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奇妙的地方。浅浅的带着暖意的水中，到处都是莲花。连绵不绝的莲花一直盛放到视线所及的尽头。它们形态美妙，带着凡间生物永远难以达到的丰盈、完满和精致。友邻王模糊地意识到，和这些盛放的花朵比起来，就连他刚刚看到的永寿城都显得粗鄙不堪。
毗湿努笑了笑，一伸手，指向远处，友邻王抬头看去，他方才还在穿行的宫殿、花园和走廊都消失了。城市消失了。大地消失了。天空也无影无踪。
一个浑身散发光芒的人朝他走来。那人行走在水面上一步一生莲。
友邻王的灵魂一震。
友邻王跪伏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或是不幸，竟然能相继见到所有的宇宙支撑者。
“没什么了不起的。”守护者轻声说，“按着你的意愿去行动吧，国王。就算被人利用，难道你不会利用回去吗？”
“起来吧，国王。”梵天的声音温和文雅，但却带着难以描述的疲惫感和苍老感。
毗湿努在前面带路，穿过回廊和天女们跳舞的中庭。友邻王看着守护者的背影，舔了舔嘴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毗湿努突然说话了。
友邻王抬起头。
“那么有请世尊了。”他礼貌地说，“我在这里等二位归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一个怪物。
伐楼那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海王隐约嗅岀了事情脱离自己控制的征兆。但他最终极好地控制了自己。他后退了步，长袍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盐痕。
梵天的模样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朱红衣服，四肢柔嫩可爱。但这孩子却有老人的神情，老人的声音，以及最恐怖的，宇宙间最最衰老的眼睛。
“你去忙你的吧。我带他去见一见梵天。”
那双眼睛是灰色的，很柔和，带点悲伤的神色，看一眼就会叫人怕得要死，虽然它属于创造之神，你却能从那里面看到一切终结的样子。
“世尊的意思是……？”他说。
“你不高兴，国王。”梵天看着他，“为什么？登上天帝的宝座是无数功德积累的结果，你本当为此高兴骄傲。”
海神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岀现了惊愕的表情。
友邻王呆然地看着梵天，“我无法高兴，”他说，“即便我因为积累功德而登上宝座，但我的命运还掌控在别人手里。”
“不就是治理个天国么，就算是像我哥哥那样的笨蛋，原本不也一直千得不错么。”毗湿努懒洋洋地说，“我把这事告诉了梵天，我们都挺喜欢这个主意。梵天想见见新天帝。”
梵天轻叹了一口气。
友邻王把头更低下去了一些。“重担在身，难免忧心忡忡。”他说。他意识到束手站在一旁的海神不喜欢这谈话。毗湿努的出现显然不在他的计划里
“毗湿努坚持要让我见见你。”他说，“他的确有他的理由。好了，国王……”
“真奇怪，国王，”他说，“你应当兴高采烈才对，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创造神朝友邻王俯下身去。感觉到他的接近，友邻王一阵晕眩和颤栗。
但毗湿努竟然笑了。
“你不要恐惧你的责任。”梵天低声说，“因缘和业力牵扯你走到这一步，天国也的确需要一个治理者。你十分优秀，理应得到这个地位。我知道你害怕天神不服从你，这没有关系。我给予你力量。国王，从今天起，你也能得到天神一样的寿命和权力。而且……”
友邻王合十低头，“承蒙诸位大能的天神错爱。”他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羞辱。
友邻王感到一阵热量穿过骨头，直顶眉心。
“哦，”他说，“那么你就是他们选出来接替我哥哥的那个国王？
“从今之后，凡是你视线范围内的，不论是天神、仙人还是什么生灵，都将被置于你的控制之下。你凭借眼神便可剥夺他们的力量。”梵天微微一笑。那笑容老得像一片烧焦的枯叶。“有了这能力，你可以放心地治理天国。”
毗湿努没理会伐楼那，他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过来，歪着头打量友邻王。
友邻王的呼吸紧促起来。
友邻王吃了一惊，也急忙朝毗湿努行礼。
众神们还站在大会堂前等待友邻王。他们低声嘀咕着，交换着关于友邻王的信息，提到他的出生，语调远非恭敬所能形容。有人时不时看一眼远处的伐楼那，发出一声闷笑。
友邻王身后的天女和侍卫，甚至包括伐楼那本人全都忙不迭向那少年鞠身合十行礼。“跨越三界者、莲花眼的三界主宰竟然会屈尊出现在这厅堂里，真是少见，我等感官之福。”海神嘴里说。
就在这个时候，在大会堂最深最远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丝亮光。有人从那里大步朝外走来。
丹陛前站着一个少年。他穿着打扮就像个王子，眉目间带着慵懒的神情，像是刚从午睡里醒来。
众神和天女们突然停止了说笑。
海神突然停住了话语，神情有丝微妙的僵硬。
友邻王阔步走着，作为穹顶的星辰在他头顶急速地旋转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登基的日期和仪式还在商议之中，”伐楼那微笑着说，“来看看这边，您的宝座就在那里——”
这个矮小的人类国王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他现在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还要高大。被他们私下里嘲笑的、缝隙里还带着泥巴和尘土的皱纹已经抹平，那种疲乏的神态也不见了。他神采奕奕，英俊而威严。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光彩流转，比恒星还要骇人，就像是看谁一样，谁的力量和光辉就会被他全部夺走。
他们进入了大会堂，高大的穹顶下日月星辰都在会堂里运作，它是如此地深和广。那会堂尽头的王座，高得似乎登上去就能看见整个三界。诸神的莲花座都被宝象驮在背上，他们要如何登上去呢？
所有众神都静默下来，他们垂下了头以便避开那双可怕的眼睛，朝这个即将登上天帝宝座的凡人心怀敬畏地束手而立。
“不，多谢。”友邻王镇定地回答。他登上了最后几级台阶，转过身，站在那里便呆住了。永寿城的景致在他脚下一览无遗。原先他以为永寿城可能只是某个人类城市更加辉煌壮丽的版本，现在他才知道，一千个湖泊加起来也不会成为海洋，人类的城市辉煌壮丽到了极致，也无法与天神的世界相提并论。
友邻王看着他们，他不需介绍就一个个认出了他们，他能从他们的神光、动作和举止里读出他们的名字、性格和能力，知道他们能去到的最高天界。这么一看，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伐楼那，哦，他装模作样，身上还带着贝类和海藻的臭味。他竟然还曾觉得他十分可怕。
宫殿前的水晶台阶很高，又极其陡峭，天神身体轻盈，登上阶梯毫不费力，伐楼那站在台阶上朝下看着友邻王，眼里带着温和的慈悯。“需要帮忙吗，陛下？”他轻声问道。
他视线越过他们，延伸到了远方。他发现自己现在可以看得很远。星辰运转，世间百态，远到近处的这些两股战战的蠢材们全都可以忽略不计。
友邻王仰起脖子，眯起眼睛，汘水从他的脸颊流进脖子。
友邻王只想大笑。
伐楼那对友邻王说。
啊，我奉行正法得来的果报。
“这里就是天帝的大会堂。”
他心情好极了。看着朝他鞠身的群神，他开始考虑加冕之后第一件事是不是就该拆掉那难以攀爬的水晶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