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它在,喻文卿永远记得,那个坐他对面说着话,马尾在一侧甩来甩去,眼里漾着灯光,闪闪的,透着顽皮劲的女孩。
喻文卿手机也换了新的,旧手机上的文件做了彻底删除。他懒得为了一张照片再去恢复数据。所以这唯一的胶纸照片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到出发当天,胡伟先去接汪明怡,载着她和行李一起去到瑞景公馆。周文菲来开的门。
后来陈思宇把打印好的照片给他,但没有替他留存女友照片的觉悟。
“菲菲,”汪明怡很大方地伸手:“聊那么久了,今天第一次见面,我是明怡。”
那时,陈思宇正在微信里和他说第二天早上的临时安排,他便拍了张照片过去。陈思宇发来几个问号。他回复:“去洗出来。”
“你好,明怡。”周文菲以前习惯在名字后面加个“姐”,自那天的宴会后,她连袁心悦都不叫姐了。
那时还没有后来周玉霞打她的事,所以她也有唠唠叨叨说话的时候。
两个女孩对视。汪明怡摸了摸自己鼻子,吐吐舌头:“我们这里是不是有点像?照片里我还没看出来。”
那是带周文菲去吃海鲜自助餐时拍下来的。她说上完课后赶着去兰蒂斯,没有吃中午饭,忙一下午连面包都没吃,放在书包里压扁了,快下班还出外勤跑去玮雅,太累了,所以要多吃点。
她看上去很开心,周文菲却不怎么开心,不知道喻文卿为什么要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来陪她。因为长得像吗?也不是很像,汪明怡一看就是开朗热情的女孩子。那就是说,不是随便找的,喻文卿留意很久了。
喻文卿拿过照片再看一眼,方才放到键盘下面。
“我行李都收拾好了,现在下去吗?”
汪明怡吐吐舌头,双手捧上奉还。她知道照片里的女孩是谁。
汪明怡这才想起办正事:“机票都在我这儿,你的护照也给我保管。”
“那没事我先走了。”汪明怡转身抬步子,喻文卿叫住她,勾勾手:“照片还给我。”
十四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到米兰国际机场,站在这一生第一块站着的国外土地上,周文菲依然没什么兴趣。
这女孩还真是好沟通。喻文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的事情你找思宇了解。”
米兰的地陪是个来意大利快十年的上海人,他把两个女孩从机场接到酒店,安顿好是下午五点,就不做安排了。第二天才带着她们去城区参观,米兰大教堂、艾曼纽二世回廊、圣安布罗斯教堂,一个个热门景点都在游览之列。
“没问题,我哄人、照顾人是最在行的。”
见周文菲对这些宗教历史、古典建筑不感兴趣,李导主动提议把第二日的行程换了:“去科莫小镇吧。”
“也不完全是带薪免费旅游,她……”喻文卿想想,还是多交代两句,“情绪很容易受外界影响,你得迁就她。”
第三天女孩轻装上阵,和李导坐火车去科莫,出火车站走两步便看见湖绿色丝绸一般的湖面,有褶皱的那种。湖的对岸是葱绿的树林,掩映着明艳色彩的矮房子,矮房子后面是阿尔卑斯山顶不化的积雪,积雪上方是淡雅纯净的蓝色天空。
“那行啊,我就当是带薪免费旅游。”汪明怡个性爽朗率真,决定做得很快。
汪明怡打开手机开始拍照:“好漂亮的地方。”
“不受影响。”
周文菲想起生日那晚的酒店,心情变好一点,问汪明怡:“你以前没来过?”
既然是完全和工作无关的事情,汪明怡轻松多了,再问一句:“回来后工作不受影响?”
“我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啊,那些旅游攻略上都没推荐过。”
“算是吧。可能你要和她沟通一下,做个线路出来。”
李导说:“这地方,内地观光客来得比较少。美国人最喜欢。乔治克鲁尼,汤姆克鲁斯,比尔盖茨啊,都在科莫湖边买了别墅。”
“就是纯陪玩?”汪明怡问道。
他带着周文菲和汪明怡坐上渡轮,在科莫湖中缓缓游走,观看两岸景色,边看边解说:“司汤达在他的《帕尔玛的修道院》写过科莫湖,‘一切都是高尚的、温柔的,一切都在诉说着爱情,毫不令人想到文明的丑恶,’诗人雪莱、拜伦也都盛赞过这儿的美景,还有音乐家贝利尼、李斯特和威尔第……”
他一口气把所有对方可能会问的都说出来。
周文菲在他的滔滔不绝中,遥望远方的雪山。
“不情之请吧。”喻文卿把键盘下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是个十八岁的女孩,也在S大念书。正好放假了,想要她出去玩一趟,找不到陪的人。太小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参加旅行团,行程都要按他们安排的走,怕玩得不开心。所以最好是有个差不多的女伴,走到哪玩到哪。那边的地陪我已经找好了,下飞机就有车子来接你们,酒店交通餐饮这些,都不用你费心,提前告诉地陪,他会安排。”
山是冷峻的,湖水也是,不用去触碰,她便知道它很冰。可是假如只有这雪山和湖水,美则美矣,却很单调,还要有人类寄托美好希望的房子和小径,葱翠旺盛的庄稼和果木。它们点缀着山水,让神圣威严的美景有了一点温度,有了柔和硬、冷与暖的对比,有了自然和人心的映照。
“啊——”汪明怡明显没想到。
她想起了喻文卿,觉得他像雪山,太远太高,难以攀爬;像湖水,太冷太深,见不到底;但是也像那些鹅黄色矮墙、红色三角屋顶的民居,供风雪中走累的旅人歇息。
事业心很强,冲劲也足,喻文卿笑笑:“先听我说完,你再看答不答应。”他停顿两秒接着说,“是私事,想请你陪我家人去南欧玩半个月。这半个月的酬劳,我另外付给你。”
她也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喻文卿:“今天我们到了Lago Como,这个湖是阿尔卑斯山的积雪融化而成的冰川湖。好漂亮。”
“没问题,喻总您布置。”
明白喻文卿正忙得焦头烂额,她也不指望人回她信息。她只是看见汪明怡靠在甲板栏杆上和李导聊第一次出国那些糗事,聊得兴起就哈哈大笑。
“内刊的事情先不急,把手上其余的工作和同事交接一下,我这里有别的事情,呃,临时性的工作,可能要耽误你半个月的时间。”
她也想和他分享。
“谢谢喻总。”
喻文卿回复她了,一个总是想着不要麻烦他的女友主动发来的信息,怎么能不回。“玩得开心,下次我陪你去。”
“我知道。做得很好。”
放下手机又拿起来再发一条:“多拍些照片发给我,不要全是风景的。”
汪明怡不知总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好。”她也知道不要错过在领导面前展示工作成果的机会,“我现在主要负责公司总部的团建,还有就是跟着Lisa筹划企业新的内刊,外面那块文化墙就是我和同事一起做的……”
傍晚回去米兰,精力充沛的汪明怡要去逛蒙特拿破仑大街。这条街的两侧虽然都是古老的欧式建筑,但和拿破仑没什么关系,是奢侈品比较集中的一个区域。
很好,再一次去就轻车熟路了。“你现在工作忙吗?”
周文菲看时间还早,跟着去了。与汪明怡恨不得抬腿就把所有店都逛完的气势相比,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属于陪逛,随便看看的那类人。
“去过。前年和我爸妈一起去的。”
主要是太贵,不想买。
喻文卿回过神来问:“你去过意大利和希腊吗?”
汪明怡是都想买,就是没那么多钱。
汪明怡坐下:“喻总,找我有什么事?”
要离开时周文菲才想起,可以给喻文卿买东西。等到她旅行回去,云声已经上市,正好送给他做贺礼。
周文菲也有这样小巧秀气的翘鼻子。
正好她在飞机杂志上看到某个瑞士钟表的腕表广告,蓝宝石水晶玻璃材质佩皮带的圆盘表,表面三时区,没有多余装饰,很适合喻文卿戴着出国公干。
“你坐。”喻文卿把刚翻过的文件放在一侧,抬起头来。他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汪明怡,这个角度看过去,发现她的鼻子线条有点翘。
李导对这里的奢侈品店如数家珍,立马就带她们去了米兰黄金购物四角区的另一条“时间之路”。一刷四万多欧元,当然还能退税。周文菲把退税表格都交给李导。这一路由他全程导游,最后送上飞机才算工作圆满完成。
“喻总好。”汪明怡规规矩矩站在办公桌前左侧,不打算和这位传言中脾气暴躁的总裁正面相对。
已朝夕相处两天,女孩们的感情有所加深。回去酒店的路上,汪明怡拉着周文菲:“你什么都没给自己买,就给喻总买了?”
喻文卿刚转头便看到,心思倏地转到周文菲那儿,她也有这个习惯。
周文菲心中坦然:“我没什么要买的啊。”
此时的汪明怡还只是个毕业一年的小女孩,不知总裁何故找她,当陈思宇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她有点紧张地吐了吐舌头。
“难怪喻总那么喜欢你,看到漂亮的衣服和包包,有卡又不动心的女人,真没几个了。”汪明怡笑道,摇摇她的手臂,“菲菲,对自己好点。”
由她陪周文菲去南欧,凭她的情商和应变能力,应该没问题。他打内线电话给陈思宇:“叫人事部的汪明怡过来一趟。”
她是基层员工,不知道总裁和妻子已签了分居协议,只道周文菲是个寻常的第三者,把男人给的钱又花回到男人身上去,太不划算。
这才叫能力和岗位相匹配。
周文菲冲她笑笑:“谢谢你。”
喻文卿偶尔也去看,对手下这群看似木讷寡言的工程师又多一些了解。由此也发现汪明怡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再无甚亮点的人,在她那儿都能找到让其变得与众不同的切入点。
游完米兰,去威尼斯呆了两天,他们再去罗马。这日,包来的商务车开到特莱维喷泉附近,游客非常的多。汪明怡以为周文菲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想和司机说直接走吧。
以前这种采访大家都嫌烦,事情没做完呢,有啥好说的。现在还有人主动去找汪明怡,要接受采访,说打算把那个板报中有关自己的部分截下来,发去相亲网站。
周文菲非要下车,因为刚才李导介绍说这是个许愿池。不知他从哪听来的段子,投一枚硬币到池中许愿,可以再次回到罗马;投两枚许愿,将有艳遇;投三枚许愿,则爱情梦想成真。
汪明怡接手后,这一块的工作风格变了很多。她每个星期都会采访公司同事,不怎么聊工作上的事,谈很多兴趣和天马行空的东西,设计也做得很好,板报一贴,大家都很有兴趣看。
她非要挤过去投一次,旁边有中国同胞说金色的硬币更灵验哦,又手忙脚乱拿钱包出来,把铜色的2分、5分硬币换成20分和50分的硬币。抛之前,问李导:“是投一枚许个愿望,连许三次,还是三枚全投进去再许愿。”
朝高明杰发过那通脾气后,这个女孩从老曹的部门调去人事部,管企业文化和团建工作。做得还不错。云声前台外面有一块墙,就是贴团建活动照的,以前喻文卿从来不看,不是聚餐吃了顿饭,就是爬了座山。
李导推推眼镜:“差不多吧。”
想来想去,最后目光和意识都停留在公司一个年轻女员工的脸上,汪明怡。
周文菲觉得许愿次数多一点更虔诚一些,所以每投一枚硬币下去就在心里默念“祝云声上市成功,股价高开高走,节节攀升。”
胡伟肯定不行,大老粗一个。陈思宇?一个二十七岁的单身男人,更不行。袁心悦?说点好话能哄着去一趟,和周文菲关系也不错,但算了,心术不正,别带坏我家妙妙。
默念到第三遍,想起周玉霞说过的,菩萨都是灵验的,但是这种灵验不是求来的,你要舍得拿东西去和他换,所以以前的人拜菩萨才会说什么“折寿十年”。她有点疑惑,不知她的寿命或是时间在菩萨那里值不值钱,因为她自己认为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应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谁陪她去?
她只好想,你想在我这儿换什么都可以。
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成天闷在公馆,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西方的少女灵验得很。等她许完愿,钱包就被偷走了。罗马的小偷名不虚传。里面有一千多的欧元,有银行卡和身份证。幸好护照在汪明怡那儿,回程机票在李导那儿。
周文菲一放假,云声也到上市关键的时候。他根本没空陪她,她又没书念,还没个同学陪着逛街。当然,她不会喊无聊,也不会吵闹着要出去玩。安静温柔地陪在他身边,就是她爱他的方式。
李导处理这类事情经验很丰富,第一问有没有信用卡,有,赶紧挂失。然后呢,去警局报警,然而没什么用。他说沿着这两边的街道找找吧,钱是拿不回来的,但银行卡和身份证对他们是没用的东西,也许随手就扔垃圾桶了。
然而什么都不做,喻文卿也心焦。
找了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找到。周文菲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角落,垃圾桶,等到李导说估计是没希望了,抬起来,没意识到自己已站到台阶边缘,突然就头昏目眩,从台阶上滚下去。
是他太心急了。所以每天晚上回去,看见周文菲乖乖巧巧坐在桌前画画,或是躺在床上安然入睡,都觉得内疚。人都喜欢呆在舒适区里,更何况缺乏安全感的她呢?
此刻喻文卿正在飞往纽约的班机上,三个月内他飞了纽约三次,这次是公事。他们要在十天内赶赴纽约、旧金山、新加坡、上海、香港五个城市,展开针对机构投资者的推介活动。
喻文卿半个月前就在想这事。他能感觉到周文菲自宴会上泼酒后,又变得消沉些,他也反省,谁家十八岁的女孩子要被当成女朋友去生意场上应酬,做不来才是对的。
俗称路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