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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恰似冬风染春碧

“师兄!”云卿抛开瓷瓶,双手奉茶,“说话口干,您还是润润嗓子吧。”

丰梧雨闲敲棋子,轻声道:“卿卿除了立冬那天身子不好外,还有……”

现在的修远小妹都已招架不住了,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一双美目眨了又眨,拼命暗示。

“嗯?”夜景阑看向她,淡淡道。

“好。”丰梧雨笑意浓浓地接过,优雅地呷了口茶,“卿卿啊,人说长兄如父,那为兄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啊?”

这一个动作惊得云卿汗毛竖起,不好,非常不好。

不多说,她站起身走向小鸟。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小妹这就去侍奉那位凶巴巴的母老虎去!

“夜兄,上次在荆都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放下一粒黑子,眼珠向右一转。

那边厢,有了云卿这尊大佛护持,言律心也定了,手也快了,运气自然也就来了。

关她什么事?云卿刚要拒绝,却收到自家师兄射来的“温暖”目光。

“我是笨鸟,我是笨鸟。”小鸟恶狠狠地瞪着他,“行了吧!”

“林姑娘。”小鸟阴恻恻地向他招了招手,“来,咱们女孩子家一起玩儿,卿卿你也来。”

“哈哈哈,果然够笨啊!”言律狐假虎威,笑得癫狂。

她抬眸看着他,目光坦荡。言律愣了片刻,嘴角开始抖动。

“浑蛋,待会儿要是让我赢了,你当应声虫,看本姑娘不玩儿死你!”小鸟怒气冲冲地洗了洗骨牌,“再来!再来!”

“当然记得!这是上坊官窑的精品,不下于五十两。”

“大姐?”云卿在如梦面前摆了摆手,“在想什么呀?”

云卿抱着瓷瓶站在夜景阑身边,看了眼棋局,想也不想答道:“阿律你可记得这瓶子值多少价钱?”

“我知道了。”

“大人,”言律指着她道,“敢问你刚才救的是人还是物?”

“嗯?”云卿摸了张骨牌。

不好!云卿暗叫一声,移步直上,在言律溢满感动的眼神中打下响鞭,抢救下差点儿被无辜殃及的青花瓷瓶。

“柳寻鹤要来云都迎亲了。”如梦道。

只听一声鞭响,红鞭如蛇直奔两人交握的手而去。

云卿手指顿了下,“嗯,娶的是振国侯府的表小姐。”

“林姑娘。”丰梧雨温润笑着,一把握住言律的手,柔声道,“不急,慢慢来。”

“是那个圣女。”如梦理了理手中的牌,“前些天在街上碰到了,她和她那个异母妹妹汤小姐在一起。”

他造了什么孽啊!

“汤小姐?”云卿有些记不清了。

啪!啪!身侧响起鞭响,言律胆战心惊地抬眼,只见吃醋上火的“母夜叉”面色不善地扬起红鞭,流火的美目死死地盯着丰梧雨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言律身子一软,恨不得叫声祖宗。

“就是汤淼淼那丫头。”小鸟说着,还偷看了眼言律的牌,“还不是上次武林大会抖落出的破事儿,听说自此之后姐妹两个就相依为命了。”

无视言律求救的目光,云卿低头喝茶。

“不会啊。”云卿瞪大眼,“那时候汤淼淼听说传家紫玉在圣女身上,气得差点儿发狂,怎么可能这么快冰释前嫌?”

“林姑娘,麻烦你再给我添杯茶。”丰梧雨笑容满面地看向一旁视他如蛇蝎的某人,笑得温润且有几分春色。

小鸟耸了耸肩,“谁知道,两个人看起来很亲热,听说汤淼淼会作为妾陪嫁过去。吃!姓林的你给我放下,那牌本姑娘要了!”

言律不爽地瞪眼。

“可能是看到了圣女的母家势力,所以才屈服的吧。”如梦心不在焉地看着牌,“别忘了,势力能掩盖一切不光彩的过往。”

“不过,阿律应该没有这么好心。你是为了避难才跑出来的吧?”

“姐姐。”云卿握住她微凉的手。

“你受累了。”她回眸一笑,平时束起的长发如丝般飘动,缭绕着无限春意。

“没事儿,早过去了。”如梦拍拍她的手背,笑得淡然。

言律轻嗅着,只觉心头清爽得紧,“大人要请的人都到了,就安置在西厢。”

“改明儿我给你们找个清静的地方,不要住在云上阁了。”那里人多嘴杂,等到梁国迎亲的到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伤到姐姐。想到这,云卿心头涌起恼恨,柳寻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这么冷的天,真难为阿律出来等我了。”云卿怀抱着几枝蜡梅,周身散发出幽幽暗香。

“不用。”如梦平静地说道,“混迹在那里多少还能帮帮你,再说了,那地方是夜少侠的产业,我们住在单独的院子里,又清静又安全。”

言律嘴角微微下沉。他收回,那个“好”字他收回!

“是啊是啊,那个地方好啊,好得不得了。”小鸟又斜了言律一眼,引得早有警觉的言律狠狠回瞪,他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在云上阁我可是如鱼得水,老鸨都夸我聪明伶俐,还给我加了赏钱呢。”眼见好牌被死对头吃掉,她懊恼地扯了扯头发,“至于小鹤子嘛,哼哼!”

“怎么?”好姑娘来到了他身旁,“冻傻了?”

“滟儿,你可别乱来。”如梦知她古灵精怪,一把抓住她的细腕,“这里是云都,可不比别的地方。”

残雪飞下寒枝,北风凛冽,云卿缓缓走来。她的明眸中盛满了月光,两颊的酒窝浅浅荡漾,是一个气质远胜美貌的好姑娘。

“知道了,就算我不出手,你当师兄是摆设吗?这顿棍棒小鹤子肯定是逃不掉了。”

言律心里一凛,这通往密道的路不是被下令守严了么,怎么会有脚步声?他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拐角处,悄悄打开了袖箭的机关。

他那是一时逃不掉,但师姐你却是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冬阳淡照的午后,他瑟缩蹲下。远远地,似有脚步声响起。

云卿瞟了这个二愣子一眼,以牌掩口靠紧如梦,“这么多天,他们俩就这样耗着?”

原本只想整一只呆鸟,谁知却招来了一匹恶狼。他悔啊,悔不当初,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梦眼中闪出笑意,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滟儿已经很热情了,可表哥却对她冷冷淡淡的,气得这丫头上蹿下跳呢。”

想到这,悲愤的表情又重新挂回到言律的脸上。

“报复啊。”云卿长叹一声。

如今他倒是能确定一点:要是再暧昧下去,他准保会被某只鸟抽死。

“嗯?”如梦不解。

他哪里知道江湖人称“温润公子”的丰梧雨,心肠原来是黑的!要不是姓丰的以师兄的事情相要挟,他至于卖身献艺、变性求荣吗?

“姐姐,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得罪师兄。”云卿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不自知的某人,“宁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丰梧雨,他记仇的。”想当初,她这个二愣子师姐惹了多少笔桃花债,师兄背地里就喝了多少瓶醋。如今都报应了,师兄是一点儿都不吃亏啊。

冷死他了,可他宁愿冻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到那个暖屋去。今儿腊月十五,轮到他家那位不省心的大人沐休,她自个儿倒是优哉游哉地跑去将军家了,却让他午后去云上阁请了更不省心的两女一男回来欢聚。再加上最不省心的西边那位,现在那四个人倒是聚了,就是没让他欢起来。

“吃!吃!”小鸟丝毫不知自己的悲惨境遇,一把抢过言律手上的牌,“不准耍赖啊!”

寒风掠过墙角,言律翘首盼望。

师姐这个亏是吃定了,云卿心下肯定。

他敢发誓,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期盼着一个女人的到来。

“滟儿会不会是丰老爷子捡来的?”如梦认真道。

秦淡浓是对的,这兄妹二人是如此的相像。因为眼中刻着同一抹伤痕,因为心中都设下了同一道防线。形影相吊的苍凉,隽永在心上,在彼此的生命里唱响。

“师傅说是抱错的。”云卿善意提醒。

月杀的眼眉颤着,漾出浅浅的笑意,“韩月箫,不敢、不愿,更不能忘。”

“对了,”小鸟赢了牌,心情也好了几分,她倾身说起八卦,“云都出了件怪事,前些日子去世的董慧如复活了。”

云卿微微一笑,“哥哥你说过,韩月箫的忠不是忠于哪个王,而是忠于韩家。”

云卿瞅她一眼,“你听谁说的?”

月杀直直看向她,眼中如微澜轻涌。

“云上阁都传遍了呀,客人们都说青楼里来了一位美人,长得和才去世的董慧如几乎一模一样。”

“哥,那图王上也有半份。图上画的是西洋火器,在海外火器已经取代弓弩,成为攻城略地的杀手锏。”云卿按着他的手,灼灼而视,“今日王上召我去译文,我看了文字便认出这东西。若是告诉王上,克莉斯献给他的只是一半,那可就麻烦了。一来,克莉斯会被王上下狱;二来,若有了这等神兵,那韩家军也很容易被取代了。”说到这儿,月杀眉头一皱,她继续道,“于是我照实译了,只说这是可以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火器,恐是鬼神之物,瞧王上的神色应是信了。昨晚我给哥哥的才是全图,哥哥可秘密叫人去造,若成了就是韩家秘器。在青国,哥哥要有王上所没有的火器。只有这样,哥哥才有底气兑现十年前在江边对我说的话。”

其实不像。

“卿卿,我问你。”月杀放下书卷,目光沉沉落下,“昨晚你给我的图是哪儿来的?”他压低了嗓子,几近耳语。

那个人啊,同董慧如截然相反,绝望时她选择了生途而不是绝路。这就是允之留下她的目的吧,可为何又将她安排在烟花之地?

“嗯。”看来上官老头吃瘪了,人果然嚣张不得啊。

小鸟推了推愣神的她,“卿卿,该你出了。”

院子里,蜡梅带着点儿雪,透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云卿肃然道:“师姐你要答应我不去招惹那个美人。”

“今天王上召我入宫,办完了征兵的事就放我回来了。”

小鸟被人说中心事,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搬着椅子,云卿谄媚地向安全地带移去,“哥,你怎么还没到晌午就回来了?”她不想穿耳洞啊,嫂子,请无视她这个可怜人吧。

“你性喜新奇之物,以往闯祸多半如此。可这个人你千万不能碰,明白吗?”

……

小鸟虽然纳闷自己师妹为何如此叮嘱,但看她难得板脸,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她颔首道:“好,我不去就是,我发誓。”

云卿跳窗而出,大喊道:“不要,死也不要!”

云卿道:“阿律。”

“不要也得要。”秦淡浓挺着肚子,气势逼人。

“大人。”言律一扫先前的嬉笑,认真应答。

“不要。”她捂着耳朵誓死不屈,小时候的惨烈犹在心头。

“近日,殿下都在忙这些?”

“等你了结了朝堂里的事儿,就给我回来穿耳洞。”

“就知道瞒不过大人。”

云卿诧异抬眸,“嫂子,你想干吗?”

“盼儿还好吗?”她吃下一张天牌。

“不成。”

“脱胎换骨。”

“是啊。”云卿轻快答道,从衣襟里取出犹带体热的凤簪,插在了发间,“小时候打过,后来又长起来了。”她转过身,挑了一件碧色的衣衫,“嫂子也别叹气,这样正好。”再取过一条白色的腰带,绕起一圈又一圈,“你想想啊,如果我真有了耳洞,还能在朝中行走吗?”

局势开始扭转,云卿一人独大。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秦淡浓吟着诗,看着妆成的她笑眼弯弯,“耳着明月珰,丽雪淡红妆……妹妹,你没有耳洞?”

“十二殿下何日凯旋?”允之单挑此时打出这张牌,想必是步步连环的。

“好。”这声轻且柔,带着同样的坚定。

“大人……”言律一惊,手上一抖丢下一张好牌,“大人怎会猜到……”

“就说,”云卿坚定地道,“弄墨,卿卿会救你出来的。”

看来就是这样了,云卿垂下眼眸,心跳微沉。

“什么话?”

“昨夜他已到京畿大营。”对面的屏榻上传来低沉一声。云卿循声而视,正对上夜景阑的双眸。

云卿沉声道:“嫂子,下次你进宫的时候帮我带句话。”

“丁三配二四。”她放下手中的骨牌,“至尊对,我赢了。”

“秋天里染的伤寒到如今还没好透呢。”秦淡浓的十指在她发间穿梭,“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听太医说是姑姑深冬气阻,病气郁结所致。”

“太狡猾了,我就快凑成‘双天’了。”小鸟嘟囔着。

好严肃啊,怪不得能镇住哥哥,云卿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当起布娃娃,“嫂子可知道姑姑最近怎么样?”

云卿挑眉看向她,“愿赌服输,这回你剩得最多,我是主,你是应声虫。”她向言律递了个眼色。

透过镜子,秦淡浓静静望来,眼神有点凶,眼眶有些红。

今天她就发发善心,撮合了这两个冤家。让阿律也能抽出身专心应付今后的风霜,毕竟这天是晴不了多久了。

“嫂子,不用梳这么麻烦的发式。”云卿叹道,“晚上就要拆的。”

清了清嗓子,云卿启唇吟唱:“沧海去得千层浪,夜云飞絮暗瑶光。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韩家的男儿生来血管里就激荡着英雄气,注定征战沙场。女儿会好点儿,只有她是个例外。

音落悄然,人声、落子声皆逝。为何大家都这样怪异地看着她?云卿的脸颊瞬时滚烫。误会,真的是误会。

“好……”

她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师姐,道:“应声虫,应声虫。”

云卿转过身,看着铜镜里的容颜,“让她做一个真正幸福的韩家女孩,我会很用心地疼她。”

“哦。”小鸟跟着唱,“沧海去得千层浪,夜云飞絮暗瑶光。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好。”秦淡浓的声音有些颤抖,发上的梳子轻轻滑下。

笑吧,看谁笑到最后,云卿心中坏笑。

“给我生一个侄女,好不好?”晨光下,案上的水仙开了一朵,静静地吐露着芬芳。

“千层浪尽显明珠,妒云难掩太白光。”云卿指着小鸟和言律唱道,“郎呀郎,辨贤良,真情假意莫彷徨。”

“嗯?”

经她这么一提点,小鸟才明白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丰梧雨唱了起来。言律则分外配合,扮起了黑脸凶婆娘。

“嫂子。”云卿轻轻抚上她微隆的腹部。

“豆蔻梢头少年狂,不知红豆寄何方。郎啊郎,听我唱,不羡龙凤羡鸳鸯,对浴红衣一双双……”

“唯一看得清的,就是这双眼。”秦淡浓叹了口气,“少了分悲伤,多了分倔犟,像极了你哥哥。”

小鸟窘迫地看着自家师妹,低问:“下面是什么啊?”

“嫂子……”

云卿做了个奉茶的动作,“素手铫煎玉芽叶,请君但饮一壶香。”

“妹妹,你辛苦了。”秦淡浓叹了口气,捧起她的小脸,“再次相见,你已全然不同。叫人读也读不懂,猜也猜不透。”

“嗯?”小鸟秀眉蹙起,“绕来绕去的,本鸟不玩了。”

“嘿嘿,要不伶牙俐齿,早被朝臣王侯分着吃了。”

云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个二愣子!刚才师兄还面色如春,现在却一脸铁青了,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秦淡浓面染红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她正叹着,就见火红的裙角自眼前闪过,小鸟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云卿轻抚着帮她顺气,“知道知道,都憋出这么大一个肚子了。”说着,睨了她微凸的衫子一眼。

二愣子要出手了?云卿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

“你不知道,我憋了多大的气啊。”

“师兄。”小鸟微启红唇。

“嫂子!”云卿笑了。

“嗯?”

“一家人还说这话?”秦淡浓笑着将她拉到铜镜前,盯着镜中的她,打趣道,“瞧瞧,这里头的姑娘可不一般啊,不是儿郎胜似儿郎。”她拿起犀角梳,轻柔地梳着云卿的长发,“自韩月下被王上送去莲州守孝后,一到婉约社的社日,那些个夫人小姐都假惺惺地向我打听你的近况,私下里却盼着你不好。我忍啊忍啊,忍住不卖弄。我们韩家可出了两个官呢,我家小姑子可是你、你、你,”她拿着梳子装作在点人,“你们家老爷的老爷!”

“小鸟喜欢你。”

“我明白。”云卿柔声道,“嫂子,难为你了。”

“哦。”丰梧雨语调平静,带点儿漫不经心,他迅速落子,将有些不稳的手指藏于案下。

“你的闺房每天都有人去打扫,嫂子盼着哪一天你能正大光明地回来啊。”

头狼,兴奋了。

“嗯。”云卿狠狠地擦着脸。

浑然不觉的某人跳脚叫道:“小鸟喜欢师兄!”

“是我教的,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啊。让妹妹住在相公的书房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用这么大声,为兄听到了。”丰梧雨面色如常,看也不看她,“滟儿喜欢为兄,就如你喜欢梦儿和卿卿那样,为兄明白。”

“彦儿刚才叫我叔叔。”她闷闷不乐地说道。

太黑了,师兄的心肠太黑了,真是一头贪心的狼,云卿瞠目结舌。

“嗯?”

“不是!”小鸟面覆红云,美目晶莹逼视。

云卿漱了漱口,走到盛着温水的铜盆边,“难得回家,睡得可香了。”由着引章为她卷起衣袖,“嫂子。”

“是。”他再落一子,看似气定神闲,但——

秦淡浓笑笑看她,“睡得好吗?”

云卿看一眼已经坐到她身边的夜景阑,师兄一个人在下什么呀?

云卿停下手上的动作,蘸盐的柳条滞在齿间,“嫂子。”

“不是!”

“妹妹醒了啊?”

“是。”

冷风溜进半掩的门缝,吹动着她散乱的长发。为了她,连纯真的彦儿都开始说起谎了。胸口一阵酸,仿佛真将梦里的那杯醋喝进了心里。

“不是不是不是!”小鸟终于被激怒了,一个纵身将丰梧雨压倒在榻上,美目流火,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姐姐能做我相公吗?卿卿能和我生孩子吗?小鸟就是这样喜欢你,师兄你明白了吗?”

“娘!娘!阿章!”小人儿爬下床,飞快地向门外跑去,“姑姑说……”小短腿突地滞住,他定在原地喃喃自语,“对了,出了门就要叫叔叔,叔叔说彦儿是比爹爹还厉害的大英雄呢!”

浅浅的笑漾着波纹,丰梧雨还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似的,看向一侧,“可是,林姑娘也是同你一样地喜欢我啊。”

“比你爹还厉害的大英雄!”

小鸟眼如利刃,看得言律心如刀割,他嘴唇颤动,吐出两字,“不敢。”

“像爹爹那样的大英雄?”

“哼!”小鸟收回视线,一个豪迈跨坐压在自家师兄身上,“你瞧,她没有我这么喜欢你。”

“嗯!”云卿点着他的小鼻子,赞道,“所以彦儿好厉害呢,是个大英雄!”

“林姑娘说,她喜欢我喜欢到什么都听我的。”这声音很具欺骗性。

“十五个?”晶亮的小眼瞬时睁大。

栽赃!言律心里暗骂,可惜某个二愣子现在眼中只有自家师兄。

“彦儿,”云卿捉住不安分的小人儿,“不是阿章教得不对哦,是姑姑梦里的大老虎太大了,有平常的十五个大哦!”

“我也能!”小鸟拍胸口保证。

“刚才姑姑闭着眼很痛苦的时候,彦儿就开始敲,可是直到第十五下姑姑才醒呢。”小人儿嘟着嘴,好像很不满,“一定是阿章教得不对,我要去找她啦。”

“林姑娘还说,她喜欢我喜欢到以后都不会多瞧其他男人一眼。”

云卿搂着软绵绵的小人儿,微微笑着。

“切,我连半眼都不瞧!”

“真的哦,阿章教我的。”小人儿附到她耳边,很神秘地道,“每次彦儿在梦里被大老虎追的时候,只要阿章一敲我,大老虎就不见了呢。”

“滟儿,话不可说满,梦儿他们可都听见了。”

望着那双充满童真的眸子,云卿哑然失笑。

丰梧雨“好意”提醒,小鸟眼中冒火看向众人,“你们都给我作证!”

“彦儿撞了十五下,才把姑姑梦里的坏人撞飞呢。”

“嗯嗯,我们是人证。”云卿不住点头。师兄,见好就收吧,小鸟都叼在嘴里了,可以了。

“嗯?”

“可是和林姑娘的喜欢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显然,某人并不打算见好就收。

“不痛。”彦儿奶声奶气地说道,投桃报李地揉着她的脑门,“十五下。”

“我!我!”小鸟被堵得胸口剧烈起伏,她揪着丰梧雨的衣袍不知如何是好。

云卿拽回快要滚下床的侄子,“彦儿,痛不痛?”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轻轻地揉着他微红的额头。

“不急,为兄听着呢。”他柔声安慰着小鸟,显得很有耐心,“只要在赴林姑娘的月下之约前说出来就好。”

某只正在啄“米”的“小鸡”忽地停下动作,兴奋地大喊:“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月下之约?!”

好痛!云卿下意识地抚额,睁眼。

杀人的目光瞪来,言律嘴唇发白,看样子随时都会倒下。

“姑姑!姑姑!”

“师兄,今晚你出不去了!”

突然间头上又是一阵轰响,脑门像有无数个小棒槌在猛敲,金光再次洒下……

“哦?”某人的长衫飞向半空。

他舔了舔她唇上的酸液,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喝得太多了。”

“你要先赴本鸟的鱼水之欢!”

“是醋啊!”

“好啊。”被推倒的某人完全没有被强迫的认知。

“那是什么?”她像布娃娃似的被他揽到怀里。

情势陡转,看得言律愣在原地,“这种情况下,不是该说不要吗?”

“哦……”她心不在焉地吞下一口水。然后她全身无力地瘫倒,一抹酸液自嘴角流下,“这分明就不是水!”

收到自家师兄警告的眼神,云卿拖着言律逃出西厢。

“喝点儿水。”他很温柔地将瓷杯递来。

“关门,上锁!”她气喘吁吁地命令道,“今夜府里的人严禁靠近西厢。”睨一眼蹲在门口偷听的言律,又补充道,“想靠近也可以,丧葬费自理!”

夜景阑毫不吝惜笑颜,嘴角飞得更高,“擦剑。”本是暖暖的金色映在他眼里,却凝成了不尽凉意,凉得她头皮发麻。

话音未落,言律已经站起身来。

“你在干什么?”

“大人!”西厢外传来一声大吼。

等一下,她没看错吧?

“何事?”云卿沉声应道。

“你醒了啊!”他含笑道。

知她不可露出真容,夜景阑挡在门外,阻隔了仆役的目光。

冷冽的一声麻痹了五感,她猛地一惊从昏沉中醒来,还能听见骨头的脆响,目光不经意定在身前,“修远?”

“三殿下府中的管事来了。他说是奉命给大人送礼来的,请大人移步亲验。”

“不准!”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我稍后便到。”云卿对如梦道,“姐姐,这头发梳得紧,待会儿你帮我拆啊。”麻烦,还要换男装。

被叮上的刹那,头顶突然传来惊天巨响,伴着脱落的瓦片,一道金光映入眼帘。

“好。”

“哦。”她撩开颈后的长发,大义凛然地开口,“来吧。”

“修远。”云卿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今儿个十五,我不能如约陪你了。”

“是我啊,卿卿,给我叮一下就能解毒了,我就能恢复人身了。”

夜景阑的唇线隐约勾起,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发丝,“下个月我等你。”

她偏过头,看着那只半指长的蚊子,颤声道:“允之?”

“好。”

嗡嗡……耳边传来恼人的蚊声,她聚起掌风刚要扇去,就听惊恐的语调响起,“等等!”

“刚才的歌,”夜景阑挺直的身体微微倾向她,声音带着些许欣悦与压抑,“我很喜欢。”

人呢?

云卿脸一红,转身离去。

腕上并没有如期而至的痛感,环顾四周那人却已没了踪影,地上软软地趴着一件红衫。

“请大人慢用,呵呵!”

血?她脑子转不过弯来,一路走到了底。要血是吧,她有的是。一捋袖管,转腕翻上,下刀子吧,要多少流多少,最好把她心中的愧疚全都流光。

管事那别有深意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她盯着眼前半人高的红木箱子,看了又看。是什么宝贝呢?他说用,那该是银子吧,这么多!

“就是需要你的一点点血啊!”凌翼然暧昧地说道。

云卿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兴奋得手脚冒汗。

“真的?”她喜上眉梢,一拍胸脯,“说吧,要我做什么?”好朋友,讲义气。

在王上面前,她说的那些“好话”足够三殿下喝上一壶了,他却如此破费啊,破费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他一改愁色,眸中流荡着春波,倾身向她靠来,“这个毒只有你能解。”

云卿颤颤地掀开箱盖,一下愣住了。

“啊?你刚才说什么?”她看着眼前这满目怨色的男人,总觉得不大对劲,五感好像慢了半拍。

这个美丽的少年,柔声说道:“艳秋,见过大人。”

“卿卿!”

那一垂首的无限春情,如寒彻入骨的冰水,蓦然淋下……

脑子有点儿迟钝,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