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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琼林探花折春杏,极具雅意。

说完她举手示意,只见新任探花郎乘马疾驰,如清风一阵漫卷轻纱。不待幔后娇呼停歇,就见探花郎采下一朵杏花送到云卿的掌上。

“各位士子,”云卿手持杏花,朗声说道,“今日冠绝诗会者得杏,亦得幸,可将此花送与心仪佳人,我等绝无二话。”语落,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烂漫花枝放在锦盒中,随即击掌,“开席!”

她拂袖坐下,正对身侧凌翼然笑意满满的眸光。心知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云卿移开双目看向不远处,“今日琼林宴,吾等与三甲进士贺春,曲水流觞将成佳话。”

清亮一声乘风而去,飞过幔角。

“是。”

“侯妃娘娘,开席了。”

云卿看着躬身行礼却又年长自己数岁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杏花深处端坐丽人,荣侯侯妃容若水接过玉箸,浅尝菜色。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身,领着三甲进士共三十余人向来人深深行礼,“恩师大人。”

“本宫桌上怎么没那盘雀舌?”溪水那畔,烈侯妃阎绮指着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曲水破萍戏花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芳的目光。溪边,盛极的杏花爬幔而出,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花,浮水而下。

正说着,布菜的女官端着那盘雀舌跪在身前,“侯妃娘娘……”

春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阎绮将女官踢倒,油炸雀舌落入水中。阎绮狠狠瞪向对岸,虚张声势地吼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别人爬上本宫的头顶。”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女子说道:“多谢……”

容若水止住张口欲言的侍女,轻轻柔柔地笑着,“朝臣、士子正在下游对诗,三嫂不会不知道吧?”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深深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闻言,阎绮瞬间噤声,只剩一双厉眼诉说不甘。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哼,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荣侯府的侍女一边布菜一边说道。

云卿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色春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好了,阿绣。”容若水的声音偏甜,“别忘了大事。”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是。”名唤阿绣的侍女接过宫人奉上的数个玉盏,半满香醪,“娘娘。”

声声如泣,直击云卿的心房。

一双眸子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浅笑。

“大人……”风韵美人眼中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别人误尝也不怕啊,毕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见药效。

“夫人?”云卿惊道。

容若水笑着将玉杯逐一置于溪上。一盏、两盏、三盏……在水中打着转,一圈一圈,随着众女的浮杯一同向下游漂去。穿过幔底的刹那,只见春风摇落杏雨,薄红一瓣落青玉,潋滟含羞,极尽风流。

幔下的绛红官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何其有杏?”容若水甜腻一声,偏身与群芳同饮。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住,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

杏花吐香犹浅,清澈溪水漂下碧玉盏盏。身前溪水若有玉杯徘徊,必擎之、饮之、诗以谢之。

“本官视艳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著,辱没的可就是本官了。”云卿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得可以。

眼见众人皆得玉盏,对岸的夜景阑、韩月杀接连饮着,连同她身侧的凌翼然、聿宁也喝下不止一杯,而她却未得其一。

“大人……”她张口欲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苍天怜我,若恩师大人曲水得盏,那诗魁定为恩师所夺,我等还如何得杏?”探花郎的戏谑之词引得众人失笑。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艳秋之名还高悬官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映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吗?为何?

此时,一盏通透玉杯被清流卷着,恰好停在云卿的座前。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艳秋已出娼籍,他是自由的。如此,又何谈割爱?”

“呀,这回可是苍天无眼了。”探花郎道。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得还不够吗?

在门生们的催促声中,云卿从水中拿起玉盏,清凉的溪水自她的指间滑下。她浅尝一口,味若醍醐,醇香不俗。樱唇弯弯,她举杯敬向对岸,与同时得酒的韩月杀对盏。

“对不住。”

两人之间的默契看得荣侯凌彻然不禁眯眼,一定要得手啊,若水,他暗自祷告着。眼见着云卿仰首饮尽美酒,耳闻着她清亮吟道:“盏落亭台君知否,昨夜微雨洗春愁。曾向江心波深处,便将弯月化战钩。拍遍栏杆笑天翁,功成万里觅封侯。唯愿马踏四海平,眠花枕月共春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事沅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力的诱惑,有谁可以抵挡?

凌彻然听着众人不住叫好,一口一口灌着闷酒。这样的人才,如今只能毁去。温润的眼半眯,阴毒地看着云卿坐下,而后如他所愿地尝了一口加了“料”的佳肴。很好,很好,酒菜皆入,如今坐等就好。他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两双眸子警惕看来。

“夫人,恕在下……”

九弟啊九弟,你就等着这场好戏吧。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他举杯遥对,敬完凌翼然,再敬夜景阑。

“他是在下的书童。”

定侯,今日丑事之后,你就该明白能共事的应为何人。

“那艳秋……”

他温润一笑,暗自得意。

“不。”她正色道,“在下并无男宠。”

就在这时,只见那位年轻左相脸色微异,挥手招来了身后的宫人。耳语一阵,云卿站起身,随着那名宫人向苑外走去。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有一个男宠名叫艳秋,可对?”

就从这里开始吧,走向满是血腥的菜市口。凌彻然浅含美酒,笑看溪上,那烂漫春花无尽处。

“请夫人松手。”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

腹间的灼热越发明朗,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在云卿的身上流窜。她扶着宫墙,只觉被春光迷醉了双眼,“这位公公,怎么还没到?”方便一下要走那么远?

“修远……”云卿柔声道,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夜景阑举步离去。

宫人抱着拂尘,深深垂首,“回大人的话,今日男女同宴,近些的厕所都让给了女客,所以要走远些。”

“沅婉夫人?”她抬眸望向身侧,夜景阑冷冷地瞧着那只手,一动不动。

“哦……”她脑袋有些晕,疑似酒气上头。

“妾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转过红墙还是红墙,偌大的宫殿好似迷宫。她仰望苍穹,总觉得自己像是逃不出的死囚。她一步步地前行,到最后好像只剩下本能,如被蒙了眼的驴子,只是默默走着。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墙角下忽地一阵阴风,让她惊觉意识在流失。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素手,紧紧地攫住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不对,她虽谈不上千杯不醉,可好歹还是有些酒量的。怎么今日只一杯,就让她有了迷离醉意?难道酒有问题?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她偏头想着,漏看了夜景阑微沉的眸色。

也不对,曲水流觞,在杯中做手脚易,可如何左右清溪的流向?思绪像是打了结,堵在一处难以顺流。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女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想,她旋即停步。

云卿抬起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大人?”宫人心下一颤,回首望来,“还有几步就到了,您这是?”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女子沿着绵延的烟色丝幔如影随形。

云卿微晃着,举目四顾,红墙里雕梁画栋,分明不是普通宫殿。她抽出腰间的软剑,厉喝道:“大胆宫人!你想将本官带往何处?”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官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手,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宫人向后退着,没走几步便撒腿狂奔。

这是她的啊。

她冷哼一声,刚要追上去,就听身后宫门轻轻打开。回首,对眸,开门的宫女大惊失色,她转身刚要大叫,就被云卿捂住了嘴。

她扯过丝帕,却未摸到半点儿绣痕。哼,不会女工还学着送礼?她垂眸再瞧,对这素色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思雁,”身后的男人发出女声,音调还颇有几分熟悉,“是我啊,韩月下。”

啊,真有一方丝帕!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么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

思雁僵直的身子忽地放松,她拿开掩在唇上的五指,惊讶回身,“新任左相大人?”

夜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这身一品绛红官袍,这张春风笑颜,来人定是她家主子那个易钗而弁、入朝为相的侄女,绝对错不了。念及此,思雁随即掩上宫门,“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想!”嘴上狡辩着,眼睛却止不住偷瞟。

“这是哪儿?”云卿脱力地倚在墙上,感到腹中的热流越发激烈。

“卿卿想看吗?”夜景阑扬起袖子,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色。

“这是墨香殿啊!”

一眼、两眼,云卿偷觑着夜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向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什么?她进了大内?外官不得入后宫,违者一律枭首。她边走边想着,脑中的结被一点点解开。她开始有些明白了,明白自己走入了怎样一个阴谋。

春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唯美的春色。

“卿卿!”只听一声惊呼,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被思雁带入了墨香殿的后院。

云卿应道:“修远,你来了……”

“姑姑?”她看着眼前苍白如雪的病弱美人,双眼蓦地睁大,“你的病不是好了吗?”

“卿卿。”夜景阑柔声道。

“咳……咳……”弄墨含泪摇头,激动地将她拉到身前看了又看,“今日不是琼林宴吗?你怎么来了?”

半晌,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春色蔓延在眼角。

“我……”肌肤接触的瞬间,腹间的灼热像是滚成了火球,云卿几乎难以控制身体的冲动,她脑中警铃乍响,竟被人下了这种药!

雷厉风大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怎么了?”弄墨将她紧紧抱住,“说话啊,卿卿。”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面露艳羡,“再过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女人?再等十年吧!”

“姑姑。”她勉强地勾起唇角,“你快派人去通知允之,要言律扮成我的模样醉倒在宫门外,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本事?什么本事?”云卿问道。

“让思雁送你回去吧,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宴上。”弄墨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颈侧,惊觉她肌肤的灼烫。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办法多的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他们既能诱我至此,也会料到我有可能回去。要是被人堵在出去的路上,那真是百口莫辩了。”她掀开脸上的假面,沉声道。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问道。

“云破月出,这一次他们绝对想不到……”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大声道。

同样的人,同样的计,可捉奸这出戏已然荒腔走板。

“呵呵!”她狡黠一笑。

“她是丰少初?”凌准坐在墨香殿的八宝榻上,冷冷地瞪向身侧。

雷厉风向后退了两步,愤愤道:“你休想!”

“王上!”告密的宫侍跪在地上,偷偷瞟向同跪的佳人。亏他逃命时还尽责回望,进宫门的明明是左相,如今怎么变成了韩小姐?

“那就对她好些。”云卿道,“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咳……咳……”弄墨以帕掩唇,撕心裂肺地咳着,上了妆的脸上满是哀色,“王上……咳……咳……都是臣妾的错,不关卿卿的事。”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凌准暗叹一声,止住她欲落的身子,“地上凉,爱妃你坐过来慢慢说。”

“好啊。”云卿粲然一笑,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过神来,却又都急忙背起《礼经》。差点儿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也似的离去。

“是。”弄墨压抑着咳嗽,明眸染着水色,真真我见犹怜,“王上,臣妾这身子怕撑不过今夏了。”

路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凌准胡须微动,想要出言安慰却又难以发声。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该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臣妾今生最大憾事,便是没为王上生下一儿半女。”她垂眸惨笑,不知是在做戏还是在诉衷肠,“人道姑侄亲,连着筋,卿卿小时候随臣妾同吃同住,私下里臣妾早就将她视为亲女。”她抚着胸口,忍住喉头的微痒,“臣妾想她了,于是就派人将她从蛟城接来,趁着今日曲水流觞男女同宴,偷偷将她引到这儿以解臣妾思女之苦。”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清泪覆颜,虽破坏了妆面,可那抹哀艳却深深刻进了凌准的心田。

“哦?”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官媒花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爱妃莫急。”凌准将她揽入怀中,动作生涩地为她顺气,“孤明白,孤不会降罪。”

他身后的进士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王上……”弄墨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幸福得如在梦中。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外三位,成为官媒花册上的头一人呢!”

“来人啊!”凌准喝道,“将此人杖毙宫外,悬尸示众!”

“聿尚书是淡淡秋色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云卿行礼。

宫侍颤抖着被拎起,他尖细着嗓音大叫道:“冤枉啊!王上,奴才确实看到左相大人进了墨香殿!绝无虚言啊,王上!”

“说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色。聿尚书是……”他想了半晌,“下面是什么来着?”

他张口还欲辩解,就听殿外一声轻报,“回禀王上,左相大人醉倒在南宫门外,如今已被家奴送回府中。”

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怎么可能?宫侍闻言放弃了挣扎,绝望地任人拽扯,怎么可能……

“云都女子都喜欢你这样的吗?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女,就是拖儿带女的老女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抬起头来。”凌准看着座下的那头青丝,命令道。

“然后?”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意识涣散的云卿攥紧双拳,用指甲扎入掌心的微痛清醒意志。她极力调整面色,慢慢抬首。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她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么点儿。”迎着春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她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就倒。”

目光相接的刹那,凌准心里一颤,旋即起身。

“怎么?”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官袍,这是正一品的颜色,“有哪里不对?”

明眸闪着敏慧之光,犹如天上明月,带着明明拒人千里之外却又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风采。如此特别的眼睛,他只在一人脸上看过。不会错,绝不会错!

雷厉风猿臂一伸,弯腰捡起地上的绣帕,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妾心如斯?”他移开眼将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蜜色的脸上满是疑惑。

凌准绕着云卿,踱了一圈又一圈。

“谢了,谢了。”云卿拱手作揖,面上尽是庆幸。

这样一来就全理顺了,小九,你的底牌可真让父王震惊!

“怎样?我又救你一回!”雷厉风露出白牙,难掩海盗本色。

可他的左相,他为后继者培养的朝堂双子星之一,怎会是他早就敲定的儿媳?

帘后的女子像惊了魂的白兔,绣帕瞬间飘落,佳人带着恼意轻步离去。

老天啊,你是嫌孤病得不够重,想让孤生生怄死吗?

云卿咬着唇,正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却又不伤芳心,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唤,“少初!”

他抚着胸口,不住咳嗽。半晌,凌准迸出大笑,“好!好啊!”

两片丝幔相接处,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上托着一方绣帕。

“王上……”弄墨疑惑抬眼,却见君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亲手插在了云卿黑亮的发间。

“左相大人!”女子轻柔唤道,隐着一丝羞赧,“请大人收下。”

云卿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眼,正对凌准锐利的眸子。

难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家闺秀纷纷抛下矜持,隔着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后……

“若嫁东风笑争春,千花百卉难开颜。”君王满眼笑意,“这是婉约社签筒里的第四十九签,牡丹。”

春风知君意,舒柳眼,点花唇,轻卷琼林苑中分隔阴阳的碍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芳唇不时招摇在帘角,比那春风更能撩动男子的心弦。

云卿眼皮一跳,忆起半年前的那次结社。

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韩家姑娘。”

云都闺阁中春意无极,少女们渴爱的芳心悄然萌动。

幽幽一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骨子里的警觉战胜了腹中热火,她收回先前流失的意志,恭顺垂眸。

雨过天晴后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青宫南门的琼林苑如期举行。由王后娘娘提议,雅会男女的曲水流觞宴也一并开席。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切天注定。”他狂傲地宣布,仿佛这个天就是自己。

一如常例,进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会试的头三名。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进士出身的二甲竟无一名华族子弟,而这正出自凌准的钦点。

她抬首,却见君王大笑离去。

这一年的春闱,于这场春雨中尘埃落定。

长吁一口气,她瘫软在地,发觉脊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可未待她与弄墨相拥而笑,就见内侍长得显向她行了个大礼,“奴才奉王意,恭送小姐出宫。”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还在下。

“姑姑。”她握着弄墨消瘦的双手,柔声道,“我会拜托他来给你瞧病的。”

纱灯爆出烛花,映出温眸中的毒辣。

“不用。”弄墨轻抚她如云的秀发,“这是心病,治不好的。”

“先让蛟城韩氏同丰少初反目,而后再将韩月杀揽至本侯麾下!”

“姑姑不要放弃!不能放弃啊!”她慌了。

“一箭双雕?”容克询问道。

弄墨笑得不舍,“走吧,千万别同我一样。”

思及此,凌彻然撩袍坐下,“不如一箭双雕。”

云卿抱住眼前的人,坚定地说道:“再等等,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兵,兵,他凌彻然缺的就是军权啊。手中没有利器,那个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韩月杀,有了韩家十万大军,那……

“卿卿……”傻孩子,人能走出自己的心吗?那位君王就是她的心啊。

“那厢三殿下还虎气犹存,这厢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这储君的路还长着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沉声道,“三殿下再不济还有一个亲兄,当年二殿下虽被发配到边关,可他在西北可没有闲着,手上还有两万精兵。而丰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没死,反而收服了五千义军。再加上韩月杀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倚着殿门,弄墨目送着她的孩子远去,一个人站了好久好久。直到日暮时分,她才向后移步,退回那个阴暗的牢笼里。

望着闪烁的烛火,容克洵明白过来,与其说对那两人力不从心,不如说对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来根植在这里。

曲水流觞完席,恋恋春情在林间幔角回旋,且看年轻男女将心意书遍。

闻言,凌彻然微愣。一切在董建林等人血洒菜市口之时就已注定,残余的烈侯党就只剩一边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为何他有一种替人背黑锅的感觉?

忙于情事的众人没能发现,位高权重的几人仍然坐着溪边,若有所思地饮酒,心有所系地转眸。

“殿下你忘了吗?萧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亲啊。”

终于远处走来一个人,待看清来人,他们眼中的希冀瞬间消失。只有凌彻然打起了精神,满怀期待地听着。待听完内侍的轻语,那张温润笑脸旋即铁青,“确定?”

“照说武所的萧太尉出自门第观念最为保守的洛川,他应该会力阻到底吧?”凌彻然道。

“奴才不敢妄言。”

容克洵不情愿地启唇,“后来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块硬石头看了后却说二甲第六也应给排名稍后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门下的涂兰成。”

凌彻然推开食案,举止间难掩愤怒,“九弟、定侯、韩将军,你们慢慢吃,本侯先行一步。”他草草一礼,疾步离去。

“剩下的两人,”他抚着一朵蜡花,微掀薄唇,“监察院的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边。”他手上略颤,只听清脆一声,蜡花落下,“就是说,丰少初却无作假?”

见状,神经紧绷的三人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

凌彻然缓步走向一方榉木花架,富贵逼人的镂花银瓶里插着那枝寓意非凡的红梅,只不过为保红梅永不谢,每朵花蕾都被淋上了一层薄蜡。

看样子,卿卿应该平安躲过了。

容克洵气恼地挥挥手,“洛寅虽然站在我们这边,可此人心思缜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表态。”

“咦?那是谁?”帷幔后一声娇呼,引得众人生疑。

嗯,自从御赐红梅、王意明朗后,上官密就同三哥割袍断义,站回了自己这边。凌彻然沉思片刻,再问:“那洛太卿呢?”

流云滚边,春草相迎,烟色纱幔下飘逸着无边青碧,满心满眼的诗情画意。

“唉!”容克洵长叹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着我们的也只有上官密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啊。”

春光为笔,将那雅致的倩影绘上帷幔。像这样隔帘看着,便让人不禁燃起一睹芳容的欲望。溪边立起三人,两双眸子随影而动。

凌彻然滞住脚步,“岳父如果联合那几位,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么办?”

诗会得杏的聿宁停下攀谈,在众人的惊愣中失态而去。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闪了腰?”容克洵将瓷杯重重一搁,怒道。一个丰少初,一个聿元仲,光看着这两个年轻后辈,就让他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即便在与董建林缠斗的二十年里也未曾有过的疲累。

他行在幔边,追逐着丽影,云卿,是你吗?你究竟是哪家千金?

“原来糊名制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丰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彻然起身踱了两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为下任左相啊。”

两双形状优美的眸子危险眯起,凌翼然和夜景阑同时没入人群。不待二人靠近,就见聿宁挥袖拽下一段帷幔,那朵白牡丹映入每一个人的眼里。

“看了会试三甲,老夫当时气得摔本子。”容克洵指着帛书上的前几个人名,怒道,“莫提那会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没有一个华族子弟,这分明是在拉帮结派!”他气得直喘,牛饮下一杯温茶,“可那丰少初却说此次春闱采用糊名制,生员的卷子收上来一律将姓名籍贯隐去,而后再由国子监的书簿们誊抄。他们阅的都是统一了笔迹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云卿目光迷离地向光亮处看去,异常的灼热如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掌心已被她掐出一道道血痕。看着那道影子颤颤逼近,她偏头想着,认真的神态惹人怜爱。

凌彻然瞥了他一眼,当下明白岳丈大人还在记恨被聿宁架空夺权一事。

望着朝思暮想的丽颜,聿宁难掩情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吓了美人,“是我啊,元仲,请收下这枝春杏。”聿宁如青涩少年,期盼地看着她。

右相容克洵瞧着眼前的主子兼女婿,微微颔首,“定下了,今日丰少初会同另两位副考官将我们几个一品,还有那个聿宁一起请到了凤藻院。”他语带不屑,声调颇冷。

春杏啊……她抬起手,轻抚鬓间牡丹,下意识地一笑,“可是我已经有头花了。”

谁人都知会试的名次对殿试至关重要,如不出意外,状元、榜眼、探花只不过是会试一甲三人之间的变动罢了。

韩月杀推开众人,厉声道:“卿卿!”

雕花木窗下,荣侯凌彻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里温润的容颜如今堆满了冷色,“已经定下了?”

“嗯?”云卿轻拢柳眉,摇摇晃晃地走向韩月杀,“哥……”

三月半,春雨又缠绵了几日,滴滴答答的雨声黏腻在心头。湿漉漉的,让人极不爽利。

“卿卿,”韩月杀挡住众人的窥视,高大的身影将她严密包围,“你怎么了?”

摇曳的烛火明灭在融融春夜,明灭在苍凉泪里。

“哥……”云卿咬着唇,极力忍耐身体中的异样,“我好难过。”她无助地攥紧韩月杀的衣袍,“我要回家,哥,带我回家。”

一盏、两盏……

“好。”韩月杀脱下外衫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在一阵惋惜声中,将妹妹打横抱起,快步走出众人的视线。

妖姬啊妖姬,为何我爱上的不是你?言律苦笑着,再次举臂。

聿宁望着手中红杏,久久难以回神。原来她是韩将军的妹妹,怪不得初遇时她说自己祖籍莲州。莲州蛟城天兵韩氏啊,明眸满溢着欣喜,他爱抚着枝上春杏,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云卿……

爬出苦涩的记忆,言律举起灯勺,灭了宫灯中的烛火。

人群中,凌翼然冷冷地看着追上去的夜景阑。这个白痴,难道他不长脑子?此时不计后果地离开只会让人生疑,只会为今后带来无尽麻烦,只会毁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格局,只会……

“恭喜你,师兄。”

他心中有着千百个理由,不知是在蔑视夜景阑,还是在说服自己。他紧闭双眸,最终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他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的眼中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原来,那夜只是一个绮丽的梦。

“宁侯殿下,我和几位年兄在跃鲤楼摆了一桌酒席,不知稍后殿下可有空闲?”

葫芦玉佩,那人的家传宝玉啊。是他逼的吗?逼得那人在一个月内就有了两情相悦的情人?他张口欲问,却听那人含笑问道:“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师弟你欢喜吗?”

这是新科状元的声音啊,他睁开桃花目,悠然笑道:“就算再忙,这顿饭也是要吃的。”

“我和她已经易物定情,今后你看到那枚葫芦玉佩就明白了。”

暮色低垂,韩府内灯火通明,韩夫人秦淡浓挺着大肚子倚门望着,眉间凝成了“川”字。

一颗心被这四个字剐得破碎一地,原来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着,盯着原本那人空无一物的腰间挂着浅红色的络子,穗子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找到了吗?”看着走近的夫婿,她急问。

两情相悦……

韩月杀烦乱地摆手,他重重坐下,灌下一杯热茶。

“是,我们两情相悦。”

一进家门,卿卿就发泄似的御风飞去,让人难觅踪影。

“那她喜欢你吗?”他听见自己低声开口。

“还没找到你怎么就回来了?”秦淡浓推了推坐定的夫婿。

“其实,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她身份高贵,原是我们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为兄还是心存奢望。”

“如今能找到她的只有定侯吧。”韩月杀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在妹妹眼中,那个男人已经同他这个哥哥平起平坐。虽说女大不中留,但那可是他打小就护着、宠着的亲妹妹啊。

师兄?师兄?他不要做师兄弟,他要的是……

“呵。”秦淡浓捏着鼻子后退几步,“真酸啊!”,韩月杀斜了她一眼,怨气十足地再倒上一杯热茶。

“阿律,那晚对不住,你还肯认我这个师兄吗?”

“你啊,大妹妹足足九岁,怕是早将自己当成半个爹了。”秦淡浓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滚圆的肚子上,柔声道,“相公,等我们的女儿出世后,你也这样疼她,可好?”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满哀伤。当他搏命归来,满怀忐忑地重逢时,那人也说过。

“好。”韩月杀搂过娇妻,在心中默默念叨:女儿啊,其实今天最让爹挫败的不是你姑姑找地方藏起来,而是爹竟然追不上她。对于一个兄长来说,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说完,举步离去,留下言律呆立原地。

火把连成了线,将远处照得犹如白昼。夜景阑漫步在湖边,凤眸不放过每一个死角。

“我记得。”艳秋偏首看来,“她说过我是她弟弟,这个我永远不会忘。”

行至垂柳处,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他骤然停步。“嗯……”破碎的声音钻入他的耳际。

言律一扫脸上的玩笑之色,抱胸看着艳秋,“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对她动心。”

“卿卿?”夜景阑拨开密柳,向出声处走去,“卿卿?”

艳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时塌了下去。他险险地稳住身子,语调柔缓而坚定,“小声点儿,大人睡下了。”

他唤了几声,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咕哝,“修远……”

看着散去的两“鸳”,言律长舒一口气,“你哪儿来的胆子,不错嘛!”

“嗯,是我。”夜景阑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出来吧,卿卿。”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不要。”

两人转身离去。蓦地,两双眸子再次对上,锐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语。

他柔声道:“天已经黑了,快同我回去。”

痛到如此吗?酸涩的滋味在夜景阑的胸口激荡,不过他也该庆幸,卿卿终于向他完全敞开心扉。

“天黑了?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修远……”她声如娇啼,全不似平时的清音。

夜夜难寐啊?绵绵不绝的疼惜怜爱自迷离的桃花目中流出。卿卿,当时你面对血仇,是兴奋之极,还是入骨哀伤?

“嗯,我在。”

艳秋垂着头疾步走过,待敲开了门稳稳地将药碗递进去,门缝里出现一个老妪的身影,好似耳语了几句。他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院中,“我家大人要睡了,请两位侯爷回吧。庆州一月,我家大人时时提防、夜夜难寐,还请两位侯爷见谅。”艳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请回吧。”

“你别过来。”她语带乞求,让他颇为讶异。

言律的脸涨得通红,他状似潇洒地挥臂,“快去吧!”

“为何?”他依然前行,只是放慢了动作。

“是……是……”假面映出薄红,自使庆之后艳秋便舍弃了真颜。即便艳秋不说,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张阴柔绝艳的脸已成为艳秋的心结。“是定侯给的药。”鲜红欲滴的耳垂暴露了艳秋的羞赧,他低声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现在我一定很丑,呜……你别过来……”

答完,艳秋拔步便走,却被言律扯住,“那家伙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很丑?夜景阑心头的焦虑渐盛,“我不介意。”他温言哄着,诱使佳人再应声。

“这碗是给大人的。”

“还是不要过来……”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虫之毒吧,以蛊治蛊,植入好狠斗勇的睚眦虫。待两败俱伤,再以泻药将毒虫排出体外,这个小子没中途断气还真命大。

“为什么?”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愈发激烈。

言律闻了闻微苦的药气,“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你非要我说吗?我虽为官数月,可毕竟还是女孩子家,是很要脸面的……”

“药。”艳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听着她的娇嗔,被他有意忽略的情潮激起小浪,一阵阵地拍打着他的胸口。“同我,还要讲脸面吗?”他一时不察,竟踩断了脚下的枯枝。他停住脚步,以为惊动了别扭的佳人,却听她柔柔地说道:“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是怕自己兽性大发。”

“艳秋!哎,你端着什么?”

兽性大发?夜景阑见她并无察觉,知道她此时五感渐失,也就不再轻手轻脚,径直穿过密柳,眼前惊现无限风情。

阿嚏!惊天巨响自言律口鼻中发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发抖的人来了!

“先前还没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开始乱想,如今你来了……”半湿的春衫勾勒出玲珑曲线,佳人独立水中,双手掩面不住摇首,晃得那朵白牡丹生出艳艳春色,着实撩人心弦。“你走,你走,我怕自己真会忍不住……”

寒雾突起,森森然笼罩了整个庭院。

凤眸漾出潋滟春波,夜景阑轻轻下水,缓步走去。片刻后,她放下双手,露出美颜,“修远?”夜景阑揽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我在。”云卿猛地一颤,便要将他推开,“不要碰我。”

“哼!”默契十足地转身,不约而同地冷哼。

他惊讶地发现她身上异乎寻常地灼烫,她下意识地往身上泼水,露出鹅黄色的抹胸。夜景阑喉头一动,旋即捉住她的右腕,细细把脉,“媚毒?”

两双带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对方的情动。

“呜……”云卿羞赧掩面,呜咽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呵呵……”

“卿卿。”他抱住转身欲逃的佳人,将她困在两臂间,“别怕,别怕。”他亲吻着那朵白牡丹,亲吻着她的发梢、眉毛、两颊,才亲上她的红唇,就被她紧紧纠缠。

轻轻的水响划破了醉人的春夜,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泛进了他们的心底。

佳人前所未有的热情撩拨着夜景阑的情思,一场情火瞬间燎原。热流在腿间掀起骚动,他心中藏着的一只兽在悄悄苏醒。他吻着行着,将意乱情迷的美人逼到岸边的湖石上,长臂一紧,让灼热的身体彼此贴合。

“快些起来,水都凉了!”

“卿卿。”他含着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吮着,“想解媚毒吗?”

“唔……好冷……”

“想。”她诚实作答,灼热的小手扯开他的衣襟,青涩的抚摸让他情潮翻搅,难以自制。意乱情迷之时,他嗅到一股荷香,勾回他的些许心神。

“小姐,您怎么睡着了?!”,房里传来张嬷嬷埋怨的话语。

三月末哪来的荷香?他细细再闻,却发现香源正是身前这嫣然沉醉的美人。如被泼了凉水,夜景阑陡然清醒。他搂紧云卿,沉声道:“卿卿,你中的是暗舒荷。”

阿嚏!这一声打破了庭院里的诡异气氛。

“暗舒荷?”她下意识地重复。

话说,这妖姬洗着洗着怎么就没声了?言律偷瞟向南边的主房,烟碧色的纱窗透出暖昧的橘光。

“即便圣人,中此媚毒也一如野兽,放纵无度直至力脱而亡。”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克制地抿唇,由衷地叹道,“卿卿,你已经很能忍了。此毒并无解药,全靠毅力。继续下去就是害你。”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是怎样的折磨。他苦笑着,松开与佳人交缠的五指,因为此时就算这最细微的亲密都能将他燃尽。

夜景阑身形微转,凤眸溢出寒光。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个字:彼此彼此。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样,该说的连他这个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太聪明了,还是这两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着廊柱,不住揉着太阳穴。妖姬,房里的真是妖姬。

“卿卿。”夜景阑开口,“松开吧,卿卿。”

念及此,发酵的酸气喷薄而出,凌翼然冷笑,“定侯,本侯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

“啊?我还抓着你?”云卿道。

不仅呕,而且几欲呕血!

“嗯。”他垂眸,“左手。”

呕啊,被迫替给他戴绿帽的人掩饰,他能不呕吗?

“修远……”她咬着唇,一点一点加力,血色在唇角蔓延,“呜……好难受……修远……我好难受……”

三月的风吻香了花,和暖的气息熏热了他胸口的酸气。

夜景阑将她揽到怀中,语中满是疼惜,“忍忍,卿卿。”

胸口酸气直冲上脸颊,几乎要将他的面具毁掉。“那就请父王静心观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打晕我吧,修远。”身体违背意志,蠢蠢欲动,让她又恼又羞,“我的忍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再这样下去……”

“哼!还装?定侯勇猛,为归顺义军所称颂,你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到吗?”凌准似怒非怒地横了他一眼,灰白的胡须微抖,“翼然,你还有什么底牌,父王好想知道啊。”

“好。”夜景阑亲吻着她的眼角,慢慢举起手。

闻言他微恼地眯起桃花目,瞬间了然。

“下手重一点儿,轻了,我怕……”

“好啊!好啊!”他诧异抬眸,正对父王璀璨的双眼,“小九,定侯也是你这边的吗?”

语未落,手先至。

明黄色的袍角在眼前飘动,杂音从绣着飞龙的胸口传出,他该庆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隐瞒病情吗?

夜景阑抱起娇躯,捡起水面上的衣衫,向密柳深处走去。

一剪红影倚坐花栏,凌翼然阴柔的桃花目斜斜一挑,凌厉的眸光伴着杏黄月色落在了栏外。望着那个目空一切的夜景阑,他不由想起几日前御书房里的那次谈话……

“不怕,我陪着你。”

廊檐下,言律看着一坐一站的两“鸳”,身体不由发颤。冷啊,真的好冷。

弦月微斜疏星炯,芙蓉露下春夜永。

哎,真是人理无常啊!

那双弯弯生春的凤眸,一如这淡淡荷香,悠然入梦……

止则相偶,飞则成双。天道有迁,人理无常。

张弥《战国记》云:元年腊月,明王陈绍挥兵直上南都,至此雍国大乱。翌年元月,雍王陈炜倾其兵力于五明谷大败绍军,明王不知所踪。然二月末,雍王暴病,全身溃烂,痛不能已,不日晏驾大营,谥号丑王。三月国殇,不及储君登基,明王攻克南都。陈绍弑君夺位,是为雍厉王。

青萍之末,发藻台下。一鸯戏水,两鸳摆尾。

是时,前幽丰饶一十六州尽为青土,厉王切齿怒极,问左右。答曰:“施此奸计者,乃青国少年左相丰云卿。”厉王不语,遂生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