六幺垮下肩，静静地为他打扇。
不是吧，亏他还冒雨来回，只想让主子高兴高兴。
自那位小姐下落不明后，主子就越发喜怒无常了。六幺右腕微转，扇起闷热的风，桌案上的密疏轻轻翻动。
鸦色长发未束，红色的长袍松松地拢着，凌翼然靠着椅背，好似已经睡去。
“贺建德御宇……”
“主子？”六幺轻轻开口。
即便他再不甘愿，那潇洒的字迹还是映入他的眼帘，原来是翼国的储君继位了啊。
六幺兴奋说道，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他立在一边，就等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却未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丝毫快意的神情。
风儿轻轻地吹，洒金的宣纸一扬再扬。
六幺抱着拂尘，语调似惊似喜，“主子，七殿下疯了！刚才天牢来了信儿，说是七殿下吃了几天烤肉便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已经疯了！”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发制人、分而收之……”
“何事？”凌翼然缓缓睁眼，沉声问道。
六幺眼皮一颤，撇过头去，定定地看向地面。
“主子！”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他还想活久点儿，所以即便看见也已经忘了。嗯，他的记性不好，很不好。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竹肃还没回来吗？”
火红的人影懒懒坐在木椅上，凌翼然眸子紧闭，微风吹拂着他的细密眼睫。
六幺正自我催眠着，忽听一声低问。他稳了稳身形，应道：“回主子的话，韩将军至今未归。”
腾云涌烟，一场一场的夏雨漫绿了园圃里的苔痕，窗外水如悬。
自噩耗传来，韩将军便赶到双生峡，同小姐的师兄一起搜寻，至今已近一月。就连月初韩夫人生产，韩将军都未曾回都啊。
你可欢喜？
“那定侯呢？”
云卿，等你回来，这渊华殿便处处有铃。
“还没消息，眠州的人还在沿江打听。”六幺老实回道。
既然她喜欢，那就全装上吧。
凌翼然忽然一笑，看得六幺惊疑不定。
夏初的思慕伴着铜铃在千步廊里回响，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聿宁的心房。
“殿下？”他疑惑出声。
“是。”
“传膳。”凌翼然随意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满面笑容，显得心情格外好。
眉间凝出痛色，聿宁眼波带柔，看向一只只小巧檐铃。半晌，聿宁低下头，开口道：“让渊华殿的管事到我这来。”
“是。”六幺颔首，快步走向门帘。
“这檐铃可是丰大人顶爱的。”不知是谁叹了句，一时间四下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还有七哥……”
“是。”
终于想到正事了！六幺兴奋回身，就等主子发话。
每走一步，耳边便传来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有些恼人。聿宁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抬眼望去，廊檐下垂着数只铜铃，迎风敲击出近似浅笑的声音。聿宁冷冷道：“拆下来！”
“疯了是吗？”凌翼然悠然道，“今日本侯心情不错，暂且放过他吧。前些日子母后娘娘还闹过，不若顺了她的心，让七嫂与七哥团聚。人道患难见真情，不知这天牢里能不能见得人心。”凌翼然眉梢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将两人关在同一间天牢，只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疯七哥，是想与美人做同命鸳鸯，还是过河拆桥？”笑声如潮水般蔓延，“本侯好想知道啊！”
丁零……
这叫放过？那什么叫不放过？
诚惶诚恐的语音追随在身后，聿宁垂着眼举步而行。
六幺几不可见地一颤，转身离去。
“请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官……”
大雨还在下，凌翼然慵懒执笔，灯火映亮了他的俊脸。迷离桃花目晶莹流转，似有轻波微澜。
“绝不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竹肃，无须再找，不日她自当归来。她果然没死，而且还同那人在一起。不过这又如何，只要宫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处传遍，还怕那个傻姑娘不回来吗？
“下官定尽心尽力，不负大人所望……”
至于定侯……
想到这，众人不禁浮起冷汗，争先恐后地答道：
眸子带笑，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是啊，还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赖的洛寅洛大人。当初他们怎么会以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下一党百余人下狱，那位大人可是冷面无情，好似地府判官啊。
窗外一行夏雨滤尽延绵已久的哀伤，滴滴答答，清脆回响。还好，她没死。
聿宁低低开口道：“请各位恪尽职守将旧档整理完全，洛太卿那里还等着定刑的文书。”
光滑的笔杆刻上了几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深入了他的心底。
原来他们都猜错了，王上属意的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而是一个气吞八荒的开国帝王。原来如此啊。
回来吧，卿卿，这一次再没人能伤你。
轰隆！响彻天地的惊雷在云间炸响，众人瞠目结舌，仿佛听到如雷般的心跳。
雨帘漫天，怀珠流玉。夏风袅娜，拂出思念一曲。
白？王？那不就是个“皇”字吗？
天地笼于黑暗，耳边响着鬼哭似的流水声，大风吹拂着秦淡浓的面庞。
众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惊诧。
“妹妹？”她迎风喊着，“妹妹！”脚下江河倒流，远远地只见一个高大而又萧索的身影。
“白梅驻王枝，四海尽归春。”
“箫？”她喃喃，而后大叫，“箫！”
就算没有雪精神，可毕竟是王花啊，那枝红梅就是王意，不是吗？众人依旧未言，混字当先。打定主意，他们侧耳再听，可这一听，却击碎了先前的犹疑。
踏着滩石她疾步跑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后腰。
“落红空眷影，雨染梨花门。”聿宁负手而立，望着阴沉的苍弯吟道，“早梅好颜色，清气满乾坤。红香近桃杏，却无雪精神。”
“啊！”脚下一软，她扑倒在地，尖利的沙石割破了掌心，疼痛如汹涌潮水般泛滥开来。她看着双腿间绚丽的艳红，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摸到了一手黏腻，她绝望地大喊，“孩子！”
众人在心里打定主意，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泪如雨下，她望着那道黑影嘶声大叫道：“箫！”
看不清啊看不清，虽说容相已死，荣侯一党多半入狱，可只要七殿下还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青宫深处还有一位王后娘娘。稳住，稳住，打死不做，牢记官场一字诀：混！
“淡浓？”
新任右相聿宁垂眸看着低首不语的官员，沉下了脸。一阵热风拂过，衬得廊间更显静默。
床上的人闭着眼，汗水自光洁的额上滑落，“箫……”
“旧档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绛红官袍停在他们当中，聿宁沉肃的口吻惊得几人不敢呼吸。
“淡浓！”这声呼唤带着浓浓的不安。
“右相大人。”官员们冲来人深深一揖，长袖几乎着地。
“呜……”泪水自眼角滚落，睡梦中的美人眉染脆弱。
“众位在这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身形消瘦，声音有些嘶哑。
“淡浓！醒醒，淡浓！”
残留的雨滴自檐角坠落，砸在千步廊的雕花栏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弯睫轻颤，她自黑暗中醒来，只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寝房里一团漆黑。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眷恋。
宁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宁？天下何宁？
泪水打湿了那只宽大的手掌，“箫……”她贴着他的掌心，哽咽难语。
雨打残花落不尽，风吹云过见真章。天边墨色还在翻滚，云深之处似有一条玄色巨龙，张狂地旋舞在天地之间。
“对不起，淡浓，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满含自责，还有难以言状的痛，“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生产之痛，我……”
谁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谁能想到啊！
“嗯……”掌下的人儿微微晃动，她借着夫君的双臂撑坐在床上，“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没那么娇弱的。”
鲜艳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话音刚落，她便被他揽入怀中。
可不是？众人在心中齐应。
“箫？”她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跳的起伏。
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官员在对景叹息。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声道：“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经历一天一夜，方才诞下龙凤儿，他的妻却将痛说得那么云淡风轻。韩月杀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干涸的心田涌入汩汩春泉。
天边还飘着一朵黑云，水花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箫，”她轻抚着他的背脊，“累了吧？”关于妹妹她绝口不提，那种天涯无音、寻寻觅觅的痛，她愿夜夜噩梦为他承受。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没。”
这就是人啊，不是吗？
殿下的一封信将他召回，卿卿真的会不日归来吗？忐忑、怀疑，可他终究是回来了，日夜兼程地回到云都，因为这里有他忽略的妻啊。
在死亡面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偷生不惜杀死妻儿。
“淡浓。”
“是。”
“嗯。”
凌翼然徐徐侧身，冷冷开口：“从今日起，除了那些烤肉，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谢谢你。”他心怀感恩地埋首于她的秀发间。
凌翼然慢慢走出天牢，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说什么呀！”她嗔道。
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孩子我看过了，很像你。”
凌翼然但笑不语，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瞅了凌彻然一眼，拂袖而去。
“引章和韩让都觉得女儿像你。”
“你是什么意思？”凌彻然不禁拔高音调。
“淡浓，孩子的小名叫祈儿、愿儿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畜生？”凌翼然挑高眉梢，“弟弟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感觉到夫君双臂的僵硬，她瞬间了然。妹妹，你身在何方，可曾听到兄嫂卑微的祈愿？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凌彻然直起身子，微白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你这畜生！”
“好。”她用力回抱。
这竟然是……凌彻然死死地盯着那碟烤肉，忽地转身，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
“谢谢你，淡浓。”
“七哥闻出来了？”凌翼然眼波轻转，“真不愧是翁婿啊，竟这般熟悉。”
秦淡浓自他的胸膛抬首，望着床边一支玄色铁枪轻问：“这是？”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双眸子寒光尽现，盯得他打起战来。
韩月杀左颊上的疤痕溢出杀气，颀长的身形微微僵硬，“在双生峡上只找到这个。”
“快尝尝这肉是不是真那么鲜美，毕竟是刚从人身上割下来的。”
枪上的穗子凝结在一起，透出暗红色的血迹。
望着栅栏外的荷叶瓷碟，凌彻然有些木然。
那具无头尸上没有枪痕，枪头上挂着官袍的残片，也就是这枪伤了……
“怎么？七哥还是不信？”六幺搬来一张石凳，凌翼然撩起长袍坐下，“真是难办啊。肉都快凉了，七哥趁热吃吧。”
想到这，他倏地站起，在她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沉声道：“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凌彻然面如死灰，震惊不已。依律磔之？寸寸脔割至死？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你去哪儿？”她急急问道，却见夫君手执铁枪，好似暗夜修罗。
“七哥，你不信是吗？”他笑得快意，“父王亲自下诏，容克洵欺君卖国，罪大恶极，依律磔之。”
大手一紧，凝血的穗子荡出暗色波纹。
凌彻然身子一震，如遭重击。
“血债血偿！”
“方才七哥可是说父王不会信你通敌叛国？”凌翼然缓缓勾起唇角，“可容相却被定了谋逆之罪啊！”
张弥《战国记》云：韩月箫，字竹肃，莲州蛟城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无双后亲兄。
凌彻然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
天重十三年家变，为帝所救，易名月杀，复而降青。时岁十七率军横扫前幽东南二十二州，诛杀刘忠义，收降十万幽军。一时名声大噪，为青隆王嘉许。
“哦，忘记说了，七哥下狱的第二天右相就被拘入刑狱寺了。”
弱冠之年智破祥云阵，迎娶镇北将军之女秦氏，十万秦家军尽入韩营。隆王骇其军力，爱其将才，封以伏波将军。
五月初八？
十九年平北乱，二十一年斩反贼，金枪神箭，神鲲莫不道其名。天将月杀，闻之胆寒矣。二十三年气吞荆土，十万铁骑踏破山河。一入闽关，计破山城，成原死战力敌数倍文氏联军。
“五月初八。”凌翼然好心提示着，语音温柔得近乎诡异，“午时刚刚过去。”
兵书铁卷，智勇双全。善待其兵，礼贤下士，月杀以仁者闻名。然天重末年官场喋血，六月初四废后秋氏令使禁军，欲恭立下狱之荣侯夺位登基。是夜，月杀受帝命，横枪立马，领亲兵万人围困反军。禁军不敌而降，月杀一反仁色，将万人诛杀。
好日子？凌彻然皱眉沉思。
初六烈侯暗通亲兄，隆王第二子于西北起事。月杀衣不解带，率军直取青西。六月十三决战镜峡，三万反军尽被坑杀，二殿下凌熙然夺路而逃，不至江岸即被射落。镜峡一战，赤江遂如其名，江面延绵百里皆染猩红。
“七哥没猜错，这肉确实不同。”凌翼然笑着慢慢靠近，“七哥可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经此二战，月杀不复仁名……
望着金黄色泽的烤肉，凌彻然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当他是三岁稚儿吗？这肉必有蹊跷！
“父王。”小人讨好似的牵起明黄色的龙袍，小手兴奋得直颤。终于碰到了，他终于碰到父王的衣服了！
“若弟弟没记错的话，这烤肉七哥可是顶爱吃的。”凌翼然放低语调，几乎是在诱哄。
“什么事，彻然？”
“七哥，弟弟此次来并无他意。”凌翼然把玩着一把玉扇，笑道，“听闻七哥这几日胃口不佳，特地送来烤肉数串。”他展开扇面，身后的六幺捧出精致的荷叶瓷碟，一股烤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父王，今日孩儿被大师傅夸了。”温煦的眼眸眨啊眨，童真的表情满是期待。
“怕？”凌彻然壮胆似的提高嗓音，“九弟，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他退回到石床边，警惕地看着凌翼然。
“哦。”男人敷衍地应了声，“彻然想要什么赏赐？”
凌翼然唇畔绽出诡异的笑，“七哥，是在怕么？”
几步外，凤钗摇曳的母后微微眯眼，小人瞬间明晰，绽开烂漫的笑，“孩儿不求什么，只求父王今晚能赏脸与母后和孩儿吃一顿饭。”
闻言，凌彻然眯眼看向他身后。不好，竟没有宫中传话的内侍！他不由愣住。
锐利的目光越过小人，定定射向那位冷静自持的王后，“彻然，这是你想的？”凌准勾起薄唇，语调轻柔。
“哦？”凌翼然轻轻应着，很是漫不经心，“七哥当真如此笃定？”
小人偷瞥了一眼，却见母后满不在乎地瞟来。
他心里一惊，避开那双眸子的注视，自顾自说道：“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情愿也不行啊。九弟，你错就错在自不量力，别忘了那株红梅在谁的府上。”
咦？母后明明很想父王留下，为何却以冷脸待之？
凌彻然幽幽转身，张着嘴还欲再说，却正对上来人的目光。那双眸子含着笑，透出森冷的味道。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天牢里没有一扇窗，让人分辨不出时辰。这里虽有些霉味，却不似普通牢狱的恶臭，倒是干净得很。走到天牢底层，一间囚室里放着一张石床，背坐的那人玉冠锦衣，带着浓浓的傲气。他冷冷道：“怎么？不甘心？九弟，我早说了，父王断不会信的。”
气氛有些僵，两个大人面对面坐着，那样毫不相让的表情与其说是夫妻，不若说是死敌。
狱卒将天牢的铜锁打开，恭敬道：“殿下，请进。”天牢里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如豆的油灯随着轻响微微颤动。
半晌，凌准探出大手像要揉上他的黑发，凌彻然受宠若惊地看着、期待着，就等父亲触碰。毕竟这样的亲昵除了九弟，十多个兄弟里还无人能享受到呢。
四下静谧，夜已深沉。
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等到心头的期盼慢慢脱水，好似骄阳下的雏菊蔫蔫地耷拉下脑袋。他这才睁眼，温眸中满是失望。
这样的辛酸，就让娘独自品尝吧。孩子啊，继续怨我吧，有时候怨比爱来得更幸福。而娘，希望你能幸福。
那只大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顺着父王的厉目看去，正落入了母后得意的微笑中。
雨中那道纤影带着一抹萧索飞向远处，好似一片孤叶，飘摇在渐凉的清风中。
“王上。”得显匆匆走入，对着父王耳语。
不知何时雨已然坠下，带着酸涩的味道流进她的嘴角。
那对浓眉拧了再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好想将父王眉间的川字抚平。
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泪水止不住滑落。
父王猛然站起，他惊慌地扯着长袍，小手越收越紧，“父王！”他几乎是哀叫出声，绝不能放父王就这么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下一次何时再见呢。父王总是那么忙，忙得一年来不了几次。不，他绝不撒手，绝不。
如果注定死亡，那相认只能徒增痛苦，那个纤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遗弃吗？能吗？
“彻然。”冷冷一声将他惊醒，凌厉的目光如冷雨淋下，浇得他刺骨冷寒。
风吹着，吹在脸上，割在心头。
“父王……”小手松开，精美的黄袍从他的指间溜走，“父王！”
男人们说完，便飞上宫墙，隐入暗夜。
为何父王留给他的永远是背影？
“的确如此。”
“又是她！”身后传来母亲愤恨的叫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嬷嬷刚刚抬首，明显才同母后说完悄悄话。
“嗯，从有到无还不如从未拥有。”
“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是亲儿子吗？”端庄的母亲撕碎了冷漠的面具，“凌准……”母后咬牙切齿地吼出父王的名讳，吓得宫人纷纷跪地，“总有一天，本宫要让你悔不当初！”
“死后若被家里人忘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他虽小却也知道母后说的那个亲儿子是谁，九弟啊九弟，他好恨，好恨。
听着陌生的同伴们了然地笑着，沅婉不禁凝思。她是不是也该去和儿子告别呢？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纤纤素手，这双手染着怎样的血腥啊，还能给予她的孩子些许温暖吗？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瓷片珠玉落了满地。
“是时候安顿家人了。”
小人儿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不禁向后迈步，退着退着出了殿，竟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是啊。”
“哎哟。”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好让人安心。
“差不多了。”先前发问的男子说道。
“你……”他歪着头，看清了地上的小丫头。
“呵呵……”四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原来大家看好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论是否已经投靠，可在王上面前都有意无意地偏袒包容了。
“奴婢春巧见过七殿下。”
“呵呵。”这人有着沙哑的嗓音，“就算在下有意栽赃荣侯，可当时众位也未发一言啊。”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发问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卖命的应为同一人。”
“春巧？”他蹲下身，直勾勾地望着清秀的小宫女，“你的声音真好听。”
闻言，沅婉和第四人齐齐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哎？”
“大家虽是初次相会，可所做何事应该心知肚明。”那男子有着极为平凡的外貌，极适合隐藏在人群中。他面色有异，缓缓走向另一人，“七殿下的确暗通明王，可却未割地求援，这位兄台你究竟在为谁卖命？”
这样的表情真可爱啊，他捧脸看着，看着那个小丫头露出温暖的笑。这样的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明明不是那样。”不知谁说了一声，惊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沅婉抬起头，不知名的同伴挡在路中，静静望来。
石床上一人幽幽醒转，他晃了晃脑袋，凌乱的碎发随之摆动。
南风徐徐吹来，带着初夏的燥热。沉厚的云层翻滚在夜里，不时被闪电劈开。阴暗的墙下走着几个人，脚步那么沉重，好似前路永远走不尽。
怎么又梦到这些，真是无趣。
她正恍惚着，忽见身侧已没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对得显警告的目光。原来王上已下了驱逐令，她该离开了。
他瞅了一眼四周，温眸里满是算计。
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如今却贪生起来，她才找到她的亲儿子啊，还未将他揽入怀，她怎么舍得就此离世？她不甘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下这条命，以后就能东山再起。
终究是要来了吗？小小的一粒红丸放在掌心，耀出诱人的光华。沅婉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
母后的计划应该开始了吧，若他没记错，今夜子时就是起兵之刻。只要再等等，就能……
只一个字便让久立于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坐在石床上，出奇安静。
“赐。”
若水，待我出去后一定追封你为王后，一定会像追思春巧那样怀念你。若水，要恨就恨九弟吧，要不是他逼我，我又怎会……
“奴才在。”
叹息未止，就听见轻声的讽笑。他一阵心惊，藏起眼中的精明，疯癫似的回身，“什么人？”他像一只困兽，狠命地摇晃着木门，“蠢货，笑什么？”他啐了一口，疯样十足。
“得显。”
远山眉玩味一挑，扎眼的红袍轻飘，凌翼然端坐在椅子中，似笑非笑。
他缓缓转身，将那座宫殿抛在身后。
这目光虽不改迷离，可却锐利得逼人，好似噬人猛虎，看得凌彻然一阵心慌。按捺下心中的惊乱，他俯身捡起一只死老鼠，跳脚向牢门外掷去。
望着远处的灯火，他蓦然回神，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会后悔，只怕他会唤醒蛰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那人不躲不避，只懒懒地看着。不待死鼠近身，就见一道银光飞过，那畜生被砍成两半。
她拒绝的是这座王宫，还是……还是……
“殿下。”出手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让成吾都心惊胆寒的林成璧。
以往明知他心存杀意，她始终是顺从的，那么乖巧，那么温柔，只敢在他熟睡时吐露爱语，爱得那么卑微。可如今她为何将一切拒绝在视线之外？
他怎么会来？待会儿禁军劫狱一定困难重重，这下如何是好？
风掠过窗边，吹皱了他的眉宇。
凌彻然不自觉地凝眉，焦虑之情挂上眼角。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该恨的，恨自己被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吗？
“七哥在想什么呢？”
自暖儿去后，他的心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痛？
凌彻然陡然回神，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七哥？”他指着狱卒轻唤。
想着想着，一口甜腥喷涌而出，湿漉漉地洒在那幅地图上。不理会惊慌的得显，凌准走近窗边，远远望着墨香殿的所在。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翼然勾起红唇。
他还记得，那一夜，怀中的人是那么柔软，鼻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只是那双眼再没睁开，再没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又一次被拒绝，再难贴近那颗脆弱而卑微的心。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彻然疯疯癫癫地重复着。
“不！”凌准大吼着，眼见那双眸子慢慢地合上。“不准！”他揉搓着她的眼皮，像一头无助的野兽，“睁开眼看着我！”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翼然瞥向身侧。
她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竟笑了起来。那样看透一切的笑，如重拳直击心头，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彻然鹦鹉学舌似的念着。
“太医！”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赐予饮花露，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不是吗？
“回殿下的话，吃了烤肉后七殿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狱卒厌恶地看了一眼唧唧歪歪学话的凌彻然，再道，“后来七侯妃来了，七殿下也认不得她了。每天那一瓢粥水七殿下总是抢了喝，一开始七侯妃还让着他，可到后来她也饿得耐不住了，两人开始抢食。而后……”狱卒惧怕地看了一眼牢中，那个疯子乱发飘飘，自言自语，全不似那天的暴虐模样，“而后七殿下就将七侯妃打死了。”
“爱妃？”他柔声道。她却不应，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一瞬不瞬。他有些慌神，这样的神色他也瞧过，在他最爱的女人脸上瞧过。可怀中的人那么卑微地爱着他，怎么也有了如此神情？
“哦？”凌翼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开门。”
而后丰少初命丧双生峡，这才让他顿然心惊。噩耗传来的当晚他歇在墨香殿，这消息自然让枕边人听了去，他亲眼看着那个柔顺的人瞬间失魂落魄。
“殿下？”四周随从讶异出声。
他的第七子，那个野心勃勃的彻然，竟然串通敌国，妄图割地以求陈绍援手？丰少初离都那晚，当他看到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这次出手未免太不着边际了，就因为小七布下局，想要韩家姑娘葬身镜峡吗？原来你和父王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凌翼然缓缓起身，走到牢门前，“想出来吗？”
“前幽十六州是吗？”凌准看向不久前才归入青土的疆域，冷冷道。
“殿下！”跟疯子说话会不会太荒谬了，众人不解。
凌准胸口剧烈起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继而直起身子，颤巍巍地走向地图。花白的鬓发在燥热的夏风中轻扬，凌准的背影显出从未有过的苍老。
“而后七殿下就将七侯妃打死了。”凌彻然转着圈，充耳不闻，“就将七侯妃打死了，哈哈哈。”
“是。”沅婉身边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开门。”凌翼然脸一沉，六幺接过狱卒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
“这就是结果？”王上的声音很平静。
埋首自娱的疯子又转了几圈，这才发现牢房的异样。他伸了伸手，而后警惕地探了探头，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咳嗽声在殿内回荡，御案前凌准垂眼看着摊开的密折，紧紧抿唇。
“哈！”他蹦出牢门，欢快地在地上打着滚。
原来除了她，王上在民间还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们同时现身，说明王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去去去！”狱卒用木棍将凌彻然驱离，“别脏了殿下的鞋。”狱卒谄媚抬眼，正对凌翼然的一双明眸。心跳遽快，他慌张垂目，再不敢看那对眸子。
阴影里站着四个身影，三男一女。最左边的纤影似有微动，在寂静之中沅婉转眸瞧着。
地上的人还在撒欢，红袍渐渐靠近。
更漏声声回荡在殿中，天边隐隐响着闷雷。一簇火苗在宫灯里跳跃着，将夜分成了明暗两界。
“七哥！”诱人的嗓音如夜风扑面而来，凌彻然不理不睬，径自搓起了身上的泥。
惊变！
“真的疯了吗？”话中带着惋惜，凌翼然叹了口气，“原来还想让七哥看样东西，这下可难办了。”
大雨倾盆而下，无边黑暗弥漫在天地之间。
东西？凌彻然不禁竖起耳朵。
轰隆！头顶炸雷，凌彻然站在雨中心神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他还在庆幸自己没上当，就见淡黄色的信纸自头顶飘落，一张一张覆了满地。
一丈、三尺、两步，张弥默默逼近，伸臂、发力、关门、上闩，一气呵成。
那熟悉的字迹刺入他的眼，寒了他的心。
凌彻然眯起双目，散发出阴狠的气息，没想到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男孩毫无惧色地走来。凌彻然讶异地看着那个男孩越来越近，身边的成吾也愣在原地。
“这怎么会在九弟的手里？”幽幽一句如巨石砸落，压得他难以动弹，“七哥可是这么想的？”
“我家大人喜静。”张弥的眸子里满是厌恶，“请回。”
胸口不住起伏，他稳住呼吸，不抬眼，绝不抬眼，只要一个眼神，这几日的忍辱负重就会付诸东流。
“好大的胆子！”成吾鄙夷地看着纤细的男孩。
“啧。”火色锦袍飘动，长靴停在片片信纸前，“翼王、柳家掌事，七哥你想到的人可真多。可他们还能想起你吗？”
“请回。”张弥沉声道。
凌彻然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垂下的垢面满是阴影。
“是你？”片刻之后，凌彻然看清来人。
“翼王，不，应该是翼戾王阎镇。”
“请回。”灵堂深处忽然一声，吓得主仆两人心跳骤止。
戾王？这是溢号啊，如此说来……凌彻然微微颤抖。
自丰云卿身故的消息传来，韩月杀就闭门不出，害得他惴惴不安，以为此二人有何亲密关系。如今看来，倒是他多心了。
“不错，阎镇已经死了。”凌翼然轻巧说道，“五月十一乐妃上官氏私通外廷为王所知，妖姬伙同奸夫将王缢死于长乐宫。而后上官氏假传王意，将储君宣入内庭试图缚而杀之。不料奸计败露，储君建德斩奸佞，杀孽种，碎尸上官氏。五月十四阎镇入殓，谥号戾。”
“还好，还好。”他长舒一口气。
不可能，上官无艳肚子里的孩子确为阎镇骨肉，怎么会这样？！凌彻然粗重喘息，眸中含疑。
“回殿下的话，没。”
“五月二十七新王登基，并于次日迎娶祥瑞，现在我们九死一生的十九妹已经是翼国的新后了。”火红的衣襟上嵌着一颗白玉扣，冷冷地映着寒光，“七哥你该庆幸，毕竟三哥卖了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天骄公主阎绮已被新王从王族玉牒里除名，永世不得归翼。”
“成吾。”凌彻然感到有些疲累，“今日，韩将军来了吗？”
凌彻然瘫倒在地，只觉头顶那人目光如炬，似能将一切洞穿。而他自己不仅下了一着死棋，同时也被纵横的经纬困在当中，竟成了一粒浑然不自知的棋子，蠢得可以。而左右他命运的，原来就是他那个被忽略已久的九弟。
武林盟主、当朝大员以及夹道相送的云都百姓，好啊！他堂堂荣侯七殿下该佩服的是丰云卿，还是你呢，九弟？
“至于柳家，从一开始就是败笔，七哥又何必心存侥幸呢？”
“数十处据点一夜除尽，绝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凌彻然冷笑道，“好啊，好啊！”
天牢里密不透风，沉闷的空气让人有说不清的压抑。
“雍国来信，说是忘山的丰梧雨所为。”成吾回道。
“至于明王，”凌翼然摇首轻笑，“多谢七哥亲笔书信，真是省了洛寅好大的劲啊。”
“两日前日尧门被血洗。”凌彻然说道。
“你！”他陡然瞪大眼睛。
“是。”
“七哥，这次可是你亲手画押，弟弟我可没栽赃啊。”凌翼然笑得无辜。
凌彻然猛地回首，满眼不可置信，“武林盟主？”
凌彻然狠厉地望向一侧，狱卒的身形有些晃，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向石阶处缓移。
“那人……”成吾瞥了一眼远处的白衣，躲进了阴影里，“那人是当今武林盟主，无焰门的林成璧。”
“七哥，你别看他，这个卒子倒没背叛你，是你想得不够周全罢了。”凌翼然徐徐垂眸，俊颜平静无波，“若不是我有心纵容，这天牢里又岂能飞进一只苍蝇？”
凌彻然舒了一口气，“嗯？”他故作镇定地出声，看着寒族官员们护棺离去。除去了丰云卿，是否能如愿折断寒族的羽翼？他开始怀疑。
未待那狱卒拔腿狂奔，人就已倒地。速度快得让他看不清是谁出的手，又是何时出的手。
半晌，护卫才幽幽开口道：“殿下……”
“七哥还在等吗？来，”凌翼然拉起他的右臂，亲热地并肩而行，“弟弟这有份大礼，还请七哥笑纳。”
时间伴着黑色的棺木缓缓走过，天地间只剩惊心的雷鸣。
一豆灯光冷凝若冰，衬得桌上的木盒有些阴森。
“成吾！”凌彻然不禁恼怒，那人的杀意竟能把武艺精湛的近卫吓成这样？
“不知此人七哥可认得？”
一滴冷汗自护卫额上滑下，他定在原地，如受惊白兔一般畏惧地看着那身麻衣。
红袖挥过，盒中惊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死人脸，那样的神情想必是在临终前定格，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恐惧。
“成吾？”凌彻然愕然。
“贺子华！”他颤声大叫，发力甩开九弟的牵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怎么会？怎么会？”
凌彻然不禁心生警惕，偏头看向一侧，却见贴身护卫一脸煞白。
凌翼然展开玉扇，冷冷道：“禁军统领果然就是七哥等的人啊！”
白色麻衫自他身边经过，染着淡淡血腥。这人龙行虎步，一看就是练家子。
“你！”凌彻然一拍木桌，竖起的人头如一颗木瓜，顺势滚落，“你一直知道？！”
江东聿宁，名士无双，丰云卿当真与他是莫逆之交？凌彻然正想着，突然被一阵杀气惊得发颤，那是？
“是。”桃花目满是快活。
“云卿……”聿宁走在最前，苍白的脸上难掩哀伤，“好走。”聿宁咬牙说着，目光却定在他的身上。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凌彻然咬着下唇几乎忘了呼吸。
凌彻然稍稍敛神，不经意扫过护棺的几人，又沉下脸来。
他算什么？畜生般地吃下岳丈的血肉，装疯卖傻地做贱自己，忍痛杀死妻子，这些都算什么？
“辰时正刻到，群龙欲雨，送左相大人上路，起棺！”
原来，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按着他人的脚本荒唐做戏。看见的希望不过是他人给的道具，到头来却发现面前只是一面反光的铜镜。镜中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他自己啊！
轰隆！骤然一声天雷惊得他心跳加快。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悲凉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凌彻然愣住，眼见那身红袍带着几分桀骜飘然而去。
“哈哈哈哈！”他跌倒在地，如畜生般地向前爬着，“哈哈哈哈！”
众人哑然，该拜的是死人啊，怎么？
疯了，他真的疯了，这一次，他疯得彻底。
“哼。”清晰可闻的冷哼震惊灵堂，在百官的注视中，凌翼然潇洒转身，冲着凌彻然拈香一拜。
嘴巴还咧着，就见那红袍缓缓垂地，与之平视的桃花美目聚满煞气，看得他忘了笑，忘了疯，心底只有散不去的惧意。
凌翼然缓缓看向那只碍眼的右手。
“想玩阴的玩狠的尽管冲我来啊，伤她做什么？”
“九弟。”凌彻然垂眸走向正中，右手轻轻地放在棺木之上，“逝者已矣，你可要节哀。”
凌翼然狠狠地望着他，像是一只嗜血的怪兽，看得他难以动弹。
桃花目微凝，凌翼然接过一炷香，狠狠地看向那口棺材。半晌，地上落下香灰，凌翼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指关节却隐隐发白。
凌彻然艰难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他下定决心。与其留下来任人羞辱，不如……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六么再道。
他目光一沉，猛地就要咬上舌面。不待他感受刺骨的痛，就听咔嚓一声响，下巴传来钻心的痛。
轰隆！又一声惊雷，闪电将那张俊脸衬得森然。
“想死？”凌翼然合上玉扇，点了点他被卸了的下巴，“也要看本侯允不允！”
唉！可惜了那样的一个人啊！
“呃……”他忍着痛，决绝地向桌角撞去，却被人点住了大穴僵在原地。
灵堂里无人敢言，一双双眸子紧盯着垂下的挽联，“月冷双生峡，星沉春风楼。”
“莫急，等本侯孝敬了母后娘娘，再来送七哥上路。好戏，才刚刚开始。”
“殿下。”六幺垂着头近前低语。
清冷的笑声冉冉飘散，尸山血海，铸就了谁的河山？
轰隆！天雷乍响，紫电映亮了一双幽暗的桃花目，红色的锦袍在满是白绫的灵堂中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如泣如诉的思念却似这雨季，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天边满是阴霾，似有波澜翻滚，可云层始终噙着泪，雨一直下不来。
心中的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