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硬刚狗皇帝的那些年 > 第30章 刑满释放

第30章 刑满释放

像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了两年,我早已对这座宫苑厌倦透顶,如果一生都要被困在这个牢笼里,我宁可从清晖阁上跳下去,也好过日日被平静的绝望所折磨。

人是凭希望活着的动物,所有人都觉得我泼辣刚强,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坚韧的意志,在我心里,给杀父仇人做起居郎已是对不起祖宗教诲,每写一字,愧疚感都在侵蚀着可怜的自尊心,如果没有一点微末的希望支撑,我的信念迟早要崩塌。

二叔常常教育我:怀揣最好的希望,做最差的打算,我时刻将此谏言牢记在心:李斯焱愿意放了我最好,但他若是后悔了……

不会,或者确切地说,是不能。

“你……你还好吗?”

两年前的我怀了死志,对未来心如死灰,所以我一点也不怕他,可现在呢?我看到了可以远远离开的希望,还会容忍失望吗?

魏婉儿见我久久没有开口,也注意到了我的反常,试探地问道。

想到这里,我浑身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喉咙口似是塞了什么东西,哽得我喘不过气,我默默坐在原处,抬头望了望宣微殿纵横的梁,双手微微地抖了起来。

我把在发抖的手藏到了案下,扯出个难看的笑容道:“没什么,在想今后的事,一时出了神,有些恍惚罢了。”

两年前,他击败了他太子哥哥所代表的文臣集团,被武官勋爵们拱卫上了皇座,从即位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本朝的文臣集团得罪了个透,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史官,自然也敢对我这个史官孤女下手。

魏婉儿唔了一声,轻拍我的手道:“虽然不知道陛下对你如何安排,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放宽了心吧。”

如果是别的皇帝,多少会顾及名声,可他是李斯焱——一个非汤武而薄周孔,把所有规矩信条都踩在脚下的狗皇帝,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名声对他来讲,当真算不得什么。

我点了点头,其实她说的没错,世事无常,多思无益,即使真来了我无能为力的灾劫,也总归是水来土掩兵至将迎。

心里有个小小的,理性的声音告诉我:他不会。

我在掖庭的时候特别喜欢夏富贵的小咪,常常对它伸出魔爪,抓过来亲亲抱抱举高高,小咪每次都很嫌弃地一脚蹬在我脸上,其实,我们史官作为历史的旁观者,偶尔也会被命运抓起来亲亲抱抱一番,我也应该学着小咪的喵生哲学,给命运来一记华丽猫猫拳。

或者换句话问:这样凶悍,唯我,占有欲奇强的一个人,真的会随意地把我放走,再也不反悔吗?

*

他能找到最好,可如果别的骨头棒都不符合心意,他会重新刨开那个坑,再把我叼回去吗?

封后典的日子一天一天地接近,沉寂已久的内苑再次恢复了往日喧嚣,宫女们端着各色物什,飞针走线一样地穿梭于各宫之间;庆福被委以重任,亲自前往皇后居住的蓬莱殿监工,整日如树上的鹞子般睁眼盯着整修的进度,两眼熬得通红;素行则分管人事安排,带着尚宫局一群女官抓起了内苑精神文明建设。

即使那天他被我一言说中了心思,失控到差点对我下死手,他也没真正舍得把我这根硌牙的骨头棒子给扔到河里去,而是找了个熟悉的坑埋了起来,去试着找更加合胃口的新骨头棒。

我偶遇过她一回,那时我正爬在树上给魏婉儿摘花,素行正好经过,我们尴尬对视,她嫌弃地瞪了我一眼,走了。

我是最劣质最差劲的骨头棒,可李斯焱他竟该死地不舍得扔掉我。

我心想,进宫以来,那么多人对我的态度都有所转变,只有她始终如一,进宫第一天觉得我是个垃圾,现在还是觉得我是个垃圾。

或许他们野狗内部还会有一些挑选骨头棒的心得,我这种脑后生反骨,腿长赛鸵鸟的属于劣质骨头棒,不能要,最好趁早扔掉,以防以后沉迷进去,不好收场。

你的垃圾马上要被遣送出宫了,我隔空喊话:开心吗素行姑姑?

他总是对我强调,让我别有歪心思,死心塌地地给他当起居郎,甚至连未婚夫都不准我有,无疑就是把我当成了他重点看护的骨头棒里的一根。

最开始只是尚宫局在忙碌,临近封后典当日,连小蝶和瑞音都开始忙了起来,她俩现在都是宣微殿的大宫女,魏婉儿出席封后典的一应事宜,都归她们俩管理,成日忙得见头不见尾,连魏婉儿都在纳闷:“我不过是去凑个热闹而已,哪里需要这样仔细准备呢?”

当了两年的御前起居郎,我自认还算了解李斯焱,不同于他那几个养尊处优的哥哥,李斯焱年少时生活在极端贫瘠的环境里,他得到过的东西太少太少了,拥有的东西少,所以格外执着地把拥有的每件东西都死死抓在手里,他的江山,他的权柄,他那些昂贵的金银器……像只护食的野狗一样,小心地看护着自己的的骨头棒子。

她还自顾自地嘟嘴抱怨:“……都没人替我摘花了。”

这几天我总是会想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想起李斯焱克制而坚决的背影,当时只觉得你这狗东西也有今天,可冷静了几天后,我陆续回忆起了很多细节,记起的越多,不安感就越强烈,我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说要放我走,可他如果反悔了怎么办?

我眼前浮现出了宣微殿门口那棵被薅秃了的桃树,觉得全内苑能开花的植物都应该排队去给温白璧磕头。

我心情颇为沉重,拾起一枚橘子,仔细地剥开,隐隐的担忧在心头来回盘桓。

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整个内苑都在高速运转,我也被这种忙碌所感染,创作热情高涨,具体表现为:在等待李斯焱把我放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笔耕不缀,整整写完了两本传奇。

也不是在怪她,就是觉得有点无力,在如山的皇权之下,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李斯焱一手让你生,一手让你死,这个国家每个人的命运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平时风平浪静倒还好,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你连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本写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非常烂俗,我为了照顾销量而编出了很多甜蜜的细节,什么书生替小姐捡帕子啦,什么小姐和书生半夜上房顶看星星啦,反正是怎么酸臭怎么来,这些琐碎一写起来就收束不住,等到我想结尾的时候,一数字数,居然已经近两万了。

我叹了口气,冥冥中我哥哥和温白璧两人好像坐在同一架天平上,狗皇帝轻轻地一拨,我哥哥蒙遭大难,轰然坠地,温白璧却凭借此力,高高坐上了国母之位。

字数太多,不方便出版,我便把它搁在了一边,可不成想,写了一半的文稿被瑞音给无意中发现了。

“对不起。”魏婉儿迅速道了歉。

瑞音不识字,还以为我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转眼报给了魏婉儿。

“后来我哥哥被杀了,温白璧接了封后的谕旨。”我托着腮,笑了笑道:“他们没有缘分。”

魏婉儿虽没当回事,但架不住瑞音上纲上线,只得把我叫来了一回,问我在写什么东西,我想了想,觉得无碍,便把文稿给了她了。

“后来呢?”魏婉儿问道。

魏婉儿拿着文稿回了殿,我和宣微殿的小宫女玩起了双陆。

“我突然想起来一事,”我坐直了身子:“她和我家还有点渊源,我哥哥前些年中了探花,游街的时候就差点被温尚书令抓回去入赘,我阿爹不干,非说要先立业再成家,把温尚书令气够呛。”

晚间小蝶跑来敲我的房门,一见我就抱怨起来:这些方块儿字有什么好看的?她家娘娘手不释卷地看了三遍,夜宵都没顾上吃。

魏婉儿啧啧称奇:“这么厉害。”转眼就开始自卑:“难怪能当皇后。”

她还没同我说完,魏婉儿已经急匆匆地召我过去了,见了面第一句就问:“最后叶三娘子和杜生在一起了吗?”

“她人应该挺好的,家世更好,温氏的长房嫡女,爹是尚书令,娘是皇亲国戚,我有好几个朋友暗恋她,但她行止比较冷淡,我那个朋友写了一篓子情诗了,一封都没敢递给她……”

叶三娘子和杜生是该传奇的男女主角,目前我刚写到他俩海誓山盟,准备过明路这儿。

其实我对她印象并不深,只是一起打过几次马球,记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但不太爱理人的姑娘。

“自然是在一起啊,杜生都中了探花了,叶尚书当然乐意把女儿嫁给他啦。”我挠挠头,不太好意思道:“都是我写着玩儿的,你爱看吗?爱看的话我今晚把结局写了。”

“她吗?”我回忆了一下,面前浮现出温白璧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魏婉儿矜持地推辞了一下,嘴上说了些不急一时之类的话,其实眼神中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快去。

眼看着温白璧入宫的日子近了,魏婉儿抱着她的新朝服,怯怯地向我打探新上司的性情喜好:“……不知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是否好打交道。”

于是,我的传奇多了一位固定读者:国朝淑妃魏婉儿女士。

而且大概是觉得不太吉利,走水一事并未传扬开来,宫中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若非当日上官宝林无意间提了起来,我和魏婉儿可能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这位女士催稿比夏富贵还要凶猛,在她的鞭策下,我火速完结了这本《叶底花》,并开启了下一本故事,书名暂定为《琐窗幽梦》。

事实证明我对温白璧,钦天监还有李斯焱简直太特么了解了,封后典非但没有推迟,还被事儿逼的礼部多加了几道仪式,总的来说,除了潦草地吓到了温尚书令之外,这场火烧了个寂寞。

这个十分缠绵浪漫的书名出自魏婉儿之手,她强烈建议我写个绝世虐恋,最好是那种你爱我我不爱你之类的。

*

可见在女性感情压抑的大环境下,怨妇文学颇有市场。

“哦……”魏婉儿忧愁道:“罢了,她总归是要进宫来的……”

读罢我的最新作品,魏婉儿沉浸于哀婉的故事中,意犹未尽许久,半晌后道:“他俩最后不在一道儿也好,隔着国仇家恨的,怎么能安生地过日子呢?总是心里有怨的。”

“所以,封后典应当不会推迟的。”我做出结案陈词:“顶多精简流程。”

我道:“这就叫孽缘,不该发生,却偏偏发生了,最后只能是悲剧收场。”

送走了上官宝林,魏婉儿问我温皇后遭此大难,封后大典会不会推迟云云,我仔细地想了下,觉得不大可能,给她列举出了三条理由,理由一,温白璧此人性格淡定,据说是个泰山崩于面前眼睛都不带眨的女神仙,区区一场小火吓不到她;理由二,钦天监辛苦算的黄道吉日,错过等一年,不划算;理由三,李斯焱是会在意女人感受的人吗?很明显他不是。

魏婉儿道:“就注定不能圆满吗?”

温皇后的话题就这样终结了,我们三人遥祝她安然无恙,转头又聊起了宰相大人第七房小妾的上位史……

我认真道:“绝不可能。”

三人凑在一起分析了老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应当只是意外。

这两本传奇被我留在了魏婉儿的书案上,权当给她留个纪念,纪念我们短暂的友谊,还有我这一个月里一直无法消解的不安感,我相信文字是这个时代保存情绪的最佳载体,我写传奇,是在借角色的命运写自己的人生,所以,这两本传奇我不打算送走出版了,就让它们留在宫里面吧,把我这一小段人生留给魏婉儿,留给我在宫里遇到的最后一个好友。

“不像,”我摇摇头:“这皇后之位不至于那么抢手。”况且她进宫在即,现在下手是不是太晚了点?

就在封后典的前一天,庆福来宣微殿找我,说等到封后大典落幕之时,我就可以从掖庭的角门离开了,宫里的规矩,禁止夹带家私出宫,由于我的用度全是御赐,所以这些东西统统都是要留在宫内的。

魏婉儿也皱起了眉:“……莫非是有人想对温皇后不利?”

那一刻,我心中悬了不知多久的巨石终于轰然坠地,一万般悲欢涌上心头。

我出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可婚前闺房着火,这终究不吉利啊。”

我想哭,想嚎啕大哭,想把患得患失的顾虑统统都哭出来。

上官宝林被我们俩,尤其是我的过度反应吓了一跳,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啊,这是房宝林姐姐告诉我的,她只说了有惊无险,所以想来温皇后她应该是无事的……”

李斯焱没有反悔,他真的要放我出去了。

我和魏婉儿双双惊呆,筷子一放,一叠声追问道:“怎么回事?那温皇后她怎么样了?被火燎到了吗?”

被命运抱起来一通乱亲后,我的人生终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这能叫小小的八卦吗?!

我对着天空眨眨眼: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笑了笑道:“沈缨明白,我来时孑然一身,走当然也要干干净净地走,庆福爷爷,你安心吧,他的东西我原封不动地留给他,我只带走一支瓶梅,那是魏淑妃送我的,我当个纪念。”

她还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八卦,说新皇后温白璧的闺房,前日突然走了水,原因未知,把温尚书令吓得差点没撅过去。

庆福背着手,严肃地审视我半晌,张口道:“随你的便,但老夫觉得很奇怪,没记错的话,从你来宫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嚷嚷着想要出去,如今夙愿得偿,却也没看你有多开心。”

晚膳时,上官宝林也难得地来了宣微殿,送了我一盘她亲手做的点心,我,她,还有魏婉儿三人一起吃了顿简单的面。

“这不奇怪,你的宝贝陛下上巳节那天就和我说过,或许有一天会把我放出去。”我坦然道:“我早就猜到了有今日了,你想想,哪一天会比他娶皇后还要有意义呢?”

魏婉儿笑了笑道:“也没有很好。”

庆福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恭喜。”

我抱紧了瓶子,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我突然想到了一事,拉住他道:“稍等。”一边回身跑到房里,拿出了一只小香包,递给庆福道:“这个给庆福爷爷。”

她道:“上官宝林同我说起过,她说她在娘家的时候,她家长姐每年今日都要去你的生日宴。”

他愣了愣,给他杨大总管送礼之人如过江之鲫,但他大概没想到过,自己会从我这里收到礼物。

我大感意外,懵懵懂懂地把瓶子揽在怀里,讷讷道:“啊……谢谢你,我自己都忘了,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呀?”

以前我骂过他老东西,死阉狗,他也骂过我不识抬举,蠢笨如猪,按理来说,我们该是冤家的。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身后搬来了一枝插瓶供养的梅花,放在我身边道:“死物没意思,我送你个活的,今日是你的生辰吧,这瓶梅花给你,晚上一起吃顿寿面。”

可他曾经把我从暴怒的李斯焱手中救下过一次,还替小金莲和小金柳开脱,我逐渐发现,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内侍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讨厌,甚至还有点幽默……

“真那么有来头?”魏婉儿好奇地拾起香炉左右看了看,又放在一旁道:“不过再稀奇也是个死物罢了。”

“这是我缝的,不太好看,但管用,能驱蛇虫。”我道:“那天我生病,把陛下惹怒了,庆福爷爷救了我一命,我一直记得,这是一点心意,爷爷收下吧。”

魏婉儿是庶出,不懂看器物的门道,只隐隐觉得这香炉做工不错,我告诉她道:“这是先帝开窑烧制的,请了最好的匠人,御书房里摆的就是这个样式的香炉。”

庆福一声不吭地接过来,捏了捏,放进了袖子里,才开口道:“你早点懂事,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

“是吗?”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出宫去,别留在长安了,走远点,越远越好,别叫陛下找到你。”

我咋舌道:“他对你好大方,这香炉子可不寻常啊。”

我疑惑道:“为什么?”

魏婉儿入宫时日短,没见过这种好东西,稀罕得很,于是特地拉来我一起欣赏。

他叹口气:“老夫一辈子在宫里钻营,见识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听老夫的,坑不着你。”

这个鎏金香炉带着御制器物独有的富丽堂皇的派头,单是往那儿一放,高调的光泽就开始嗖嗖往外散发。

我不以为然,心想你以前可没少告我的状,嘴上却还是乖乖巧巧道:“沈缨记下了。”

魏婉儿近来正在努力从失恋的悲伤中复健心灵,把注意力转向了插花事业,做了很多花球花篮子之类的手工艺品,做完了没地儿放,给后宫姐妹们人手送了一个,其中最大最华丽的那个送去了紫宸殿,李斯焱颇为满意,给了她一个鎏金香炉作为回礼。

作者有话要说:咦——刚发现我上新晋榜了耶,而且还好靠前!

古人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神经松弛下来后,我变得越来越爱睡觉,恨不得一日十二时辰都长在榻上,把床板给睡穿为止。

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搞清jj的规则hhhhh

内苑春暖花开的四月,我牢牢地粘在了宣微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