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看到了苏江对周文菲的偏心,也会为此烦恼。可是周文菲长得漂亮、性格好,家庭背景还神秘强大,男生更多关注她,那不很正常?她天性里没有太多的嫉妒心,哪怕纪敏敏总是和她说周文菲勾引苏江,也不会朝人乱放箭。
周文菲说得很诚恳,让王丽娜有些意外。
她朝对侧撅了撅嘴,用嘴型问:“李晟的呢?”
周文菲在上第一高数课,就被年轻的程老师指定为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收过两次,对谁的作业能抄,谁的不能抄,心中有数。
周文菲也用嘴型回:“看不懂。”也不能光抄不学啊。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数学不太好,抄别人的,没有抄苏江的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王丽娜转转眼珠:“那以后我抄苏江的,你抄我的。”
“谁说的?”王丽娜害羞地把脸转过去,一会儿又转回来,“有点儿好感。”
“那你要早点,不能上课前十分钟才去,不然我会得焦虑症的。”
她走过去,仰起头轻轻说:“你是不是喜欢苏江?”
“OK,今晚不看剧,早睡早起。”王丽娜钻进被窝,周文菲去熄灯。灯灭了,世界一下就静了。王丽娜探出床沿,过来拉她的手,“菲菲,我也好喜欢你。”
王丽娜翻过身,好奇地看着她俩。周文菲下地,本想直接回自己床,看见丽娜单纯的目光,心想,也许她是那个不被影子牵绊的幸运儿。
既然周玉霞已带着喻青琰搬去海园,周文菲也不用再抱着青琰去看魏凯芳。无论海园还是畅园,她都去得少了。
李晟闷闷地再回复一声:“谢谢。”
周玉霞说,喻文卿回海园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吃完饭就走,有时候还会留下来陪女儿过夜。喻校长回家的次数也多了。
周文菲突然爬下床,爬上李晟床铺的栏杆,摇她的胳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还要靠你。”
最开心的人,无疑就是魏凯芳。因为她是个讲究人,带孩子的琐碎事情多,所以给周玉霞加工资了,每月四千元。
“谢谢。”发完这两个字,李晟好似用完了一天的力气,直接侧躺在床铺里,连被子都没盖。
周玉霞很不好意思,对周文菲说:“难得魏阿姨这么喜欢你,每个月给你三千的生活费。一般的家庭也不过一千多一个月。还有家里一做好吃的,就让我拿来给你。你没事还是要多过去逛逛。”
“我明天取给你。”
一看周文菲撅嘴巴,她又说:“那些被资助上大学的孩子,不也都要给资助人写信汇报吗?谈恋爱也不能忘了做人的本分。”
“够了。”
“好。我去。”周文菲被念叨烦了。有时候想,宁可不要这三千块,其实兰斯蒂打工挣的钱就已经够她基本的生活费了。
周文菲在微信里回复:“我现在只有四千块。不够的话,我再去要。”她可以找喻文卿要。
她去过海园几次,捕捉到门道,周一到周五只要在晚上六点前离开,就不会碰上喻文卿,也碰不到喻校长。周六和周日最好别出现,这两天喻校长都在家,而喻文卿不知道会从哪儿冒出来。
李晟的爸爸在一家知名科技公司当技术总监,妈妈是个肥缺部门的公务员。他们不可能缺女儿念书的生活费。她跟那个优渥的中产家庭决裂了?还是,那个女孩偷偷离家出走来找她了?
错认后的强吻也好,故意搂着她拍照气姚婧也好,可以解释,可以不往心里去。但是那天晚上他主动来吻她,吻她后还说这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要怎么解释?
周文菲回忆,舞台上的女孩最后这么说。
夜晚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乌黑的天花板。那儿好似一块投影屏,那个吻取代了一切。像上个世纪的美国爱情片,整个屏幕都是男女主人公无与伦比的侧脸,他们深情凝视,然后深吻。
“世人都只想看见天真快乐的少女,理所应当认为她们必须展现柔顺的美德。你要是胆敢终日哭泣、怨恨、失望、无助,就连父母也会皱起眉头离你而去。可是谁没有摆不脱的影子?谁又永远天真快乐?我们何时才能站在一起,而非你躲在我的身后。”
一遍遍回放。
周文菲爬起来,望着三米远外的李晟。白炽灯光下,她的脸色有点木然,周文菲只望着她身后惨白的墙上,那儿有个巨大的阴影。
天亮后睁眼,那些在黑夜里逃逸的意识自动地、乖乖地回去,搬个小板凳坐好、安息。因为天亮后没人会认可它们。周文菲也不认可,她不知道怎么对待喻文卿,更不知道怎么对待姚婧。
冲完凉后周文菲躺在床铺上,手机响了,李晟发来一条信息:“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后者在微信上问她:“怎么不发琰儿的照片了?”
她是为了那个女孩才要转去心理系,她的父母怎么会允许呢?
“青琰送去魏阿姨那边了。我这些天有点忙,去得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晟真的是个学霸,苏江说她拿过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二等奖,上不了北大清华,也能去武大、浙大。只不过高考发挥失常。她想重考,父母不让。哪怕S大没那么好,但女儿在眼皮子底下呆着,他们能安心。
“还没定。我打算进修两年。”
周文菲没法像王丽娜那样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喻文卿你不要了,青琰也不要了?”
“真好。”王丽娜说,“以后失恋了,是不是还能找你去说道说道?那时可别钻钱眼里去,记得收费便宜点。”
“琰儿还小,大点再说吧。”
“心理系。”李晟笑笑,“那边宿舍还没我床位,所以暂时还住这里。”
不知为何,周文菲突然急了:“你回来吧,你赶在他生日前回来,给他个大大的惊喜,他会很开心的。那些不开心的想法也就没了。”
意外也不意外。王丽娜手枕在床铺的栏杆上:“哪个系?”
“他的想法很重要么?我走了这么多天,他根本没问过我在哪儿。”
“我转系了。”
“婧姐,你还爱他吗?”
周文菲和王丽娜都看着她。
“我不爱他,我会是现在这副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姚婧回复,“我和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靠近也离不了婚。”
见她回来了,李晟爬下床:“跟你们说件事。”
她这么说,连周文菲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她想,纽约现在已到深秋了吧。那年姚婧回来,说那边下一场暴雪就能把妙妙给埋了。
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他是她什么人,干嘛要事无巨细地报备。
见她久久不回话,姚婧又说:“霞姨说你在谈恋爱,是吗?好好谈吧。姐姐又做了逃兵,抱歉让你失望。别学我。也别再管我和他的事了。”
回到紫微楼,她才掏出手机看,发现喻文卿四个小时前发的信息。本想回复“现在才看到,我今晚去看话剧了。”
喻文卿说得没错,周文菲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陷入他们的泥潭里。他应该、已经感觉到周文菲对他的心思了。那张床照是对她一再试探的警告。
“我去。”
可闲事管上了就很难脱身,尤其是像周文菲这种讨好型性格的人,她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太多坏事:
周文菲说不清他的眼神是鼓励的还是诱惑的。当然了,一个能写《影子》这样的剧的人,内心又怎会如他的外表那样好懂?
如果不是她穿了姚婧的睡裙,喻文卿就不会强搂她,那天晚上也许他们能心平气和谈一谈;
“她当然在了。”王嘉溢偏头笑道,“就算我看好你,也不能送你一路上去。戏剧社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如果不是她故作了解地说姚婧有产后抑郁症,他们就不会去看婚姻咨询医生,不会吵架,姚婧就不会冲动地出国;
“纪敏敏在吗?”
如果不是她鬼附身似的答应姚婧偷摸去喻文卿的卧房,喻文卿就不会非要搂她拍照;
“当然可以。”王嘉溢也问,“燕妮说你彻底是她的人了,只参加外联部的活动。那后天开始的表演培训,你会去吗?”
如果她和喻文卿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身体接触,喻文卿就不会再来吻她。
果然,家学渊源。周文菲问:“能给我看你写的剧本吗?”
亲吻带来的心悸仍在,副作用也很强。当周文菲在花园里帮着魏凯芳松土施肥时,总感觉背后的两道目光,让她片刻难安。
“我妈妈就是一名话剧演员。”
她只想让这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去。
“你什么时候接触话剧的?”周文菲直觉,不会是这一两年的事。那五个作品虽然都和爱情有关,但是最后一个的立意和水准,超出前面四个太多了。
正好喻文卿的生日马上就到,她不知道送人家什么好。小时候爱做手工,花一个小时用橡皮泥捏个人或是蛋糕,人家笑眯眯地接过去,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准能在垃圾桶或是沙发角落里找到。
“学活可不止这一个会堂,一间间地看,哪看得过来。再说,喜欢在这儿彻夜流连的,可不止我们戏剧社,还有街舞团,合唱团、辩论队……太多人来疯和不服管教的,管理员说让走,就乖乖走?磨蹭到凌晨一两点的都有。后来他们就不提醒了,锁两次大家都学乖了。”
以前她还为此哭过,觉得喻文卿和姚婧不重视她的情谊,现在想,要是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子送捏泥人给她,她也不要。
“他们为什么也不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就锁门?”
还是买点什么东西?可她的钱全借给李晟,兰蒂斯的工资也没到结账的日子,全身上下就两百块。过两天她终于想到了,可以送喻文卿一个喻青琰的相册本。
“做结尾太普通了。一定要结尾,就倒叙吧。”
如今只有喻青琰有这样的神通,能修补她爸妈的关系。而周文菲手机里为喻青琰拍的照片,比两位亲生父母、四位祖父祖母拍的照片,加起来都多。
“不大多数是结尾吗?”
她还知道,当时的喻青琰为什么挤眉弄眼,为什么嚎啕大哭。
王嘉溢接得很快:“是个引人入胜的好开头。”
她做这种事,比念书和待人接物还要心灵手巧。网上买了牛皮纸的手稿本,洗出来一堆照片,一堆花花绿绿的小贴纸,和五颜六色的荧光笔。一到晚上就埋首在书桌边,剪裁、贴合、书写,然后一个充满爱心的手工相册本就大功告成了。
周文菲吐吐舌头:“逃出生天。”虽然晚走一分钟,就有被迫留在会堂过夜的可能,但在慌张之余,她又有打破常规的兴奋感。
王丽娜看她忙到连高数作业都不抄了,过来问:“你送给你那个婚姻不太顺畅的姐姐吗?”她翻了一下,相册上全是一个头发稀疏还非要戴各种发箍发绳的女宝宝。
学活是校园里最老的苏联式建筑之一,四层楼高的水泥外立面早已被爬山虎爬得密不透风。在这夜色里看,已区分不了本体和附着物,只觉得黑黝黝地像个森严冷峻的怪物。
周文菲一怔,没有回答。
这会儿,铁门外的小道上只有她和王嘉溢。她突然地往后转,裙摆在夜风中画了个大圈。她面朝学生活动中心,倒退着走。
王丽娜看完后点头说:“你上辈子是个天使吧。”
“天啊,都这么晚了?”一晚上,周文菲都没拿手机出来看看。
周文菲马上从抽屉里翻出另一个手稿本。幸好,因为怕出错,买了两个回来。照片还得洗一些,算了,先做多少是多少。通宵达旦接着做。
两人连说“不好意思”,从半关的铁门侧身出来。
睡觉前,王丽娜问:“不是做好一个了吗?这个送给谁。”
锁门的中年男子声音很粗:“都说了十点半关门,十点半关门,不能早走两分钟?”
“那个……姐夫。”
周文菲急得往前飞跑:“等等,还有人呢。”
连李晟都叹口气:“你这心操的。”
会堂开的门并不正对着大门,需要绕个半圆,再走一段两百米的小径。小径走到一半,两人已听到铁门“哐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