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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洺州流水账

心里狂跳,但还是勉力维持淡定,我一脸视金如土的模样,颔首道:“银钱不重要,要紧的是将皇后娘娘的淑女之风传扬开来,让我国朝女儿人人都上敬高堂,下善儿孙,女子之德为江山稳固之基石也,如能通过教养令千金将德行散布开,便也不负娘娘这些年的教诲了。”

不愧是商户人家,财大气粗啊!

什么叫大格局,什么叫大世面,我自己的都困惑我怎么会有脸说出这些话。

我十分震撼。

但架不住杜家人当真信这套啊!尤其杜家夫人,迭声儿感叹古风犹存,这回是找对先生了云云。

二十两?

他们商户人家作风实惠,为表敬意,又给我多加了五两的劳务费,让我务必把这个格局传授给他家的小女儿。

“观王娘子,就知道是个好的,我们家别无所长,唯独有几个金银,王娘子你看二十两银子够不够?不够还可以商量。”杜夫人道。

我有了钱,她女儿有了格局,皆大欢喜。

上门相看,只能说如坐针毡,我维持着温柔淡然中略带伤感的微笑,深情地在杜家老小面前谈起旧事,不忘偶尔说漏嘴,带出皇后如何如何,这一套哄得杜家夫人连连点头。

*

自打跑路了之后,我的角色设定逐渐复杂,从行李被偷了的倒霉下岗丫鬟,逐渐转变为心念旧主淡泊红尘的世外高人丫鬟……反正是离我本人的设定越来越远了。

张至听闻我有了新工作,十分替我高兴:“师傅以后有更多的银钱可以买好墨了。”

“好……好吧。”听她的。

我志得意满:“甭管收多少小徒弟,你都是我的开山大弟子,深得我绘画真传,去了官学可不能丢师傅的脸。”

张芊大手一挥:“无妨,女冠子不正经,也要看是什么来路的女冠子,门庭前有没有男人出入,杜家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日日在给皇后祈福,单这一句话就能把他们的嘴给堵死。”

我问探微:“你家郎君什么时候去洛阳?”

我瞠目结舌:“张娘子,女冠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道观里头的破烂事可多着呢。”

探微道:“八月启程,正可赶十月的秋试。”

相看的那日,张芊给我带来了一身黄冠大袖的杏黄道袍,囫囵给我穿上了,说我现在没个正经的身份,她不好推荐,于是把我吹成了一个女冠子,正在家中修行。

八月,我掐指一算,还差四个月,在此之前,要把张至的功课调理到能看的程度,难度略大。

米铺杜掌柜原本已经找好了女先生,是个本地的寡妇,年轻时嫁去洛阳,如今回乡客居,张芊听了,立刻截了个胡,说正巧她认得个伺候过皇后的丫鬟,仪态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总之是添油加醋地把我胡吹了一通,最后杜家心动了,辞了那个先生,换成了我。

不过这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张至总体来说是个听话又用功的学生,可是吧,一个老师一生中碰到的学生质量是守恒的,相比张至的乖巧,杜家的小娘子就没有那么省心了。

张芊当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一旦看清了我的价值,便毫不犹豫地拿我做起了人情,热心把我介绍到各个体面人家去,恨不得把我劈成三个来用。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爬树。

张芊道:“我信你的本事,既然我表叔要快过年时才回来,那这大半年,你可以先去米铺杜掌柜家做个短期的先生,他家女儿秋末要嫁到邢州的大族里去,正缺个人来提点些人情世故。”

爬得比我稔熟多了,猴子一样跳到一根粗枝上,掏了个鸟蛋,说是给我当见面礼。

我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叫他们失望的。”

我捏着那个鸟蛋,头上缓缓渗出冷汗。

张芊道:“你莫要谢得太早,我只是举荐而已,他家时常往来长安,染了一身长安人讲究的习气,非要亲眼看过了才能做定夺,所以眼下一切尤未决定。”

这是商户人家的千金吗?说是乡下村姑我也信啊!

我惊喜道:“多谢张娘子记挂,若能有这个机缘,那当真是极好,我定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行走间风风火火,规矩礼仪一窍不通,我不知道这位妹妹的亲娘怎么想的,敢把她往官宦人家嫁,还不是普通的官宦,而是邢州大族的子弟,大宅门里头水深得很,哪是她这种天生天养的女孩应该去的地方?

说起了商户之事,她道:“我有一个娘家表叔是做生意的,以前经常来往于长安和河北道,眼下有了家室,不再愿意出去奔波,打算今年过年前回来住下,他家刚好有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先前也托我夫君打探女先生之事,我便去信向他推举了你。”

长安婚配对门第要求极端严格,我配孟叙,上官兰配侯世子,温白璧配李斯焱,阶层壁垒森严,反正我是没想到,长安之外的地方,嫁娶双方差异如此巨大。

张芊笑了笑:“洺州算不得繁华,来往的商户也不多,东西运过来,北要过燕山,西要越太行,可不就价格贵上去了?”

难怪杜夫人愿意花二十五两呢,这钱不花还真不行,属于刚需。

我惆怅极了:“我以为此地离北方的山岳近,首乌的价能便宜一些,没想到比长安还要贵。”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皮猴变淑女。

张芊笑得前合后仰:“……我头一次见有人因为头发要去找工的,王娘子真是妙人。”

看在二十五两银子的份上,我咬牙,迎难而上。

我为了买药治我的头发,一咬牙去找了张芊,直言我想找个旁的活计做一做。

头一件事就是把她衣箱里花花绿绿,样式古怪的村姑装都扔出去,只留了两件最正常的。

——人可以不睡雕花大床,可以不在精致的小桌桌上吃饭,但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掉发的痛苦,这个真的不能将就,老话说得好,头发和男子的肾水一样,用完了就是用完了,世上没有补充装可卖,只能保养。

小枝面无表情执行我的要求,杜小娘子坐在一旁托腮看着我,却没出声阻拦。

我捏着药方悲愤难言。

我道:“衣冠可以简朴,但不可粗陋,不然第一眼就让人瞧低了,往后日子难免遭人白眼。”

我很惶恐,去看大夫,大夫嫌我矫情,给我随便开了个皂角方子,我照着方子买原料,才发现现今不止家具贵,药材也贵得离谱。

又往她的妆台去,让小枝把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都收起来,只留几件最基础的:“抹面可以,但不能太炫耀,再者粉里有铅,当慎用。”

洺州水硬,我一直没习惯过来,所以每次洗头,头发成把成把地掉,让我本来就不太茂密的毛发雪上加霜。

又教她走路:“身体要直,姿势要雅,只可安步,不可急走。”

众所周知,我们读书人的腰,是间盘突出的腰,我们读书人的脖子,是颈椎老化的脖子,我们全身上下唯一好使的零件就是脑子,但脑子使多了,头发就缓缓消失了。

杜小娘子眨眨眼:“不可以跑吗?”

*

我道:“只要你有能耐偷着跑,不叫人看到就行。”

我回忆了一番和李斯焱同游巫山的情景,由衷道:“此言差矣,读书人的老腰可摆不出那等样的猎奇姿势。”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可真是拘束。”

卢琛笑得很贼:“不去不行啊,他们可是我春图的忠实顾客,可要好生伺候着,没准儿今夜哪个才子抱宿窑姐儿的时候,用的还是你画过的姿势呢。”

我严肃道:“寻常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可你要嫁的是高门大族,大宅门里头人情复杂,难免有人挑剔,早些了解了,总好过进去之后被逼着学。”

我纳闷道:“既然你那么瞧不上他们,怎么还要去?”

她笑了笑:“早知如此,就该不顾情面,让母亲回了那媒婆。”

卢琛感慨:“大隐隐于市,别看这帮文人摇头晃脑,装得人五人六的,其实真论起本事来,未必比得上你。”

她自顾自道:“我本以为他就是一个穷酸书生,谁知道来头那么大,闷声不响地上门提亲,我脑袋一热,也就同意了,细细算下来,我可真是吃了大亏。”

我心痒,但怕擅书画的名声传扬出去,招了李斯焱的耳目,只能含恨婉拒。

我没做声。

卢琛三两句话把我甩给了张芊,自己摇着扇子号称要去参加文会,还问我要不要来。

婚姻就是这样的,明明势均力敌,男女双方却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卢琛道:“想好了就快些托人放话出去,最好找张至的姐姐,她认识的人多,让她帮你。”

我道:“不管是否吃亏,既然已经换过了三书六礼,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人要往前看,起来,继续练。”

我犹豫了一下,去教女孩也不是不行,可我的礼仪学得并不到位,有些大礼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

卢琛恨铁不成钢,猛力敲击我的榆木脑袋:“你傻吗?高门大户有心思讲究丫鬟娘子,小户人家谁会在乎这个?再说就算有真教过皇后的娘子出来,人家哪会稀罕小门小户这几个臭钱,对二流人家来说,能遇见个你已经是烧高香了好吗?”

杜小娘子还算配合,但底子实在是差,根据其母透露,丫头小时候是在乡下长大的,日日爬树摸鱼,一直到六岁多,父亲的米铺生意赚了大钱,她才跟着父母住进了城中,但一直没能习惯城里的日子。

我纠正他:“我是在国公府当丫鬟,又不是当教引娘子。”

她母亲一提起来就叹气:“原想让她嫁个普通人家便好,谁知这丫头偏生和邢州大族的郎君看对了眼,高嫁太多,少不得要暗中使劲,期间种种当真恼人。”

“你想要钱,不如去给人家当女先生。”他建议我道:“你不是伺候过皇后吗?这是天大的优势,整个河北道都挑不出几个能与你匹敌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嫁呢。”我问道。

卢琛教育我,干他们高级春图这一行,一定要用心感受市场,把握好出书节奏才行,想一个月出两三本?都不用市场教我做人,同行先替天行道把我收拾了。

她母亲道:“青梅竹马的情分岂是轻易能割舍的?她也不傻,犹豫过,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说不行就再和离,反正她也能养活自己。”

为了搞钱,我去找了卢琛,问他最近有没有新的活儿可以介绍一下,或是让我多画几本也行。

我听完后莫名地黯然。

痛定思痛,我决定:继续搞钱。

我知道,青梅竹马很难有好结局,纵使我和孟叙门当户对,情投意合,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所以看着杜小娘子,我没法劝她不要嫁,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地在一起,哪怕以后要分开,争取努力过后,也不会再有遗憾。

没钱,就没资格谈什么生活品质,这是从古至今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开始认真地教她,从最基本的坐立行走,教到人情往来生活细节,可收效甚微——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像是刻在骨头里一样,但对她来说,却是陌生且冰冷的。

我这才知道如今家具定制价格有多贵。

一日练完了行礼,杜小娘子瘫倒在躺椅上,对我道:“先生从小就要学这些?那可真遭罪。”

木匠看了那飘逸的形状与雕花,真诚建议我回去把图改改,如果真的原样打出来,他怕我当场破产。

我道:“从小如此倒还好,最怕半路出家,那才麻烦。”

为了住得舒服,住出品味,我亲自上阵指挥匠人们干活儿,并且手绘了全套家具图样,跑去木匠那儿定制。

她悻悻道:“半路出家,不就是我吗?”

装修乃是为数不多的,能体现我长安士族千金本色的领域,高门大户里长大的孩子,衣食行都能将就,唯独住不行。

“……”

交了房后,我立刻带着小枝搞新家的装修工作,力求把我的新家收拾成天下最舒适的地方。

躺了片刻,她慢慢挪到我身边问道:“先生,你在国公府的时候,可有心仪之人?”

虽一夜返贫,但我仍激动得要命,进宅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东摸摸西摸摸,觉得哪里都顺眼极了。

“打探这个做什么。”

年后的三月,我终于攒够了房钱,下了定后,又问张芊和卢琛借了一点款子,以做修缮耗资。

“好奇。”她道。

*

我想了想,对她道:“没有心仪之人,但却有个身份高贵的恶霸,总是霸占着我。”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倒霉孩子对自己没信心,但对他姐的信心,那可真是足到能溢出来了。

一说起这个,杜小娘子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骨碌爬起来,兴奋道:“恶霸?戏里的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

张至醍醐灌顶:“正是!”

我叹口气:“他是主子,都用不着强抢民女,旁人会觉得民女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我道:“你也不算差呀,况且你还有个天下最厉害的姐姐,她绝对有能耐把你折腾进去。”

杜小娘子啧啧称奇:“他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

张至黯然道:“洛阳确实是好,只是我晓得我的天赋不济,若非拼死努力,绝无可能入得官学的门。”

特别不好?我回想了一下道:“这么说吧,他吃穿用度上没有亏待过我,但却杀过我极亲近的人,还强迫我委身于他,你觉得算好还是不好呢?”

“长安这么大的宅子,一个就要三千两。”我比划了一个数字:“为什么那么贵,就是因为长安洛阳聚集着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没人不想与他们比邻而居。”

“当然是不好啊!”杜小娘子大叫道。

张至露出了十分神往的神情,好像那些震古烁今的名画师都站到了他眼前一样。

我赶紧道:“淑女不可以高声言语!”

我道:“往年有秋爽斋主,镜湖居士,漱石居士的关门弟子,里头的先生随便抓个出来都是丹青国手,尤其镜湖居士,当今皇帝的画像就是出自他手中。”

她压低了嗓子,但还是义愤填膺:“这么坏的大坏蛋,你竟也能忍?要换做是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地,我必要把他一起带着下黄泉的。”

他摇头,直言不知。

唉……李斯焱也不是一般的纨绔,他是皇帝,杀了他起码要夷十族呢。

我道:“你知道洛阳官学里,教画的先生是何人吗?”

我只得道:“这等人不值得脏了我的手。”

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并不想走科举,都是阿姐安排的。”

杜小娘子皱起小眉毛道:“也是,卧薪尝胆才是保命之道,眼下看先生熬出头来了,再也不用受男人的委屈了。”

张至惊呆了:“七个时辰?”

她恶狠狠道:“将来我那青梅竹马若敢负我,我可不会像先生这样隐忍,定要扒他一层皮再和离!”

我还觉得奇怪:“考官学不就是这样吗?长安大户人家的郎君,一天起码要耗七个时辰苦读,你已经算是不太用功的了。”

我当然不能鼓励她这种行为,但内心却觉得爽快,这世上有压人的权势,那就会有顶着天站起来的人,我们女孩子,不畏惧为感情付出,但一旦伤害到了自己,就该毫不犹豫地让对方滚蛋。

张至是个乖小孩,姐姐这样安排了,反抗当然是不敢反抗的,只能悄悄找我抱怨他日程太满,他很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狗皇帝发病还有两章

翻了年后,张至早晨与我学画,下午去先生家学文章,晚上由探微监督功课,从早到晚马不停蹄,被望弟成龙的张芊强行拽上了考试之路。

提前为缨子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