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托还没拿起筷子,纪直又夹了菜过来,又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字:“吃。”
柳究离也看着他们。
“爷这是想干什么?”托托青筋暴起,挤出一脸甜美的笑问道。
分明是给她添菜,话也是对她说的,可他的眼神却不是投向她的。托托侧过头,看到纪直正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柳究离。
“让你吃就吃,”纪直总算回头甩给了她一个眼刀,“哪这么多废话?”
说来就来,身边的纪直忽然夹了一筷子菜到她跟前:“吃。”
皇上没什么食欲,收了筷子便道:“今儿午后朕还有事。诸位爱卿安心用吧,还缺点什么,吩咐便是。纪直,出什么事你都晓得的,朕就先失陪了。”
托托托着下巴,然而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思顾虑这个。毕竟对面就是柳究离,而且今日的纪直也不是很正常——
说着他还朝纪直一笑,那副宠溺又喜爱的模样,也难怪纪直在朝堂树敌无数了。
不过,按那只鹦鹉的招供,深夜从皇上殿外躲着侍卫跑过去的可不是什么猫咪。
他们恭送了圣上后,托托便也想溜了。呆在这等金碧辉煌的地方总归束手束脚,叫人不安。
他说的是太子。
但是纪直却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他吃着茶,又给托托添了一块糖糕。柳究离也是,慢条斯理地喝粥,甚至还抬手又讨了一份银耳羹。真不知道他们进宫是来当差还是来体验尊贵生活享受御膳房的。
“唉,”庄彻又叹了一口气,“朕如今寝食难安,还不是为的那个孽子。”
纪直没预兆地问了这么句话:“说起来,咱家同柳大人是真有缘的。”
闻言,柳究离顿时起身道:“皇上,事关重大。多慎重些是应当的。”
柳究离抬头,又是那副客气的微笑。他答:“是么?”
“唉,昨夜着实将朕吓了一跳。是朕失仪,”庄彻撑着额头道,“现下想来,或许就是一两只猫咪也未可知啊。”
“柳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回不是您和咱家闲着没事说话,提起您同贱内师徒情深的么?”纪直风轻云淡地说了这话。
庄彻不愧为天底下最白目最不会看气氛的人,突然将筷子一搁,气宇轩昂地大笑起来。他笑得突兀,害得托托一口虾临到嘴边掉了下去。她赶紧偷偷摸摸把虾踢到桌子底下,随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托托呛了一口茶水,失态地咳了两声。
皇上独自坐在东位,替他布膳的常川公公立在一旁。纪直与托托闷声坐着,柳究离也一言不发,不急不躁地搅拌着碗里清香的海鲜粟米粥。
她心里痛骂柳究离误人子弟,什么不说竟然和纪直说这事,这不是把她的老底都揭空了么?
通体雪白的鹦鹉展翅飞过殿内上空,即便由它乌黑的眼睛看来,此刻殿内的局势也显而易见是尴尬的。
为人师表,好聚好散不得,居然还要破坏人家夫妻关系。也怪不得托托欺师灭祖,柳究离这是什么无耻行径?!
“正好。”庄彻刚经历过惊乱,随意地摆手道,“让他也进来一同用些粥水吧。”
柳究离笑容一僵,似乎也开始反省纪直说的究竟是否属实。
她猛地回头,不敢相信地盯着刚说出这话的常川。她没注意到,纪直也侧过头看向了她。
托托早就不想吃了,径自收手,静静地等待他们这场无硝烟的对峙结束。
托托本来还在瞧那只鹦鹉,结果听见奴才字句清晰地说道:“皇上,柳究离柳大人求见。”
“你不吃了?”纪直倏地开口,他面无表情,异常温柔的口气却叫托托有十分不祥的预感。
托托受宠若惊,回头看纪直时,他点头示意可以。于是托托便心安理得地谢了恩,哪知这时候,常川急匆匆地进门来报。
果不其然,他取过汤勺,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令托托想两眼一翻、倒地不起的话,“难不成要喂你?”
本就已经是寅时,又如此消磨了些时候,庄彻便留了纪直与托托一同用早膳。
这是哪里你知道吗?有人看着你知道吗?!作秀给谁看啊?!
在圣上跟前自然不能随意走动,可惜现下人们都只关切方才受惊的庄彻。托托伸出手指,梳理庄彻养的那只白鹦鹉的羽毛。
纪直?!
托托拜见庄彻后被纪直搀扶着起来,她的目光在殿内飘了一圈,趁着皇上拉住纪直的空档绕到一边的架子旁去。
托托难以置信地看着纪直,满脸都流露出嫌弃与不情愿。纪直盛满粥的勺子已经伸到了嘴边,托托想摇头,却又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不仅仅只是食物的喷香,还有纪直的杀气。
纪直进门时,庄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方才听到小太监来报,庄彻就主动起身走过来,牵住纪直的袖子便是一连串的感慨:“爱卿来了就好,爱卿来了就好。”
纪直的脸精致得无可挑剔,使托托想起他们女真在冬日里尤爱制作的冰雕。消磨雕刻、费劲千辛万苦做出的艺术品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庄彻的确无碍,坐在椅子里揉着头。旁边的下人都不敢上前,即便是常川也只被要求立在一旁守着。
可是,此时此刻,冰雕正在逼迫她喝下那口素粥。当着柳究离的面。
事出突然,纪直没粉面,托托也只是随意挽了一个发髻。二人就这么沐着夜色去了皇帝那里。
托托想起了身为一个战士宁死不屈的传统。她想维护自己坚贞的道德情操。
忒邻怕是始终在门外偷听,闻言立刻敲了敲门,端着热水与梳子在外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奴婢来给夫人略作梳洗。”
纪直猝不及防地靠近,鼻尖与唇角都近乎贴到她脸上。托托被逼得身子后仰,不可抑制地想起夜里他吻她的时候。
托托喜悦的表情在烛光中明亮又暖和,她兴致勃勃地回道:“我也要去!”
她这记性好死不死,专挑这种时候来干扰她。
得,恃宠而骄、大逆不道的这里还有一位。
贴近时,他在她耳畔说:“要是不听话,咱家回去就把合喜的毛拔光。”
爷,若是让人知道您把皇上的事说成“去玩”,这外头的人不知该怎么骂您恃宠而骄、大逆不道呢。
托托当即把“坚贞”“底线”与“宁死不屈”抛之脑后,毫不犹豫地张嘴把粥咽了下去。
尖子退下时差点绊倒。
“乖。”纪直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满意地擦了擦手要走。
“皇上批完折子在殿内歇息,结果常川瞧见门外有人。陛下无恙,但受了惊吓,担心是刺客,故而召我过去。”纪直自己理了理领子,挥手一抖那华美的披风,脸色竟是有些柔和的,“去玩吗?”
托托慌忙吞了吃的,匆匆忙忙最后望了柳究离一眼,这才跟着出去。
“你还没同我说,”托托懒散地在床边摇晃着双腿,“有什么事?”
柳究离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本以为托托理应当要受冷落,谁知纪直一面任由尖子给他系披风一面头也不回地问托托:“你去不去?”
纪直走在前边,托托拄着拐杖跟上。她赶着着急追他,而他却放慢脚步等她。因此没两步,托托就撞到了纪直背后。
从前尖子是最了解纪直性子的。可自从托托过来,纪直便愈发难捉摸了。
她撞得脑袋疼,纪直俯身给她掀开刘海。
督主还是有分寸。尖子在心里想,这儿好歹是宫里,哪是能乱来的。夫人莽撞,这回闯进来大抵是被训斥了——尖子结合她那双哭过的眼睛胡乱揣测着。
每次纪直为了她俯身的时候,托托总觉得心底有野兔仓皇地往外蹦。
不过万幸,尖子松了一口气。托托衣服穿得好端端的,模样也是正色,只是眼睛湿红,看样子并未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罢手,转背说:“没事。就是碰了一下,回去抹点药膏就好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吃了一惊。托托也盯着他。
托托问:“这是宫里头,奴怎么瞧着爷比在家还厉害?就差要横着走了。”
尖子连忙上来替他系带,头却还是不敢抬起,双眼原是要低垂着的,结果反倒对上了纪直身后的托托。
纪直还没开口,他背后的随从们都笑了。尖子上前拱手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督主在宫里逍遥惯了的。从前在御马监时,皇上就对督主青眼有加,赏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特权——”
纪直若无其事地站起穿衣,只听衣料沙沙的摩擦声。纪直冷冷地问:“还愣着做什么?”
“行了。”纪直对托托说,“今日显摆得不错。让长子和立子送你回去吧。”
他斗胆推门,进去时俯身却不敢抬头。
“显摆?”托托站着不动,望着他们远去。她想了半天,忽然回头问旁边的忒邻,“他显摆什么给谁看了吗?”
尖子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在门前报了一声。出乎他意料的是纪直居然想都没想就叫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