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看我了吗?我是不是已经睡了很久了……”
王令蔚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泄掉了,浑身瘫软地跪倒在床前,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熲。
王令蔚不知道自己刚刚企图掐死李熲的举动有没有被他发现,但是此刻她已经不想再讨好李熲,也不想装出笑容,只冷冷地说道:“你是睡了很久。”
李熲喘不过气来,但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卿卿……”
李熲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深深,配合上天生的笑眼,看起来很年轻。
李熲眉头紧皱,朦朦胧胧睁开眼,什么都没看清,只隐约瞧见王令蔚的脸。
“那可真是有劳卿卿了,这么晚了还陪在我身边。”
“唔……”
王令蔚表情纹丝不动,冷冷说道:“可是我想杀你。”
王令蔚双手颤抖着,床上的这个男人跟自己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都在脑海中闪过,此刻把他掐死了,一切就都解脱了,自己也不用用药跟他虚与委蛇,也不用这样扭曲的活在世上了。
李熲不接王令蔚的这句话,愣了那么一瞬之后,反倒笑着说道:“卿卿,我想喝水,你帮我倒一杯吧。”
李熲的宿卫就在门外,只要李熲挣扎一下,立刻就会进来保护他。
门外的宿卫尽职尽责地守着门,在皇帝的吩咐下不准进来,也不准随意窥探王皇后。
王令蔚柔软的手从两边握住了李熲的脖子,逐渐收紧用力,太原王家的嫡女这一辈子都永远高贵优雅,从没有过狰狞的时刻,但此时王令蔚的表情十分可怕,如同卸下了一切伪装。
王令蔚走到帘后,随手倒了一杯水,送到了李熲身前。
她不知道那些人日后会给李熲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想让李熲死。
隔着珠帘看着王令蔚倒水的背影,李熲的心情出奇的平静。
王令蔚的口气冷冷的,冰凉的指尖在李熲高挺的鼻梁上描画着,心却隐隐刺痛。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女子,王令蔚细长的手指捏着茶盏,一动不动,即便面对皇帝的凝视也一点不慌乱。
“你也有今日……”
李熲抬手拿起茶盏,笑容里渗出苦涩,这一天终归还是到了。
太医们赶紧出了云台宫,王令蔚坐在李熲的床前,神情莫辨。
如今大虞风雨飘摇,自己也已经多日不上朝了,能撑到今日已是极限,至少,他还跟卿卿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拥有了一个孩子。
“皇后娘娘,陛下已经睡下了,您的产期已近,要保重身体,下官先行告退。”
李熲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水,随着喉咙的吞咽,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若说王皇后不关心陛下的身体,她却日日都守在床边看着陛下,但若说王皇后勤勤恳恳侍疾,却又不像,因为王皇后在陛下的榻前什么也不做,也不端一碗药喂一口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陛下。
喝下水之后李熲默默地看着王令蔚,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但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预想中中毒的痛苦并没有来临,李熲的眼神里又有了光彩,激动地看着王令蔚。
太医们也对皇后的态度感到奇怪。
“你看我做什么?”
卫依依用这样的药给王令蔚,正是因为一时半刻李熲还不能死,她还需要李熲来暂时稳定局势。并且卫依依也不确定王令蔚有了孩子之后,对李熲的恨意会不会动摇,若是给她毒药,说不准王令蔚心思一转反倒投靠了李熲,如此就不好了。
王令蔚白了李熲一眼,转身出去了,房门外馥华公主正在往里偷看,虽然小公主什么都不懂,但下意识的不想听见大人吵架。
王令蔚无数次问这药对人体究竟有什么损伤,送药的人说,这药名叫鬼门昙花,吸入之后会让人神智昏沉,直至无法辨人。停药之后会恢复稍许,但智力会有所损伤,不能跟用药之前相提并论,但于人体本身是没有什么伤害的。
既然母后出来了,小公主就拖着裙角跟着母后走了。
自从用药,王皇后就感受不到孩子的动作了,孩子一天比一天安静,生产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近。
李熲望着已经空了的茶盏,抿着嘴唇哭了出来,竟如一个无助的孩童一般。
但王令蔚十分清楚李熲为何会躺在床上,这都是药效发作了。
………………
太医在龙床前为皇帝把脉,却怎么也查不出原因,只能说陛下太过劳累,休息不足。
临产之时,李熲撑着病体起身,一定要守在王皇后的身侧。
时间转瞬即逝,还剩半个月,王皇后腹中的孩子便要临产了,然而李熲已经因为头疾一病不起。
王令蔚说什么也不肯让李熲进来,皇帝就在产房外候着。
………………
痛苦的生产耗尽了王皇后的力气,而真正让王令蔚心焦的却是她根本不想生下这个孩子。每一次用力都让她觉得无比的羞耻和恶心,罪恶感从孕育生命的肚子蔓延到浑身上下,让她失去力气。
卫依依笑了笑,有萧慎这句话她就放心了,至少日后出了什么问题,还有一些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
“娘娘,您用力啊!”
萧慎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无论娘娘作何决定,下官都支持娘娘。”
整个华京最有经验的稳婆都侍奉在这里,但架不住皇后娘娘自己不想生。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先联系元恒了。秦城主跟我写信讲了一下漠北的情况,鲜卑可汗常年在病榻上,如今鲜卑各部,几乎都在元恒的掌控之中,他愿意跟我们做交易,就可以代表鲜卑各部的态度。”
稳婆见势不妙纷纷跪了下来,磕头求着,李熲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心中一慌,牵着馥华公主的手就放松了,不顾众人的阻拦,馥华公主从虚掩着的房门冲了进去。
卫依依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是秦翌和鲜卑人积怨颇深,不知道能不能摆脱成见,以大局为重。
“啊——母后!”
萧慎想了想说道:“或许娘娘可以和秦城主商量一下,新月城屯粮众多,若是秦城主也能拿出一部分粮食,我们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皇后生产,身上盖着薄被,馥华公主并没看见什么,但是那一盆粉色的血水还有散落在床铺上的血迹却让从小金枝玉叶的公主哭出了声。
卫依依打心眼里不想和元恒正面对上,鲜卑骑兵一向厉害,天理教的人没有和漠北异族打过仗,不懂其中的厉害,更何况红玉还在元恒那里,她也不想和自己的好姐妹刀兵相向。
王皇后心中发苦,她还有馥华,之前和李熲说的让馥华公主为皇室尽孝的话自然是气话,她不可能让馥华去死。
卫依依的策略跟李熲其实没什么不同,李熲用粮食安抚漠北异族,现在卫依依也想如此做,只是她不像李熲那样决断不顾忌其他人的想法。
再怎么不愿意,王令蔚也只好忍痛开始用力,毕竟是不是第一胎了,两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是生了下来。
萧慎淡淡一笑说道:“娘娘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下面的人不会明白,相反,他们还会埋怨娘娘将粮食拱手让给他人。都说肉食者鄙,但其实下面的民众鲜少接触事情的核心,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想的自然也不会长远到哪儿去。我们必须要为将来做打算。”
然而这孩子不哭不叫,脸色青紫,竟是一生下来便没了动静。
卫依依沉吟半晌说道:“可若是日后与李熲开战,李熲手握鲜卑骑兵,我们的损失远非粮食可比。”
稳婆吓得动都不敢动,太医从里间抱出孩子,无论怎样折腾孩子就是不哭,起初还能探到微弱的鼻息和脉搏,渐渐的连气息都探不到了,太医只好硬着头皮将孩子抱了出去给皇帝看。
“娘娘,如今我们大虞的粮食虽然有剩余,但河北一役扩充的军队太多,河北的粮食生产又荒废了不少,还需要我们自己的粮食来填补,若是匀出一部分给鲜卑人,我们自己就要吃紧了。”
李熲看到孩子抱出来了,面上一喜,三两步走上前去看,但太医的脸色不对,里间的人也不出来说吉祥话,李熲立刻觉出不祥来。
卫依依把萧慎叫来,又细细问了一遍粮食的生产情况,将自己的想法跟萧慎说了,萧慎却只是苦笑了一声,不太赞同卫依依的想法。
“……这孩子怎么了?”
若是用买来的粮食拿去做政治交易,或许阻力还不会太大,但天理教的粮食都是屯田上的军民辛勤耕种出来,元恒所需的粮食又必是个大数目,拿这些粮食去交易,如同要人性命一般。
“回陛下……这……这小皇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是个死胎!”
天理教的粮食主要是凉州自己生产,南方的粮食运过来太远,还要穿越李熲把控的地区,不合算。
李熲如遭雷击,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
“此事只怕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