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士兵们紧张地呐喊起来。更多的守卫举着火把赶过来了。萨蒂默不作声，把头按在尘土里。雄狮在她身后咆哮出声。
“求求你们，”她说，“让我见友邻王！”
王宫里响起了脚步声，大门打开了，友邻王的儿子迅行出现在门口。他衣衫不整，胸口还有女人的脂粉。“这里到底在喧哗什么？”他喝道，随即便看到火把光中的萨蒂和雄狮，顿时瞪圆了眼睛。
萨蒂抱着布陀从雄狮身上下来，跪在尘土之中。
“发生什么事情了？”友邻王的声音也在后面响起。侍卫和仆从包围着他，短短一段时间不见，这人类国王的模样比从前更加疲惫和苍老了。他看到萨蒂，也大吃了一惊。“你不是……”
还在街道上的人和士兵发出恐怖的呐喊，他们多半以为是什么精灵鬼怪冲进来了，但萨蒂并没有顾及。她一路冲到了友邻王的宫殿前。守卫吓坏了，拿着长矛聚集在一起，紧张地对准了雄狮。
萨蒂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大王，我是来要求您的庇护的。”
恒河与阎牟那河交界处的小小城市蛰伏在阴影里，城门还没来得及关上，萨蒂一头冲了进去。
友邻王命令士兵们收起长矛，快步走到了萨蒂面前，“您不是……已经回到您父亲身边了吗？”他说，“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狮子从她影子里跃出来。她骑上雄狮，朝她唯一知道可以求助的地方奔去。
“求您帮帮这个孩子，”她低声说，“他很饥饿，似乎也生病了……”
萨蒂抱着他站了起来。
友邻王这才注意到萨蒂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他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萨蒂。
那孩子眉间有颗星辰。这肯定不是凡人的孩子。然后友邻王想起关于天神和阿修罗战乱发端的原因，被苏摩劫走的正是萨蒂的姐姐……
他的眼仁又黑又亮。极像苏摩，也像塔拉。他的目光还很茫然；也许他是在本能地追寻洒落他面孔的月光。他眉间的星星一闪一闪。然后他的视线开始挪动了。他看向了萨蒂。
“请你先起来吧！”友邻王简短地说，“刹帝利不应当接受婆罗门这样的礼节。”
布陀睁开了眼睛
“请您答应我。”萨蒂说，“您是我唯一想到能求助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笼罩在天际的乌云散开了，月色透了出来。
友邻王再度皱紧了眉。“但这孩子是……”他说。
月光洒在离开村庄那泥泞的道路上。萨蒂抱着布陀，蹲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孩子在她怀里微弱地呼吸着。她低头看他，心如刀绞。
萨蒂死死地盯着他。“孩子是无辜的。”她说。
“对不起，”这对贱民夫妻喃喃地说着，在她面前关上了门。
友邻王注视着她。
萨蒂瞪着他们。
“请您起来吧！”他突然断然地说，转头看向身后的侍从。“你们赶快去王宫附近找一找，有没有孩子夭折而尚在哺乳的妇女？或者，身体强壮、奶水充足的女人？快去！告诉她们，如果愿意来王宫服务，将得到黄金和牲畜的奖励。”
“他们会活活烧死我们的。”男人说。
萨蒂睁大眼睛看着他，随后充满感激地抱紧了孩子，额头贴到了冰凉的土地上。
女人害怕地看着她。“可是，”她说，“如果我喂了这孩子，隔天，村子里的人就会说我们用乳汁玷污了婆罗门的纯洁。
友邻王刚刚找来的奶妈是个年轻高大的女人。她从萨蒂怀里接过了布陀，婴儿本能地开始寻找着乳头，小嘴张着。
“我不在乎，”萨蒂说，“请你们给他一点奶水吧！”
一天的重负、绝望和疲累瞬间从萨蒂身上脱去了。她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卧榻之上。眩晕席卷上来，她捧住了额头。朦胧之中，她看见那个年轻的奶妈低头看着布陀，轻声哼唱着，安抚着这个孩子，她一边为他哺乳，眼泪一边扑剌剌地掉落下来，打湿了布陀的襁褓。
“对不起，”男人合起了手掌，“这孩子额心有星星，他一定是仙人，有婆罗门血统。
萨蒂听说这是个刚刚死了孩子的年轻母亲。
年轻的夫妇又退了一步。
母亲……
萨蒂叫喊出了声。“求求你们！”
她再度站了起来。
萨蒂松了一口气，把布陀递了出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月亮从乌云背后露了出来。那对夫妇看清了萨蒂的装束，也看清了布陀眉心的星星。他们露岀惊慌的神情来，从萨蒂抱着布陀的手前退开来了。
她还不能休息。她胸口还烧着一团火，痛彻五脏六腑。
“把他给我吧。”女人说，伸出了手。
她朝王宫外跑去，半路遇上了友邻王。
旃陀罗女人低头看着孩子，随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他们两人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宫女刚刚为您准备了洗澡水和床榻，”国王愕然地说，“您要到哪里去？
微薄的光线下，孩子紧皱着眉头，小脸看上去有些发白。
萨蒂朝国王深深合十鞠躬，“那孩子暂时请您照顾了，”她急切地说，“现在我还必须去办一件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
萨蒂认岀他们是一对旃陀罗，不可接触的贱民，难怪他们的房屋会在村外。但她完全没有顾及这些。她把布陀捧给他们看。“求你们，”她说了同样的话，“他饿了……能分一点乳汁给他吗？”
她跑到了露台，召唤出雄狮，随即骑上它，朝东奔去。
他们瞪着眼睛看着她，女人身体很瘦小，但乳房硕大，一个婴儿衔着她一边奶头。
“烧死她。”婆力古说。
这次开门的是一对矮小黝黑、赤裸着上身的年轻夫妇。
殿堂里没有其他人搭腔。有人偷眼看坐在宝座上的祭主。祭主抓握着扶手，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她紧紧抱住布陀，向村庄外走去。突然之间，婴儿的啼哭从村子最外面的一间破茅屋里传了出来。萨蒂眼睛一亮，朝那间茅屋跑了过去。
“必须烧死她。”婆力古又说，“当前这个关头更应该这么做。”
可是，她在黑夜里越过几个村庄，却一直没人愿意伸出援手。所有人都觉得她可疑，这是第八户拒绝她的人家了。
“我不赞成。”阿耆尼疲惫地说，“当着达刹仙人的面烧死他的女儿太过残忍，更何况他小女儿现在也下落不明。听说他已经闭门不出了。”
孩子饿了。他需要奶水。
“那就是表态，”婆力古仙人尖声说，“表示他也愿意大义灭亲。这种情况下，烧死那个已经被玷污的女人才是尊重他的举动。”
她抱着布陀，满心只想着走得越远越好，到祭主找不到的地方。她在人间游荡，直到她开始发现布陀在她怀里微微颤抖。一开始他还哭叫扭动得很有精神，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安静。
“塔拉产后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阿耆尼说，“烧死她不是多此一举吗？”
萨蒂绝望地看着门再度啪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
“就是因为她快死了，所以才必须立即烧死她！”婆力古用拐杖顿着地面，“否则，带着污点死去，她的罪孽如何洗清？对丈夫不忠的女人，家族七代都要蒙羞的啊！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女儿，我也会亲手烧死她！”
“她抱着孩子，打扮体态却还是个处女；她说话彬彬有礼，却全身都是血迹。”男人说，“她不可能是什么善类。我们可千万不能引火上身。”
“说的没错，您这是在挽救达刹家的声誉，他实在应该感谢您帮他烧死女儿。闭门不出太不应该了。”苏利耶突然插嘴说，他刚刚伤愈，能在下界显形。
女人看着自己的丈夫。男人也回头看着她。
众神都有点尴尬，婆利古狠狠瞪了这个说话毫无头脑的太阳神一眼，又转向伐楼那，“您认为如何呢？”他颤巍巍地问。
他在她面前关上了门。
海洋的主宰合拢双手，垂下目光。“我认可大家的意见。”他圆滑地说，“人们说长者的话值得一听。”
“对不起，”男人声音在颤抖，“爱莫能助。”
婆力古又看向俱毗罗。“北方主宰的意见呢？”他说。
少女抬眼充满恳求地看着他。“只要一点。”她说，“如果他再没有奶吃，他就要死了。”
俱毗罗叹了口气。“把一个刚生产的女人送上火堆活活烧死虽然是有点残忍，但如果只有烧死她才能平息事态，那么我赞成。”
女人怀里的女儿被吵醒，哭了起来。“我……”她踌躇着，但丈夫却先前迈出一步，挡在了她前面。“不行，”他断然地说，“我老婆的乳汁，给我女儿吃还不够呢。”
“谁知道她生下的是谁的孩子？”祭主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大家都有点愕然地看向他。
“我不是恶人。”年轻姑娘说，“只是……这孩子哭声越来越小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求你们了，帮助他吧。”
他坐在椅子上，两眼有点发直。“萨蒂抱走了那孩子，谁也没见到他，还难以确定他的身份。”他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丈夫颤抖着声音问。
婆力古皱起了眉头。“如果她生下的不是罪人苏摩之子，为何她要逃出来，把孩子交给妹妹？”
这对中年夫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祭主说，停顿片刻后他喊了一句，“也许她就是故意想要让我难受！”
“求你们帮帮我。”她说，声音轻而嘶哑，“这孩子饿了，我找不到吃的给他。我挨家挨户的求助，听说你们家有孩子刚出生。大嫂，救救他，分一点乳汁给他吧！”
所有人都瞪着众神的祭司，看着他在宝座上发抖。
年轻姑娘把怀里的孩子向前凑了凑。
“伽罗婆提失踪，云发也失去了下落……”祭主呻吟着，举起手捂住了脸，“我没有孩子了……个孩子也没有了……”
“你是谁？想要做什么？”他惊疑地盯着少女。
他沉默了。殿堂里也一片沉默。
那对中年夫妇夜里听到有人在敲门，战战兢兢地以为是债主来催债，一开门就吓得呆住了。门口站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少女，手里抱着一个小孩。女人吓得尖叫，抱紧了自己尚在哺乳的女儿，而丈夫向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婆力古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他说，“烧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