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月沉吟 > 第三十七章 上元如画 入画云裳

第三十七章 上元如画 入画云裳

眼见二人渐远,柳寻鹤忽地探身向前说道:“露儿,淼淼,我看到一个故人,先去打个招呼,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千万不要走远。”

“梦儿……”她耳力好,有意无意听到了柳寻鹤的这声轻喟。

“嗯。”姐妹俩心不在焉地应道。

听着姐妹俩的对话,云卿轻笑转眸,却瞧见柳寻鹤正在发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火树银花的街上,一双璧人笑言伴行。那男子蜜色的脸上带着几分难抑的欣悦,身侧的女子未戴花面,露出宛如朝露的清秀容颜。

看着急急远去的柳寻鹤,云卿冷笑一声举步欲走,忽听身侧的卖灯老人招呼道:“这位姑娘也来买盏灯吧。有平安灯、姻缘灯、富贵灯,买一个试试吧。”老人热情地说着,“小老儿敢保证这些灯能从天碧河一路漂进赤江,定能让姑娘得偿所愿。”

“姐,你挑就好,我那盏不是放成功了吗?”汤淼淼的话中带着几分得意。

摊前的两姊妹选中了花灯,给了钱刚要离去,秋晨露却突然站定,抬头望向街上汹涌的人群。

“妹妹,你也来选一盏吧。”秋晨露向后招了招手,亲热地拉起汤淼淼,而柳寻鹤笑着退后,让姐妹俩并肩而立。

“姐。”汤淼淼翘首同望,“怎么了?”

云卿偏过身,静静地看着摊前相偎的一男一女。这“芙蓉”是秋晨露,那“月季”就是汤淼淼了。汤淼淼尴尬地站在阴影里,双拳握得紧紧的。

“淼淼。”秋晨露道,“我也看到一个故人,你留在这儿,等会我回来找你。”

“露儿你别伤心,再买一盏便是。”

“嗯,好。”汤淼淼恭顺地答应,眼睛却诡异地弯起。不待秋晨露走远,她就扔下手中的莲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云卿身侧是一个卖灯的摊位,一个老者满面喜气地扎着花灯,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姑娘?姑娘?”卖灯人看着摊前剩下的女子,再加一把力,“瞧姑娘的花面就知道是出身大家,来来来,小老儿还剩最后一盏金粉宝莲灯,就便宜些卖给你吧。”

那三人定定地看着河面两盏金粉莲花灯,一盏打着圈,烛火忽明忽暗,而另一盏则不时撞击着前面的灯。未到水中央,前一盏就消失了踪影。柳寻鹤右边的芙蓉花面美人微微垂首,好似很失意。柳寻鹤丢下左侧的月季花面佳人,径直俯身耳语,揽着“芙蓉”缓缓向桥下走来。

云卿收回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摊位上的花灯。半晌,浅浅一笑,“给我那盏吧。”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是盏破灯,下水即沉。”老头道。

黑暗的河流上漂着盏盏莲灯,半掩花面的少女们放了灯虔诚地许愿。

“我就要这盏。”云卿不由分说地取下那盏极普通的灯,无视残破的彩纸底座,“多少钱?”

再不像半年前策马奔腾的肆意,柳寻鹤多了几分内敛和无奈。他弯下腰亲昵地扶起一抹纤弱,又搂过一具娇躯,左拥右抱好不自在。幸亏如梦及时发现自己寄错了情,不然又不知怎样伤心呢。

卖灯老头彻底傻眼,“这个……不要钱。”

石桥下,银色的披风当风扬起,凰歌花面下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的眸子将三人三影倒映。

云卿把灯放到了河里,隐隐的烛火映在河面,与水中的繁星同舞。那盏灯载着一个精美的凰歌花面,随波流去。

变了,柳大哥变了。

对岸传来歌声。“云都有水,碧水有鸳,流光冉冉为谁缠绵……”

在那儿啊,她的木偶。沅婉缓缓拢起五指,好似牵引着细细的线。

河岸那头几个放灯少女隔水遥望,入眼是怎样的一抹红,浓重而艳丽,轻狂傲慢地挑战着夜的沉静。少女们看着他停步,看着他俯身,看着他优雅地拿起那盏再普通不过的灯,看着他含笑拿过一张陌生的花面。失望的情绪化为无数声叹息,催落了片片芳心。

“夫人您看!”果儿指着灯火阑珊处,兴奋地举臂,“他们在那儿!”

看来他离那个姑娘不远了啊,桃花目迷离弯起。他举步前行,带着满满的自信,寻觅而去。

是啊,帝王心又岂是一个小丫头能参透的呢?王上的身子虽然不好了,可他一日不退位一日便是青国的天。七殿下频频接触他国,在王上的眼中便是藐视王威、逼他让位的暗示。有哪一个君王不渴望被臣民永世膜拜,更何况是她雄心勃勃、心系天下的主上?七殿下错不在出身,而在心思。

“夜景阑,你没有杀我师傅……不,你没有杀我娘亲对不对?”急切的女声在桥下轻响。

沅婉看了她一眼,也没出声,任由她乱想。

红袍滞住,浓淡得宜的远山眉玩味地挑起。凌翼然循声看去,瞧瞧他都发现了什么。

“怪不得王上不待见这位七殿下,命咱们阻挠秋家与梁国柳氏结亲,原来如此啊。”是嫌他亲母的身份太卑贱了,才故意使绊子的吧,果儿暗想。

桥的那边出奇明亮,两道人影曳得长长的,一个花样女郎举着双臂堵在一人身前,面染红云,双眸盛满了情意。

“嗯?”沅婉在人群中找寻着那三人的身影。

“一定不是你,对不对?”

果儿倒吸一口气,惭愧地低下了头。问这种问题,是她太傻了。“怪不得啊。”她自言自语道。

沿着影子的方向,微黄的月色渐渐渗入了墨色,在明与暗的边缘藏着一名少女,她藏在桥洞里引颈而望,脸上的花面覆着灰暗的阴影。而在更浓厚的烟熏色中,还隐着另两个纤弱身躯。

沅婉好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过是来寻人,却无意间瞧到了这样一出好戏。红色的衣袍隐匿在夜色中,无声无息。

“那位女嫱后来怎么样了?”果儿好奇地问道。

“夜郎。”女郎轻唤着,颤抖地靠近,白衣男子却突然转身离去。

“王后嫁于当时的储君也就是当今王上五年无所出,眼见同样出身门阀的华妃和德妃分别诞下王子,王后这才把陪嫁的女嫱送给了王上,而后女嫱生下了七殿下,并送给了王后抚养。”

“夜郎!”她破碎了嗓音,转身欲追,忽地从桥洞里射出一块碎石,正好射中她的穴位。

“啊?”

“谁?”女郎切齿问道。

沅婉睨了一眼心腹,“七殿下的亲母并不是王后娘娘。”

桥洞下的少女慢慢现身,故意加重足音,似在掩饰着什么。

“七殿下为王后所生,也就是嫡子,应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果儿偷瞥了一眼主子,压低嗓音问道,“为何王上却要咱们破坏七殿下的大计呢?”

“男子?”女郎紧绷了语调,“你莫胡来!我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我的姨母是当今王后,你最好速速离开,不然……不然……”少女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开始慌乱起来,“我夫君很快就要来了,他武艺顶尖,非你等鼠辈所能及。”定住的身体开始晃动,看来她正努力冲破穴道的束缚。

“哦?”

未待她成功,就只见身后的少女一记手刀砍下,女郎倒在了地上。

“夫人,奴婢有一事想不明白。”果儿低声道。

“哼。”少女冷笑着将花面取下,露出扭曲的容颜,“姐姐?你这样的野种也配做我的姐姐?”她鄙夷地啐了一口,“若不是因为那天杀的谢司晨,我汤淼淼又岂会沦为江湖笑柄,又岂会强颜欢笑地依附你们秋家?如今可好,你这野种攀上了柳大哥,却让我给你做陪嫁的媵侍!”

从几次社日她的观察来看,那对即将共侍一夫的姐妹感情可不像表面的那么好。她只不过稍稍撩拨了一下那位妹妹的心思,就从那女孩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恨意。今夜或许会有一场好戏呢。

少女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映在她的脸上,狰狞了微笑。

“这下可有意思了。”沅婉的唇角优美地扬起。

“什么故人,明明就是旧情人!你这野种和你那不要脸的娘一样下贱!”她挥动着匕首,将女郎身上的绸衣一刀一刀划裂,“我倒要看看今夜过后,你还有何脸面作为正室远嫁梁国!”

“是。”

女郎完全失去了知觉,面朝下躺在地上,雪白的肌肤一点一点暴露在清寒的月光下,凌乱的长发半遮半掩,平添几分撩人的诱惑。

沅婉收回不舍的远望,转眸看向天碧河,“你刚才说柳寻鹤正陪着秋家的两位表小姐放花灯?”

片刻后,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毒蛇般的目光来回逡巡。她面色忽白,发狠似的扯下女郎颈上的紫玉。“我的,都是我的!”少女恶狠狠地踢了女郎一脚,收起紫玉,头也不回地向热闹的灯市跑去。

“夫人说的是。”果儿心悦诚服地颔首。

“夫人。”半晌,桥下有人轻声问道,“她们真的是亲姊妹吗?”

沅婉道:“烈侯侧妃去世后没几天,他就被送到了丰大人家,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为了不惊动主上,她只能找个借口派人暗查。

“鸟雀尚且争食,何况人呢?”这一声暴露了身份,凌翼然幽幽地勾起嘴角,原来是沅婉夫人,看来一切皆在父王的掌控中。

“夫人?”果儿投来不解的目光。

“那个汤小姐心也太狠了,就这样毁了她姐姐的名节。”小丫头叹了口气。

“派人去查查礼部尚书大人家那个名唤艳秋的小倌。”

一主一仆相继从梅枝前走过,并未发现枝桠间非属梅瓣的殷红。

“夫人。”

“果儿啊,等你看过王室的倾轧,你就会觉得这汤小姐太过仁慈了,夺去的只是名节罢了。”

想到这,她摘下花面轻拭泪珠,“果儿。”声音重归平静。

“夫人……”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卖进青楼、与襁褓中的亲儿子被迫离别时,她就已经泪尽。如今破碎的梦就要织成锦,她哭什么,应该笑啊。

两人沿着那条长长的河堤渐渐远去,凌翼然走出梅林,来到女郎身边,不留痕迹地将少女仓皇留下的月季花面踢入河中。

“夫人,您没事吧?”侍女扶着主子,压低嗓音说道,“刚才奴婢看到梁国来的柳寻鹤正陪着两个姑娘在天碧河放花灯,看样子就是秋家的两姊妹。”

流水潺潺流动,沉没了最后一丝破绽。

她是青国的一品诰命夫人,王上的胭脂密探,人前风光无限、背后辛酸垂泪的沅婉夫人。而那个艳名远播、为人不齿的艳秋很有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啊。再见竟是如此情景,让人痛彻心扉。

“月无影兮子无眠,怀佳人兮吾心缝绻……”

“夫人!”侍女气喘吁吁地追上,诧异地看着主子,“夫人,您怎么了?”

杏黄色的月下,飞扬着红色的衣角。意蕴悠悠的浅吟,平仄上了梅梢。

此时人潮又开始涌动,他微微颔首,转身向前走去。女子惊慌上前,却被人流挤开,她伸出手,只触到他的发尾,轻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成片的梅林覆盖着天碧河上游两岸,河畔静立着一道银色身影,好似明月却下枝头。

艳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再确认自己没有伤到她。

聿宁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轻步靠近,生怕惊走了月下美人。还未近到两丈内,却见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漫不经心地折下一根细枝,微微偏首。聿宁心跳如鼓,百般压抑却仍旧按捺不下心头的狂喜。他加快脚步顶风而行,只见那美人身侧五尺内夜风忽止,地上的梅瓣没有半分轻移。聿宁的脚步再次停住,他柔声道:“云卿。”

“……”她张着唇,却发不出声。

静静的梅影,静静的人,云卿的身侧万息停滞。

艳秋一惊,退后道:“对不住。”

他想要再进,却碍于前方强大的压迫感,生生抬不起脚步。

身后的那个女子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忽地人流滞住,艳秋也跟着停下脚步,身后的女子一时不察径直撞了上去。

“云卿……”他轻喟。

艳秋也不辩驳,只是安静地跟随,安静地面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猥琐、或是好奇的打量。

眼前的美人倏地飞起,压迫感随之消失,聿宁急急举步,目送着她吃力地跃上梅梢,而后向对面的河岸飞去。

“真是个怪孩子。”高个男子好奇地打量着他,“无欲无求,好像庙里的和尚。”

朝仪的时候明明都站不住,现在却勉强使起了轻功,就这么不想见他?聿宁心头回旋着一阵酸楚,不由拢起了眉头。

“没有想要的。”艳秋平平地答道。

倩影翩翩飘到水中央,突然她脚下一软,眼见就要坠落,这时远处飞来一抹梨花白,如野鹤急掠而下,抱起云卿,眨眼间便脱出视野。

艳秋,这孩子叫艳秋?女子默念着这个名字,忽地瞪大眼睛,可不就是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丰尚书的男宠么!她脑中回想着关于艳秋的种种传言,每想一条心就被割了一刀。

聿宁独立岸边,举目望向宽阔的河面,不由得黯然神伤。

“那真谢谢了。”高个子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转身问道,“艳秋,难得你家大人特别大方,想要什么你不如一并挑了吧。”

云卿仰首而望,正对夜景阑眼中的清冷月光。

“宋大人,你就别再客气了。”矮个子掏钱时手指微微抖动着,似有些不甘愿。

他在生气,为何?

“哎呀,这怎么使得,怎么能让丰大人破费!”听起来语气很真诚。

夜景阑忽然俯下身来,舌尖硬是撬开她的唇瓣。不似以往的温柔缠绵,这一吻如激流回旋,霸道地席卷了她的唇齿,弥散着沉沉的怒气。

“呵呵……”一个矮小男子笑得很勉强,“老板,包上吧。”

她果然有所隐瞒,夜景阑恨恨地缠上她微凉的舌。方才远远地看到她运功止息,那诡异的死寂引起了他的怀疑。怪不得她的双手在盛夏时依旧寒凉,怪不得她的体温较常人偏低,原来如此!

“这个玉琅可真不错。”前面的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白玉,“只可惜我没带够钱啊。”说着向身侧一瞟。

半晌,夜景阑停下了亲吻,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是梦吧,虽然这样的梦她已经很久没做了,但她肯定是梦,一定是。

云卿轻轻地喘息,半晌,淡淡开口道:“刚才是意外,其实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偷瞟一眼,那男人依旧不动如山,她抿了抿嘴,继续道,“好吧,我承认,催动轻功还是勉强了些,没好透之前我不用就是。”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着身前那个纤美的男孩,两眼发直地盯着他耳朵上的血痣。

“你还想继续瞒我吗?”夜景阑冷冷问道。

“夫人!夫人!”

云卿掩饰性地动了动唇角,“哪有?”

青色的石桥上,一个戴着鹊啼杏枝花面的女子愣在原地,半晌她丢下身边的家仆,失态地钻进人群。

夜景阑伸出两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腰肢,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清狂剑你练到第几重了?”语调微扬,带着明显的不快。

小样,装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面前就装吧,咱们慢慢玩!

云卿闪避垂眸,直直地望着地上的影子,“第六重。”

“大人是默许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坠落之险,架长梯、登高墙认真查探呢。”宋宝言笑道。

“剑谱上册写的是剑招六重,清狂剑剑势偏邪,讲求以灵巧取胜。而下册则注重内力修为,心法狠辣乖张,习之虽能功力大增,可极易损及心脉,也因此修习此功者十之八九年寿不永。”夜景阑眯起凤目,“第一次为你疗伤后我就问梧雨兄,你师傅为何逼你练这种邪门功夫?”

杀死你,用眼神杀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欢敛财,就是不喜欢银票,就是喜欢在家里埋银子,这些干姓宋的什么事啊?

“师傅没逼我,是我执意要学的。”她急急接口,“我十岁走火入魔,功力倒退不说,就连再习正派武功都不如以前那么快。”

“那家仆平时行为鬼祟,银子多半是不义之财,你我拿出来救济穷人也算美事一桩啊。”

云卿抬起头,眸中藏着月光,“修远,我不像你,是那一路的天才,我心思多适合剑走偏锋。一日在谷中,我无意翻到了一本老旧剑谱,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可没几天就被发现了,师傅当下收回了剑谱。我淋着雨跪了三天三夜,师傅拗不过我,才将上册剑谱给了我。”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艳秋,敢怒不敢言。

夜景阑抿唇不语,双眸凌厉地看去,再问:“清狂剑你练到第几重了?”

“哪里!”宋宝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瞧见大人府上的某位家仆在后院挖坑,原来是在埋银子。我目测了下,足足有一千两之多。如此良夜,不如同去寻宝怎样?”

“是我太自信了,以为能瞒住别人的。”她背着光,容貌有些模糊。红唇浅浅地扬着,却让人读不出笑颜下的思绪。

“那是!”言律刚出口就知不对,连忙改口,“宋大人真是过誉了。”

长臂一紧,夜景阑愤愤地将她搂在怀里,“我不是别人。”

“宝言原以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云都的繁华,顿觉过于自负了。”

“嗯,不是别人。”云卿伸手环上他的窄腰,缓缓道,“我的记性极好,当初看到剑谱时,最先引起我兴趣的是下册。”说到这,她顿觉身上的力道加重,这个男人释放着怒气,似要将她嵌入身体。她嘴角虽抽,却不改笑意,“师傅只给了我上册,就是怕我练了邪门的内功,却不知那下册我早就烂熟于心。清狂剑第七重是手刃,我十四岁那年就学会了。”

“是啊,是啊。”

她头顶上的气息稍稍加重,全不似以往的平静。

“云都不愧是东陆明珠,真是九衢尽繁华,坠翠铺满城啊。”宋宝言看着满树花灯不禁赞叹。

“出谷后,见过我手刃的人都已经进了地府,也因此师兄师姐都没察觉。”月光下,她的笑有些惨淡,“半年前我精进到第八重身刃,以身为刃、穿身而过,正因为用了这招才中了日尧门的唐十九藏在体内的毒。”

“荣幸之至。”言律有些飘飘然。

“现在呢?”夜景阑问道。

“今夜如昼,不如并肩同游,丰大人可赏脸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廷杖后我在家休养了半月,练到了第九重心刃。”云卿紧蹙柳眉,“修远,你勒得我好痛。”

亲切有礼的声音如春风般滋润了他受伤的心灵,言律按捺住想笑的冲动,回道:“啊,是宋大人。”

“不及我的万分之一。”夜景阑放缓手上力道,“刚才你使的就是第九重?”

“丰大人?”

“是……”她应着,“还未练成。”

言律欲哭无泪地看着聿宁渐远的背影,他的功力没有倒退得那么快吧?!

练成后呢?他不想问,更不敢问,只能柔化了语调,“不要练了。”

聿宁滞在五步外,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半晌,聿宁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云卿眉梢微颤,未答。

言律回首道:“啊,聿大人。”

“有我。”他低语。

“云卿。”身后传来聿宁毫不掩饰情意的低唤。

“修远。”冰凉的十指抚上了他的俊颜,她眼中闪动着似水月光,“心病是你无法代劳的。如果你废我武功,我会怨你一辈子。”

言律闻言收笑,如临大敌地望着前后走来的两人,瞬间沉下脸来。他没有看错吧,这两人一个是奸诈狡猾的宋宝言,一个是眼神毒辣的聿尚书。他能不能不接这个任务啊?

夜景阑目光沉沉似有不甘,半晌终是放下了立于她身后的右掌。他轻柔地揽住了她,在她的耳畔低语道:“卿卿,我从不信鬼神,今天却要许个愿。如果你执意修炼此功,就请神佛将我的寿命一同折去吧。”

凌翼然暗骂一声,挑眉看向忍不住偷笑的言律,“笑什么?你一笑就满脸破绽。”迷离的桃花目看了看街对角,笑得有几分邪气,“你要是连他们都瞒不过,明日就到门里领罚吧。”

“不要!”她惊叫一声,“你太狠了……”

“可是……”言律看向远处,“可是定侯已经去了。”

夜景阑半垂眼眸,眸中春意无限。

“哼!本侯有说要去找她吗?”凌翼然的语气有些冲,眸中的阴冷掩住了内心的真情。

“你太狠了。”云卿狠狠地攥紧他的衣袍。

言律垂头丧气地看去,“她早我一步出门,就她那身子,现在应该还没走远。她戴着殿下准备的凰歌花面,应该很好认的。”

夜景阑低低沉沉地笑开,如细雨落上莲叶。

三个字如一把铁锤,将那颗脆弱的男人心敲得粉碎,毫不留情。

“你笑什么?”云卿轻哼一声。

凌翼然俯下身,对言律耳语道:“她人呢?”

夜景阑轻吻着她的云鬓,“你在乎我重于性命,我当然喜不自禁。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个艳秋和卿卿走得太近,总有一天他要杀了这人,总有一天。

云卿不解地抬眸。

凌翼然冷冷地看向少年身后的艳秋,艳秋虽然知趣地退到一丈外,眉目间却不带半点儿惊慌,这种超乎寻常的沉静就是破绽。如果卿卿没有悟出他的计策该多好啊,她就会怀疑这个姿色妖冶的小倌,而他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帮她除去这个眼中钉了。

“三日前,青王派去西南的官吏死于流寇之手,钱侗请求再派使者入庆州,两日后青王应会收到他的书信。”夜景阑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美玉,亲手挂在她的腰间,“庆州的云浪纸斋是我眠州的产业,那里的管事认得这块玉。”

啊,终于骗到一个了,少年不禁欣喜。刚才定侯那一眼好像一盆冰水蓦地倒下,冻僵了他这颗脆弱的男人心啊。想他言律堪称假面圣手,被人一眼瞧出破绽,实在是太打击他了。想到这他淡淡地瞟了九殿下一眼,将那女人的神态学了十成十。

云卿的眸中氤氲着雾气,“你既然告诉我这些,就该知道我的选择。”

凌翼然看着眼前这人,微微一笑。

夜景阑柔声道:“我明白。”

众人正不解着,却见宁侯和聿尚书拨开人群向那个美色稍减的少年走去……

“你太狡猾了。”她咬唇道。

难道真的只是谣传?

这男人许了那样一个愿,并在得知她的心意后才将实情相告。这分明是在以性命相要挟,笃定她舍不得早死。

谁知定侯只是看了丰少初一眼便转身离去,这一眼一如平常地冷漠,没有半分妒意。

她柔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欠你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一声不禁让好事者们瞪大了眼睛,丰大人传说中的龙阳爱人都出现了。啧啧,不枉他们在寒风中坐了这么久,虽然美人较以往略有失色,可却等来了一出好戏啊!

“就用你的今后来还吧。”浅笑流溢。

“丰大人身后跟着的不是那个绝艳小倌吗?”

月光下,他和她深情相拥……

“啊!定侯也出现了!”

顺流而下,是一叶小船,一棹碧涛摇曳着河上的花灯。

“是宁侯,还有聿尚书!”

“到岸了。”船夫定着长篙,轻触着石阶上的水草。

抱着同样的心思,寻寻觅觅,却再难找到那道如画身影。

夜景阑和云卿自船舱里走出。

难道是因为看了那女子,所以才……

待上了岸,一色火红自暗影中走出。云卿忽地定住,袍边微微荡漾。

众人不禁暗自点头,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就是觉得不太对。

“卿卿,上元夜过得可好?”凌翼然冷笑道。

“有些不太对……”

三人毫不相让地站定,形成了一个难解的圈,既进不得,又退不得。

看着丰尚书从街角缓缓走来,茶馆里安静得诡异,半晌终于有人出声。

半晌灯市里人潮向着一处涌去,其间夹杂着兴奋的低叫。

“哎!来了来了!”听到小二的话,众人有些不舍地转移视线。

“快去看!快去看!琵琶桥下一个女子被贼人侮辱了,衣衫尽褪地倒在岸边呢!”

“无缘得见美人芳容,可惜啊可惜!”一人轻叹。

“哎呀呀,听说还是个美人!”

“咦……”二楼上某人一声轻叹,引得众人纷纷往转弯处看去。只见汹涌的人潮中一个女子缓缓走着,一步一步,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又好似有伤难行。她披着一件银色的翎披,白色的毛边掩着,让人看不清帽檐下的容颜。夜风像是听懂了众人的心语,忽然吹下了那女子的衣帽。不过这女子脸上还戴着面具,所以众人并未一睹芳容。

“啧,人死事小,失节事大,她可怎么活啊!”

改明儿他要重新请位财神,模样就按丰大人的雕。

凌翼然迷离的桃花目一挑,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定侯武功超绝,耳力自是不凡的。”他暗示着,琵琶桥下的几人偷听,夜景阑应该知晓。

元宵佳节,赏灯,赏月,赏春梅。多亏了那位年轻貌美的礼部侍郎,啊,是新任礼部尚书大人,才让他这个小小茶馆焕发了生机。每日酉正他这里的茶水总是供不应求,不因别的,只因这位大人散职后必路经此处,不少文人士子都想见他一面,一睹桃花笑颜。今儿不等太阳落山,他这儿就又满座了,大家翘首以盼那位大人出街赏花灯,他们也好如愿以偿赏美人。

是又如何?干他何事?夜景阑瞥了凌翼然一眼,面色依旧冷清。

“好啊,好啊。”一个马脸中年男子拨弄着算盘,满面春风。

“哼。”凌翼然轻哼一声,上前一步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平衡,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凰歌花面,递到云卿手中,“不管你许了什么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想躲都躲不掉。”

“掌柜的,今儿又客满了。”小二端着空茶壶兴冲冲地说道。

凌翼然看着眼前恍然若失的美人,笑得狂狷。

茶馆的二楼,临街的位子座无虚席,观月的众人不时瞟向街口的转弯处,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她许的愿啊,终究成空。

“怎么,还没出来?”

风尘遂起兮,清鸣乃扬。

正月十五上元夜,曳着一地清冷冷的月光。

凤飞九天兮,四海求凰。

花容半掩送莲矩,上元如画,入画云裳。东风解意寄春信,凤飞九天,四海求凰。

多年后与谁对饮,上元佳节那醉人的月光……

灯树千光耀云城,星河欲下,明月如霜。有情邀我赏轩廊,天色晴霁,水含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