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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浅吟未了 惊心又歌

“真的?”

终于开窍了吗?云卿笑看他,“你们只要静心等着,等到换血的时候再一展拳脚。”

“当然是真的,文饶兄。”云卿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涕泗横流的男子,“哎,你别哭啊。”

“台阁?您是说……”路温的声音忽地拔高。

“让大人笑话了。”路温拍了拍张文饶的肩,“只是这一天我们等了太久,我们的前辈也等了太久了。”

云卿笑笑地看着他们,“当然是寒族荣光的前哨,虽然没有职位上的变动,但从八品到五品,这其中的奥妙可就大了。同样是五品,在台阁里就是可以管事的品级了。”

云卿暗叹,这国家,这天下,是到了一洗乾坤的时候了。

“前哨?”何猛挣开张文饶的拉扯,不解地看来,“什么前哨?”

“大人,下官驽钝,还是想不明白。”何猛抓着头,“告倒前工部尚书于我们有利无弊,为何大人还要阻止?”

她懒懒道:“你们上次胡闹可谓歪打正着,碰到了天灾和人祸,算是给王上一个借口来整治胡作非为的台阁。只调了娄敬一人是因为他还算华族,背后又有一个何御史,他的调职不会引起剧烈反弹,此举算是在台阁里埋下一个前哨。”

“娄敬,你做得很好。”云卿走到他身前,“区区数日就能从工部文书里找出这么多证据,可见你的确是用心了。”

云卿满含兴味地看着他,张文饶脸颊微红,“大人请继续。”

“大人……”

他话未说完就被张文饶捂住嘴,“小声点儿!”

“可是你想过没有,调到工部的大多是右相的人,右相想扳倒左相也是明面上的事。为何那些人查了旧账一无所获,反倒是你掌握了如此翔实的证据呢?”

“大人你是说王上在教我们?”何猛难掩喜色,“王上是想倚重……”

“这?”何猛皱着眉退了两步。

“没错,王上是让你们熟知政事,了解王国的运行,其目的不言而喻啊。”

“他们是故意的。”张文饶说道,“是故意让娄敬出头。”

“你是说……”路温的眼睛遽亮。

“没错。”云卿赞赏地看了看他,“右相一方想让寒族率先发难,他们知道虽然你们肯定斗不过左相党人,但你们凭着傲骨定然会弄得鱼死网破。”

云卿俯下身,放缓声音,“日日面对的都是王令、政令、各部批文,还有比这更好的学堂吗?”

几人脸颊酡红,显然被她说中了心思。

“抄写文书,分类奏本。”路温喃喃道。

“寒族势力若消亡,王上精心谋划的棋局便会满盘皆输,到时候他势必不会放过左相一党。”云卿盯着他们,冷言道,“记住,在这王城内能杀人的只有王上,你们若想除去某人,首先要做的便是引起王上的杀意,这是王朝不变的真理。”

“想不通,我来告诉你们。文书院的设立、编修的提升都是王上的一盘棋,你们自寒族科举一路至今,做得最多的事是什么?”

三双诧异的眸子微微颤动,像极了被鱼儿吻皱的池水。

表情由愤怒到吃惊再到无措,这三人愣在了原地。

“你们还要记住,右相党很可能是我们最终的敌人。若此计得逞,他们不仅除去了与之分庭抗礼的左相一派,除去了冉冉升起的寒族,最重要的是除去了王上的新政,从而确保了七殿下的王位,更确保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此乃隔岸观火、借刀杀人也。”她越过三人,凝神远眺。

“你又想过没有,为何王上会将你调到工部,为何将文书院的编修官衔从八品升为了五品?难道是因为欣赏你们那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胡闹弹劾吗?路温你不服气?”她盯着那双怒气腾腾的眼睛讪笑,“那次弹劾除了害死了一条人命,你们还得到了什么?王上为何调了你们的职,升了你们的官,你们认真想过没有?想明白没有?”

修远,这就是你接洽七殿下的原因吗?你虽寡言,看得却比任何人都深、都远啊。

云卿急急逼问,这三人都收敛了怨色,拢起了眉梢。

“寒族若想兴盛,就必须拥立一个与自身荣辱与共的君王,至于是谁……”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前任工部尚书、现任户部尚书年大人的把柄都好巧不巧地被你查到了?”

“这点我们在十年前就看清了。”路温毫不犹豫地接口。

“大人……”他有些诧异,终究认了,“可一同调过来的同僚也都在翻旧账。”

“嗯,明白就好。”云卿轻掸衣袖,“在殿下回来之前,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即便是有人恶意挑衅也得给我忍着。”

“不。”云卿打断他的话,“是在翻旧账。”

“是。”

“是,自下官到了工部,就日夜不休地忙于公务。”

“记住,在羽翼未丰之前,千万不要挑战狂风。”

“娄敬,本官要是没记错,那次殿前弹劾后你就被调到了工部,可对?”云卿平静开口。

“是!”三声高吼惊得鱼儿逃散。

“大人!你怎么……”何猛不可置信地道。

“目前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做出政绩,给王上一个升迁你们的理由。”云卿抬首仰望,冬阳已经偏离中天,她沉声道,“时候差不多了,散了吧。”

云卿足下一点,立在栏杆上,她张开手,粉末尽数落入池中,几条浅游的锦鲤浮水争食。

她沿着曲桥漫步,不经意地目光停在了池边一角,这儿好像缺了一块……

“你这浑蛋!”张文饶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

“啊!是一块湖石!”云卿拊掌轻叫。

她充耳不闻,将纸张碾成粉末。

“大人好眼力。”身后响起恭敬的应声。

“丰少初,你干什么!”

“刚才总觉得不对劲。”她偏过身,却见那三人微微倾身,谨守下官之礼。

“大人!”

是服了吗?心底有些雀跃,云卿指着池塘边空落落的一角问道:“原先这儿有一块像是美人望月的湖石,怎么不见了?”

“好。”她微微一笑,手上的动作却不似表情那般柔和,只一下,写满字的奏本便被扯成两半。

“前日里那块湖石被挪进了宫里。”何猛一改大嗓门,压低了声音,“王上最爱梦湖湖石,可这山高水长且湖石动辄千斤,运输实乃不易。凑来凑去宫里无波湖的湖石还缺了十多块,只能拿官所这里的凑数了。”

何猛拱手一揖,“一字一句皆有查证。”

缺了十多块啊……

半晌,云卿合上奏本,“娄敬,上面写的可都属实?”

寒风撩动着发冠上的红穗,飘摇的穗尾不时掠过她的脸颊,痒得她不禁笑出声来,“真是天亡他也。”

池水中漂着几块残冰,锦鲤三五成群,隐隐沉在池底。四周视野极好,可谓一览无遗。

“大人?”

云卿扫了几人一眼,举步走向水榭。

云卿看了一眼不解的几人,温言道:“杀一个人不必费多大的劲,一句话足矣。”

路温、张文饶自知理亏,羞愧得回嘴也不能。何猛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娄敬听大人的,大人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身后无音。

云卿冷冷地看着他们,“连我这个毛头小子都知道此处不宜多留,而几位大人竟然还敢在这里商议密事,你们是想弄得尽人皆知吗?”

“不信吗?”云卿捻着红穗,勾唇道,“若我说今日我必进奉天门,你们可信?”

路温几人压根没想到隔墙有耳,一时也愣了。

“大人……”

树后、石后传来几声闷叫,两个户部的郎官手脚并用地爬出,见偷听暴露,压低官帽逃也似的跑远。

“丰大人,您在这儿啊!”岸上传来高唤声,“奴才可找了您好久了!”

“哎呀!”

云卿扬起微笑,疾步上前,“敢问公公所为何事?”

“好痛!”

“王上急宣大人入宫。”内侍的额上浮着细密的汗珠,“请快随奴才入奉天门吧!”

“啊!”

“奉天门……”路温三人愣愣自语,“奉天门……”

闻言,云卿也不恼,弯腰捡了几粒石子,瞥了一眼虬枝凌乱、残叶障目的四周,抬腕便射。

“还请公公引路。”云卿道。

“同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说的?”

再一点儿,再一点儿就能碰到了,色泽金黄的南瓜酥。

“好了,文饶。”躲在阴影里的路温淡淡开口,“来了就来了吧,丰侍郎算是咱们的人。”

“大人。”

“头领?”那名编修冷笑了,“他不过是个挂牌的,只有娄敬你才瞎了眼真当他是头儿啊。”

她很有技巧地偏身,收回远望的眼,“嗯?”拿到了,真是外酥里嫩,绝佳的手感。

见状,何猛挺胸道:“丰大人是咱们的头领,当然不可或缺!”

“请大人在这里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娄敬你口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就是他?”文书院的一名编修盯着云卿,眼神极为不屑。

“劳烦公公了。”云卿含笑目送,人影消失在门外的同时,嘴里也多了块南瓜酥。

何猛来不及行礼,便拽着她的衣袖一路疾行。

好好吃。

“娄敬啊,哎,这么急,去哪儿啊?”

捧着那碟点心,云卿靠窗坐下,真好吃啊,比家里的酸萝卜美味百倍。不,是千倍,万倍。

“大人!”标志性的大嗓门响起。

“夫人,请这边走。”

王上还没赐予三王妃封号,多耐人寻味的一个消息啊。

云卿咽下一块桃花糕,偏头望去,正对一双盈盈碧眼。

叹息声传入耳际,云卿皱了皱眉,转身离去。

“丰!”

“唉……”

“啊,克莉斯夫……”不待她说完,迎面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别说那几位,这样的美少年连我都想要……”

“谢谢。”克莉斯抬起真挚的眼,“丰,认识你是我离开祖国几年来碰到的第一件好事。”

“他要不是官儿,应该会被那几位收藏吧!”

“夫人……”点心的香气弥漫至云卿的心尖。

她脖子后有什么?云卿摸了摸后颈,颇为郁闷。

克莉斯松开双臂,小心地捧着一纸文书,“你们的君主果然说到做到,海盗被铲除了。瞧,我拿到入港通行证了。”

“昌南兄你也瞧见了啊,脖子后那一大块,啧,也忒明显了。”

“恭喜。”她由衷地道贺。

听见提到了她,云卿不禁伸长耳朵。

“连远渡重洋的我都能如愿以偿,更何况聪明如你呢?”

“不过这气也气不长久,毕竟下月翼国的公主就要嫁过来了,说到底左相家的小姐不过是抛砖引玉,而且龙阳之好在朝中也不算少见。前几天九殿下和礼部丰侍郎双双告假,今儿早朝时丰少初倒是来了,可——”

望着那双碧眸,云卿沉默了。

“应该还在生三殿下的气吧。”

克莉斯踮起脚,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柔柔的吻,“愿天使之翼驱散你眼中的忧郁。”

“归根究底都是三殿下喜好庞杂惹的祸,你没瞧见吗,这两天殿下和左相上书要求赐予封号,王上到现在还没松口呢。”

“夫人……”云卿有些哽咽,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道,“也祝福你,我的朋友。”

“怪不得啊,这明显是为了王妃下的刀子嘛。哎,男宠的怨恨也是很可怕的。”

“丰。”克莉斯笑得极甜,“再见。”

“在大婚前两天,三殿下让人给府里过了十六的小倌去了势,连受宠的弥冬都没逃过。”

“再见。”

“他哪儿来的胆子?”这人的语气有些兴奋。

此去,也许就是永别。

弥冬?她要是没记错,那孩子名唤艳秋。不是他!云卿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罪恶感稍稍消散了些。

随内侍登上高楼,云卿默默无言。脚下的楼板发出的声音近似于呜咽,好像在提醒她这里容不得欷歔。是啊,一步错步步错,片刻都不能松懈。

“原先艳倾云都的不是有春、夏、秋、冬四个小倌么,春、夏二人分别被左相大人和秋小侯爷赎了去,秋、冬两人则被三殿下收了房,而三王妃就是叫那个弥冬给毒死的。”

她回了回神,偏首俯视。楼下一汪湖,湖边立着嶙峋怪石,或似花鸟,或似走兽,或似老翁。待登高了才发现湖的一角有些荒凉,缺了怪石,便失了几分生气。看来,娄敬所言非虚啊。

“好,好。”

内侍卷帘示意,“大人,到了。”

“你小声点儿!”

她走进去,还来不及看清室内陈设,就听内里传来一个声音,“是丰爱卿吗?”

“不会吧!”

“是。”云卿躬身而入,“臣丰少初参见吾王。”

男宠?云卿屏住呼吸,脑中闪过一张艳容,身子不由发寒。

“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昨天这案子就递到刑狱寺了,为兄看了卷宗,原来这三王妃是被三殿下的男宠给毒死的。”

云卿走到案边定睛一瞧,霎时愣住。

“哦?”

这图她曾经在蹊乔洞的藏书里看过,是西洋的火器。

“叔长你别乱说,这事儿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那番邦女子献上的厚礼,可译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凌准有些生气,转眸看她,“爱卿能够看懂上面写了些什么?”

三殿下已经有动作了?也对,按青礼,过门后第三日新妇就该祭拜祖庙。董慧如名动京师,认识她的人太多。即便三殿下找到了易容高手,可同期拜庙的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新任七王妃啊。与其被七殿下抓到把柄,不如先公布死讯吧。可是,这死因……

看着火器的图文,云卿心神飞转,这只是半幅图,不如谷里的完整,就算王上拿到了也造不出,如此就只有向番邦购买枪炮这一条路了。真是无商不奸,克莉斯果然留了一手。

“左相之女过门第二日就香消玉殒,这可能是天意啊。”

只是,若这时说出实情,不仅害了克莉斯,还害了哥哥。若有了火器,韩家军还能为王上所倚重吗?更何况王上也假作不知这为何物,若她认出,难免会引起这位的疑窦。

“为何?”

“爱卿?”见她浮起冷汗,凌准语音微厉。

“我觉得还是跟着七殿下比较好。”

“恕臣失态,只是这上面的文字写着此种神兵可千里之外取人性命,难道这是什么鬼神之物?”云卿身子微微抖着,看向青王。

“嗯?”假山后,对话重新开始。

见她眼中恐惧不假,凌准微微皱眉,“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爱卿可看准了?”

“昌南兄?”

“臣确定。”

鹰隼破天去,不与杜宇啼。往昔,不复来。

凌准对着羊皮卷沉思了半晌,方才慢慢卷起来。“爱卿,这图你看清了吗?”他随意问着,听不出喜怒。

在杀与被杀之间,她选择杀,她再也不是任人鱼肉的小小孩童了。

听弦歌而知雅意,云卿心下明白,若是神兵,王上又岂容他人凯觎?她躬身道:“王上命臣译文,臣便只知译文。”

云卿慢慢睁开眼,仰面望向苍穹。

凌准看着眼前的瘦弱身躯,眼中变幻莫测,道:“你很聪明。”

两人像是陷入了沉思,山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云卿沐浴着温和的冬阳,慢慢地合上眼。连无派无别的官员都想着选边站,她却得过且过妄图混过这半年,真是太幼稚了。她该感谢三殿下,若不是那杯酒,她恐怕现在还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殊不知,这官场上注定了斗争,没有“犯不犯”的疑虑,只有“谁先犯”的问题。

“王上谬赞了。”她掌心已全是冷汗。

“嗯。”

“赐座。”

“咱们可要选好边,这可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算她过关了吗?云卿谢恩坐下。

“如今,这三殿下将娶翼国公主,而七殿下又搭上了定侯,局势又开始不明朗了。”

“爱卿可知孤为何宣你?”

“可不是?!”

知道,可她只能答:“臣驽钝。”

“也就是说定侯和七殿下联手了?”

“腊月初九,烈侯侧妃去了。”笔走龙蛇,凌准并未抬眼。

“对,是我亲眼所见。”

“腊月初八。”云卿道。

亲亲热热?云卿不禁失笑。

“嗯?”御笔停滞,射来危险的眸光。

“如今定侯却和七殿下亲亲热热地逛青楼?奇怪!”

平稳地接过内侍送来的茶盏,云卿轻声道:“侧侯妃去的那天是腊月初八。”她定定回视,不出所料那双厉眸中并无诧异。

“没错。”

果然啊,在假山后听到那段对话她就起了疑。就算王上气恼三殿下不够检点也不至于迟迟不赐封号,毕竟董慧如还有个当左相的爹。若今日宣她入宫,那便说明了王上已然洞察内情。因为作为丰侍郎,她只参与了腊八送嫁,并不会知道初九事发。所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召见,而是命悬一线的测谎。

“连上次左相要为他摆洗尘宴都被拒绝了。”

云卿端正了坐姿,将双手置于膝上,“腊八那日臣执雁随后,忽见地染斑斑血迹,当下便立马拦车。却见侧侯妃腕间浸血,早已自决于车内。而后三殿下命陪嫁丫鬟假扮新娘,这才勉强礼全。”

“嗯。”

凌准怒喝道:“你就任由烈侯胡闹?”

“自入云都以来定侯可从来没应酬过。”

虽心如擂鼓,她却面不改色,“臣以为作为礼官,当时首要的是维护王室的尊严。”新娘誓死不嫁,这是多大的羞辱啊,难道想让她当场拆穿吗?

胭脂味是这样来的啊,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云卿深吸一口气,仿若还能闻到那身艳香。

对望了半晌,凌准眼中仍不改厉色,“而后你为何不报?”

“就是,而且昨晚是我亲眼看见的,定侯和七殿下一起进了云上阁的雅间。后来我想要点丹桂陪酒,老鸨子却说今儿的一等姑娘都被包了。你倒说说看,这还有假吗?”

云卿离开座位,不弯背脊,直直跪下,“臣驽钝,臣只是觉得这种话还是父子之间说比较好。”

“那倒不会。”

凌准声音略低,“翼然的毒也是他下的吗?”

“那些流言纯属子虚乌有,难道昌南兄相信王上会威逼丰侍郎卖身?”

“是。”

“可是我听说那定侯和礼部的丰侍郎交情颇深啊。”

“翼然也知道了?”这是一个父亲的音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假山,怪不得以往到了午休时分官所里就没了人,原来都跑出来“交心”了啊。

“九殿下并不知晓,是三殿下以为九殿下知道,才借此警告九殿下和下官。”是,她指鹿为马,她歪曲事实。不过三殿下,这都是你该得的。

“哎呀,昌南兄,满朝文武中能与我交心的只你一人,愚弟再怎么也不会骗你啊。”

云卿垂着首,却也知王上生气了。

云卿手上一滞,鱼鲊停在嘴角。

“咳……咳……咳……”凌准剧烈地咳嗽着,得显急急上前。

“真的?”

云卿垂着头,没有丝毫好奇。她心中清楚,不该看的绝不窥视。

原来自开始起,可以交心的就只有一人而已。

半晌,只听上头微哑之声响起,“得显,拟诏。”

黑发落在她的腮边,搔得她好痒,这种痒意悄然滋蔓,直至心间。

“是。”

“不。”夜景阑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如夏露般清润,“很香。”

“董氏殁于天重二十三年腊月初九,为烈侯凌彻然之侧妃,赐字殇,准葬王室族地。”

耳边像是被灼烧一般,异常热。云卿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觉得我身上有异味儿吗?”

假山后的那两人只有一句话说对了,为了两国通婚王上必不会罪责三殿下。而三殿下也必不会再算计她,因为今日与王上的对话他永远不会知道。

“嗯?”夜景阑垂眼笑着,修长的指撩过她颈边的发,渐渐回旋在被蚊子叮过的地方。

“丰少初。”

“不……”云卿斜睨他一眼,“非要我说出来吗?我也是好面子的。”

“臣在。”

“疼?”夜景阑松开手。

“你我之言瞬间即逝。”

“别搂这么紧。”

“臣已经忘记了。”

“嗯。”

明黄色的衣袍映入眼帘,云卿知道王上在俯视,凌准也知道她不敢仰视。

云卿举步上前,环住他的腰,很安心,“修远。”

就这样,一个跪着,一个站着,静静地对峙。

她信他。

半晌,她肚子里的一声怪叫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与君相执手,情意两不疑。

“咕……”

云卿不理,看着那双湛然凤眸欣然一笑,纵使他衣染艳香又怎样?

不合时宜的一声真是输了她的气势,不禁心生懊恼。

“难道……”身后响起言律阴阳怪气的语调。

“呵呵……”

夜景阑停在三步外静静地看着她,眼波盈盈。

云卿诧异抬首,却见凌准指着她摇头大笑,“哈哈!”

风吹过,卷来了他身上的……胭脂味……

笑得她很郁闷,“惊吓了王上,是臣不对。”

“啧!好浓的味儿……”身后言律一句话,唤醒了她的嗅觉。

“起来吧,起来吧。”凌准叹了口气,“让爱卿挨饿实乃本王体恤不够啊。”

“卿卿。”

好假啊,假得她胃疼。

云卿张口欲言,忽闻衣袍迎风之声。她抬起头,只见夜景阑自夜雾中走来,带着浅淡笑意。

云卿硬着头皮赔笑,“是臣食量过大。”

言律低下头,目露凶光,“不是我干的!”

“是爱卿把吃饭的钱都花在建围墙上了吧。”将她的讶色收入眼中,凌准打开窗,呼啸的北风卷得衣袂展扬,金黄的龙袍融于明媚的冬阳中,他的周身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云卿小心地靠近,轻哄道:“没关系,随便砌,爱砌多高砌多高,我再也不说你了。”

“来。”向她招了招手。

声音远远传开,只听墙外一声鸡鸣。

云卿迎风而上,垂眸望去。王都,尽在脚下。

“我容易吗我!管家、行走、侍从、丫鬟、老妈子当了个遍,如今成了人肉垫,还得被人念!老天你是在玩儿我是吧!”

朱楼林立的东城里立着一道三丈高墙,突兀得好似锦鸡里的秃毛鹤,白鸽里的呆头鹅。

一声怒吼震得她头更晕、眼更花了。

好,很好,果然够特别,够丢脸。

“苍天啊!”

“要是孤没记错,爱卿的西边住的可是定侯啊。”

云卿抱头靠在墙上,严肃道:“没钱给我饭吃,倒有闲钱来砌墙,阿律你是怎么管家的?你在喘粗气?是我冤枉你了吗?”

云卿瞬间敛起了心神,“是。”

……

“筑高墙,把人防。”凌准念念有词,“爱卿防的是谁呢?”

“啊!”她慌忙跳开,“对不住。”

云卿抬起头,平静地对着那双反射出金光的厉眼,面不改色地诓道:“防小人。”

“你……踩到我的手了。”

“哦?”他浓眉挑起,显出几分兴味。

她站起身,脑袋里像有几个铜铃在相互撞击,“阿律,你在哪儿?”

“众口铄金,积非成是,臣怕啊。”光是假山后的以讹传讹,就足够让她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了。

“阿律?”眼前还是模糊的,看不清。

“皆为非没事?”

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是止于身下。云卿揉着脑门,慢慢坐起。

王上果然都听说了,云卿只觉头皮发麻,咬牙反问:“岂有一句为是?”见缝插针,见空就钻,您要承认自己威逼大臣“卖肉”?

“大人!大……”

凌准眉头一挑,“是啊,市井之言不足信。只是,孤不是让你多费点儿心么,怎么定侯和老七搅在一块儿?”

眼前金星闪烁,身子坠落下来。

“是臣失职,是臣短了眼界,为了自身清誉罔顾王命。”她边说边屈膝,“臣罪该万死,请王上降罪。”

“好痛!”

“好了,好了。”明黄的袖子摇了摇,头顶传来轻笑,“越像官骨头就越软了,孤真有点儿怀念会盟时的那个倔犟少年啊。”

额上重击,耳内轰鸣。

就像那挺直的树枝,只会让人越发地想弄断。柳韧不易折,还是软一点儿好。卑躬屈膝算什么,保命才最重要。

什么!完了……

云卿讨好似的指着城东的官宅,正为王上一一介绍,忽地目光黏在那道怪异的围墙后,允之的宅子怎么塌了一角?

“大人,咱家西墙高三丈!”

“爱卿?”

冬夜绵长且漆黑,云卿仰首瞧不见墙头,只能靠直觉判断。待飞上丈许,她迎面向墙外飞去。

耳边传来低唤,她慌忙转身,指向另一边。不管怎样,还是先帮允之掩盖住,不让这位太早注意的好。

“大人!”

“王上请看,南街上的那座便是何御史的宅邸,何大人家灰瓦青砖,不愧是为人称道的‘何一两’。”

思毕,她足下一蹬,飞身上墙。

“何一两?”

一天没动静了?无数个问号像雨后春笋般在脑中噗噗冒出,云卿甩了甩头,与其在这乱想,不如去一探究竟。

看着凌准兴致颇高,云卿暗幸,“是,上个月上官大人嫁女,众人凑起份子钱,轮着何大人时,他老人家只拿出了一两纹银。有好心人提醒这钱少了点儿,何大人当下板脸,说是一两银子足够一家军户过上数月,上官司马嫁的是女儿又不是金佛。”

“再说,这隔壁已经一天没动静了,你听墙角也听不着什么呀。”

凌准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他沉沉问道:“其他人都给了多少?”

她低头闻了闻,不就是药味嘛!

“臣只知道臣花了大半月俸购得的送子观音,上官大人是看都不看一眼呢。”云卿委屈地叹了口气,“天知道臣为了置这份礼连吃了半个月的酸萝卜。”

“你快趁着上朝前去洗一把澡,不是我说,你身上这味儿着实……”言律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着实不雅啊。”

上官密,你不该恃女骄纵、得势猖狂,更不该贪得无厌、找起哥哥的麻烦,别忘了头顶还有片青天,御座上还有一个王上。

“大人,都过三鼓了,你就别在西墙角蹲着了。”云卿抬头看去,原来是言律。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蹲着了!

“嗯。”凌准沉吟片刻,指着城东最雅致玲珑的一座楼阁问道,“那是谁家的?”

半晌,只听门里六幺低声道:“奴才只是觉得那只蚊子好可怜……”

正中下怀,云卿按捺住心头的兴奋,笑道:“是户部尚书年大人家的,年大人也有个外号。”

摇曳的风灯在前,月亮门的那边就是侍郎府。迎着沉暗的夜色,云卿径直走去。

“哦?”

“怎么?”她心生诧异。

“叫‘年神通’。”

“哦……”

“神通?”那双眸子危险地眯起。

“习惯了。”云卿望着惨淡的残星,回忆道,“以前住在山里,那些蚊子一只只有半指长,飞得又快,不用掌风横扫是打不中的。”

“是。”云卿迎风淡笑,缓缓道来,“年大人喜好园林,那座楼阁名为观湖楼。”伸手一指,“您瞧,那前面不是有片水吗?”

“大人打蚊子都用武的吗?”六幺眼中尽是好奇。

偷窥一眼王上的表情,她开始下杀招。

“嗯?”

“那湖岸上零星散布着玲珑有致的梦湖湖石,此去梦湖近千里,年大人却能找到几十块重过百斤的湖石来点缀,人人都说年大人能隔地移山,有通天的本事呢。”

“大人。”

啪!窗棱上一声重击,惊得她腿脚一软,霎时跪地。

在这数九寒冬还有力气叮人的蚊子可真是奇葩了,云卿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得显!”凌准低吼。

阿嚏!一阵冷风吹过,六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奴才在。”

嗯,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是打了蚊子,那蚊子叮得人怪疼的。想着,云卿摸了摸后颈。

“宣洛太卿入宫。”这一声是沉沉下令。

六幺眼珠乱转,一会皱眉一会咬唇,折腾了一会忽地轻声叫道:“啊,是打蚊子!”

“是。”

云卿挑眉看向结结巴巴的六幺,他平时不是很伶牙俐齿的吗?

“领着丰侍郎出去吧。”这一声是不耐催离。

“大人打……打……打……”

“臣告退。”不用赶,她这个人很识相,真的很识相。

“什么?”她瞟他一眼。

天高远兮云渺渺,水潋滟兮影摇摇。疾风凛冽兮珑石如削,岁久冬深兮凋松衰草。

“夜里奴才瞧见了。”

“丰大人。”得显站在楼梯间,道,“敢问大人是说了什么话让王上如此恼怒?”

灯笼有些晃动,缭乱了曳地的暗影。

“下官只是闲扯了几句,也不知怎么就……唉!”她拢眉叹息,“得公公,你说王上会不会……”

“嗯。”她无心地应着。

“请大人放心,王上从不迁怒。”得显转过身,步伐平稳而无声,“只要大人真心实意地为王上办差,王上是不会无罪相罚的。”

云卿疾步走着,跟在她身侧的六幺感觉到她的焦虑,不禁出声,“大人?”

“多谢公公指点。”

难道……

“还有。”得显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很诡异,“虽说男女之欲乃人之大伦,可大人还是收敛点儿好。”

“是少了那烦人的笛音啊。”他低低浅浅地笑开。

“嗯?”

夜静得让人不安。

“奴才看大人年轻,忍不住提醒一句。但凡碰到这种事,朝里的大臣们都会戴个假领子遮掩。若是让监察院的言官们看到,明儿王上的御案上就会多出弹劾侍郎大人的本子了。”

她倚门回望,只见凌翼然衣襟半松,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红色的长袍上,笑得很无邪。

“啊?”

“卿卿,你可觉得少了些什么?”

……

云卿拾起桌上的假面,“允之你再多睡会吧,我先走了。”

明白了,她终于想明白了!

“大人。”外屋响起六幺的声音,“快三鼓了。”

怪不得允之最后一口吐的是鲜血,怪不得六幺说同情“蚊子”,怪不得修远很在意她脖子上的这个“包”。

将心底的失落迅速收起,藏得妥妥当当,云卿浅浅一笑,“允之,你先好好歇着,其他事就先交给我吧。”

原来如此啊!

是他太懂,还是根本不懂?

云卿握紧拳头,咯咯的骨响回荡在窄小的轿内。

凌翼然冷然的眼底带着让人难以窥探的复杂神色,“你的提议我拒绝。”

“大人,你还好吧?”轿外言律问道。

云卿服侍他躺好,默默地为他掖紧被角,手又被握住。

“哼哼,好,好得不得了。”云卿打开包着精致小点心的手绢,某人受伤打不得,只能以吃泄愤。

凌翼然轻笑着,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明显已经无力,“一个终将实现,天下皆知的秘密。”

“大人,告诉你个好消息。”言律的声音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

云卿下意识地回避,不敢触及。

“嗯?”她嘴巴辛劳着,只够发一个音。

“我还许下了一个愿。”凌翼然慢慢靠近,“你想知道吗?”

“咱家有肉吃了,不对,是以后都有肉吃了。”

“允之……”

云卿舔了舔嘴边的碎屑,瞪大了眼。

“真的是好狡猾啊!”他徐徐抬眸,“狡猾得让我差点儿就着了你的道。卿卿,这三天三夜我忘了些东西,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再想起。但是,”他轻缓了语调,指了指胸口,“有些记忆永远都留在这里,我绝不会忘记。”

“王厨子今天去街上买腌菜坛子。”

云卿诧异地抬起眼。

哼,又是腌菜,她以大吃泄愤。

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他沙哑的嗓音蓦地响起,“好狡猾啊!”

“刚巧就碰见了将军府的采买下人,两人聊了几句,而后碰到了人潮就挤散了。等回到家,您猜怎么着,那腌菜坛子里被塞满了腊肉,肉底下还有几张银票。”声音有些凑近,“一共三千两啊。”

“呵呵……”凌翼然斜起唇角,笑声在夜色中飞散。那笑好似蜻蜓点水,搅乱了一池静水,却未达眼底,那双眸子冷得惊心。

还是哥哥最疼她!前天借口说是来探殿下的病,实际上是来瞧她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吧!

他眸中的细碎波纹一圈一圈地聚敛,渐渐重归无波幽潭。

眼角有些烫,绵软的糕点堵在喉间,云卿低声道:“阿律。”

云卿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允之,你想要那御座,我帮你。你想要这天下,我祝福你。也许今后当你得偿所愿时,我们还能把酒言欢,追忆往昔。允之,你可愿意?”

“大人。”

那双眸子漾着、漾着,漾起了微波。

“哪天轮到我沐休啊?”

“过去我答应入朝,为的是能让韩家重见天日。”云卿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如今我愿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五天后。”

黑眸顿失厉色,好似两泓被清风吹皱的深潭,浅浅地漾着。

“到时候给我准备些礼品,我要去将军府拜访。”

“允之,你对我而言,永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指了指自己的心房,“不论是丰云卿还是韩月一下,这里始终有一个角落属于你。”

“大人。”

凌翼然目光凌厉地看着她,她不闪不避,平静地回望。

“嗯?”

“即使你不准,我也会的。”云卿叹了口气,“权力使人腐蚀,环境逼人改变,允之啊,你最擅操弄人心,又怎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地加力,“我真的会的。”

“您还是走殿下的地道去吧。”

“我不准你会!”

嗯,有道理,那样不怕被人看见,想待多久都行。

“我会的。”

“将军从牙缝里省下钱不是让你乱折腾的。”

“不会!”

“阿律,我有没有说过你这张嘴很不可爱?”

云卿虽痛得嘴唇微颤,却依旧笑着,“我会的。”

“没……”

“你笑什么?”凌翼然心中不安,捏住她的手越握越紧。

云卿凉凉地看一眼帘子,“你在磨牙?”

云卿失笑。

“没……”

凌翼然一把抓住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要他足够强大,你就可以永远做自己,所以你不会。”

“在跺脚?”

云卿静静地看着那双盛满了期盼的眸子,轻轻地为他擦脸。

“没……”

“不会。”凌翼然俊美的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恼怒,“你不会的。”

看着帘上的影子,她再接再厉道:“不要再拔头发了,我敢保证林门主不喜欢秃子。”

“你说我会快乐吗?他会快乐吗?”

“大人。”言律瞪着轿帘,咬牙切齿道,“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一定会忍不住揍你?”

凌翼然脸上染上了一抹淡青。

“没,不过说实话,”云卿咬了口核桃酥,得意地斜了影子一眼,“你打不过我。”

“而我杀死的那人也许会是我丈夫的亲生孩子或者是他宠爱的女人,抑或是他这个人。”

……

“不是我惨死,就是我化成了狞笑夜叉。”云卿拧起帕子,落下的水珠敲击着铜盆,发出悦耳的清音。她举起右手,帕子停在他面前。

真不经吃,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绢,她很不甘心地拍了拍手。

凌翼然张口欲言,眸色却最终黯淡。

“阿律?”

“只是宫中的求生等同于杀人。”云卿依旧看着他,声音在室内回荡,“被杀与杀人,是那红墙里不变的主题。”

没人应。

他好像松了口气,面色柔和了许多。

“阿律?”

“高门深院不胜寒,魑魅魍魉更哪堪?”帕子在温水中沉浮,撩动浅浅涟漪,“一入宫门,非生即死。原本我就是普通到了极点的女人,到了那样的环境……”她偏过身,望着凝神静听的凌翼然淡淡笑开,“我会选择求生。”

依旧无声。

云卿转身浣帕,清清的水映出清清的眼,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生气了?”撩开帘子,迎面一张晚娘脸,“对不起,对不起。”云卿双手合十,不住道歉。

他面色忽变。

“哼。”言律飞来一记白眼。

“嗯。”她颔首,“允之,这几天我在想,若过往不曾发生,现在又会如何呢?”取下已经冷却的帕子,直对他那双明眸,她极认真地开口,“照着幽王的旨意,就算我百般不愿,也会被塞进那吃人的王宫里,嫁给我不愿嫁的人吧。”

“哎,我问你啊,殿下的宅子什么时候塌了个角?”

“至于我父王有没有参与,我真的不知道。”

“大人上朝后。”

云卿想着。

“原因呢?”

若不是爹太相信幽王,悲剧应该可以避免的吧。有时候太过刚正也不好啊,就像老宅的那个“正气山河”的匾额即便留了下来,却依旧蒙了尘、失了颜色。

言律忽地露齿一笑,夕阳下那牙白得有些刺眼,“有两种说法,坊间的和真实的,大人要先听哪个呢?”

“唉!”凌翼然长叹一声,“答得这么快,若不知你的性子,我怕要怀疑这个‘信’字的真假了。”他轻笑着,“当时,钱丞相与你父亲间的不和已不是什么秘密,加上荆国求援蹊跷、你和你母亲消失得突然,这前因后果想来就不难了。”

“坊间的吧。”

“信。”

“嗯哼!”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卯时,天还蒙蒙亮,忽地只见一道金光闪亮,只听一声巨响轰鸣,王都东隅飞起百丈青龙冲天而去,爪牙鳞甲光怪陆离,所见之人无不惊叹。再看去,宁侯府因盛不动龙气,竟然塌了一角。”

凌翼然喉头微动,面上的帕子轻颤,“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云卿道:“这……不是真的吧?”

“送灵的路上,你太犀利了,犀利得让我以为你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她盯着他被帕子遮住的脸,轻问,“允之,你有吗?”

“大人聪明。”

凌翼然心一跳,“何时?”

她轻声试探,“是殿下让人传出去的吧?”

“一个不知疾苦的小丫头轻易地说出你的未来包在我身上这种话,换到如今,我可能也会讨厌的。”云卿眨了眨眼逼回眼中的泪珠,“允之,你可知道我也曾讨厌过你?”

“大人着实聪明。”

他不语,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那真实的呢?”她相当好奇。

“其实,允之那个时候很讨厌我吧?”

“大人到府了,请下轿。”

“记得。”

轿子微斜,云卿顺势走下。

“允之,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对你敞开心扉。你还记得十年前吗?你我第一次相识。”

“实际上是本朝出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啊。”言律痛心疾首地叹息。

凌翼然手上一滞,停在那里。

刚才是青龙,现在是妖女?看来过程是相当曲折啊,她背着手迈上石阶。

见他伸手意欲掀开那条帕子,云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要动,让我说完。”

“这个妖女和东边那位孤男寡女待了三天三夜,西边那位胸中掀起了醋海狂澜。他表面不动声色,待那妖女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来到了东边,真是冲冠一怒仗金剑。”

云卿拧干了帕子,轻轻覆在他消瘦的脸上。“对不起。”她喉头有些堵,带着哭腔,“允之,对不起。”

她定在原地,只觉风很狂。

“嗯?”凌翼然闭着眼,看上去很享受。

“于是,东边那宅就塌了一角。”

“允之。”云卿道。

“东边那位健在否?”

她起身送走了太医,安静地坐在床边。夜里有些冷,白色的雾气在灯下蔓延。

“在,还好他身边一位盖世英雄舍身为主,赶在屋倒前将他背了出来。”

凌翼然并不开口,只幽怨地看着她。云卿心有愧疚,连累他受了这么多苦,好好一个人清减许多,是该怨她。

“阿律。”她不回身,直直退下石阶。

“允之,”云卿走到床边,探身轻唤,“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伤到五脏六腑了?你说出来啊,说……”

“嗯?”幸灾乐祸的语调。

先前的三天三夜他不时吐出黏稠的黑血,每醒一次眼眸就越发清明。直至今夜二鼓时分她从迷蒙中睁眼,却发现他呕出的是一摊殷红。

云卿抬头看了看左邻的红门,“我想今晚这个妖女不会在家吃饭了。”“大人聪明。”

“老夫不解,殿下最后吐出的一口怎么成了鲜血?”

“我想西边那位今天一定摆好了饭菜等着这个妖女。”

只是?她抬头看向捻着白须的老太医。

“大人着实聪明。”

“只是……”

夕阳,太过灿烂。

云卿长舒一口气。

而风,依旧很狂……

“如今毒气散尽,殿下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