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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抢夺均正尺

李怀信心里惦记寒时殿那头的情况,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和小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转移一下注意力。

水被墨汁染黑,小圆子又重新换了一盆新的,拿着毛笔不断在清水里晃动。

李怀信又思及严家军的事,严家军在边陲活动二十余年,却未曾听闻有攻城略地之举,甚至还数次保护了遭受突厥骑兵劫掠的边陲百姓,这一招的确笼络民心。而朝廷之所以剿不干净这支叛军,也与边陲百姓为其打掩护脱不开干系。难道这支叛军看似不成气候,实际上早已处心积虑地在四方布下二十八宿阵,斩大端龙脉?

“那以后估计没人再敢马虎了,这可都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上品狼毫。”真要赔的话,就算殿下打个对折,也得耗尽他们大半年的月钱。

李怀信想起严无忌,不知他在严家军里是何等地位,实在难以将他与这布局深远的幕后主谋对上号,他背后应是另有高人在出谋划策,但是……

“是吗?”李怀信捧着茶杯,小啜一口,“若是坏了,就把人找出来赔。”

李怀信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一缕阴魂倏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小圆子拿着毛笔在水里晃了晃,又掰开另外几支笔的笔毫检查:“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洗的,这么马虎,里头还有残留的沉渣,这最伤笔毫了。”

冯天去而复返,一脸大事不好的神情,十万火急道:“快,贞白跟掌教打起来了!”

昨儿个写完字,没来得及清洗,过夜的墨汁干涸了,笔毫凝成一坨,需要在清水里泡软了才能洗干净。

李怀信眼皮狠狠一跳,手里的茶杯一下没拿稳,掉了下去,砸在水槽边的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李怀信端着姜茶,百无聊赖地踱到院角,看圆子蹲在水槽边上洗毛笔砚台。

情况危急,冯天心急如焚地嚷道:“寒时殿偏殿的屋顶都被贞白给掀了!”

行吧,李怀信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脉搏,松开了。他目送贞白踏出院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像紊乱的心事,他说不出这是种怎样的感觉,不过是一个背影,怎会教人如此依依不舍?

顾不得禁足不禁足了,李怀信随冯天冲出院门,边跑边问:“怎么回事?”

贞白还是那句话,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毫无商量余地:“回来再说。”

若说贞白跟寒山君打了起来还能理解,可是,跟他师父?这两个都是清冷自持的人,特别是他师父千张机,乃一派之掌,最是理性克制,到底是什么样的冲突,会导致两人大打出手?

李怀信不肯放手,好不容易等到她要对他敞开心扉了,话说到一半,他正好奇着呢,却惨遭打断,让他如何甘心。

冯天当时就隐在寒时殿内瞧着。

感觉到他的掌心微凉,贞白道:“等回来再说吧。”

只见那寒山君伸手抚上沉木剑,一股巨大的阴邪之气传入指尖,瞬时侵皮入骨,寒凝周身,叫人毛骨悚然:“这种至阴至邪……”话说到一半却猛地顿住了,他将整柄沉木剑握在手中,陡然睁大眼,难以置信,仿佛此剑有千斤之重,他说,“这是……”

“不着急去。”李怀信道,“咱们先把话说完。”

瞧见寒山君此刻的神色,千张机一颗心提了起来,却没打断他,而是极有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正如昨夜李怀信所言,寒山君果然来请她了。贞白转身欲走,手腕蓦地被攥住。

“这是……均正尺?!”

明明下一秒贞白就要对他道出实情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贞白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的眼睛,正欲开口,此时小圆子却敲开了房门:“殿下,寒时殿的师兄在门外,说来请白姐姐过去一趟。”

寒山君不敢确定,遂将沉木剑递给千张机。

李怀信蓦地一愣,果然,师父预料得没错,他二师叔的下落,贞白是知情的。他等着她说下去,却久久没等到下文,便追问道:“什么难?他如今人又在何处?”

世间无人不知,均正尺本为太行神木,后被太行道创派真人炼成法器,有“均宇内,正社稷,丈量天下”之能,是自太行立派以来,便插于金顶之巅的一根“定海神针”,乃天命的象征,固国之根本,定千古江山。

“他有难。”贞白惜字如金地吐出三个字,却破天荒地,跟他坦白了。

如此国之重器,却在十年前不翼而飞。为免引来祸乱,太行上下全面封锁消息,不曾泄露半分。这些年太行弟子踏遍江河山川遍寻不着的均正尺,竟会凭空出现在长平乱葬岗,不仅面目全非,且被这女子握在手中来问卜,只因它是唯一牵扯着那位幕后布阵之人的物件。

贞白沉默半晌,李怀信立刻猜测道:“是因为我二师叔?”

谁料这一牵扯,就牵扯上太行了……

“你当时,为什么会下山?”

十年前,杨辟尘失踪。

“是。”没想到她这一下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就像老春说的,世道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十年前,均正尺失窃。

李怀信听到此,忍不住插嘴道:“但你后来还是下了山?”

一人一物,全都无迹可循。

老春当时多喝了几杯,在不知观里跳着脚骂当今天子昏聩无能,最后一个倒仰,抱着酒坛躺在麦秆儿堆里,迷迷糊糊地念叨:“小白啊,这世道怕是要乱了,你可千万别下山。”

人可以大张旗鼓地找,此物却不敢走漏丝毫风声。

如此久远的事情,独居深山的贞白之所以会印象深刻,全赖老春。那些日子里他时常怒发冲冠地声讨朝廷,为边塞的将士鸣不平,说什么严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皆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最后却因为门阀之争,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遗臭万年。

他们不是没想过,也许找到杨辟尘,就能找到均正尺,但出于私心,他们不愿意这么想。

贞白垂眸细听,等他说完,才轻声道:“二十多年前,严家军造反一事,我倒是有所耳闻。那些年边疆战事告急,民不聊生,全赖严家军驻守边塞,抗战杀敌。”

贞白在他们风云变幻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

待贞白入座,他才将知悉的一切一一道来。至于其中可能牵涉的家仇国恨,权谋相争,李怀信并不了解,也不敢妄下论断。

“看来没错了,就是杨辟尘所为。”若说均正尺失窃,跟太行无半点干系,贞白是断然不信的,她道,“十年前,太行遭遇一场天劫,四十九道玄雷,就落在太行山脉上。”

炭火刚挑旺,屋里还是不够暖,他紧了紧皮裘,双手揣进袖子里:“近日宫中传来消息,可能与这个四方大阵相关。”

若说是巧合,委实牵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四十九道玄雷已是天罚的极数,太行定是有人犯下了天地不容的大罪孽。有了这样的依据在前,那么千张机所说的,因为均正尺失窃,引发天下动荡,才令太行遭此劫难,委实难以让人信服。

李怀信道:“先坐吧,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讲。”

但有史以来,均正尺插于太行金顶,如天地之神柱,哪怕腾挪半寸,都将荡海拔山,地坼天崩。

贞白攥着锦帕,垂下手。

“何况,”千张机的话掷地有声,绝无半句虚言,“我太行被奉为国教,百年不衰,又怎会企图斩大端龙脉,断太行气数,这样做岂不是自取灭亡?!”

李怀信抬眸直视她,没接,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用指腹摁着双目揉了揉,更红了。半晌,他才若无其事地告诉她:“我眼皮一直跳。”

……

贞白没想到,李怀信这么桀骜不驯的人,也会在人前数落自己的不是。她瞧着他略微发红的眼眶,犹豫了一下,递了条手帕过去。

李怀信听到这里,心里一紧。

他也没想过要洗白,坏得心安理得,直到冯天今天说“以后,你别再气他了吧”,才让他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做下的那些混账事儿。

“那可是均正尺啊。”冯天越说越激动,“就算落到贞白手里,那也是太行神木,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掌教断不会再给出去,谁知贞白却拒不归还,随后两两相争,就打起来了。”

就像冯天说的,他真的是一个扎进好人堆里的坏坯,放到民间,就是典型的欺压百姓的恶棍,不是一句“年少无知”就能洗白的。

话音刚落,两人远远地瞧见寒时殿的屋顶之上,卷起千堆雪,露出原本的青瓦来,贞白与千张机瞬间被扬起的雪花包围。千张机发出一记掌风,是以横扫千军之势,却未震退对手半寸,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原本这一招带着试探之意,没料到这女子的功力竟强劲如斯。

那时候,应该是觉得好玩吧,毕竟山上的日子实在太枯燥,光欺负那帮逆来顺受的师兄弟也没多大意思,后来他故意去招惹那格外容易奓毛的寒山君。

贞白身形一偏,浮光掠影般避开掌风,去夺沉木剑的手快得看不清虚实。

“我一直很目中无人,肆无忌惮。”李怀信抬手,摁住狂跳不止的眼皮,“从来不承认自己轻率,莽撞,哪怕明知道是错的,我也会恣意妄为,因为……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他曾经不可一世,为所欲为,不计后果,如今想来却觉得无比讽刺。他牵起嘴角,悲哀又自嘲地笑笑:“包括冯天的感受,所以这些年,我才会无数次地让他在我跟寒山君之间,左右为难。”

千张机警惕地一闪,不敢再轻敌。而贞白那只抓空的手转瞬变成了掌力,一个反转,重创他后背的腰心。太快了,鬼魅一般,快到让人来不及闪避。千张机腾空一跃,拔起数丈,几个旋身,将均正尺负于腰后,只用两指并作剑指,朝贞白俯冲而下,势不可当。

他早已节哀了,在冯天死于乱葬岗的时候,他恨不能把自己给剁了。

贞白于狂风乱雪中仰首,不避不让,突然倏地凌空拔起,快如虚影,几欲冲天,去接千张机的剑指……

“我刚才经过……”她不经意间都听见了,但她向来不擅长宽慰人,此刻瞧着他苍白沉郁的脸色,只能道,“节哀。”

“我的天!”冯天忍不住低吼道,“她也太敢了!”

李怀信明明还在为冯天黯然神伤,可见到贞白这一瞬,忍不住又心跳加速。他还在为昨夜的事情不痛快,别扭着,没有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她有什么不敢的!李怀信整颗心揪成一团,眼见两人追风逐日地缠斗,掌风越来越狠厉,也越来越急,下一刻,就要发展成生死较量了。

“您来找殿下吗?”小圆子把她请进屋,怕刚烧起来的暖气散出去,他迅速将房门带上,自己去了厨房。

李怀信不得不出声阻挠:“贞白!”

李怀信闻声抬头,见贞白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都听到了什么。

闻声,贞白微微侧首,眼角余光瞥见正疾奔至月台上的人,稍作迟疑,却并未止戈。李怀信见贞白眉心那抹红痕颜色逐渐变深,遇到强手,她不甘示弱,原本全力压制隐藏的煞气,顷刻间暴涨。

拉开门,小圆子有点吃惊地说道:“白姐姐?”

见状,千张机神色一凛,再出手,已经不留情面了。

小圆子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心里明白那样只会害了冯师兄,他也不敢多嘴,怕更伤殿下的心,只道:“那我……去给殿下煮碗姜茶。”

李怀信顾不得多想,在二人倾力相向的当口,飞身直上,企图阻拦,然而这两位是神仙打架,离他们三尺之内的风雪都利如刀刃。李怀信毫不畏惧,猛地横插进去,千张机掌风猛厉,已来不及收住,贞白劈空相迎,同时腾出左手,扣住李怀信的手腕,顺势一带,矫若游龙般错身相护。

怎么留,让他不得超生吗?李怀信没说话。

电光石火间,李怀信反手一拽,避开千张机掌风的同时,去架贞白的掌力。

小圆子瞬间红了眼:“就不能……”他心里一万个舍不得,“把冯师兄留下来吗?”

贞白皱起眉,嫌他碍事儿,冷声道:“闪开。”

李怀信知道他跟冯天感情好,所以才会特意告诉他:“明日子夜,你去寒时殿一趟,送送他。”

“贞白!”李怀信不退反进,较着劲,成功隔在二人之间。贞白袍袖一展,掰住他的肩膀,目光沉下去,左瞳瞬间泛绿。

小圆子正拿着帕子给他擦头发,闻言,手上一顿,其实他也猜到了。

寒山君在底下远远看见,脸色骤变,高声提醒道:“师兄当心!”

待一切做完,室内渐渐回暖,李怀信缓了好久的神,才终于开口:“方才……冯天来跟我道别。”

话音未落,千张机手握着的沉木剑上,蟒目一亮,泛出同样的绿光。紧接着,剑身蟒纹浮动,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蜿蜒直上,绞住了千张机的手臂,露出獠牙……

小圆子搓了搓他的手背:“这屋子现在太冷了,我是想去把门关上,把炭火烧旺些,殿下先换身干爽的衣裳吧。”

怪不得这女子在太行数日,随身携带沉木剑,他和寒山君却丝毫没能感应或识别出来,因为均正尺已被阴煞气侵蚀,冥蟒缠身,以阴制阳,此刻更是化作邪灵咬了过来。千张机猝不及防,沉木剑蓦地从手中掉落,旋即落入了贞白手中。

“是我遣他们下去的。”李怀信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手是冰的,可能是冻得麻木了。

贞白剑势一收,腰部往后弯折,避开李怀信的拳脚,翩然飘远,足尖点在屋脊的吻兽上,冷淡道:“我不跟你动手。”

小圆子看了一眼浴桶,气到了:“他们怎么伺候的,我去……”刚转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被冻得一抖,反手握回去,像捂冰块儿似的,也不知道他家殿下独自一人在这儿坐了多久。

李怀信隔在她和千张机之间,道:“你也不该跟我师父动手。”

“啊,”李怀信反应有些迟钝,“我刚才,沐浴来着。”

上太行之前,她的确答应过他,不会冒犯他师父,但是……贞白道:“情非得已。”

“哎。”小圆子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您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均正尺是我太行神器。”千张机冷声说完,沉下脸,手里捏了个诀。

他轻声唤道:“圆子。”

贞白无丝毫让步,阴煞气直灌沉木剑,与之对峙:“现在不是了。”

李怀信缓缓抬起头,只觉浑身僵硬,瞧着小圆子那紧张的模样,感觉以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诚心待他的人了。

若说方才两人只是赤手空拳地较量,还留有余地,那么现在就要动真格了,千张机吩咐道:“怀信,退下!”

“殿下!”小圆子吓坏了,冲进屋,随手抓了件皮裘往他身上披,“怎么了这是?”

“师父,”李怀信不肯,“您先别动手,给我点时间,让我跟她单独谈谈。无论怎么样,”他竭尽全力想说服千张机,“贞白是我带回太行的,这一时半会儿,她也不能离开,我会尽全力……”他无法保证贞白是否会因此退让,但总得试一试,他咬牙道,“如若……不能善了,您再出手也不迟。”

小圆子回来的时候,见房门大敞着,李怀信坐在凳子上,胳膊撑住膝头,躬身垂首,一头湿发还在滴着水,浸湿了他身上的单衣。门开着,暖气泄了出去,屋里和屋外一样,刺骨寒凉。

贞白听他这席话,默默握紧了沉木剑,心下已然明了:李怀信站在太行的立场,想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跟她讨回均正尺,所以千张机才会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