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别闹了。我不能和你睡在一起。”
卫依依喊了一声,怯怯地望着宁公公,宁安的脸上一点难过的神情都看不出,仿佛刚刚那个做噩梦的人不是他一样,但是卫依依的目光却始终在宁安的脸上逡巡,企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是可惜,什么也无法发现。
宁安叹了口气,拿起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既然他赶不走卫依依,那么总能避开吧。
“不许走!”
宁安推开房门,身后的女子却始终一言不发,安静的有些诡异。宁安忽然感到有些不适应,往常这时候卫依依早就站起来拦住自己了,怎么这时候毫无动静。
“那我出去。”
犹豫之际,宁公公转过身,清冷的月光下,卫依依正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汹涌落下,浑身都在颤抖,却没有发出哭泣的声音,仿佛被人听见哭声就是天大的错一般。
此言一出,宁安更慌张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一言不发。
“……如果你要赶我走的话,我会哭得更凶的。”
脚下的门槛似乎变成一堵高高的墙,怎么也跨不过去,宁公公看着哭泣的女子心脏一阵隐痛,如她所言,卫依依哭得更凶了,可又不像是借势撒泼,反而像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宁安万万没想到会看到一张含泪的脸,就要冲出喉咙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你……”宁安走过去,擦了擦卫依依眼角的泪,指尖落下的泪滴滚烫,宁公公心底一软说道,“别哭了……别哭了,我最见不得这个,我留下来就是。”
宁安隔着被子戳了戳,指尖下软软的一团,一动不动,宁安从长出头发的那一端把被子拉下来一点点,卫依依的脑袋也冒出来,细眉紧皱,鼻尖微红,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含泪看着宁安。
既然今日卫依依已经让白芍干了丢脸之事,那么他们二人之间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恐怕早就让那两个丫鬟知道了,卫依依一贯是用人不疑,既然她相信她们,他们一个房间里睡一晚的事,应当不会被那两个丫头乱说。
喊了半天全没人应,宁安只好关上门,发现卫依依还是那个奇怪的姿势,但是人显然是醒着的。
宁公公有些头疼,眼下的情形,还真应了卫依依说的那一句——得偷偷的。
白荷似懂非懂,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你真的,不走了吗?嗝……”
“你睡你的,这时候过去,小心娘娘明天罚你。”
或许是忍着不出声的缘故,卫依依一说话,就打了一个嗝,空气中哀戚的氛围瞬间就被冲淡了一点,看着卫依依闪着泪光,又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宁公公忽然又有些后悔。
白芍正解着头发,听见喊声只当充耳不闻,白荷醒了过来,披上衣服就要去看看,又被白芍按回了床上。
但是自己是一个信守诺言之人,既然答应了,就会尽力做到。
宁安叹了口气,站起来从卫依依的身上跨过去,忍着羞耻打开房门,冲着白芍白荷那边喊了两声。
卫依依整理了一下床铺,在自己身旁折了折被子,露出了一个十分方便人钻进去的窝窝,宁公公忽然又站着不动了。
梦里出现的人居然睡在自己的身边,宁安不由得恍惚了半晌,再看看卫依依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被子蒙住了头,缩成一团。
卫依依裹着被子,抱着自己的肩膀,语气轻柔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娇媚:“快来嘛,被子快要冷了……”
宁公公缓缓睁开眼,感受到身旁的重量,惊了一下坐起身来。眼角的泪水已经变干,宁安扶着额头,皱眉凝视,发现躺在身边的人居然是卫依依。
宁安身子一酥,终究不好判断这是不是卫依依做的一个局,喉结动了动,在卫依依的目光之下钻进了那个小窝窝。
身边躺了一个大活人,宁安就是睡得再死也该醒了,更何况他睡得并不安稳。
两个人朝着一头躺着,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宁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声音之响都怕被人听见。巧的是卫依依也同样如此。
………………
前世哪怕是给熹平帝侍寝,卫依依也从未如此紧张,现在不过是躺在宁安的身边,就能如此心跳如鼓。
卫依依垂下眼帘,感受着锥心一般的痛和后悔,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在宁安的身边躺了下来。
“你不把外衣脱掉吗?”
不能走,不能走……
听着耳边如此之近的声音,宁安惊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连刚刚穿上的外衣都没脱下。
卫依依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此时是该走还是该留,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宁公公的脸上,卫依依清晰的看到,宁安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都已经躺上来了,还扭扭捏捏的更显得奇怪,宁安坐起来脱掉了外衣,又重新躺下。
原来,原来他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而来的。
卫依依侧身而卧,宁安正好能看见身侧卫依依的容颜,呼吸都顿住了,未免眼神的触碰弄得场面更加奇怪,宁安赶紧闭上了眼。
千般万般的念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卫依依何等聪明,之前的一些违和之处瞬间就有了解释……重生之后宁安总是略显冷淡的表情,时不时露出的失落眼神,还有三翻四次对自己的拒绝,此刻都有了意义。
卫依依却依然醒着,仔仔细细地看着宁安俊秀的脸庞。
窗外风声隐隐,屋里安静如初,宁安只说了这一句 ,却足以让卫依依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狗奴才有一对淡色的长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还有略显黯淡的唇色,配合上轮廓分明的脸型,若不是净身入宫,当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酒好苦……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这样一个人,从小受尽世间苦难,自求入宫,又在皇宫这种难熬的地方生存,心性自然是坚韧无比。
疼?难道说狗奴才受伤了?卫依依凑到宁安唇边,想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梦话。
若说宁安这一辈子有什么劫数,那么就只有自己了,阴暗冰冷的皇宫之中,他寻到了自己的心悦之人。卫依依心想,当时的宁安,应当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要自己跟着他出宫的话,从熹平三年,一直到熹平九年,再后来自己成了太后,宁安一直都没有改变初衷,痴痴地恋慕自己,然而这一份痴心,换来的却是心爱之人的一杯毒酒。
“……疼……”
如果说宁安当初并未进宫,而是生长于一个富贵之家,以他的才能,或许可以去考科举,然后高中进士,成为造福世间的一方良才。
太后娘娘正好上前,却隐约听见狗奴才在说梦话。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皇宫中卑躬屈膝,对着贵人主子们下跪,为了心爱的女子甘愿忍受痛苦。
宁安睡得并不安稳,眼皮在不断抖动,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宁公公的脸颊,卫依依的心脏一丝丝地疼,她要如何才能偿还自己的罪过呢?她要怎么做才能让狗奴才幸福快乐?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的关系回到当初?
幸好有些人还没有把事做绝,把门拴起来。
脸颊上的手抚摸的力度十分轻柔,带着淡淡的怜惜,刚刚合上眼的宁安淡淡说道:“赶紧睡。”
卫依依放心地笑了笑,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如同一个夜行贼一般,走到宁公公的屋子前面,以最轻的力气推开了狗奴才的房门。
卫依依缩回了手,小声说道:“宁安,我不会再对你不好了,永远不会。”
卫依依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指了指宁公公的房间,白芍瞬间明白了卫娘娘的意思,小声说道:“娘娘您放心吧,我们会见机行事,绝不打扰娘娘您的好事。”
卫依依没胆子承认自己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宁安明明知道是自己赐下了毒酒,却依然对自己如此忠心,无非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并非重生之人。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说不准,他们二人就成为仇人了。
白芍一贯睡得晚,正在门口检查煨茶水的炉子熄了没有,见到卫依依披着一床厚被子就出来了,顿时吃了一惊。
卫依依合上了眼,想尽快睡着,然而宁安却睁开了眼,静静看着身边躺着的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卫依依一派脏心烂肺,想的都是话本子上不可言说的情节,悄悄起身,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的寝衣,又简单理了一下头发,穿好鞋,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你究竟是所求何来呢?
卫依依的心思活了起来,宁安虽说是个宦官不假,但他也不是自小就在宫里生活,多少心里还是把自己当个男子的,若是男子,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既然已经否定了我一次,又何苦,给我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