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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没事,没事。”周文菲不停地摇手。

连年轻瘦削的体育老师也过来关切地问。

纪敏敏看到这么多男性献殷勤,朝旁边的女同学哂笑,于是大家嘴角都不约而同浮起相同的意味。这让周文菲感到很不自在,避开他们,一个人默默走到铁网边上。

班上几个男生先隔远喊:“没事吧,菲菲。”那个高个男生是罪魁祸首,过来道歉,看见周文菲摸着额头,坚持要带她去校医院看看。

可铁网外面也有人招呼:“美女,美女。”

一个不认识的高个男生企图带球过人,未遂,远距离投篮,球击到篮板,向右侧飞速弹出,树下一窝女生散开,只有周文菲动作迟缓,球正好打到她头,痛呼一声。

她转头问:“什么事?”

不远处的男生已换了篮球服,和另一个班在打比赛。

那个男生递张海报过来:“这学期法学院的第一场辩论会,美女去捧捧场。”

早上周文菲还穿件薄外套,到下午两点的体育课,她已热得想脱那件唯一的、贴身的针织衫。跑完两圈后,她和一群女生躲在树荫下,对体育老师的热情召唤无动于衷。

接过来一看,辩论题是“同性恋婚姻应不应该合法?”

和王嘉溢的心情一样坐着过山车的,还有S市的天气。

周文菲想起李晟,她也会去吧,开学一个星期了,她们还没碰过面。也是时候找人聊聊四千块的事情。周玉霞怕她把生活费都花光了,要她负担风华小区的物管费和水电费。每个月一下就去掉七百块。可她还想存点钱,做别的用途呢。

“没什么事,”王嘉溢朝她笑,“我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正常啦,我刚从山上下来都这样,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聊天。”

吃过晚饭,周文菲就去辩论赛的礼堂,前排的位置坐一会儿,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回头一看,一个寒假不见的李晟剪了更短的头发,配上天蓝色的牛仔长袖,精神气比以前好很多。

台湾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周文菲心想,一个寒假不见,王嘉溢消沉不少。她偏头看他脸色:“你怎么啦?”

“嗨,你也来了。”

“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去吧。话剧……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

“法学院的辩论赛很出名的。”周文菲笑道,“在那边呆得怎样?”

他好像话里有话,周文菲听不明白:“当然是我自己决定的。”

“还好。才上一个学期,专业课过的不多,还赶得上。”李晟坐她旁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包,“转系的手续比较多,这星期全在忙这件事。忘了要还你钱。”

周文菲去见王嘉溢,以为人会挽留,结果人淡淡一笑:“是你决定的吗?”

周文菲心里松口气,嘴上却说:“没关系,我不急着用。”

“我才不帮。”

李晟难得笑眯眯的:“没事,我先还你两千,过年我回了趟老家,我姥姥姥爷还有舅舅他们都给了我红包。”她的声音变轻了,“以后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姥爷给我。”

“没。你帮我说。”

周文菲接过红包:“真好。”有鼓励支持的家人,永远是件好事。她又问:“那个女孩呢?”

“行吧。你告诉王嘉溢了没?”

“出国了。”李晟看着正布置的讲台,心平气和:“她家有亲戚在美国,她爸妈觉得,换个环境也许对她的病情有好处。那边对于抑郁症的认识,也比国内要好。起码不会单纯地认为,就是她想不通,找事做。我打算大二找个交换生的机会去美国。”

“我还没定下来,想先去考考,看自己什么水平。”

周文菲想说什么,哽在喉咙。李晟千方百计,只为了靠近心爱的人,而她呢,只想逃,也只敢对他人的勇气报以一句:“那也不错。”

“才大一呢,忙什么呀。”柳燕妮很快反应过来,“你要出国?考雅思?”S大家境还不错的学生,一半都有这样的想法。

李晟冲她一笑。

其实真有想法了,但是不知行不行得通,周文菲没和任何人说。只是参加戏剧社的例会时,和柳燕妮说,她这个学期可能会很忙。

周文菲本想坐下来好好看一场辩论赛,结果喻文卿说来接她。辩论赛快开始了,别人都往礼堂里走,她一个人,在众人之间逆行。

“我现在……还没这想法。”

喻文卿很忙,基本上一个星期才能见一面。也不是固定在哪一天哪个时间段。得随他,他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无论周文菲手上正在做什么,都得立马停下来,听他安排。

王丽娜将信将疑:“那你也想做交换生出去?”

有时他会带周文菲去看电影,去海边吹风;有时就吃个夜宵、压个马路。

“没有啊,我跟他走干什么?”

他懒得多想约会的事情。他也干不了别的事。

502宿舍换掉了一半的人,再有异乡文化的冲击,让王丽娜有一种“我和你再也不能被拆散”的执念。

这些还算好的。

周文菲多问了新室友几句“你们是怎么交换过来的?”,王丽娜便拉她到一边:“裴师兄下学期就回台湾了,你不会想跟着走吧。”

有一次,他马不停蹄忙了十六个小时,还非要开车过来看周文菲。实在困得不行,便把座位放平,躺下睡着了。

宿舍空出两张床位,被塞进来两位交换生,一位来自马来西亚,一位来自台湾。还好,都是华人女孩,没有语言和沟通上的不便。

整整两个小时,周文菲就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他锁着眉头睡觉。

新学期开学,李晟直接去了新的宿舍,没再回紫微楼502。

奇怪的是,在那封闭的无聊的两个小时里,她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祥和感。她什么也没想,没想姚婧,没想周玉霞,没想吴观荣,没想许开泰,没想她的以后,也没想她的过去。

果然是这样。阳少君冷笑一声,笑自己,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她把手机扔在一边,独自上了楼。周文菲目送她的背影,确实想不明白,何以听说她的生日后,阳少君就突然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

如果没有什么力量迫使她出那个车厢,她觉得自己可以看一辈子。

“下个月十二号。”

等喻文卿醒来,仰躺着望向她,车厢幽暗,遮不住他眼底的柔情。他拉着她的手腕,轻声地问:“几点了?”

“什么时候?”

“十点过一刻。”

她赶紧回答:“马上就十八了。”

“你要回宿舍了?”

隔得太远,周文菲没听清,咬住叉子愣在那儿。旁边的琴姐推她一下:“阳总问你有十八岁了吗?”

“嗯。”

阳少君高声开口:“妙妙,你有十八岁了?”

“那今天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是你陪我睡了一觉。”

偏偏在长桌那边吃蛋糕吃得心满意足的周文菲,还什么都不知道。

“嗯。”周文菲习惯性地点头后,意识到喻文卿话里有话,又摇摇头。

阳少君舒口气,马上转发给那位代购老友。就这么项简单的事情,她觉得比拿下一张百万的单子都累。

喻文卿哑然失笑,坐起来把她搂入怀中:“下车吧,陪我走走。”

十分钟后,袁心悦转发一张照片,上面正是手写的周文菲的各项量体数据。

有些事情不知不觉就转向。从前他以为“陪”是周文菲的心理需要,她要在一个安全无虞的怀抱里,才能痛快地逛街、看电影、吃饭、玩游戏,所以他陪她。反而是他更需要她的体贴与温柔。

阳少君白她一眼。

周文菲站在台阶上,远远就看见喻文卿的车子在人流中缓慢行驶。她跑过去,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喻文卿问道:“什么活动人这么多,又是戏剧社的?”

“你要她的……”袁心悦在胸前比划一下,“这些数据,做什么?”

“不是。法学院的辩论赛。”

“把她三围数据拿给我。”

“哦,”跟那个台湾来的交换生无关就好,喻文卿挺有兴致地问,“你还看辩论赛啊,什么辩论。”

“有啊。”兰蒂斯走的是高端红酒路线,营业员的打扮就是酒庄的体面,工装都是量身定制的。当然兼职生都是捡前面走的人留下来的衣服穿,但是周文菲不是喻文卿介绍过来的,身份特殊,所以也给她新做了一件。

“同性恋婚姻应不应该合法?”

阳少君抬头看一眼在长桌边来回的周文菲,她穿的正是店里的工装,于是再把袁心悦叫过去,小声问:“去年周文菲来,给她做工装,有量体吗?”

喻文卿连看她两眼:“你关心这个?”

“婚纱要更具体的。”

“我们宿舍里有个女孩子就是……”

“2码。”

“谁?”喻文卿吓一跳,差点撞到前头的行人,连忙踩刹车,“对你没意思吧。”

“那可能要付加急款。我今天就去店里,告诉我尺寸。”

“她都转系走了。”

“不行,你想办法,三月八号前一定要寄给我。”

“那就好。以后话一次说完,不要磨磨蹭蹭的。”

“哦,可是婚纱要预定,起码三个月。”

周文菲白他一眼,话——明明是你打断的。

阳少君心正烦着呢,那么多漂亮的裙子,为什么一定要选件婚纱:“不是我结婚,一个朋友要的。”

“那你觉得同性恋婚姻应不应该合法?”她问道。

“婚纱?”那朋友很吃惊,“喻文卿是打算和你正式结婚?不,他是二婚,你是头婚,不穿粉啊。”

喻文卿从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我无所谓。”

这个品牌在国内还没有旗舰店(2012年),她当即把这裙子拍照下来,发给一个常年帮她在国外代购衣裙的老友。

“为什么无所谓?他们在忍受社会的歧视。”

阳少君看一眼,果然是赤裸裸的小女孩审美。她仔细看下面的小字,是知名婚纱设计师的新作。

“社会永远都在歧视,今天他们歧视同性恋,明天歧视穷人,后天歧视精神病人,大后天歧视婚外……”喻文卿憋住了,最后这个不能乱说,“你要是跟每一个歧视去较劲,这一辈子别活得痛快了。”

说完她就回去接着选蛋糕。

“那他们怎么办?”

她以前很少接触这类时装杂志,杂志到手便接着往后翻两页,翻到一件裸粉色的蓬蓬裙,没细看就指着说:“这个,这个好漂亮。”

“别理会。”喻文卿说,“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活在这个世界上。听从了自己声音,就不要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周文菲点点头:“挺好看的。”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勇敢。万一他们又想听从自己声音,又很懦弱,怎么办?”周文菲的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她指了指一件手工绣珠的鱼尾雪纺裙,心想够少女够梦幻了吧。

喻文卿知道她又开始说自己,她总是把自己装在各种安全保险的套子里。

阳少君笑道:“但我们东方人没有那样的骨架,撑不起来。”她叹口气,接着翻,问周文菲:“你喜欢什么样的?”

“那就让自己勇敢起来,不要害怕那些闲言碎语。喜欢搬弄他人是非的人,除了一张嘴,并没有能力搞垮一个人。”

是一件无袖的黑色真丝长裙,除腰间一朵冰蓝色的蝴蝶之外,别无装饰。周文菲直觉太老气,但是阳少君来问她意见,自然说好看,像好莱坞大牌明星穿的晚礼服。

“可是,口水也能杀死人。”

“早戒了。”阳少君坐在沙发里看时装杂志,看着看着,招呼周文菲过去,“这条裙子怎样?”

“口水杀不死人。杀死人的,是他们内心对自己的不认可。”

周文菲问:“你不吃蛋糕吗?”她记得以前的阳少君最爱朗姆芝士口味的蛋糕,今天正好也有。

一阵短暂的沉默。正当喻文卿在反思他说的话是否过重时,周文菲笑了:“你和婧姐真的是一样的人,你们一点不在乎别人。”

阳少君对蛋糕视若无睹,只端走一杯葡萄酒。

“不说别人的事。”喻文卿道,“这个周末你生日。”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过个春节,她被周玉霞喂胖三斤,再加上上学期涨的体重,她已经比刚上大学那会,胖了六斤。

“嗯。”

袁心悦从隔壁的蛋糕店预定了四款下午茶点心,每款五份,看上去都很精致可口。周文菲在乳酪蛋糕和抹茶蛋糕之间来回徘徊。

“你那天下午先去兰蒂斯。”

元宵节那天,兰蒂斯恢复营业。作为老板的阳少君除了给每个员工发红包之外,还办了场吃吃喝喝的小型联欢会。

“为什么?”周文菲问,是因为那不是兼职的日子。他不会想在兰蒂斯给她搞派对吧。多尴尬。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早,走得也早。

“去就好了。”喻文卿手指轻触她脸颊,“胡伟会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