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阳少君嘴边那抹礼貌维持的、本已僵硬的笑突然扩大：“你这个思路，倒是让我想开了点。”
“因为有人会比我更难受。”阳少君的笑有些心酸，“我看妙妙这丫头早存心思了，她迟早都要回来找喻文卿。我现在还有点庆幸当年嫁给他的不是我。”
“我看你还不如哭一场呢。”袁心悦摊手，“你真没戏了。对别的男人来说，周文菲不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美眉，但对喻总来说，她是第二个姚婧。”
“对哦。那位喻太太知道你的事，就和喻总吵成今天这个局面，她要是知道她的好妹妹……估计得疯。一手好牌打个稀烂。”
“谁是旧人？有必要哭吗？”嘴上这么说，阳少君还是点了一根烟。
一想起那位明艳动人、高高在上的女画家歇斯底里的模样，袁心悦扑哧笑出声来。
袁心悦翘起二郎腿，身子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喻总够无情的，让你办这种事。男人啊，都是只见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的货色。”
“我都没这么开心，你这么开心干嘛？”
阳少君沉默一会才开口：“就算她知道，我也得说，不然我是什么？老鸨？给成熟英俊的前任送去一个青春可口的小女孩？”
“那还不是想到王局家那位。”袁心悦撇嘴，“她当缩头乌龟干嘛，就不能学学姚画家的新女性做派，吵一吵闹一闹……”
“那你说那话干嘛，多余。”
“得了，心悦，王局女儿都念大学了，你非要他离婚娶你做什么？”
“我吃什么醋？”阳少君反问。
袁心悦脸色冷了：“谁愿意一直当小三？”
Cindy收拾东西也走了。袁心悦坐进沙发里，捡颗红彤彤的草莓吃，边吃边打趣：“老板吃醋了？”
“你今年才二十三，再跟王局两年，家里债还清，房子也过到你名下，离开他，找个老实本分、能体贴人的……”
周文菲终于听懂了，害羞地别过脸去，又点点头，随着胡伟离开这间房。
“君姐，”袁心悦不爱听这些，她神情讥诮，“这世上有老实本分又体贴温柔的男人吗？你找到了没，你怎么不嫁？你不也还是想着越来越意气风发的喻总？可是，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周文菲，你觉得喻总回心转意娶你的几率还剩多少？”
不管这个少女是真懵懂，还是假天真，阳少君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喻文卿今晚未必还会以哥哥的面目出现。“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要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懂吗？他不会为难你。”
阳少君哑口无言。
“呃？”自从看见这条裙子，周文菲的心情就像一条飘荡的船，靠不到边，她抓不住阳少君话语里的意思。
袁心悦也点了烟，深吸一口，烟雾后的脸色越来越冷淡：“我现在想得很明白。女人嘴上说我想要找个能疼我爱我的男人，实际上都不是，女人都喜欢有钱的有权的。就像男人嘴上说要找个温柔贤惠的女孩，实际上想找的都是家境好还能扶持事业发展的。谁要爱情，谁要苦中作乐的爱情？我要是再被男人蒙了，我就不是袁心悦。”
阳少君拉周文菲胳膊一下。她收了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很正经地问：“文卿说帮你过生日，你有准备吗？”
阳少君觉得袁心悦对男女感情的认识往利益那端偏执得可怕，想了想后还是没劝。她二十四岁时也偏执得可怕，且不说为了一个男人执迷不悟，还以为她一人的分量抵得过青梅竹马加辛苦创业的公司。
“好了，好了。”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了，周文菲拿起手包就往外走。
到头来，哪个——她都比不过。
从来都是T恤配大裤衩的他，今天也被要求穿了黑色西装，戴了白手套。
生活会教她做人的。
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胡伟推门探个头：“好了没有？我怕路上堵，喻总说七点之前必须到。”
周文菲坐在喻文卿的车里。路灯一路蜿蜒向前，引领它在盘山公路上疾驰。她小心翼翼弄顺裙摆上的褶皱，再望窗外，青山和夜色从轮廓尚显到融为一体。
周文菲对自己的意见从来都不坚持：“那……谢谢少君姐了。”
转过几个弯，远处的山谷间那排灯火通明的欧式城堡，照亮了它脚下那池湖水。灯光与湖中倒影交相辉映，将城堡罩在模糊的光中。
Cindy附议：“这个是单肩包，真的不行。”
喻文卿就在那儿等她吗？
“谢谢少君姐，我有包。”她去拿自己带来的包，就是姚婧送的那个玫红色小皮包。阳少君已经先她一步拿起来：“你这个包虽然也很好，但是和今天的裙子不配。”
周文菲想摇下车窗，看清楚那座城堡。胡伟说：“菲菲，山上有点冷。”
而且，她和阳少君的关系，始终隔一层。
她摇摇头：“没关系。”头探出车窗，劲风扫到脸上，带着早春山间的凉意。城堡的格局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一只水晶刺绣的银色手拿包递过来，周文菲没有接。他们总是出手阔绰，送的东西，对她这个小女孩来说一点也不亲民。还不起。
穿上裙子的那刻，她已意识到喻文卿想给她过一个怎样的十八岁生日，但她仍不相信，不相信他会牢牢记得一个六岁小女孩的天真和幻想；不相信他真会为了它，如此浪费心思。
阳少君看都弄妥了，走过来：“我没你喻哥哥那么多心思，就送你一只包吧，生日快乐。”
他的口头禅和人生宗旨明明是——谁都别给我找事做。
阳少君瞅她一眼，她还是闭不上这张嘴：“天生丽质，就别怪男人有想法。”
那年的海滩上，六岁的小许妙睡一觉醒来，从帐篷里爬起来，大哥哥大姐姐们仍在火边载歌载舞，嬉笑玩闹。她睡眼朦胧地爬过去，说我也要玩。
这时袁心悦也过来看，听到“喻总交代”这句话，和阳少君相视一笑，她轻声说：“咱们喻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体贴了？”再看到面貌全新的周文菲，口气酸涩，“这是灰姑娘要去参加王子的晚宴了？”
喻文卿见她猫过来，把她半抱在怀里。夜晚海边温度低，她穿的又是吊带裙，他怕她冻感冒了。
“哦，”Cindy想起来，“喻总早上交代过这件事，我临时给你选了条披肩，放在车上，我让胡伟拿上来。”
他们在谈他们的理想，有人说要去流浪，有人说要挣大钱，有人说要出国，还有人谈各种她听不懂的学分、保研。……她睁大眼睛，听入了神，旁边的姚婧捏她脸颊：“妙妙，你长大了要做什么？”
“我……怕外面冷。”毕竟才三月呢，早晚还是很凉的。
小女孩靠在喻文卿的怀里，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还没到十八岁，不能离开爸爸妈妈去念大学。”
“穿这么漂亮，你穿外套干嘛？”阳少君问她。
听她稚气的话，这群以为自己长大了的成年人都笑了。哄笑着谈一圈后，又有人问许妙：“姚婧今天脱离未成年人行列了，我们这儿只有你还能过十八岁生日了，你想想怎么过？”
“慢着，”周文菲吞吞吐吐，“Cindy姐，有没有外套啊。”
她被问住了。喻文卿说：“她才几岁，十八岁远了点吧。”
Cindy打个响指：“完美。”她看时间，“我让胡伟上来接了。”
“不远，不远。”她一下就有了灵感，非常棒的灵感。她前两天才缠着妈妈给她放了两部迪士尼的公主电影《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光碟是从幼儿园借出来的。她都看傻了，满脑子都是公主和王子在城堡里旋转跳舞。
周文菲不自在得很，穿上这套裙子，她觉得光溜溜的两只手，都没地方放了。还有，从镜子里看，后背的蝴蝶骨都露在外面，她也不能穿文胸，只贴了胸贴。总感觉没穿够衣服。
她跳起来，指着身上的碎花裙说：“我要穿比这还长的裙子，那种很蓬的公主裙，”她撩起一把头发，“留比这还长的头发，到腰那儿，然后全扎到头顶上去，戴个王冠，在城堡里过生日。”
被折腾近两个小时，周文菲厚重的头发都盘到后脑勺，妆也化好了，穿衣镜前一看，光彩夺目得像个出席颁奖礼的华人女明星。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姚婧帮她：“哪个小女孩没幻想过自己是个公主。”
“那你过来弄头发，化妆。”
许妙撅着嘴巴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把我的压岁钱都存起来了，等存到十八岁，我就有钱去买一条公主裙。”
其实开学后她已经减掉了两斤半。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连喻文卿都在笑。她认真了，生气了，背对大家而坐。
阳少君没有答话。周文菲心想她从没问过我啊，但还是赶紧说：“还好啦，也不是特别紧，是我最近吃胖了。”
姚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她拉回去搂在自己怀里：“裙子的事情不重要，到那时候就算霞姨把你的压岁钱都花完了，我和你喻哥哥帮你买。但是公主一个人在城堡里过生日，那不惨兮兮的？你看哪个公主没王子，你得在十八岁之前，先找个王子。”
Cindy问阳少君：“不是照她的尺寸定做的？”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胡伟来给周文菲开门，还很绅士地让她搭着手腕。等人钻出车门的那刹那，他也忍不住说了声：“生日快乐。”
不想要他人见到自己袒露的身体，周文菲非要一个人进里间去换衣服，好半天才出来：“感觉有点紧。”
声音里没有一丝丝的不耐烦，周文菲抬头看他：“谢谢你，大伟哥。”
阳少君的语气生硬，周文菲有点难堪，伸手去摸裙子上卷在腰间的大朵玫瑰。一边的Cindy说：“像这种款式质地的婚纱，不一定要用在婚礼上，各种生日派对，颁奖典礼上也很常见。”她手往旁边一伸，“周小姐，先去试一下吧。”
她笑起来眼里像是有星光，胡伟为他突然冒出的温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很多婚纱都是蓬蓬裙。”
除了他们，度假区的广场、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明亮的路灯照着浅褐色的石砖。两扇厚重宽大的褐色木门紧闭，门前立了告示牌，周文菲走过去看，上面写着“今晚私人宴请，自下午四点暂停营业。”右下角的落款是“梦幻花园酒店”，时间是2012年3月12日。
周文菲即刻就明白喻文卿为什么要她过来。她脸红了，想为自己辩解：“婚纱？我以为是蓬蓬裙。婚纱都是白色的。”
木门右侧一扇小门打开，一位穿黑西装带领结的年轻男生说：“请问是周文菲周小姐么？”
阳少君冲她一笑：“虽然这婚纱不是很贵，但也不是我付的钱。”
周文菲回望车边的胡伟，胡伟点点头：“去吧，喻总在里面等你。”
“不，少君姐，我就是随便说一下，我没有想要的意思……”
从没踩过八厘米高跟鞋的周文菲拎着裙摆，心颤颤地走在石板路上，害怕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打碎这个美好的夜晚。
“嗯。”
一个孩子的戏言，在一点点地被实现。一个知道自己得不到太多的女孩，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放在心尖上，当成了稀世珍宝。
周文菲才意识到，裙子是她上个月在杂志上看到的那条。她有点晕：“买给我的？”
她好想哭啊。她强忍着哭，走上大理石和红砖所砌的拱桥，越走越快，很快到了湖的对岸。
阳少君向周文菲介绍：“这是Cindy，造型师。”她把裙子展开，“妙妙，是这套吧。”
夜里的异国风情酒店，灯光闪烁，安静祥和，美得像仙境。
生日那天下午，周文菲去到兰蒂斯。琴姐直接让她去二楼一间贵宾室，推开门进去，发现不止阳少君在，还有另外一位女性，手上抱着一套纱裙，乍一看有点眼熟。她朝两人点头：“大家好。”
胡伟在这头望去，只看见粉色的纱裙在夜风里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