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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喻文卿说:“她说暂时不想安排心理咨询。”

林医生翻看下个星期的预约记录,没有周文菲的。

林医生回想小姑娘娇俏中带点冷的脸庞、还有精致的穿着妆容、得体和警惕心并重的回答。医生看病人,也是带着过往经验的,周文菲算是他从医十余年来最头疼的那类人,有着无懈可击的完美外表和脆弱不堪的心灵。

“开了。她还没吃。”

他们不会试着去接受过去不幸造成的缺憾,而是竭尽全力假装是个正常的、优秀的人,全幅的武装可以只用来捍卫一个笑容。

“开药了吗?”

直到盔甲粉碎的那天。

“有。”

“先把她弄出来吃药吧。这个药,头两个星期的副作用有点大,头晕恶心口干都有,但一定要坚持。不能一看她受罪就不吃了。等她情绪平稳,再劝她接受心理咨询。文拉法辛这个药见效还可以,但停药的反弹也不小,她还年轻,不能靠吃药过一生。”

林医生调出周文菲的病历,问:“你们有去精神科确诊吗?”

喻文卿放下手机,强行拉开帐篷,把周文菲拉出来:“妙妙,出来吃药。”

才半个小时。林医生说道:“抑郁的治疗是个长期、缓慢的过程。作为……家属,你要有耐心。她今天知道自己的病情,肯定难以接受。到晚上她要不出来,再劝吧。”

神情板正,口吻也称不上好,周文菲有点怵,任他拉在怀里。谢姐递水杯过来,喻文卿把药放在她手掌心:“吃下去。”

“进去半个小时了。”

周文菲乌黑的眼珠望着他:“这种药,吃了就没法停。”

“周文菲,今天上午去看诊的小姑娘,靓女。”

“听医生的。”

“现在有问题,妙妙她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肯出来,怎么办?”拍张照片过去,想起林超文根本不知道妙妙是谁,再发:

周文菲垂下眼眸,把药放入口中,喝水吞下去。她头枕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写字楼:“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林医生,我付你双倍的咨询费。”

“你都想要离开了,我哪有心思去上班。你想去哪儿?”

医生不会随便给人电话号码,只有微信,通过验证后,喻文卿连火炮似的说话:

“我不知道。”周文菲说,“我不想拖累你,抑郁症……很难治好的。没有病中和痊愈的分界线,只有这一天很沮丧和没有那么沮丧的区别。”

喻文卿很想用蛮力把她揪出来,忍住没动手,在客厅里来回地晃,半个小时后,她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他觉得他都快得焦虑症了,给阳少君打电话:“那个林医生的电话,你有吗?”

你都知道?喻文卿想起她曾说姚婧有产后抑郁症,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

她没有跑出去,而是钻进客厅里的帐篷,把门给关上,固执地不让喻文卿进去。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喻文卿吓一跳,跟着冲出去:“妙妙,你去哪里。”

周文菲重复:“我不想拖累你。”

周文菲听得好烦躁,突然推开喻文卿,跑出卧房。

“拖累?”喻文卿轻笑,“你这几天没看新闻吗?”他亲吻她的嘴唇,指腹轻触她的眉间,“以你男朋友今天的身家来看,你根本拖不动他,更不要说拖累他。妙妙,不管什么事,有多大困难,我都会陪着你度过去。你不可以动离开我的念头,绝对不可以。”

是的,他到现在都在怀疑医生的诊断,他所知道的重度抑郁症都是歇斯底里的,有自残自杀倾向。周文菲是有心理问题,但是远不到那样的地步。

枕在肩上的人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好像比平日弱。

可喻文卿还在说:“我看那个测量表,准吗?以那张表就能轻易断定的话,我也该是。无法信任他人?感觉和谁都无法亲近?妙妙,你没回来前我就是那样的。不要被医生吓着了,他们总是夸大问题。”

窗外那栋大楼的屏幕上滚动的仍是祝贺云声成功上市的广告。只不过,喻文卿亲自站在这儿看,和周文菲发照片给他看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那堂课上,她看好多人都记下老师的E-mail地址,后来,也有人去找老师排解过心理困扰。她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她一点都不想和人说她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今天是公司半年年会的日子,他缺席了。假若他现在出现在公司,他能想象,那是一个多么盛大欢庆的场合。

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如果她想治疗,想去找心理医生,不用等到今天被迫被他带去医院。大一刚入学,学院怕他们不适应大学的新生活,专门让心理老师来上了课。

但他高兴得起来吗?

周文菲看着他,摇了摇头。

这世界真他妈的荒唐可笑。他刚刚拼尽全力攀上山巅,就被疾风骤雨扫到谷底。连带着,那个电子屏幕也不再是他这一重要时刻的见证,而是一种讽刺:越是明亮辉煌,背后的黑影越是巨大沉默。

“妙妙,你别这样。”喻文卿安慰她,“今天去那儿看病的人挺多的,每天都这么多。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谁没点问题?”他推着她坐在床边,“你睡一觉,说不准睡一觉起来,就会觉得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此以后,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黑狗再多一条,也许是最穷凶极恶的那条。

“你不用管我去哪儿。”周文菲不想再装了。反正没有比今天更坏的情况,不,趁早走能避免最坏的情况。

喻文卿给张浩峰发信息:“外立面那个广告,撤下吧。”

“那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张浩峰不解:“不,买了一个月的广告位啊。正好对着你家,每天开窗就能看见。感觉不要太好。”

“一个精神病人的话,你不用信。”

喻文卿笑笑。他不喜欢和别人聊自己的家事,但今天发了条信息出去:“妙妙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重度焦虑症。”

“你说过不离开我的。”

张浩峰也不信:“怎么会?妙妙挺好的呀,见人就笑,性格也温柔,哪像抑郁症的样子,就是有点小孩子气。但她本来就小嘛,多带出来见点世面就好了。”

“放开我。”周文菲觉得说话都累。

见喻文卿没有马上回,再说:“哪个医生确诊的?我让爱莲帮你找一个心理咨询的权威,你再带妙妙过去看看。”

喻文卿走过去抱着她,她要推开他,他搂得更紧。

“不用了。浩峰,我休半个月假,公司日常事务你主理,有事来公馆找我。”

她不回答,衣柜里拿了几件当季的衣服往箱子里放。

“好吧。如果真是抑郁症,急也没用。”张浩峰说,“你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去医院看趟病。”

喻文卿跟进来问:“你做什么?”

“赶紧把广告撤下。”多看一秒,喻文卿都觉得烦躁。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喻文卿搂过她,她也就倒在人的肩上,眼神始终盯着窗外。到公馆后直接去卧房,从柜子里把行李箱拿出来。

吃药的副作用远超过他的想象。才过三天,周文菲饭吃得越吃越少。问为什么不吃?恶心,吃不下。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半个鸡蛋,接着睡觉,睡到中午病恹恹地起来,只能吃一勺子的松仁玉米。

“谢谢医生。”周文菲起身就走。

担心她的营养跟不上,喻文卿强行要她喝了碗猪骨汤,纯粹的汤而已。喝下去,她就想吐,忍了半个小时,没忍住,跪在马桶边吐得和狗一样。

专家抬头看喻文卿一眼,轻轻摇头,接着敲键盘打病历:“没关系,先吃药,一个月后记得来复查。”

漱口后,喻文卿抱着极度虚弱的周文菲回卧房。她还是想睡觉。吃了药之后,她脑袋里是混沌一片,什么事也抓不起来。情绪也没有,好的、坏的都不见了。

喻文卿急着说:“妙妙……”

“文卿,”她唤他。喻文卿过来,她抓住他的手,“我能不能不吃药了。”

“不用心理治疗。”周文菲打断他。

“为什么?”

“先开一个月的药,每周配合一次的心理治疗,”专家翻单子看,“林医生是吧,他很不错的,你们等会可以过去和他约……”

“我觉得会吃傻的。”

“开药。”周文菲回答。

“会吃傻,医生怎么会开?”喻文卿向她解释,“你吃的这个药能同时治疗抑郁和焦虑。”他已查过资料,“人会出现抑郁和焦虑,是因为大脑里的5-羟色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在减少。这个药,就是5-羟色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再摄取抑制剂。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对症下药,更有效的抗抑郁药物了。”

专家看着脸色有点抗拒的周文菲,问道:“住院还是开药?”

周文菲哪里听得进去:“那我要吃一辈子?有耐药性了怎么办?”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喻文卿追问治疗方案。

喻文卿俯身吻她的眼睛:“抑郁症是一种心境障碍,你要去看心理医生。”

经验丰富的专家拿着各种检查单看一遍,口气轻松又残忍地为周文菲盖棺定论,没错,就是重度抑郁、重度焦虑。

林医生说得对,周文菲必须接受心理治疗。别人的抑郁症怎么来的,他不知道,周文菲的抑郁症,都来自于她受到过的那些伤害。

前两项没什么大问题,眼动检查的NEF和RSS均低于正常参考值,表明患者有明显神经心理异常表现,然后红外热成像脑血流图也没放过她。

周文菲木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和医生说什么。没什么好聊的事情。”

到中午下班前,检查全部做完。

“那就聊聊天气,聊聊吃了什么东西,看了哪本书那部电影,都可以。”

精神科专家接诊。既然已看过心理门诊,那些测量表不需要重复做,直接开了检查单:验血、心电图、眼动以及脑电波检查。

“一个小时好几百呢,光聊这些有什么用?浪费医生的时间。”

“不会住院的。”喻文卿蹲下来向她保证。

“只要陪聊天就能挣钱,怎么叫浪费,那叫乐意。”

周文菲根本不想做:“什么检查?我不想住院。”

周文菲还是没有答应。喻文卿忽然动情地亲吻周文菲的嘴唇,她没有兴致,用手推他,被他把双手反举过头顶箍住,然后整个身子都压上来。

喻文卿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妙妙,只是做些检查,心理咨询门诊那边做不了。”

周文菲慌忙开口:“我现在不想做。”

等两个大轮子停下不走了,周文菲抬头一看,是精神科的门诊区。她赶紧扭过身子,抓住喻文卿的胳膊,头仰着,小声地说:“我不是精神病。”

“可我想。”喻文卿的鼻尖抵着周文菲的鼻尖,手在她的裙下游走。

穿在脚面,特别地肥大难看,再加上喻文卿非要拿辆轮椅来推她走,没错,看上去就像从精神病院出来的。

“你等我好一点,我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上压着的人没有动,周文菲知道他在逼她,咬着嘴唇说,“好,我去看心理医生。”

出门时她想穿那双米白色的小羊皮平跟单鞋,鞋面和鞋底都很软,也很配今天的牛仔连衣裙。喻文卿不许她穿,说对受伤的脚不好,非在鞋柜里给她找一双宽松的鞋。那么多鞋子里,准确无误地挑到那双从网上买回来,一次没穿但又不好意思退货的藏青色运动鞋。

心理咨询通常由一周一次开始,一次一小时。是否需要增加约谈的频率,由医生根据患者的情况来调整。但是喻文卿自作主张地把咨询定成一周两次。如果不是林医生的时间实在安排不过来,再往上加也不是没可能。

周文菲乖乖地站在门外,垂头看自己的鞋。

第一次他陪着周文菲去的。

等门关上,林医生才和喻文卿说:“她……应该有长期的抑郁史,躯体化症状也比较重,还是去精神科完善必要的检查,要排除是否是由脑瘤,或是内分泌失调,还有其他身体不适引起的,再下定论。”

前半个小时,周文菲表现得非常配合,先问了几个问题,都和药物的疗效还有停药反应有关。然后主动地谈到脚伤带来的心理压力,说很怕影响喻文卿的工作。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周文菲安静地听了林医生的诊断,没有质疑没有反问。喻文卿朝她说:“你在外面等我。”

林医生一直观察坐他对面的这对情侣。周文菲说时,喻文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等女孩说完转头冲他笑时,他的笑就只停留在勾起的嘴角。显然,他也知道这是表演。

“妙妙,过来。”他拉起她坐在医生对面。

于是林医生请喻文卿出去。患者的信任度非常低,他不确认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这个金主男朋友的。

喻文卿没有多想,直接走去诊室找周文菲。一推开门,拘束着坐在沙发边上的女孩明显一惊,看到他进来,撇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