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积极分工查看,这次谁也不敢怠慢。
“大家再分头检查检查,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桃符,都摘了投进火里烧了吧。”
也怪李怀信平常说风就是雨,霸道惯了,发起火来从不解释因由,光招人恨了。
“是,也怪不得李老二发脾气。”
恨就恨吧,李怀信也不屑于跟人解释,他现在还一肚子火呢。回到住处,他连院子都没进,直接绕到了后山。
有弟子忙道:“也怪我们,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后山离甘泉池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温泉池。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都差点忘了这茬儿,冯天现在是阴灵,而桃符压邪驱鬼,钉在门首,会伤他的魂。
小圆子大气不敢喘,一路小跑地跟着,见李怀信往后山方向走,他才疾风骤雨似的跑进院里,将挂了满身的东西通通往地上一卸,顾不得规整,便冲进屋里拿皂角香料和换洗的衣物,动作迅速,腿脚奇快。
“因为冯师兄。”那弟子盯着炉膛中的火,说,“寒时殿一道桃符都没挂。”
在李怀信宽衣解带坐进浴池时,小圆子已经气喘吁吁地将托盘搁在池边的岩石上。他抓了块布巾绕到脖子上,长嘘一口气,拿起一条帕子在水里浸湿了,谨小慎微地说:“殿下,圆子帮您搓背吧?”
众人不明就里,问:“为何?”
见李怀信没拒绝,小圆子才敢动手。这也是太行亘古不变的规矩,祭祀大典前夕,必须沐浴净身。
“说了。”一名弟子手捧桃符,是刚从紫霄宫的大殿前摘下来的,他疾步迈下石阶,掷进焚帛炉中烧掉,道,“今年确实不能挂桃符。”
整个过程中小圆子都不敢吭声。待擦洗完,李怀信开口遣人,说想独自留在池子里泡会儿。
“总不能他想干吗就干吗,这事儿就该跟掌教说说,太不讲理了。”
小圆子怕他家殿下被气昏了头,走之前冒着被痛骂的风险叮嘱了一句:“殿下别泡太久,您晚上还要去太行殿与大家吃年夜饭呢。”
十几个弟子围着焚帛炉,议论道:“有他在,咱过个年都不消停。”
还好李怀信只是不快地皱了下眉,没发作,小圆子才有惊无险地撤退了。
弟子们多少有点不服气,私下里怨声载道:“今天是年夜,那李老二还有完没完,连桃符都不让挂,是想怎样?”
李怀信一向知道自己小心眼儿,没有君子的度量,更狭隘到见不得任何人比自己优秀,比如秦暮。李怀信知道自己这种性格特别讨人嫌,可哪怕整个太行的人都看不惯他,他也压根儿不在意,活得很恣肆。而如今有关贞白的绯闻,他更是小肚鸡肠,哪怕听一耳朵,都受不了。
“是。”众弟子纷纷应答,作鸟兽散,赶紧去摘那随处可见的桃符,并一传十十传百地吩咐下去,让大家将各大殿偏殿的桃符都摘下来,扔进焚帛炉中。
只要一想到糖炒栗子,他胃里就一阵阵反酸,又想到自己还试图用糖炒栗子讨好她,他脑壳就忍不住疼了起来,像被一根指头粗的铁钉狠狠扎进了眉心,他猝不及防地栽进了水底……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听李怀信厉喝了一声:“听见没有?!”
与此同时,在房内闭目打坐的贞白倏地睁开眼,好像身临其境般,铺天盖地的潮水涌了过来。她飞奔出去,如风如影,循着记忆中那点模糊的残影,观察四周地形,缩地成寸般闪到了后山。
李怀信纵身一跃,蓦地将门框上的桃符摘了下来,抛进一旁的焚帛炉中,烧了,然后臭着脸对在场所有弟子放话:“太行所有宫门殿门寝门的桃符,全部摘下来烧掉。”
李怀信正赤身泡在云雾缭绕的温泉池中,水位刚刚没过胸口,感知到有人靠近,如乘着疾风而至,这样的速度不可能是小圆子,他警惕地回头,恰好与贞白四目相对。
那小弟子脸蓦地涨红,一路红到脖颈,他想辩解,又害怕。他不是结巴,而是听多了这位二师兄的恶霸行径,被吓得口吃,他不明白,这年年新春都会钉的桃符,怎么就惹恼了这位二师兄?
李怀信:“……”
“话都说不利索。”李怀信火冒三丈,“太行何时连结巴都收了!”
热气往上升腾,蒸得他头昏脑涨。
一名年纪较小的弟子从门后探出身子,满脸惶恐地出来认罪:“是,是我,怎怎怎……?”
贞白笔直地站在池边,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不避不闪,盯着他看。
还没走出多远的几名弟子闻声回头,有些莫名其妙。
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人洗澡……真是,不害臊啊……不过,她都不害臊,他害什么臊?李怀信在这束从容淡定的目光中赤身硬撑着,他一条汉子,怎么也不能输在气势上吧?只是,此时他脸颊发烫,心如擂鼓,他怕凭这女冠的耳力和敏锐度,会听出来。
李怀信感觉自己气得快要冒烟儿了,刚转身要走,无意间瞧见门框上挂着桃符,直接炸了,怒吼道:“谁钉的桃符?!”
水太烫,泡过了时辰全身开始燥热,又发了汗,这会儿竟觉得口干舌燥。他迎着贞白的目光,咽了口唾沫,七情六欲突然来势汹汹地,缠上了身。
他用脚底狠狠蹍碎了一颗糖炒栗子,心里很不服气。他都没嫌她年长,没嫌她一穷二白,更没嫌她满身阴邪气,不人不鬼的……她倒好,如此不识好歹。他对她青眼有加,她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他眯起眼缝,将贞白从头打量到脚,用尽量沉着的口吻哑声问道:“看够了没?”
打从回太行伊始,那山门前聚集的千鹤,贞白身上的玉佩……许多事,桩桩件件;许多人,议论纷纷……全是关于他那杳无音信的二师叔和贞白之间纠缠不清的前尘情事。现在就连一包不起眼的糖炒栗子,也是爱他所爱,喜他所喜?亏他还傻了吧唧地托人去买她和她那旧情郎爱吃的东西。他越想越气,那老东西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念念不忘?
贞白微怔,盯着水雾中的人,像在雾里看花,一时间居然忘了来意:“你……”
一颗颗爆了口的糖炒栗子滚了满地,沾了尘土,小圆子被李怀信阴沉的脸色吓得喉头一紧。
突然,一声狂暴的犬吠声响起,一条黑狗从树丛中猛地窜出来,龇着尖利无比的獠牙,便要往贞白身上扑咬。贞白方才被那池中的人恍了神,危急关头,反应慢了半拍,只得有点被动地闪躲,结果一脚踩在岩石边的皂角上。
小圆子瞪大眼,惊慌失措地盯着他:“殿下?”
扑通!池子里炸起巨大的水花。
啪!李怀信突然一巴掌扫了过来,将那袋糖炒栗子打翻在地。他从未关心过谁的喜好,哪怕连他师父偏爱什么,他都未曾在意,更别说过问太行每年年关采购的东西。
李怀信被浇了满脸满头,心里却想,这狗简直是来成人之美的。
“嗯哪。”小圆子笑道,“掌教每到年关都会让师兄们买份糖炒栗子回来,听说是因为以前二师叔喜欢吃,掌教每回都会带去承华殿。”说着,他将另一袋糖炒栗子打开,递给李怀信,“早知道殿下您也喜欢,之前我就让师兄给咱也……”
那黑犬还格外识相,将人吓到落水后,就踩着碎步溜走了。
李怀信闻声扭回头,突然敏感起来,有些狐疑,问小圆子:“师父也让你们买糖炒栗子?”
贞白在水中稳住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李怀信弯起的眼尾。
“哦,差点忘了。”小圆子拎着两袋鼓鼓囊囊的栗子跑过去,分了一袋给对方,“劳烦师兄了。”
他在这儿好好泡澡,贞白却突然出现了,这居心,根本不需要加以揣度,明摆着的嘛。只是这种行为,不太好吧?!但也无所谓,既然她主动了,他心里那点儿醋劲来得快也去得快。
小圆子屁颠屁颠地跑了两步,忽地被其中一位弟子叫住:“小圆子,等等,掌教让买的那份糖炒栗子你还没给我。”
“一会儿要去太行殿吃年夜饭。”李怀信觉得时间上有点仓促,现在不太合适,“我必须到场。”
李怀信颔首,示意小圆子跟他回去。
贞白颔首,脸色如常,看不出失望与否。
“二师兄。”
李怀信见她毫不迟疑地起身往岸上走,似乎没有任何失落,大概是因为她向来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强求?他又怕她误会,以为自己拒绝她是因为不愿意,遂道:“你去吗?”
“殿下。”
贞白驻足侧首:“嗯?”
商讨完已近傍晚,李怀信走出主殿,在御碑亭碰见几个刚采购回来的师弟还有小圆子,他们身上挎满了大包小包,沉甸甸的。
只是一念之间,李怀信决定带上她:“你也去吧,跟我一起。”
下午申时,李怀信去了趟紫霄宫,和师父商讨明日凌晨在太行金顶举行祭祀大典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