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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她总是盯着老师的嘴巴,无可遏止地盯着看,看他们“叨叨叨”地说个不停。声音则像打孔机在打孔,纸带匀速地从一只耳朵穿到另一只耳朵,除了留下一个洞,什么也没有。

周文菲很快就发现自己听不进去课了,任何课都听不进去。

看嘴巴看两分钟,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思绪就这样飘出课堂,飘到蓝天白云下,渐渐地没了形状,风一吹,再也回不来。

她不想去上课,但成天呆在公馆不出门,胡伟肯定要向喻文卿打小报告,她便依然按着课程表的时间来学校。

一个异类,要如何活在一个被排挤的世上?

很少去上课,找人很少的地方,教学楼顶楼的天台,图书馆不对外开放的孤本阅览室的走廊,风雨林无人光顾的小径……

坐在二百人的大教室的最后一排,望着前方无数拥挤的脑袋,周文菲心想,那也许就是他们生存的方式,唯一的方式。只有一个异类的存在,才能确认他们是良好的正直的同类。

经过报刊亭的时候,她没忍住买了一包烟,做贼一样地跑到天台上,颤抖着手点着烟,边哭边抽烟。

但她又在什么时候伤害了那些连认识都谈不上的人?公众的道德感?那他们会如此长久地记得某个性骚扰学生的老师,或是以权谋私的领导么?

如果爸爸还在,多好。如果爸爸还在,她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被抛弃。

她以为,她和喻文卿的事,只伤害了小部分人:姚婧、南姨和姨父,还有周玉霞,还有……喻青琰。她让这么小的孩子和爸爸分开了。她每天都活在这样的自责之中,她们对她做什么,她都认了。

书包里装了牙刷牙膏和矿泉水,抽完烟后刷干净再吃口香糖,回家后马上脱衣服洗澡,衣服也必须赶紧洗。她怕留任何一丝烟味在身上。

对啊,为什么会这样?周文菲想不明白。

她的生活重心不知不觉又变了,变成如何隐瞒喻文卿。他性格霸道多疑,想要在他面前不露出马脚,比当年在周玉霞面前难多了。

哪种更应该招来谴责批评和建议,不该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好在云声要上市,他一天比一天忙,早出晚归,交集全在床上。所以,有时候她在家里瘫一整天都不要紧,只要到晚上,把床铺整理好,澡洗了,香喷喷地坐在桌前画画就好。

而公德缺失造成的损害,则由数以万计的公众来承担。

也偶尔的,想塑造自己在学校和同学们相处还不错的印象,会算好时间在喻文卿回家前的二十分钟下楼,在楼下花园和商铺中转一圈,等到门厅换鞋,他会靠在过道问:“去哪儿呢?现在才回来。”

私德的好与坏,受益或受损,是亲近之人承担。

总是笑眯眯地回答:“和同学聚餐。”或是“逛街去了。”

她记得这个老师说过,舆论空间是有限的,太多地探讨个人生活相关的事情,必然会导致真正影响大多数人福祉的公共议题讨论不够。讨论不够,何来改善。而私生活领域层出的事件和过多的谩骂,又必然导致人们对私德的不断拔高。

“怎么没有买东西?”

吃完饭就去上课,公共关系学,经济学院大一的必修课。台上讲课的是周文菲挺喜欢的一位女老师,姓陈。

“逛街不一定要买东西啊。”

就像一场无头无尾的梦,不真实。

喻文卿会过来亲她。他当然还是喜欢一个温柔和顺,能把事情都做好的周文菲。

哭得太清醒了,一整晚周文菲都没睡着。第二天起床后站窗前喝牛奶,想起昨晚的宴会,那个情敌姓甚名啥都不晓得,再看今天喻文卿的反应,他没来得及吃饭就要走,走前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只字未提昨天的事。微信里米扬和袁心悦也没提。

刚开始这么演时,谢姐的眼神有点古怪。

喻文卿心想,除了我,你还有什么?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会有今天的遭遇?他亲吻她的发端:“因为你是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周文菲这个时候想,幸亏换了保姆。她坐在长餐桌边,板着一张脸和人说:“文卿在家呆的时间不多,我在家里怎样,不用你和他去说。还有,以后你的工资由我这边出,这个月起加五百。”

周文菲双手环着他的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都这样了,谢姐当然配合。

“我们俩之间,只需要一把刀就够了。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不要去逞强但也不要心慌,不要忘记还有我这把刀。”

可是这种过一天算一天,总有一天会被喻文卿识破的焦虑,不可能只停留在心理上,它非常地影响睡眠和做爱的质量。

“你不怪我?”周文菲抬起眼睛看着喻文卿。

有两次喻文卿的进入弄痛了她,是那种没法隐瞒的痛。不管怎么爱抚亲吻都没用,非常地干涩。疼痛唤醒了她的封闭意识。

周文菲躲这烟雾,脸埋在他胸前。喻文卿压低的声音和胸腔间的跳动,同时入耳:“你错的不是泼了酒,而是选错了时机。即便是我,也有许多当场没法反击的时候,但我会记着,我会等到和他没什么利益瓜葛的时候再出手,或者某天碰到机会,背后递把刀过去。”

喻文卿倒是没有她以为的“箭在弦上却不能发”的烦躁生气,反而很体贴她,说不做就不做,搂着她睡一整晚。

他招手要周文菲过去。周文菲过去了,他把烟圈吐在她脸上。

但她良心难安,上网去查,说红酒可以增加性欲。

喻文卿不以为然地笑笑。他走去床边,抽屉里拿出烟来,打火机点燃的那一刻,照亮一张阴贽的脸:“没什么厉害的。只不过我没必要和一个女人在明面上计较。她觉得难堪,想要面子,我双倍给她面子。但朋友?朋友不是我嘴上说的,而是心里认的。真是我喻文卿的朋友,哪怕他也是姚婧的朋友,绝不会对你口出恶言。”

姚婧的酒堡还在,里面也有酒,她没去拿,从兰蒂斯拿了澳洲进口的六支装黑皮诺干红回来。酒量还很浅,喝一小杯就有点微醺。借着这微醺去睡觉,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吻她,伸手去搂人脖子。

喻文卿不仅打电话给那位情敌,亲热地叫她“sherry”,还给天鹰证券承销部的老总打电话,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他去做个陪。她也听到了。

喻文卿压下来问道:“喝酒了?”

“你刚才不都说……都是朋友?那个女孩,她很有背景?”

“就一小杯嘛。他们说睡前喝一点点红酒,对睡眠好的。”周文菲闭眼答道。见她神情里有好久不见的娇憨样,喻文卿也就不计较她喝酒了。

“这种人,泼个酒没什么用的。”

酒精是个药引子,让她潜意识里以为自己喝了足够的量,喝到无法开动脑筋去想那些需要用点脑的事儿。

周文菲点了点头,眼泪又“吧嗒”掉下来。喻文卿心酸地搂紧她。如果他在场,都有人给周文菲难堪,更不用想他不知道的那些场合。他总是低估了周文菲受到的伤害。

当晚就有见效,做得很顺畅,睡得也不错,到早上五点才醒。

“不是。”喻文卿把垂下来遮住半个脸庞的头发别在耳后,“她骂你了?还是说话很难听?”

因此更离不开每晚睡前的这杯红酒。五月份,10盎司的勃艮第酒杯只能倒进去一半的酒,到六月中,这样容量的酒,要喝两杯。

“不应该泼酒。”

她端着红酒杯坐在帐篷里,看着对面那栋灯火辉煌的写字楼。

“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喻文卿还在那儿。

挂掉电话,喻文卿要开门,周文菲赤脚站在门口,低着头说:“对不起。”

周文菲想起姚婧。

米扬说,她后面的靠山是谁,我们也知道,没必要现在得罪。

去年九月第一次来到公馆,看到姚婧酗酒,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几个月过去,她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电话是米扬打来的。泼酒这种事,气归气,但是没什么实质性损伤,米扬把那位黄小姐送回去,答应原价赔偿裙子,同时让喻文卿亲自去邀她吃个饭,正式道个歉,对方也就算了。

每天巴巴地在窗前等着那盏灯熄,等着一个人回家。

旁边手机响,喻文卿拿起来走去洗手间,习惯性地要关门,看见床上那个碎掉了的身影,把门虚掩着。

那时,她还无法想象已经很明艳的姚婧还要去丰唇,有青梅竹马的爱情还要买一柜子的性感睡衣。今天她都能体会,她简直能完全地代入进去。今天过道上要是也出现另一个女人,喻文卿要去追要去搂,她想死的心都有。

周文菲点点头:“好的。”

周文菲突然就哭了,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回到公馆,脱下那双让她连路都不会走的高跟鞋,周文菲扶着墙回到卧房,趴到床上。喻文卿吻她脸颊:“睡一觉吧,别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去。”

谢姐过来劝她:“周小姐,莫喝了。人要想得开,自己的身体最紧要。”

可是强大如喻文卿,对废物一般的她,也无能为力。他给她爱,给她鼓励,给她机会,她还是做不好这一切。

周文菲哭着哭着又笑了,那个啥事不管的青姐,是否以前也这样劝过姚婧?她把酒杯递给谢姐:“我不喝了,倒掉吧。”

“嗯。”周文菲趴在他胸前。喻文卿的话让她平静了,不是好受一些的平静,而是万念俱灰的静,但也跟喻文卿的话无关。她认清了自己,一个废物而已。她曾以为只要呆在喻文卿身边,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

不止剩下的不想喝了,喝进去的都想挖出来。去马桶边用手指催吐,吐大了,连吃下去的晚饭都吐出来。谢姐以为她是喝醉了,连忙去煮陈皮醒酒汤。

“一个男人的面子就这样丢了,那本来也没什么面子。你做任何事我都担得起。”喻文卿轻声说。

周文菲瘫靠着墙壁上,没有力气回答她。

“害你丢面子,还有米扬姐,要和人去赔礼道歉。”

这个学期开学得早,六月中旬就是期末考试。

等到趴着的人哭不动了,喻文卿把她上半身搂到怀里,用掌心擦掉她脸上的泪:“妙妙,没事了,一杯红酒而已,泼就泼了。”

这一次会计一班的考试安排得很集中,一个星期就能考完。对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来说,太过密集的安排,必然会导致书都翻不完,但是这样比别的班级早一个星期放暑假,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劝不听,喻文卿心里真的烦躁了,叹口气望向窗外。

每场考试周文菲都去了,题目也都做完了。会做的、不会做的都做了,只有数学的大题空在那儿,因为数学就算想乱答,还是需要一点逻辑的。

喻文卿不怎么会安慰人,开车的胡伟也不会,两人来来去去就只会说“多大点事?”,“别哭了。”“有我扛着。”

做完了,周文菲放下笔,安静地看着窗外,等待下课铃声响。早上出门前喻文卿和她说,考完试后去欧洲玩半个月。

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周文菲哭到声嘶力竭,再到气若游丝。

她问:“我一个人去?”总不可能喻文卿连公司上市都不管,陪她去。

大家对她的评价又多了:没家教的小三,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是个神经病,乱吃醋到是个女人就以为要来抢她的喻文卿。最糟的是还要连累喻文卿被人看笑话。

“我找人陪你去。”

从今以后,和她有关的传言里,今天的这杯红酒也必不可少。

“谁啊。”不至于是胡伟吧。

到了车内,周文菲趴在喻文卿的腿上哭,不停地说“对不起”。她真的恨死了这样的自己。她连现在的哭都恨,哭只会让喻文卿烦躁,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她就是关不住她的眼泪。

“公司一个女孩子,也是S大毕业的。”喻文卿摸摸她的头,“这趟自己先去玩,以后一定抽时间陪你去。”

喻文卿来了,和人说对不起,让米扬帮他善后,带着她离开。

周文菲说了“好的”,她还没有出过国,对爱琴海的美景还有古罗马古希腊的文化也很向往,但她并没有很开心。

泼完酒后她就慌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处理能力,只能傻傻站在那儿,是袁心悦听到呵斥声,过来替她说好话,又让人找喻文卿。

她知道喻文卿为什么要她去旅游,从一开始,她就是他的负担。

直到喻文卿拉着她的手离开会所,拉开车门,周文菲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事情怎么处理的,她好像断了片。其实她就在现场,只是她不能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