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连着卫依依握住戒指的手都拢在掌心里，缓缓说道：“我从前一厢情愿，很少考虑你心中的想法，当我最后向你告知真心的时候，我想的是破釜沉舟，但对你而言或许并非如此。”
卫依依握着宁安递过来的那一枚戒指，死死攥在手里，似乎握着宁安的一颗滚烫的心。
卫依依自嘲地一笑，说道：“是啊，那时候我只觉得你得了失心疯，为何隐忍了那么久，和我足足有数年不曾说话，却忽然来了这样一出。更何况那时候我自诩是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不想和你这个奴才扯上关系，但其实我才是最傻的，居然把一片好好的真心抛掷。”
“不，你不是自作自受！是我太自负了！我被其他的事情蒙住了双眼！”
宁安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傻，是我太鲁莽，若你当真是残忍之人，熹平九年我强吻你之时，便已经可以将我赐死，大虞朝还没有哪个奴才像我这样强吻了后宫里的娘娘还活了这么久的。”
“如果我当真要从此不跟你有任何交集，我大可以不去救你，那么你就直接被徐贤妃勒死了。可我那时候从枕头下面摸到这一枚戒指 ，忽然想起了从前跟你的种种，这期间并不是只有痛苦，所有的纠缠，都不过是我自作自受。”
见宁安忽然说起了过去的旧事，前世加上今生，已经久远到需要特别的思考才能追溯了。然而当卫依依想起来的时候，那时宁安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仍然历历在目。
宁安淡淡一笑说道：“我比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要更早，但是我那时候没有去找你，我在枕头下面摸到这枚戒指，显然是回到了送你这枚戒指的前夜，但正因为我犹豫了一下，所以不知为何所有事发生的时间似乎都变动了，你比原先还要早地搭上熹平帝。”
卫依依忽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熹平九年，狗奴才不仅吻了她，连嘴唇都被这个莽撞的人咬破了。
“为何……为何你还有这枚戒指？”
卫依依又抬起头，却发现狗奴才的脸近在咫尺，正吃了一惊的时候，宁安的唇忽然吻了上来，嘴唇上微微刺痛，宁安用他一颗略有些尖的虎牙擦了一下卫依依的嘴唇。
正说着，宁安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翠玉戒指，银色的戒身是杨柳的形状，看起来既雅致又别具一格。卫依依睁大了眼睛，这一枚戒指她非常熟悉，正是前世宁安曾经在自己还是小宫女的时候送给自己的。
这熟悉的刺痛感刹那间让卫依依觉得时空倒错，只是过去那个压抑自己又脸皮极薄的小太监，变成了现在这个身材高大，俯视自己的时候俊的隐隐让人不敢直视的男人。
修长的食指擦掉了卫依依脸上的泪，宁安缓缓说道：“依依，你看这是什么。”
“我把戒指又送给你了，这戒指可贵了，可以抵我过去两年的奉银呢。你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不然这再瘦下去，这戒指只能挪到食指上去，这样戴着就不好看了。”
旁人都说生产过后的妇人会变得更加丰腴艳丽，可卫依依居然看着反倒比没生之前瘦了，宁安一阵心疼，只要自己不看着卫依依，她就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卫依依的脸爆红，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陡然倒了过来，之前总是自己没脸没皮地调戏宁公公，现在就是现世报，居然被这狗奴才弄得脸红心跳的。
宁安怔怔地看着卫依依落泪，这些日子，她就是这样坐自己的月子的吗？
“那……那我们现在是当真坦诚相见了？”
说着，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卫依依怎么也无法相信，被自己亲手赐死的人会对自己毫无芥蒂，卫依依自认做不到能爱上杀死自己的凶手，宁安又岂能接受？
卫依依忐忑地看着宁安，后者给了卫依依一个笃定的笑说道：“没错。而且从今往后，我们当真是夫妻了。”
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卫依依的声音有些嘶哑，小声说道：“现在这个孩子还是我们的孩子吗？……我杀了你。”
“当真？”
卫依依被这一句“我们的孩子”打动，抬头看着宁安白皙俊朗的脸庞，悄悄红了眼眶。
“当真。”
“你不出去看一看我们的孩子吗？”
今日宁公公给了卫依依一个大大的惊喜，太后娘娘有些手足无措，慌张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新媳妇儿一般怯生生地看着宁安，忽然偷偷笑了一声说道：“那你以后成了我的夫君了，我还能叫你狗奴才吗？”
见到宁安，卫依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不问，所有人也就不提，卫依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很多天了。
宁安嘴角一勾，在卫依依身边坐下来，在那小巧精致的耳廓旁边小声说道：“不如你试试？”
然而一直到了晚上，卫依依仍旧是闭门不出，宁安叹了口气，敲门进去了。
卫依依眼珠一转，表情重新鲜活起来，把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转了一下，小声喊道：“狗奴才。”
宁安望着主屋的方向静静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她的。”
宁安笑了一声，然后慢慢靠近，在卫依依的耳边用低哑的声音，暧昧地喊了一声——汪。
“宁大人您一定知道为什么吧，娘娘诞下小皇帝，原本就还没出月子，若是再这样忧思过虑，恐怕会伤了身子。”
………………
白芍一脸担忧，帮着小主子换衣裳，宁安在一旁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既然两个人终于坦诚相待了，并且也已经冰释前嫌，很多事情讨论起来就更加方便了。
“宁大人，娘娘这几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一日卫依依和宁安一起逗着孩子，小宝贝现在脸已经不像刚生出来那样皱巴巴的了，渐渐显示出圆润白皙来。
………………
“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像你。”
元恒沉沉一笑，浅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光芒，想起那日红玉跟身后的几个人分别的时候，脸上那种分明不舍却又强装镇定的表情，心中一软就说道：“发。”
宁安的一根手指被小婴儿抓在手里攥着，不一会儿就被小孩儿抓着往嘴里放，宁安一根根把小婴儿的手指掰开，才解救出自己的手指，只是上面已经沾满了口水。
“那么……这封信究竟发不发？”
卫依依无奈地说道：“昭华公主就跟我不亲，现在这孩子也一个劲儿地粘你，我看长大了又是一个留不住的。”
“我明白，只是现在李熲已经不值得信任，我们若还跟李熲死死捆在一起，只怕日后也没有好下场，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拿到粮食。”
宁安笑了笑说道：“这可没道理，昭华公主长在深宫里，前呼后拥，循规蹈矩，自然性子深沉内敛。但是这孩子有我们两个的疼爱，又岂能跟昭华公主一样？我看她长大了多半跟你一样，是个会勾人的。”
“殿下，这血衣事关重大，若是当真把信送到了凉州，势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卫依依锤了宁安一拳，说道：“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更何况……我哪会勾人？！”
元恒就算再怎么迟钝，此刻也知道了红玉跟卫依依的关系，甚至在手下那里截获了那一件血衣，只是元恒看着红玉写的歪歪扭扭的信，久久沉默不语。
卫依依有些心虚，她前世是用了不少狐媚法子在后宫里站稳脚跟。
知道了卫依依和宁安没事之后，红玉大感欣慰，于是提起笔给卫依依写信，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些时日得到的那一件血衣，于是索性把血衣打包起来，和信一起送了出去。
宁安勾唇一笑，低声说道：“当初停鸾处那么多宫女我看着都没什么特别，单只在徐贤妃那里见了你一眼，就立刻被你迷住了，这难道还不能说你会勾人？”
元恒在华京继续和李熲周旋要粮，另一边却已经在偷偷联络漠北的族人。天下形势悄然发生变化，红玉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当她听到了卫依依的名字的时候，差点没有惊得从椅子上掉下来。
卫依依红了脸颊，小声嘟囔道：“那是我待人热情！”
鲜卑人蠢蠢欲动，秦翌返回新月城守城，新月城是从漠北入关的必经补给之地，只要新月城不失守，鲜卑人就没有进入中原的可能。
宁安轻轻捏了捏卫依依的脸颊，低声说道：“……反正你勾到我了。”
若是李熲再拿出不粮食，鲜卑人就要袭击新月城，直取秦翌的老巢，让这个封疆大吏将新月城数十年的积累尽数拿出。
“对了，我一直好奇，你那天为何会到徐贤妃的宫里啊？”
所以现在问题的症结居然在粮食上，而纵观整个大虞，唯有河北孙煜，凉州天理教有军田和存粮，除此之外，便是江南的豪族手上还有多余的粮食。
卫依依拍了拍宁安一直作乱的手，好奇地问道。
可怜王皇后一世贤名，在李熲的作践之下变成了红颜祸水，祸国妖姬。
宁安皱眉想了想说道：“其实那天是发生了一件怪事。”
尤其是李熲为了给王令蔚补充营养，天南海北的四时鲜果不断，即便是战时也特意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送了来，丝毫不掩饰，所过之处百姓怨声载道。
“怪事？”
王皇后在熹平朝厉行节俭，其实花不了多少钱粮，但李熲为了显示自己胜过熹平帝百倍，不允许后宫节俭，一切花销必须比照前朝的例子，并且要超出许多才行。现在王皇后一个人的花销居然比过了熹平帝在位之时三宫六院的花销。
“那日，皇帝临幸了一个女子，除了彤史之外，停鸾处还要另做一份记档，但是我查遍了停鸾处的档案，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女子的身份，仿佛这人是凭空从皇宫里冒出来的一般。当时那女子侍奉的好，皇帝封了奉仪，我壮着胆子去问，那女子却说自己是徐贤妃从宫外带进来的。然而我去问贤妃娘娘，她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这女子的身份就成了一个谜。”
可是现在就连华京都开始渐渐闹上饥荒，皇宫尚且足用，高官尚可自给，低等的官吏还有升斗小民都已经到了省吃俭用的地步，李熲一时半会儿也筹措不出粮食，朝臣有人上书要俭省后宫用度，却被李熲大骂一通然后贬官。
卫依依听得云里雾里，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宫里出现了身份不明的女子被皇帝收用了？”
李熲整个人阴沉沉的，朝廷上一片死寂，漠北的那一群鲜卑人，现在也对备战之事不太积极，只有先交付粮食，才肯出征。
“没错。”
神武帝是先帝遗腹子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就传到了华京。李熲大怒，厉兵秣马备战，现如今他刚刚当上皇帝，却没有一子一女，唯一的孩子还在王皇后的腹中。而王皇后的胎儿原本就比卫依依小半个月，加上卫依依早产，如果足月来算还需要两个月才会分娩。
就在两人没什么头绪的时候，白荷忽然从外面拿了一个包裹进来，说是一个口音奇怪的人送来的，务必要让卫依依亲启。
在卫依依的授命之下，天理教四处传扬卫依依当初是如何从妙峰山上逃出来，又是如何一路北上，在教中将皇子生下。比起真实的故事，传言中又增添了几分神乎其神的生存奇迹，大意就是神武皇帝在卫依依的肚子里历经了艰难险阻却依旧没有流产，这正是天神庇佑，是真龙天子的象征。
现在四方人马都想结交卫依依，只是前些时日卫依依没什么时间处理，这时候刚好得空，卫依依就亲手把这包裹拆开了。
此事一出，天下皆惊。
一拆开就掉了一封信出来，卫依依把大包裹里面的小包裹放在了桌上，先看起了信。
而李熲则被称之为假皇。
看到了熟悉的字，卫依依忽然笑了出来说道：“宁安，是红玉！她现在没事！太好了，辛亏红玉还活着，不然我可真是罪孽深重……”
时间紧迫，轮不到卫依依安安心心地坐月子，为了起事，天理教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之前徐百药为张牛起事想了国号，还有大王的称呼，但卫依依觉得不好，既然天理教自称是大虞正统，那么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个大虞。因此现在天理教统称自己为大虞，卫依依为明懿皇太后，小皇子名讳李琮，立年号为神武，在皇太后的主持下继位，因此称之为神武皇帝。
红玉的字写得不好，但卫依依看得很亲切，这一封信读到最后，红玉写道还有另外一件奇怪的东西要交给卫依依。
卫依依点了点头，吃过了点心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卫依依放下信，拿起了那个小包裹，拆开之后抖了抖，一件染血的衣裳展现在卫依依和宁安眼前。
卫依依走了两步又躺了回去，白芍端了一杯水说道：“小主子现在很好，宁大人和奶娘正照看她呢。”
卫依依忽然变了脸色，和宁安两个人一字一句地读着衣裳上的字。
“白芍，现在孩子怎么样了？”
“这字好熟悉。”卫依依又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说道，“这字是王令蔚的字！”
白芍扶着卫依依，卫依依疲倦地走了两步，下意识地想喊宁安，却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
卫依依把衣裳铺平，更加仔细地读起来，血衣上的文章字字血泪，卫依依几乎能想象出王令蔚写下这篇文章的每一个表情。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再多休息一阵子吧，我让白荷做了好克化的点心，等娘娘您吃呢。”
等读完之后，卫依依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兴奋地跟宁安说道：“你还记得我生下这个孩子之前跟你说过的计策吗？现在正是实施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