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护卫,本官浸淫官场数十年,眼光可比你要毒得多。”朱明德摆起官威来,“先不说那个仆人说话时语调有多真切,光是艳秋的反应就足以说明问题。艳秋可是三殿下送去的礼啊,也就是咱们的人。”
“大人,您也只是听他的那个仆人说说,怎么就能如此笃定呢?”
听这话,他也只是猜测,看来艳秋还未同他们联络过,云卿暗忖。
“呸!”朱明德啐了他一脸口水,“那小子根本就是来赌命的!还功劳?”他气得浑身颤抖,“要再不下手,等进了庆州你我就真真要陪他送命了!”
朱明德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连他都默认了,还会有假?等到明天真进了庆州,再想跑可就跑不掉了!”
“大人,您先别冲动。”树下一个高大的侍卫扯住朱明德的衣袖,“三殿下不是交代了么,让我们等到丰尚书拿下西南四州再出手,到时候那功劳可全都是咱们的了。”
侍卫像被说动似的,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在这里下手会不会太仓促了?”
耳畔涛声不息,她停在江边挺拔的白杨上,倚枝静听。
“哼,我早就瞧过了,这几天夜宿那小子身边没有护卫。”朱明德笑得阴森,“再加上他杖伤未愈,你不也瞧见了,他连下车都还要两个人扶呢,今晚下手他定无防备,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身后,言律的一声轻喟随风而逝,“但,师兄是不会原谅我了,不会了……”
“但就这样无功而返,王上会怪罪的。”
“阿律,你放心。”云卿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一定能。”说完她点足飞起,跳上古琴台的檐角。
“老铁啊,咱们就说渡河的时候一个浪打过来,丰侍郎的那船人就葬身鱼腹了。你不说、我不说,王上怎么会知道?!”朱明德大声道,“再说了,王上真要怀疑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三殿下刚娶了翼国的天骄公主,那气势可是直逼御座啊。”
“呸!还不是你害的!”言律一脚踢来,“要不是你脑袋进了水,牵累我来送死,我至于孤注一掷吗?!”
“也对。”
“我要没记错的话,起程前夜为你饯别的好像是林门主吧。”云卿笑道,“听说那天半夜林门主从你的房里惊慌逃出,而且还衣衫不整、满身酒气。恭喜啊,终于得手了。”
“就这样定了!等月上中天时,咱们就下手。”
言律脸皮微动,震散了面上的郁色,“哈哈……”笑得极之勉强。
“明白。”
“嗯,但愿。”她负手而立,深深地叹了口气。半晌,云卿藏起惆怅的心绪,冲身侧微微一笑,“阿律,最近你好像都在吃稀食啊,是不?”
树影下,两人并肩走着,略矮略胖的那人脚步煞是轻快,“老铁,艳秋你可得留给我。本官还没尝够呢,啧,那滋味!”
“是。”言律黯然道,“那孩子也许不是……”
“嘿嘿……”
古琴台下江涛拍击着石壁,发出凄然的声响。云卿轻抚腰间的玉佩,缓缓开口道:“那就给他个痛快吧。”
狠琐的笑声响起,二人渐行渐远。
“是。”言律沉声应道,顿了顿又道,“如果他真的是细作,那……”
云卿跃下树枝,望着二人的身影,冷笑一声。不知功力恢复了几成,今夜就来检验检验吧。
云卿冷冷道:“今晚让大家不要睡死,你给我看紧艳秋。”
马车外江风呼啸,艳秋和言律睡在里侧,云卿面朝布帘坐着,静静地数着心跳。
“阿律。”她走向古琴台,言律小步跟上。
月光曳长了数道阴影,布帘被缓缓掀起。
“是!”艳秋捧着馒头,红唇颤颤勾起。
“来了啊!”云卿轻笑出声。
“你的样貌确实太出挑了,如今我尚能保住你,待进了庆州就难说了。戴上吧,省得麻烦。”云卿指着他未动的馒头,沉声道,“长高长壮才是男人,这些全都给我吃完。”
趁来人愣神的工夫,她抽出腰间的销魂狠狠刺去,来人登时殒命。她走到月光下,看了一眼围在身侧的三殿下的十几条走狗。
“大人……”艳秋膝行一步。
“朱明德呢?”微一转腕,销魂声动,她自问自答,“我忘了,‘狗’是不会说话的。”
“艳秋,我看中的可不是你的脸啊。阿律,去给他做个假面戴上。”云卿慢慢起身。
在他们拔刀聚拢之时,云卿下盘不移,上身却如初开的莲瓣向四周倾斜。剑花轻挑,血溅八方。挺身的瞬间,眼角瞥见一个矮胖的身影向江边跑去。
他依旧面无表情,并不辩解。
她一剑撕裂了挡路的走狗,御风飞上,“阿律、古意,不要留一个活口!”
云卿死死地瞪着他,冷声道:“你就这么瞧不起自己?”
“是!”
艳秋慢慢跪下,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在被用之前,奴只能吃稀食。”
“是!”
言律突然被噎住,咳嗽不止。
身后刀剑作响,砍杀声不绝。
“这就饱了?”看着艳秋一口没动的馒头,云卿微微眯眼,“怎么?今天一个个都不吃干粮,想成仙吗?”
她跃上古琴台,冷冷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朱明德。
奴?她皱眉看去,却见那双艳丽的眸子又恢复成死水一般的沉寂。
“大人……大人……”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着,“这都是那个天杀的铁护卫出的主意,下官是被逼的啊,大人!”
“奴吃饱了。”耳边传来艳秋的声音。
云卿看着他,将销魂收回腰间。
吃撑了?云卿看着他剩下的大半个馒头不禁轻笑,下面狗腿子会选择怎样的路呢?
“多谢大人!”朱明德眨巴着绿豆眼,挤出几滴眼泪,“多谢大人不杀之恩,下官定……”
朱明德狼狈地瞧了云卿一眼,“大人,下官吃得有些多,要去江边走走,您慢用。”
“明德啊。”她摸了摸袖袋,“先前你说这里连接着阴间的鬼门关可是?”
言律道:“朱大人啊,这里最傻的就是您了,主动来送死。不过也好,黄泉路上多了个同路人。”他喝下菜粥,呵呵笑起来。
“大人……”
“什么?”朱明德看了一眼艳秋,他一语不发,等于默认了。朱明德面如土色,稀疏的八字胡狂颤,“大人……您何苦……”
她取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掂了掂,瞟向前方,“正好,就不用走远路了。”话未落,一道银光便从掌心飞出。
“我家大人哪有什么把握?她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言律恶狠狠地剜了云卿一眼,“出行前她连后事都交代好了,我和艳秋都是写了绝命书才来的,压根就没打算回去。”
理了理微斜的衣襟,云卿俯身拔出穿过他咽喉的匕首,一脚将尸首踢下古琴台,酹河如一只饿兽霎时将其吞噬。
朱明德微讶,“此话怎讲?”
“大人!”
“哈!”半跪在她身边的言律突然出声,“朱大人,您是看走眼了!”言律喝着一碗菜粥,手中的馒头未动半口。
“大人!”
“大人若无十分把握又岂会如此豪气?”朱明德谄媚道,“明德能同大人共创伟业,真是祖上积德啊!”
……
艳秋放下瓷碗,定定地看着她,橘色的火光为他平添一抹艳色。
月下立着十几个汉子,他们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露出畅快的笑容。
“大人在朝堂上那般魄力,真是无人能及!”他一卷长袖,演起戏来,“丰云卿若有虚言,誓同此笏!”
云卿微微颔首,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艳秋,下来吧。”
云卿慢慢地啃着馒头,斜了他一眼。
他看着地上的尸首,面色没有丝毫改变。看来是她多心了,这孩子确实无辜。云卿长舒一口气,将那把血淋淋的匕首递给他,“这个给你。”
“大人,”篝火照在朱明德的脸上,显出几分诡异,他今日格外殷勤,“此番能与大人同使庆州,实乃三生有幸啊。”
少年皱着眉,有些无措。
最后一缕夕阳付诸流水,夜色在古琴台上流溢。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她从袖带里取出刀鞘,遮住了一刃血光,“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圣贤帝是想以琴声招魂吧,可水眠月终究还是履行了诺言——生生世世与君绝。云卿不由一叹。
艳秋张着嘴,眸中氤氲着水汽。
“大人,这就是有名的古琴台啊。”朱明德讨好地说道,“传说圣贤帝出巡时听说这里连接着阴间的鬼门关,就在这里抚了三天三夜的琴。适时恰逢鬼月,百鬼夜行竟不能靠近圣贤帝半分。臣子皆叹帝乃真龙天子,是故孤魂野鬼不敢靠近。帝闻言大怒,断琴绝弦,从此不再抚琴。”
“临出发前我就想给你,只是……”云卿没说完,只将匕首塞进他的怀里。她转过身,放心地将后背对着他,终于卸下了心防。
任由他胡思乱想,云卿举目环顾,此处临近酹河,眼前有着望不尽的征帆远影。“这里是?”她敛眉道。
“踏雍!”她朗声高喊,只听烈马嘶鸣,一道光影脱出马群。云卿勾过缰绳翻身而上,“出发!”
朱明德搓了搓手,“听说钱侗也是男女通吃,大人这招真是高!”
古琴台下,一涛碧水滚滚南流,俊俏了多少春秋。
“那是自然,本官从不带无用之人。”云卿随意应着,就觉左臂似有一滞,她瞥一眼身侧,只见艳秋平静的眉梢微微颤动。
夜行江畔,下弦月如一叶扁舟行向西天,一颗启明星高悬苍穹,东方透出隐隐的橘色。
朱明德道:“没事!没事!大人真是雅人,出门在外还不忘带上绝色美人相伴啊。”
云卿骑着踏雍行在车马之前,周围风声渐止,忽地一只水鸟飞起。
“这几日颠簸让大人受苦了。”朱明德谄笑着走来,“看来大人的杖伤依旧未愈啊。”说着他亲热地扶起云卿的左臂,白胖的手“不经意”地从艳秋的肌肤上滑过,云卿亦“不经意”地击向他的面门。“啊,对不住。”她道,语调煞是懊恼。
“大人。”
言律龇牙咧嘴地爬起,同艳秋一道下了车。停了片刻,云卿微晃地钻出帘子,扶着两人的手僵直走下。
她竖起掌,止住侍卫长的轻唤。古意亦勒紧缰绳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众卫纷纷抽出马刀。
“大人,天色晚了,如今只能野宿了。”车马停下,古意在帘外道。
云卿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馒头,边搓着面球边转眸扫视。一只、两只、三只水鸟飞起,她一颤掌,飞出几个白团。随着数声惊叫,芦苇边、护堤后出现了许多人。
出了阳门关,一行人便装成普通的走商车队西渡酹河,再行一日就要到庆州了。
“呜……娘!好疼啊,娘!”
被点名的美少年从书中抬首,有些茫然。云卿看着他,这孩子当真不是三殿下的人吗?这是她最后一次试探,若通过了她定以诚心相待,视之为亲弟弟。
怎么还是小娃娃?云卿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的,好似流民。
云卿懒懒躺下,“不露出破绽,又如何引狼出穴?”她转眸瞟向那个美少年,“连艳秋都不怕,你们这些会武的又大惊小怪什么?”
“何人胆敢阻道?”古意一声大吼,吓得十几个孩子号啕大哭。
言律不解,“大人,出了阳门关就是雍国,如今雍境大乱,处处都是强盗。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一群狗腿子,怎么可以夜无庇护?这不是等着挨打吗?”
一个高壮的汉子自人群中走出,说道:“雍土混战,我们都是出来逃难的。”
云卿冷冷道:“今晚开始就不用值夜了。”
他轮廓方正,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气质与周围的男女老幼格格不入。
古意低声道:“今日朱大人叫了几人进车。”
云卿仔细看去,发现迥然有异的不止他一人。
这几日朱明德除了时不时对着艳秋流口水外就再无动作,若说三殿下无缘无故让他跟来,鬼才信!
“啧,运气真好,碰上流民打劫了。”马车里传来言律幸灾乐祸的调笑。
“前面那车有动静吗?”她问。
“钱物我们可以不要。”壮汉警惕地看着云卿身后的人马,壮胆似的举起大刀,“但要把衣服和路引留下!”
黝黑的护卫长探进头来,“大人。”
果然不是流民,云卿勾起唇角,“想要路引?”
她随驾的三十名护卫中有一半是允之的人,而另一半则受控于三殿下。想着,云卿隔帘轻唤道:“古意。”
她暗运真气,销魂脱手而出。只见一道银光围着众人飞绕一圈,转瞬又回到她手中。
自打离开京畿大营,车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人马。如果那日早朝哥哥人在列中,现在又会怎样?云卿合上眼叹了口气,怕就不是远远守护这么简单了。
“我的胡子!我的胡子!”
“已经驻马不前了。”侍卫应道。
“哇……娘,我的小辫子不见了!”
她徐徐垂眸,“后面的人还跟着吗?”
“虎子,小辫子没什么,快看看‘小鸟’还在不在!”
将他的心虚收入眼中,云卿刚要笑问,就听车外有人道:“大人,马上要出阳门关了。”
一时间,慌乱声四起。
“我唱的是哪出?”言律眼珠乱转,就是不敢看她,“还不是你害的!不是你我会被罚吗?”
“还想要路引吗?”云卿吹掉销魂上的毛发,剑身发出森冷的清音。
“等等。”她止住艳秋,一把夺去竹杯,“好像被廷杖的是我而不是你吧,阿律你这唱的是哪出?”
“妖怪!妖怪!”众人哭爹喊娘地逃窜,只留下十来个汉子,他们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十几条红结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艳秋,帮我拿杯水来!”言律大声道。
“留下路引!”为首的那人摆出随时将要攻击的架势。
啧,好大一记白眼。
云卿骑着踏雍,慢慢靠近那伙人。
帘角时时微启,不时映入几点嫩绿,衬得某张脸更加绿了。云卿收功吐纳,好笑地看着匍匐的某人,“阿律,你什么时候练起蛤蟆神功了?”
他们警惕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云卿方俯下身,轻声道:“誓杀钱贼,血酬将军,你们是前幽的义军吧?”
她头也不回,伸出右手接下一物,紧紧攥于掌心。待上了车才打开紫色的绸包,看着手中的印云卿不觉轻笑,天下还有什么事能将他难倒的?
“你……”汉子们恍惚了神色。
云卿转身离去,忽地身后响起一声,“接着!”
她盯着那些红结,再道:“前幽义军以簪心结为标志,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被认出来是必然的啊。”
允之啊允之,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明了,以修远那般敏感的身份他岂会送她离去?
汉子们愤愤地皱紧了眉头。
“看什么!”凌翼然一声厉喝将她惊醒,“这般儿女情长还想成大事?速速起程!”他一挥马鞭,身后的马匹呈“一”字形排开,严密地挡住了西陵门。
“自前幽灭国后,酹河西岸崛起一群义士。他们痛恨钱乔致陷害忠良、卖主求荣,不惜举全家之力誓杀之。怎奈钱氏爪牙遍布西南,这些人非但没杀成钱乔致,反而失了户籍成为流民。”云卿沉声道,“这些年西南的前幽遗民受尽钱氏盘剥,这些义士联合百姓、振臂又起,形成了人数近万的义军。几年内数次起事,却每每被州师镇压,在下可有遗漏?”
云卿颔首,再看一眼云都,这里有着她心爱的人啊。
“志哥!”其他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为首那人。
“三哥的狗啊……”他浅笑道,“朝中有我,你就看着办吧。”
“而今你们撺掇附近乡里拦路抢劫,不为钱财却为路引。这是因为钱氏谨慎,没有路引者不得入城。”云卿直面那位志哥的厉目,“要是我没猜错,你们又要起事了,可对?”
凌翼然这才直起身,眸子懒懒一斜,惊得一侧的朱明德仓皇后退。
“志哥!”
云卿叹了口气,轻声道:“放心,我很贪生的。”
“宰了这个娘娘腔!”
“卿卿,”凌翼然沉声道,“不准死。你若敢舍命相搏,我定让你最珍爱的成为陪葬。”
“这家伙全知道了!”
要开始了吗?她了然轻笑。
汉子们纷纷大吼。
“哼!这又算得了什么?你既能夸下海口,我又岂能输你?”凌翼然俯下身,唇线优美地扬起,“待你功成归来,我给你一个全新的朝局。”
云卿玩味地挑眉,这一句完全证实了她的猜测。
看了看他身后的人马,云卿微叹,“确实啊,与你以往的做派迥异。”
“闭嘴!”齐大志吼道。
“去年腊月,本侯也是在这长恨坡送走了出使庆州的礼部郎官。”凌翼然美目含柔,“这一次却不同。”
云卿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启唇,“不瞒众位,在下的路引上有十来个空名,要带你们入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空出来的那十几个人已被毁尸灭迹。
春日在他眉间染上淡淡的暖色,凌翼然仰首尽饮,随后又挑眉看去。云卿知他气未消,以衣袖掩面,喝下美酒。
齐大志深吸一口气,警惕地看着她,“有什么条件?”
“特地?”凌翼然哂笑道,“丰尚书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是个聪明人。”云卿夹紧马腹,安抚着开始暴躁的踏雍,“条件就是助我杀钱贼!”
云卿接过酒盏,道:“允之,多谢你特地来送我。”
十几双眸子齐齐望向云卿。
“哼。”桃花眼一挑,凌翼然神态疏淡地招了招手,六幺捧出两盏玉尊,内盛美酒。
云卿掉转马头,冲身后浅笑,“这簪心结是韩柏青那一代的军属为远在战场的家人祈福用的,里面有十二股红绳,象征着月月平安。”
“殿下。”云卿主动上前,这才稍稍柔和了他眼中的阴郁。
“你怎么知道?”齐大志有些激动。
此人手中举着令牌,上书一个篆体的“宁”字。不多久,还未散去的人群又骚动起来,马蹄声动地而来。数十骑之首为一红袍魅影,凌翼然横马睨视云卿。
“因为我娘也编过。”望着晨光,云卿一抽短鞭,逐日而去,“信我的话,就跟上来吧!”
“慢!”西陵门内奔出一骑,马上一人高喊,“奉命请礼部尚书丰大人留长恨坡一刻!”
两路人马走走停停,最终汇成了一路。
艳秋紧紧跟来。
“你是官?”齐大志看着刚换好官袍的丰云卿,问道。
“时候差不多了,起程吧。”云卿缓步走向马车,衣袖撩过身侧的艳秋,“愣着做什么,本官还需要你伺候呢。”
见他戒心仍在,云卿冲那十几个装扮成侍卫的汉子笑道:“是,可我是青国的官,是来诛灭钱氏的官。”
同使的礼部郎官应道:“大人。”
“青国?”齐大志催着马,在她身侧绕了一圈,“你既是韩家军的军眷,又是青国的官,你可认识韩月杀韩将军?”
“朱明德。”她勾唇一笑。
云卿好笑地看着他,“我和韩将军在战场上一同打过滚,算是很熟吧。”
云卿略微点头,又扫向身后,真碍眼啊。
“那……”这个大汉竟脸红起来,他身后的男人们也兴奋地看来。
“大人,该出发了。”言律小声提醒,腿部诡异地屈曲着。
她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沉声道:“事成之后,我可以将你们引荐给韩将军。”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毫不掩饰对两位新嫁娘的艳羡。
“太好了!”
“什么不多,恐怕只此一女!”
众人齐声欢呼。
“是啊,世上能有这等好命的怕是不多吧。”
厚重的城门徐徐打开,一个锦衣男子领着十多人含笑迎上。
“有人要就阿弥陀佛了!再说了,坐红车的主母是她的亲妹妹,这姐妹同伴还能亏了她去?”
“庆州牧伯钱侗亲来迎接青国使臣!”城上有人大声道。
“没想到柳氏宗主如此仁厚,竟愿娶一个失节的女子。”
“钱侗!”
迎娶队伍延绵数里,热闹的喜乐与鸟鸣同绕枝头。西陵门外,随她出使的车马避让一旁,云卿目送着梁国柳氏的迎娶车马渐行渐远。雍容红车后一顶粉红小轿颤悠悠地晃着,好似一朵薄命桃花。
“是那个狗崽子!”
回音流荡,良久不绝。
义军切齿低骂。
她奋力一掷,象牙笏击柱而裂。她坦然仰首,朗声道:“臣丰云卿愿使庆州!”
“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家军要的不是血气上头的乌合之众!”她厉声喝止。
“谢殿下赐教。”云卿扫过幸灾乐祸的众臣,唇角勾起浅笑,“三月之前丰云卿定将前幽西南四州送上,若有虚言,愿同此笏!”
身后霎时没了声音,只剩粗粗的喘息。云卿向古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将亲卫调到前方,挡住了难掩恨意的义军。
“丰尚书,”凌翼然冷冷道,“这大话可说不得啊!”
云卿翻身下马,迎着早春丽日灿烂笑开,“在下乃青国礼部尚书丰云卿,奉吾王之命特来相交西南四州。”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纷乱。
庆州官吏纷纷止步,为首的锦衣人略有停滞,随后疾步走来。云卿礼貌地对上他的黑眸,心跳骤然消失,像是时光倒流,眼前的一切陡变——
云卿冷眼一瞟,挥袖道:“春闱之前臣定归。”
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矶啊,就是这双眸子,残忍地映着竹韵、全伯徐徐滑落的身体。就是这双眸子,狠戾地映着弄墨染血的娇躯。就是这双眸子,森冷地看着她从丈许危崖坠落,冷得好似酹河腊月里刺骨的寒水,让她毕生难忘。
几双靴子巧妙地退后,没人敢应。
“丰尚书,我乃庆州牧伯钱侗。”恍惚间,锦衣人亲热地靠近。五感扭曲着,他好像遍染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即便如此,可这毕竟是第一年,丰尚书此时离都怕也是不妥吧?”聿宁举步出列,凌厉地扫向礼部众官,“庆州之事就请诸位代为分担吧。”
云卿一咬牙冲破眼前的幻境,缓缓地弯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春闱事宜皆备妥当,若缺一人即不可,那臣拟的新律就犹如废纸一张。”她直面御座上传来的阴鸷之气,再拱手,“臣愿往!”
“见笑了。”钱侗热络地引路,“在下特地备了酒宴为大人洗尘。”
凌准从座中缓缓站起,冷冷道:“春闱三月即开,爱卿可有心思西去?”语调里带着隐隐的警告。
“麻烦牧伯了。”她柔化着语调。
列侯中闪动一抹艳红,凌翼然双目灼灼似火。
“不用如此见外,都是自己人!”
云卿再道:“臣丰云卿愿使庆州。”
耳边响着钱侗畅然的笑声,云卿偏首望向缓缓合起的城门,心中有了计较。
青穹殿里微息可闻,凌准看着光影中的云卿,不悦道:“爱卿说什么,孤没听清。”
倚剑长啸破春日,万里诛杀万里云。
“臣愿往。”
起吧,故国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