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的章山月总是清醒又周全，从来没想象过他光脚踢被子的模样。
嘴角不由上扬。
没敢走得太近，她蹑手蹑脚进了厨房，切水果，烤面包，煎蛋，摆盘。
换好衣服下楼，站在楼梯口张望着客厅，他就睡在几米之外，毯子边上伸出了一只脚。
被烤箱声音惊醒的章山月此时已经洗漱完，惺忪着眼站在厨房门口。
五点多就醒了，她知道章山月很快就会回到正轨，所以多睡一秒都是浪费。
因此林琴南端着三个盘子转身的时候，被结实地吓了一跳，中间的盘子也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曾快乐过，却不止一次被剥脱。
“啊！”她惊呼着。
这种久违的幸福感，让她对于这些正在逝去的片段感到有些忧伤。
一瞬间，那个盘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章山月手里。
她开始庆幸自己来到这里，她一点点地回忆着从白天在亭子里重逢开始的每一帧画面，章山月说的话，露出的表情，偶然对上的眼神。
他迅速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楼上杨湖还在睡觉。
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林琴南亦然。
林琴南抿着嘴，胸口起起伏伏，看来被吓得不轻。
想到一层楼板之隔的空间，又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这么勤劳，自己做早饭，”他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六点。”
即便不说话也觉得轻松，纯粹。
林琴南跟着章山月走到餐厅，把盘子放下来。
很久没有这样安心了，晚餐桌上摆着熟悉的家常菜，谈着生活琐事，开着简单的玩笑，吃晚饭有人切好水果，吃完三个人一起到海边上散步。
“我醒得有点早，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了？”
夜里，章山月关了手机，躺在客厅中央，亮了一盏落地灯，难得宁静。
“是啊。”他佯怒。
明明没有现实依据的事情，被骤然特意提起，居然令人有些心虚。
林琴南避开他的眼神，有些抱歉。
“你那个妹妹肯定对你有意思，我那天就看出来了。”
“开玩笑的，”他展颜，“你这么早做好早饭，等大家都起来，面包不都凉了吗？”
章山月的目光扫到林琴南身上，发现她涨红了脸，然后想到陈怀沙的话。
“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她挠挠头，“反正你也起来了，那就现在吃？”
“我不担心，谈恋爱嘛，要讲自由。”杨湖突然揉了把林琴南的肩膀。
吃完早饭，他们聊着天往外走。
“没事，分手了，不用担心。”
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海边，海风凉人，初升的太阳洒下橙色光辉，远处礁崖和林海落成剪影，几朵绵云在边缘模糊的太阳周围层叠着，海滩上有三五个观光客在踏浪拍照，浪涛交错的声音闯进耳里。
“什么情况啊？跟女朋友吵架了？”杨湖送了一颗蓝莓进嘴里。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一时有些尴尬。
“我……休了一学期。”
林琴南与杨湖交换眼神时，章山月已经挂了电话转过身来。
“那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清清楚楚的“我们分手吧”，同时传到屋里二人的耳中。
林琴南重重地点点头：“好多了。要谢谢阿姨，也谢谢你。”
晚风传堂而过，章山月的声音也被带进不大不小的房里。
谢谢你重新出现在我生活里，她没有说出来。
看见窗外，屋光照亮的章山月的背影。
章山月侧头看着林琴南被海风吹散的头发和逆光眯眼的侧脸。
林琴南和杨湖其乐融融地一起洗完了碗筷，又切了两个果盘，一前一后地端着走到客厅。
“你好好读书，其他事情都不用担心。”他说。
她猛地挂了电话，把手机甩到墙上，砸出了一个灰色的浅坑。
林琴南转过来，怔怔地看着章山月。
“别这样了，我们分手吧。”他说。
“啊？”
他听着她尖锐的言语，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她情绪平复下来。
“我知道林阿姨给你留下了一些钱，但应该不够用很久。如果有困难，不用自己熬，跟我们说就好了。”
这种任性的做法明明以前也出现过的，出乎陈怀沙意料的是，这次章山月第一次提了分手。
林琴南垂下眼，他平淡说出的话，对现在的她来说很重要。
接着她就开始情绪失控地追问、逼迫，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凶，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妹妹明明没什么特别之处，却让她如此警觉。
“谢谢。”
“你回不回来啊！”陈怀沙借着酒意，声调突然高了起来。
章山月的短发在风里细碎地摇晃着，穿着一身居家服，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别想这些了，早点休息吧，我过两天就回来。”
不是穿着西装站在酒会上的那个样子，是不加任何添附的一个普通年轻人。
“只喝了一点，你别扯开话题，你那个妹妹肯定对你有意思，我那天就看出来了，反正你不能在那呆着，要么你现在就让她回家，要么你就回来。”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你喝酒了？”
杨湖起床后，发现两个小孩都不在，桌上还给她留了一份凉了的早餐，喜笑颜开。
那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叹息。
下午，章山月陪着林琴南去老房子清理门口的油漆。
“我让我爸找人开船去接你。”
刚走到楼下，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几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很久没回家了，不能这么快走。而且现在也没船了。”
“她那个侄女没回来过？”
“反正你现在就回来，我去码头接你。”
“肯定回来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你在想什么？”
“那怎么办？等得到吗？”
“那个妹妹，我觉得怪怪的，你不要睡沙发了，回家睡床上不好吗？”
“有没有查出来她在哪里上学了？”
“为什么？我放完假就回来了。”
“还没，现在就只能等着她回来。”
“你回来吧，我想你了。”
“见了鬼了，这样等等到什么时候？没别的线索了吗？邻居呢？”
沉默片刻，陈怀沙觉得胸口很闷，怀疑与不满迅速占据了大脑。
“我看他们都是串通好了，一敲门就报警，神经病。”
“沙发。”
两人停住脚步，章山月仔细听着，注意到一旁的林琴南正攥着手指。
“那你睡在哪里？”
那些人的对话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扎辫子的中年男人突然从扶手边探出头来。
“她家里有点事情，最近住在这里。”
章山月脑子里警铃大作，来不及解释，抓着林琴南的手向外狂奔。
“这么晚了她还不回家？”
楼上几个那男人也随即乱着脚步追出去。
“是的。”
林琴南吃力地跟着章山月的脚步，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血腥味。
“那个妹妹？”
腿像灌了铅一样，心都要跳出来。
“对，你见过的。”语气平淡，好像没什么特别。
“我……我跑不动了……”
“你们家有客人啊？”
她饮食不规律了很长时间，又吃过一阵子心理医生开的药，之后明显感觉体力不如从前，剧烈运动之后会感觉眼前发黑。
不止一个，是两个女人对话的声音，好像是在争着洗碗。
章山月回头，林琴南被他拎着手，身体却已经落到地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挂电话之前，她听见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而百米开外，那几个人正开着车追过来。
“刚吃完饭。”
没有太多反应时间，从地上捞起林琴南，拉着她坐上沿海巴士。
“想你了，你在干嘛呢？”她懒懒地问。
一个红绿灯把那辆黑色轿车拦在了后面。
“怎么了？”
两人气喘吁吁地做到后座，一时沉默。
章山月接过电话，语气挺轻松。
章山月观察着林琴南的表情，她脸色苍白，看样子是吓坏了。
跟朋友聚完餐回家，她卸妆的时候拨了个电话给章山月。
“没事的，我等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多希望这种想法只是杞人忧天。
“我是不是不该回去了？他们如果跟着找到山上，那阿姨也不太平了。”
但她会担心，担心章山月的温柔只是因为不在乎。
章山月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顺利，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结婚。
“你跟我回去避一避，可以先住在我那里。”
章山月对她总是很温柔周到，无论自己的行为多任性，行事风格多泼辣，他都没有对她生过气，甚至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
“不了，我……不想麻烦你们，我回学校就好了。”
她本来也不喜欢和长辈相处，并没有因为章山月没有提出带她回家而感到不悦。
章山月说出这句邀约后，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唐突，听她这样讲了，便答应暂且如此。
那个假期也是一样，她问清楚了一切，知道章山月是回家探望母亲，她甚至在后面偷偷跟着，一直看到他上了船才离开。
于是林琴南跟章山月一起出发，提前回了学校。
可她记得小时候她妈妈就是这样做的，所以她不容许背叛，任何一点苗头，都应该被扼杀。
回去的船上，林琴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就像监控一样注视着他周围，不容许任何威胁存在，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偏执。
章山月见她头摇摇晃晃的，便把肩膀凑过去，让她靠上。
她几乎看过他的每一条短信，即便不在身边，也随时都知道他的去向。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们在同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周末一起去家里吃饭，几乎每天都呆在一起。
她睡着的时候也微微蹙着眉，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怀疑过他的忠诚，因为他根本没机会。
第一次见到林琴南的时候，她也是睡着了，后视镜里能看到她无忧无虑的轻松表情，还微微张着嘴，很好笑。
家里也支持他们的关系，父亲更是在事业上全力帮助章山月，章山月也不负所望，极其高效又半义务地处理了公司的很多纠纷。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考虑着怎么打扮，晚上和朋友畅玩，或为了考试熬夜。
她喜欢和章山月一起出席各种场合，他样貌出挑，工作出色，每每他们一起出现，她都很享受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有欣赏，有妒忌，有旁观的赞叹。
而不是像这样，独自挣扎，脱离正轨，满面忧愁。
陈怀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肩上传来旁人的体温，小姑娘淡淡的洗发水味在他鼻尖萦绕着，干净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