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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什米脸色微微变了。

“那罗延在那个方向。不过要到他那里去,还有得一段距离。你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我全都知道。海神之女,”老人又指向拉克什米,“你心里怀着一个长久的恋慕。你身负父亲交托的重任,你的所作所为将会改写天国的历史。”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说。

他向外面望了望,然后随手一指。伴随着他的动作,小船自己掉转了方向,顺着水流漂动起来。拉克什米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个怪异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宛如深渊,吸食星光的黑洞,“我不是说过吗,我什么都知道。”他说,“因为我什么都见过。”

“这么多年了,”他说,“这么多年了啊……”

“你是预言者吗?”拉克什米问。“你说你什么都见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从海中爬到了船里。他赤裸的身躯仅以长到膝盖的胡须和头发遮体,一坐下来,他就惬意地叹了口气。

摩根德耶看着眼前的年青姑娘。“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故事。”他低声说,“离那罗延那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们听。”

“别害怕!”他说,“我只是在水中浸泡得太久了。我希望能休息一下。作为报答,我会指引小舟的方向,带你们去找那罗延。”

拉克什米想了想,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请讲吧!”她说,她也太长时间没听人说话了,就算这个古怪老人的粗哑的声音也显得可亲可爱。

拉克什米犹豫起来。老人再度咧嘴笑了。

老人往后挪了挪,在小舟上把自己尽量搞得舒服了些。

“就是我。”摩根德耶低沉地说,“你愿意让我上船来吗?”

“要知道,”他开口了,“世界总在没有止境的轮回当中。在万物开端之前,就已经有一个结束……”

“摩根德耶?”她问,“被毗湿努赐福的不死者摩根德耶?”

世界总在没有止境的轮回当中。在开始之前,已经有一个终结。

拉克什米一愣。她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在这个世界之前,曾经有过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叫做摩根德耶的年青仙人。

“我是摩根德耶。”老人说。

在他生存的年代里,那个世界到了劫末,即将遭到毁灭。摩根德耶凭借自己的法力获知了这一点,他走遍大地,警告人们做出准备,可是没人相信他的话,所有人都讥笑他,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你……你到底是谁?”拉克什米问。

而末日果然到来了。从海底涌出的马头火焰吞没了世界,腾起了焚毁万物的烟尘。烟尘聚集在一起,成为厚重的雨云,随后降下了绵延了十二年的大雨。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什么都知道。”他说,声音变得更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我什么都见过。”

雨水冲垮了大地,所有生灵都已经死亡,唯独摩根德耶凭借自己苦行得到的法力幸存。他挣扎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四周都是水,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陆地。在这可怕的、寂静的海洋之中,他独自一人活了很多年,漫无边际地游荡,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生物。他感到精疲力竭,万分绝望,心想不如死去算了。

“你怎么知道?”拉克什米小声说。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在这棵榕树上,坐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身躯发岀耀眼的光辉。仙人不得不用手遮住眼,暗自吃惊,为什么众生都遭到毁灭,这个孩子却还活了下来?那个孩子微笑着对他说:“我的孩子,我将为你提供栖身之所。”

那罗延是毗湿努的别称。因为他长年呆在那罗之海上,才得到了这个名字。

年青的仙人十分愤怒,他说:“我可是一位素有声名的仙人,你竟然敢把我叫做你的孩子?”

“果然是你……亿万年来,几乎从来没有任何人到达那罗之海上,但既然是你,就不稀奇了,这是注定好的……你是来寻找那罗延的,对吗?”

孩子突然张开口,摩根德耶一下子就被他吸了进去,进入了孩子的嘴中。

老人咧嘴笑了,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睛亮得怕人。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孩子的身体里,他看到了整个充满阳光和生灵的、运转不息的已知世界。

“我……我是海神伐楼那之女拉克什米。你到底是什么……什么人?”拉克什米惊魂未定,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摩根德耶在这个世界里漫游了很长时间,他亲眼目睹了宇宙运行的轨迹,看到了所有人、天神和阿修罗的命运,看到了历史的开始和终结,直到最后,这个世界也开始崩溃。

“你是什么人?”他的嘴巴藏在浓密纠结的雪白胡须里,声音浑浊枯涩,就像是许多年不曾开口说话的人一样。

他恐惧万分,跪下来祈祷。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过,他被吹出了孩子的嘴。孩子依旧坐在榕树上,笑嘻嘻地问他:“尊敬的仙人,你在我身体内休息得好吗?”

老人竟然在海面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拉克什米。

摩根德耶充满恐惧和敬畏地看着这个孩子,他问:“威力无边者啊!请问您究竟是谁?”

拉克什米尖叫了一声,坐倒在小舟上,力道之大,差点把小舟掀翻。

孩子回答道:“我是远古的原人,我是毗湿努——那罗延,世界的体现者。我是宇宙灵魂,是永恒不变的源泉,是毁灭之光,是三神一体。我一直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那老人猛然地睁开了眼睛,瞪向拉克什米。

仙人问:“那我在您体内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幻象吗?是现实吗?是梦吗?是预言吗?”

尸体漂过了小舟面前,拉克什米战战兢兢的看着它。

那孩子微笑着说:“我放出宇宙,创造它,维持它的运行,也将它收回。你在泽国中游荡,感到恐惧和孤独,我便向你展示我体内的世界,一旦时机成熟,我运用摩耶幻力,将宇宙扩展开来,它将就是你在我体內看到的那个样子。就像花的形态蕴涵在种子里,人的形态蕴涵在胚胎里,这个世界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你都已经看到了。仙人啊!你从我这里得到的痛苦,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因为我是不能被表达出来的,仙人啊!你将会长生不死,比天神寿命更为永久,把那些注定好会发生的事情,用你的眼睛再度亲眼目睹一遍吧!”

那是个老人,仰天浮在水面上,面容枯瘦,胡须和头发都长到了一块,身体有一半浸在水中。

神奇的孩子这么说着,消失了。而摩根德耶依旧独自站在水中。

那竟然是一具尸体。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沟壑一般的皱纹和雪白胡须。

那黑糊糊的东西越来越近,拉克什米的心猛然在恐惧里揪了起来。

他从那场无休止的漫长梦境醒来,成了一个老人。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有一天拉克什米趴在船边,迷迷糊糊地看到顺着水流,有什么东西在水中载浮载沉,朝她这边漂过来时。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因为任何东西按理说都无法在那罗海上浮起来。

许多个世代过去了,摩根德耶依旧活着。他无比苍老,可又永生不死。他留着那独一无二的记忆。所有的事情都的确如同他在那孩子体內看到的一样发生了。一切事情都是注定好的。宇宙开出了花朵,从胚胎里长成人形,在它出生之前,它的形状已经被确定。一加一必然等于二,人感到饥饿必然渴望食物,孤独时必然追求爱情……航像尸利沙花的种子开不出茉莉花,杜鹃鸟的蛋里爬不岀蛇,宇宙的扩展沿着既定的轨迹发生,不会产生意外。

这里不分日夜,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也感不到饥渴,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什么都像是停滞了。拉克什米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忧心忡忡,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仙人变得无所不知,这让他感到厌倦。他回到那罗之海上来。可是他发现那个神奇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栖息在他原本所在之地的是世人所知道的毗湿努。他是那孩子,但又不尽然是他。他是他本人在这个宇宙里的扩展,从天帝家族里诞生,与金翅鸟为伴,在白洲游玩。因此他不再记得仙人了,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知道他曾包含的宇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他表现得如同常人,被喜怒哀乐所困扰。

她坐在树叶化成的扁舟上,独自一人在海面上漂流着。

老仙人感到失望,便在这片海洋上继续漂流。

“看来我是到了……”拉克什米迷惘地想着,“可是毗湿努大神在哪里啊?……”

他再也辩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仍旧在黑暗的海洋上,那孩子的肚腹里?

这就是那罗之海,宇宙诞生的海洋。

摩根德耶说完了,他喉咙里发出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声音,“这就是那罗延为我安排好的命运,他让我看到一切,活着经历一切,而我却难以知晓他的目的。”

她在扁舟上看着在眼前展开的海洋。它不起风浪,那么平静,水犹如凝浆。它没有底,也没有界限。那罗海是最洁净的,洁净到容纳不下任何生命的存在。水中没有鱼,没有微小的动物。

“那么……”拉克什米最后轻声说,“你知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毗湿努大神,也是因为你曾见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有空茫茫的水。

“是啊。”老人闭上眼睛,“这也是注定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够预见到未来,但是他们实际上不过是‘记得‘而已,回忆起了种子状态的世界。只不过,他们的记忆都零散纷乱。人们说梦比现实更真实,也是因为在梦中更容易接近宇宙原初,更容易‘记起’未来。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陆地。天空和水域连成一片。没有风。没有浪涛。

拉克什米已经忍不住发问了。

她爬起身来。举目所及,她只见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那么,”她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好奇和焦灼。“你也知道我的命运吗?”

没有风浪,没有千万个地狱一起燃烧般的烈焰。

老人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拉克什米乖巧秀美的小脸。

拉克什米慢慢地睁开眼睛。

“是的。”他慢慢地说。

她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着马头火焰焚烧成灰烬,可是她并没有感到炽热涌进口鼻,也没感到皮肤被烧焦。就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下来了。

“那……那……”拉克什米突然显得惊慌、犹豫又踌躇。

拉克什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恐惧的尖叫,闭紧了双眼。

她好长时间才下定了决心。“你能告诉我,我……我能见到我想见到的那个人……”

横在她面前的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它高如山脉,有着马头的形状,焰舌构成了它的鬃毛,它翻滚变化,吞吐着海水,仿佛就是因为它而形成了漩涡。小舟瞬间就被它卷了进去。

摩根德耶却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命运我不能说。”

极度的寒冷之后却是极度的炽热。

“为什么……”拉克什米睁圆了眼睛。

仿佛渡过了一劫那么漫长的时间,小舟终于被冲到漩涡的底部。透明的水墙迎面扑来,海水涌入口鼻,压迫四肢,拉克什米就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又从海水里钻了出来。

老人摇了摇头。“原因我也不能说。

巨浪把小舟送到了漩涡边上,一转眼它就被那恶魔之口吞下去了。四周都是海水形成的高墙,天空变成了圆形,小舟仿佛被扔进白色巨井的底部。海水撕扯着拉克什米乘坐的小舟,那巨大的力量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把它连同船上的人一起撕成碎片。拉克什米头晕目眩,死死抓住小舟的边缘,涛声震得她肺腑都在发抖。

“那……那其他人的命运呢?”拉克什米又犹豫了一下,“比方说,我的朋友萨蒂……”

那漩涡太大了。举目所见,海水激起的白色浪涛占据了整个视野,整个世界只剩下它的吼叫声。永远在不停旋转的深渊仿佛是宇宙的肚脐,不仅是吸入海水,更像是要把所有的星辰、空气、风都纳入漩涡中心,就连天空都仿佛要朝它滑落下去。

“她的命运我可以告诉你。”摩根德耶有点不耐烦。“她的命运和一个男人联系在一起。他没有种姓、出身不明、对万事冷漠,既无所谓道德、又毫无恐惧。他们就像是水和凉,言语和其意义,他人无法令他们分开。终有一天,这个人将会娶他选中的新娘。他和他的妻子将如同世界父母,永永远远在一起,高踞在宇宙顶端的宝座上,为这世界带来福祉。”

当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扯岀体外的时候,她开始听到天海边缘的漩涡发出的轰鸣。天海的海水就是经由这个地方流到地下世界去的。

“水和凉,言语和其意义,他人无法令他们分开……。”拉克什米的脸红了,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美好。“这说的到底是谁呀?

可是接下来的旅途就开始变得可怕了。失去了日月神袛的力量,总是宁静的天海现在海水浑浊,波涛汹涌,咆哮不休。小舟在波涛里的起伏越来越大,海水扑打在脸上生痛。天海咆哮轰鸣,波浪不断把小舟推上海水高山,又推下谷底,拉克什米几乎睁不开眼,只好紧紧抓住船边,祈求自己别掉下海去。

摩根德耶裂开嘴,露岀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那片卢醯那树的细小的翠绿叶子在接触到海面的同时就变成了一叶绿色的长舟,把拉克什米送上天海的迦楼罗把拉克什米放下,用翅膀的风轻轻一推,小舟便朝远方漂去。走出很远之后,拉克什米回过头看,还依然看得到金翅鸟王羽翼辉煌的光芒停留在原地不动。她拼命朝那边挥手,不知道迦楼罗是否能看到她的感谢。

“你无需知道。”他轻声说。

“只能寄望薄伽梵世尊的慈悲。”他轻声说,“他对您总是特别的。您有世界上最纯净无暇的心灵,不要让它被人利用。”

小舟依旧在那罗海上漂流。摩根德耶躺在船首,毫不客气地睡着了,没过多长时间就鼾声大作。拉克什米也感到困倦,在小舟的另外一头躺下。可是,即便身体疲惫不堪,思想却依旧很兴奋,她辗转反侧,焦虑不安,难以入睡。

迦楼罗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最后她坐了起来。

“这样就能见到毗湿努大神了,对吧?”拉克什米紧紧握着那片小小的绿叶,充满希翼地问。

让她惊讶的是,原本在船另外一头睡得昏天黑地的摩根德耶现在却醒着,他注视着自己,眼睛炯炯有神。

“我会带你到天海上,”他说,“但到那罗之海的路程,您只能一个人走。您得要穿过风暴、漩涡和马面之火,那是会叫大勇士都吓破胆的旅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小姑娘。”老人声音粗哑地说,“但我已经说过,你的命运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转身朝园林走去,隔了一会回来时,他把一片小小的翠绿叶片交给了拉克什米。

拉克什米微微撅起了嘴。她走到仙人面前坐下。“可是你却告诉了我萨蒂的命运。”她说,“为什么?”

“您的恩惠我永世难忘,因此我无法拒绝您的要求。”他说。

摩根德耶哼了一声。

迦楼罗也看向那边,再度叹了口气。

拉克什米突然觉得心一跳。“该不是……”她抬头看向摩根德耶,“该不是因为她的命运比较好,所以你才愿意说出来?而我,我会……”

“求您帮助我,”拉克什米合掌说,她羞怯的看了一眼那本来应该铭刻“迦楼罗的解放”的空白树根。

“她的命运比较好么?”摩根德耶嘶声说,“算了,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全部告诉你也无妨。”

“这句话说得没错。”他轻声说,“伐楼那一定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拉克什米张大了眼睛,摩根德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水面。

迦楼罗注视着她,眼神变得复杂。

“你看吧!”他粗声说。

“还有,”拉克什米赶紧补充了一句,“父亲说了,尽管毗湿努大神在那罗之海上休息时,谁也不见,但他却一定会见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拉克什米俯首看去。

迦楼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即便如此……”他说。

水面上映出奇妙的景象来。

“所以我必须借助您的帮助。”拉克什米指向大树高耸的树干。“我想向您讨要一片卢醯那树的树叶,它是唯一能浮在那罗之海的海面上的东西,对吗?”

红色的梦。没有脸的女人在替萨蒂梳妆打扮,石头和影子站起来叫喊,只剩下骨头的龙,干涸的水源。

“公主,您知道薄伽梵世尊在那罗之海上。”迦楼罗说,“他需要休息。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越过那罗之海,任何事物都无法在这片海洋浮起。”

骨瘦如柴的女人站在萨蒂身边,对她狞笑。而萨蒂流岀血泪来。

“现在不能说,父亲说风和空会带走秘密。”拉克什米说,“求求您了,我一定要见他。”

有两个男人在争夺她,拉扯她,最后他们齐齐放松了她的身体,她掉进火海,一半身躯烧成了骷髅。

“您要见毗湿努做什么?”迦楼罗低声说。

拉克什米尖叫一声,跌坐回船中间。

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候鸟们拍打着翅膀从卢醯那树起飞,朝云中飞去,高亢的鸣叫如同号角回响。

“这是什么!”她喊到。

“我希望能见到毗湿努大神。”她说,“请您务必要帮助我。”

摩根德耶看了她一眼。“我告诉过你,梦中更容易接近宇宙原初,更容易‘记起’未来。因此有人发明了一些小把戏,窥视梦境中的回忆。这就是你朋友做过的梦。”

拉克什米庄重地向迦楼罗行了一个礼。

“可是……可是你明明说……”

“果然是那个伐楼那能干岀来的事情。”迦楼罗说,声音听起来明显不悦,“伐楼那让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是啊,他和她将成为一体,他人无法令他们分开,”他轻声说,“但他们可以自己选择分离。终有一天,她会极其悲惨地死去,而那个男人会为此杀掉她的父亲,那会是场惨烈的灾祸,世界会为此陷入地狱,那就是我看到的末日。”

“是啊,”拉克什米说,“他说,你居住在高空之上,不受召唤,难以得见。不过,如果我到那迦聚集之地,龙蛇嗅到我的味道,可能会因为袭击我而聚集到一起,而您以龙蛇为食,察觉到他们靡集,自然会出现。”

拉克什米猛然捂住嘴巴,堵住了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那声惊叫。“你明明说那男人将会娶他选中的新娘,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啊!”

迦楼罗皱起了眉头。“伐楼那?”

我的确是说过那男人将会娶他选中的新娘,”摩根德耶慢慢地说,“可我没有说那个新娘会是你的朋友。”

拉克什米微笑起来。“向您敬礼,天空之王!我父亲说的果然没错。”

拉克什米怔怔地看着老人,她想起自己和萨蒂在花园里,她们尝试着做小小的婚礼花环,萨蒂是那么开心。

他朝拉克什米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这是怎么回事,公主?”他问。外表威严的天空之王依然有着如此动听的声音,这么多年来吃下的那么多那迦的血肉也没有让它变得粗糙。

“不,我不能相信,”她说,泪珠从她眼里滑落下来,“这太悲惨了……”

珊瑚和水晶树枝发岀悦耳轻响,拉克什米从回忆里抬起头来,高大的红发青年从林中走出,迦楼罗回复了人形。

不过,”老人说,“你也用不着如此沮丧。和她联系在一起那男人非常强大……如果他能为她做出前所未有的抉择,令这个宇宙的根基发生变化,你朋友的命运也许会离开了既定好的线路……”

而迦楼罗成了所有那迦的梦魇,他在第二层天界的巢从此为龙蛇的白骨所覆盖。

“真的吗?”拉克什米张大了眼睛,“那样萨蒂就不会死了?”

迦楼罗是怎么把她带到那迦的国度、又是如何把她给送回来的,她毫无印象。醒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宫殿的床上,父亲低沉的笑声似乎正从宫殿外传来。

“我不知道。”摩根德耶冷笑了一声,“我已经说过了,那男人对万事冷漠,既无所谓道德、又毫无恐惧。他几乎是无法打动的。当然,如果他真的愿意为你朋友改写世界的话,我就看不到萨蒂的终局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一样得死?”

拉克什米睡过去了。

“所以……”拉克什米想到了什么,吓得脸都白了。“你不愿意告诉我我未来的命运,也是因为……”

“公主,”他说,“我有事需要您的帮忙。您能暂时睡一会么?”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但出乎她的意料,这个看起来这么高大、这么骄傲的男人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动作柔和,声音令人惊讶地悦耳。

“在那个已经消逝的世界里,我也曾有过妻子和儿女。”他喃喃地说,“当时我四处警告人们劫末将至,无人理睬,我家人同样不相信我,他们觉得我已经疯癫,于是对我的态度从嘲笑变成了同情和怜悯,他们还竭尽所能地温和待我、爱我,把此视作为一种恩赐。我恨他们这种愚蠢和自以为是的善心。由于心里忿恨,毁灭到来的那一天,我故意抛妻弃子,远离他们,心底甚至暗自为大难临头时他们脸上出现的表情而幸灾乐祸。直到洪水来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拼命往家里赶,去寻找他们,但我的家已经不见踪迹,他们不知所终。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坚持警告他们……他们也许也能幸存下来。在毁灭后的黑暗里……。就是那种后悔让我没有发疯。”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拉克什米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她只记得那个时候,那个令天国动摇的迦楼罗来到她的面前,父亲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丝让她感到微微有些害怕的笑。金翅鸟王吓坏她了,他那么高大,气焰就像冻结的火一样,眼睛像冰冷的碧空浓缩成的两把利剑。她不知道他怎么会获知她就是甘露,是父亲告诉他的吗?

拉克什米难过起来。“这并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

图画的描述到此为止,这没有言语的史诗就到此结束了;不过拉克什米很清楚,故事并没到此就真告完结。在毗湿努的调停下,迦楼罗和众神和解,出于仇恨,迦楼罗向毗湿努请求自己能以龙蛇那迦一族为食,毗湿努同意了。迦楼罗带着甘露去了龙蛇的国度,龙蛇履行契约解放了他。可是龙蛇们并没有得到甘露,它从他们手中离奇地消失了。

“不错,你说的对,这不是我的错。”老人突然出乎意料地粗哑狂笑了起来,“在这个世上我活过了几千年,终于发现其实我根本就无需活在后悔之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我说了人们不想得到的结局,他们要么不相信,要么想试着改变结果,但我最终发现,就连他们会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去试图改变结局这样的事,也同样是注定好的!到了最后,事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越是想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却越是走回原地!就算我当时能让我的妻子和儿子相信我又怎样!他们还是一样会死!几千年来我看得够多的了!而如果你知道自己得到了希望得到的结果,届时产生的幸福和惊喜就失去了一半,所以我告诉你你的命运又有什么用呢?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

就这样,一场大战得以避免,而迦楼罗从此为毗湿努折服,成为他忠实的伙伴。

拉克什米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红,然后她低下了头。

毗湿努大笑着说:“金翅鸟啊!你双翼如火,迅疾如思想,三界之中,唯有你的翅膀可以背负我的重量。从此就由你带我飞行吧!我将把你作为我的旗徽,高悬在我之上。这样,你我的心愿都得到满足了。”

“您说得对。”她低声说。

刚出生的迦楼罗去找龙蛇谈判,想要赎回母亲和自己的自由。龙蛇要求以甘露交换。于是,迦楼罗飞上天界。他的光焰令众神如临大敌。他索取甘露,天界自然拒绝,于是一场大战发生在金翅鸟和众神之间。迦楼罗打败了陀湿多、伐由和阿耆尼,来到了因陀罗面前。就在迦楼罗与天帝的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维持之神毗湿努从天而降。他赞扬迦楼罗的勇气和伟力,要赠与他恩典,高傲的迦楼罗大声回答:“我要高踞于你之上!”毗湿努微笑着同意了。迦楼罗又骄傲地说:“我也要向阁下施一恩典,请世尊挑选个心愿吧!”

老人继续狂笑着,过了半晌声音才慢慢低下去。

迦楼罗的母亲是龙蛇那迦一族的奴隶,摩根德耶仙人预言她的儿子将毁灭龙蛇族。她产下了一个蛋,便偷偷埋在大海彼岸。千年之后,光芒如火的金翅鸟破壳而出,翼翅覆盖了半个天空,令众生惊恐不安。

那笑声仿佛抽空了他体内所剩无几的活力,他的身形萎顿了下去,眼睛中让人害怕的光亮偃旗息鼓。

拉克什米头晕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来。她充满惊奇和敬畏地看着周围的美丽景致。粗大的树干上镶嵌着用宝石拼成的图画,那些青色的琉璃、红色的珊瑚、白色的水晶和闪亮的钻石都是鸟儿们用自己的喙从各个大洲不远千里衔来的。拉克什米一看便知道,那些图画描述的正是天空之王迦楼罗的传说。

“所以,你的命运我不可以告诉你。”他声音变得几不可闻。“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迦楼罗带着她朝树顶飞去,无数鸟儿掠过他们身边,最后他把拉克什米放在树顶的园林上,朝另外一边飞去。

拉克什米抬头看着他

当他们冲破最后一层云时,一棵巨大无比的卢醯那树穿破云海,威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它的每一根树枝看起来都仿佛能够支撑起一个国家。

“你父亲交付给你的任务,”摩根德耶说,“你这次来到那罗之海上的目的,你会完成它的。你一定会获得成功。”

风吹得拉克什米睁不开眼睛。金翅鸟带着她一直向天上飞去,冲破一层又一层的云彩。在那过程中,拉克什米意识到自己正在穿越天界的界限,就如同在地面上穿越影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