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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千魂寄生

“十三年前,这妖僧千里迢迢来到中土,残害法华寺一众僧徒,其根本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造个芥子世界来吸人阳气,若是那样,就太没追求了。”而且,专门造个芥子世界来吸人阳气,等同于杀鸡用牛刀,冯天觉得实在说不过去,直到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他是想修成正果,立地成佛。”

“不是……”李怀信瞪着眼前这怪物,道,“这玩意儿能是佛?”

这事一听就是妄想,且不说世上到底有没有佛,李怀信看他如今的样子就觉得讽刺:“立地成佛,怎么成,结果却成了这副德行?”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个亡灵寄生体自称佛陀!

“还记得这唐什么……空舟?”冯天瞥一眼唐季年,道,“他之前不是说邪僧当日念过一句‘以身供佛,以魂饲佛’?”

冯天沉重地颔首:“没错,咱们所以为的鬼冢,其实是波摩罗欲成佛的莲华藏世界。”

以身以魂,供佛饲佛!望着头顶这一千僧徒的尸骨和面前这一千僧徒的亡灵寄生体,李怀信猛地反应过来。

“佛的圆满报身?”李怀信惊讶道,“成佛?”

“佛门有一种说法,就是修行者要历经千百世劫难,才得以修成正果,立地成佛。”冯天顿了顿,继续道,“这邪僧异想天开,妄想在成佛的道路上走个捷径。既然需要历满千百世劫难,那他就干脆找一千名修行者,也就是选中的法华寺这一千名僧人,每一僧为一世劫,一千僧则是一千世劫,他通通纳为己有,则是担了这一千名僧人在世上历经的劫难与因果。”

“对。”冯天道,“佛门里说,极乐世界是修行的第一步,而非修行的归宿。从极乐世界向上超越,并逐级攀升,历经不同境界,终达华藏世界,华藏世界又纳极乐,在色戒最高的一层天,乃佛的圆满报身。”

冯天道:“不知道这波摩罗究竟采用了什么样的邪法去担这千僧的千世劫难和因果,与他们合为一体,结果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非但没成功,还把自己搞成了个恶心人的寄生体,可谓自食恶果,而他还不自知。”

李怀信这才回过头,直视冯天:“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损人阳气的极乐之境吗?”

“一派胡言!”波摩罗听了冯天的言论,盛怒,无数只鬼手托起蟒首,狠狠一砸,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冥蟒砸裂了青石地砖,长身拱起,一时间竟没爬起来。

“不是。”冯天情急道,“佛门里有极乐世界,更有莲华藏世界,也就是华藏世界。”

波摩罗猛地转身,千张凶神恶煞的脸齐齐地转过来,恶狠狠地盯住冯天:“无知凡俗,满口胡言!”他低吼道,“我欲成佛!我已成佛!”

“都什么时候了,”李怀信踢开脚下几条青蛇,盯住缠斗中的两大怪兽,不耐烦地说道,“你还管他为什么改名字!”

“疯子!”李怀信咬牙骂了一声,“你给自己造了个虚假的华藏世界,就真以为自己成佛了?”

“华藏界?华藏寺?”冯天瞪圆了眼睛,此刻终于想了起来,“我知道了,是莲华藏!我终于知道波摩罗为什么要把法华寺改成华藏寺了!”

波摩罗表情古怪地看向他,轻声说:“我还给世人造了个极乐世界,你不进去体会一下?”

贞白挺身向前,沉木剑一挥,只听一声咝啸,冥蟒从剑锋蹿出,猛地撞向寄生亡灵……

李怀信嗤之以鼻:“实在无福消受。”

波摩罗面露愠色,千手的掌风再次扫来:“狂徒,休得在华藏界造次!”

冯天抢过话:“千佛莲台是佛座,伎乐天女也侍奉佛祖,你用这些来造就极乐世界,吸人阳气,其实是用来供养自己吧!”

李怀信冷笑一声:“千身佛陀还会怕我太行道的灭灵符?!”

“世上哪尊佛是靠人阳气供奉的?”李怀信厉声道,“只有阴灵跟邪魔!”

“可我怎么觉得,是这一千只亡灵被他主宰了呢?”刚说完,身后就有阴风逼近,李怀信迅速一旋,长剑斩断了四只鬼手,他乘胜追击,一把灭灵符掷出去,把几只寄生的亡灵化成了青烟。

波摩罗挑起眉,醇厚的嗓音压得极低,姿态却抬得极高,贬斥道:“愚蠢!无知!”此刻他怒意渐渐消退,稍显平静地说,“我受的供奉,皆是人间香火。”

冯天紧跟着他:“是啊。”

李怀信还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无赖!

“不大对劲啊。”李怀信退到方室的夹角,“这波摩罗不是被那一千只亡灵寄生了吗?”

这无赖没给他打岔的机会,自顾自道:“每一盏点在佛前的长明灯,取的都是我自身的阳气。我吃人间香火,也受世人供奉。”

一言不合就动手,众人迅速躲避。再强的兵,也难以一敌十,何况他们是四个敌一千,就算只是一巴掌,这寄生同体的玩意儿也能瞬间把他们拍飞。

还能更不要脸吗?那佛前的长明灯,分明取的都是法华寺被残杀的千名僧徒的阳气。李怀信刚想反驳,话到嘴边才意识到,现在那千名僧徒的亡灵已经跟波摩罗寄生为一体了。

“胆大妄言,休得不敬!”那千只亡灵齐齐厉声道,突然举起千只右手,一巴掌朝大不敬的李怀信挥过来。

贞白缄默许久,此刻终于听出了关窍:“怪不得你元神出窍,可以自由地在寺内主持事宜,我们却丁点儿看不出异样,皆是因为你受世人供奉,吃尽千家香火,自身早已不是单纯的阴灵邪祟了。”

李怀信嘴欠,忍不住实话实说:“就你这么惊悚的卖相,还敢自称千身佛陀?”

波摩罗皱起眉,显然不喜欢贞白最后那句总结。

什么玩意儿就是千身佛陀了?

“这里明面上供着诸佛神像,却已经不是佛寺了。”贞白手臂一震,将瘫倒的冥蟒收于沉木剑中,继续说道,“这是座阴庙,供的是你这只寄生灵!”

众人:“……”

有阴则有阳,阳庙供神佛,而阴庙则供鬼怪。

“什么千魂寄生?尔等休要妄言!”折腾了半天终于挣扎出驭鬼桩的番僧突然声色俱厉道,而那一千名僧徒的亡灵与番僧寄生同体,一言一行,连神态都出奇地同步,他一开口,则是千张嘴齐说,“我乃华藏寺千身佛陀,早已修成正果,得道成佛。”

也不知是“阴庙”还是“寄生灵”的说法刺激到了波摩罗,他怒目圆瞪:“我乃莲华藏世界之本源,以自身化千体之躯……”

“如此说来,总不可能是这邪僧自己想不开镇压自己吧?”李怀信微微蹙眉,显然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他试图从中找到更合理的解释,“冲相阵是道法,且不说他一个番僧是从哪儿学来的,毕竟像他这种修习歪门邪道的,为防出岔子,留有后手也不无可能。而被千名惨遭他迫害的僧徒亡魂寄生,绝对是他意想不到的最大的岔子,和养蛊婆被蛊虫反噬没什么区别,因此他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布了个冲相阵,把被千魂寄生的自己钉在鬼冢?”

“你怕是神志不清了吧。”李怀信才懒得听他瞎吹,直接揭穿他,“你那是作恶太多,被千魂寄生为一体了!”

“那么用驭鬼桩作棺材钉,布下的冲相阵也是道法。”冯天细究起来,“代表着功德与杀业,相冲相抵,是专门用来镇压杀戮过重的修行者的。”

“我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唐季年被吓得不轻,此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曾听住持讲过,莲华藏世界是千叶大莲花中所含藏之世界,是由千叶之大花莲华所形成,每一叶为一世界,各有百亿之须弥山、百亿之四天下,以及百亿之南阎浮提等。卢舍那佛是此世界之本源,趺坐于华台之上,并将自身变化为千体之释迦,各踞坐于一叶之上。”

“不对。”贞白意识到问题,“他是被阵法镇在鬼冢的,而驭鬼桩和引魂经,都是道法。”

“化身千体之释迦?”李怀信精准地捕捉到重点,“所以,他当自己是那卢什么佛吗?”

“让他祸害人。”冯天不解恨地骂道,“遭报应了吧,活该被冲相阵镇在鬼冢。”

唐季年道:“卢舍那佛。”

李怀信握紧了手中的剑:“难道这番僧,是被他曾经害死的千名僧徒的亡魂寄生了?”

李怀信才不关心他叫什么佛。

贞白盯住那庞然大物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在打斗中突然消失的住持,她说道:“波摩罗。”

“华台指的应该就是佛座下的莲台吧?而千叶大莲花中,一叶一世界的叶,应该指的就是莲瓣?”冯天根据唐季年的言论,结合在佛塔中发生的种种事件理清思路,“对,我想起来了,我曾看过一本书上记载,就是卢舍那佛像莲座周匝的千莲瓣上,每一瓣都刻有释迦佛像,拢共刻了千名释迦,乃千佛莲台。”

就在其余六根石柱破裂之时,七根棺材钉的中心地带,突然有个和尚拔地而起,不,不是一个,是两个,四个,六个……无数个和尚牵引着从七根棺材钉下解放出来的亡灵,寄生为一体,逐渐形成一个庞然大物……不,应该说它一直就是个庞然大物,只是被棺材钉钉住了七个部位,镇在这鬼冢。

而悬在头顶之上的千莲千尸,则正好与此推测对应上了。自以为已经成佛的波摩罗,一厢情愿地认定那千僧就是他自身,或许他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卢舍那佛,当初才会对法华寺做下这一系列丧心病狂的事情……殊不知,一切都是他为自己捏造出来的假象,一切皆是虚妄。他原本沉浸其中,却突然跑来一群人,击碎了他穷极一生才构建起来的世界。为了修成正果,他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又怎会接受这帮人口中的真相?

“冲相阵?”冯天猛地一震,不寒而栗。

李怀信觉得波摩罗是想成佛想疯魔了:“你若真是佛,还能被冲相阵镇在鬼冢里?”如此简单的道理,波摩罗竟然不懂,李怀信继续道,“鬼冢里镇的都是鬼!而冲相阵,是专门用来镇压杀戮过重的修行者,特别是那种死了之后执念太深、怨气太重的修行者。”比如,眼前这个为了修炼而误入歧途的寄生灵。

“哈哈哈……”突然,一阵鬼气森森的笑声响彻地宫,似乎带着狂喜,“有劳各位,冲相阵终于破了。”

波摩罗瞪着眼珠子,缓慢而机械地摇摇头,半晌才开口,低沉的嗓音极其瘆人:“年轻人,你话太多了。”

这场面实在太诡谲,因为一根驭鬼桩断裂,其余六根也开始隐隐震颤,被钉在里面的亡灵疯了般挣动嘶吼,导致整个空间都在晃,无数缠在尸骨上的青蛇落雨似的往下掉,他们一群人却不知该如何阻止事态恶化。

李怀信下意识地握紧剑柄,全身警惕,经验告诉他,说出这种话,往往意味着反派要出手了,但他仍保持着挑衅的态度,顶了回去:“看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啊。”他想起贞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阴怨煞气,所以在眉心下了一道镇灵符将自己封印,难不成波摩罗也是驾驭不住千只亡灵,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将被寄生的自己镇在鬼冢?

“多大事儿?”李怀信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紧接着,另外六根驭鬼桩齐齐发出尖啸,无数双惨白的鬼手从石柱中伸出,胡乱挥舞着,然后无数颗秃头开始从密密麻麻的鬼手中挤出来,挣扎着,奋力往外伸长脖子,挤变了形似的,面目狰狞又可怖。

李怀信刚提出这样的猜测,就遭到了波摩罗激烈的反驳,他带着滔天的怨愤怒吼道:“是一个臭道士,在我拘灵成佛之时,趁我不备将我……”

亡灵的嘶吼如海啸般灌入耳中,冯天大喊道:“是亡灵寄生!咱又摊上大事儿了!”

那时他刚担下千僧的亡魂,最紧要的关头,也是他最神志不清的时候,眼前所看到的都是缭乱的画面,像一千幅不同视角的碎片,全都影影绰绰地拼凑在一起。一瞬间,他脑子里涌现出无数记忆、想法、情绪,那些都不是他的思绪,也不是他的过往,却都海啸般汹涌而至,同时呈现。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痛苦与折磨,他感觉脑子像要炸开一般,甚至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暴毙而亡。结果并没有,因为下一刻突然出现了一个臭道士,乘人之危,将他镇在阵法之中……想到此,波摩罗便抑制不住地暴怒:“简直下作,我一定要找到他,杀了他,将其挫骨扬灰!”

贞白瞪着眼睛问:“什么东西?”

李怀信心想:还有脸说别人下作,谁也没有你下作!

冯天目瞪口呆,久久才回过神来,满脸骇然地说:“是寄生!”

贞白追问道:“他是谁?”

李怀信盯着这些亡灵的怪相,心里觉得莫名恶寒。

说起这个,波摩罗更来气,他连对方姓甚名谁,究竟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

众人惊恐地睁大眼,盯着百余名冲破桎梏的亡灵,一时间忘了补救,因为眼前的场面实在太骇人。那些穿僧服戴佛珠的和尚,个个紧密相连,似乎没有下半身,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的下半身好似长在了一起,成了一体,全都面容狰狞地嘶喊起来……

李怀信问:“他长什么模样?”

冯天这一路小心翼翼,不敢乱来,还曾被李怀信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前怕狼后怕虎,其实他就是怕万一自己有危险,李怀信会为了救他而轻举妄动。好比现在,这祖宗一剑劈开了其中一根驭鬼桩,被禁锢其中的亡灵终于挣脱了镣铐,尖啸着冲了出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四人猛地掀开,纷纷撞在骨灰墙上。

可恨就可恨在,波摩罗压根儿没看清对自己下毒手的仇人的长相,所以被镇在冲相阵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等,利用极乐之境吸纳方圆百里的香火,接受人们源源不绝的供奉,他相信,总有路过此地的修行之人会觉出蹊跷。只要能识破普同塔里这个芥子世界,就算是有识之士,他一直都在等这样的人出现,再将其引入地宫,诱导他们破掉冲相阵。波摩罗打了十几年的算盘,在地下养精蓄锐,可来来去去的皆是一些无为之辈。波摩罗因为自己造下的孽而被镇在冲相阵,处境极其尴尬,他不敢声张,更不敢伤人性命,不然传出去,让天下各派知晓,能者纷至沓来,就不只是把他镇在冲相阵中这么简单了。他只得无比谨慎地主持着华藏寺的事务,一边掩饰一边盘算,而今总算如愿以偿,等来了贞白和李怀信。他将重获自由;他将无所顾忌;他要将所有的过往和真相,通通毁灭在这座普同塔里。从今往后,他就是佛!

“我都死了,还救什么救,你这么乱来,万一再把自己搭进去……”

波摩罗狂妄道:“从今往后,华藏寺大雄宝殿的正殿之上,将塑起我的千身佛像,名正言顺受千家香火,供世人礼拜!”

这没良心的居然说他莽撞行事,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李怀信火冒三丈:“我可是在救你!”

“你这十三年,估计从没照过镜子吧?”还想塑造自身像呢,李怀信嗤笑道,“不知道自己长什么德行就想出来招摇?想吓死那帮百姓吗?!”

李怀信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刚才紧张过头,这会儿刚松一口气,就见冯天不识好歹地指着他骂:“李老二,你这辈子是不是改不掉这莽撞行事的毛病了?”

这小子的嘴实在太损,波摩罗被镇压了十三个年头,刚重获自由,还没来得及狂喜,就被他激得屡次怒火中烧,这下再也忍无可忍。

结果被救的冯天非但不知感恩,反倒劈头盖脸地斥责他:“我让你等一下,你是不是耳朵聋啦!”

李怀信早有防备,他躲过波摩罗突如其来的一拨发难,纵身一跃,掷出数张灭灵符,波摩罗伸出密密麻麻的手掌去接,刺啦一声,像冷水浇在烧红了的铁烙上,瞬间白烟滚滚,鬼手纷纷被烫伤。李怀信毫不迟疑,长剑当空劈下,却被数串佛珠缠住了剑锋。他下沉的手劲一滞,被缠紧的佛珠狠狠一拽,他不肯松手,身体猛地往前栽,无数只鬼手就要抓到他身上。只听咔嗒声响,剑匣弹开,李怀信以左手拔出雀阴剑,冲那些鬼手砍去,缩手快的逃过一劫,却也有不识相的撕破了他的衣襟。他皱了皱眉,执双剑欲战,却见那千身亡灵齐齐打完一串手势,行云流水般,将佛珠缠腕,挂在虎口,弹指间,千珠齐发……

眼见冯天再次涉险,李怀信万分恐惧,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轻重,下一秒便已将那根差点吞噬掉冯天的驭鬼桩劈开,下手之猛厉,似挟雷霆万钧之力。

仿佛突然下了场冰雹,砸得四壁乒乓作响,还好冯天机警,拉着愣在原地的唐季年躲进了骨灰壁的龛盒中。

轰隆一声,剑气已至。

李怀信和贞白两个大活人塞不进去,只能东蹿西跳地躲避抵挡,偶尔难免被佛珠击中。那佛珠杀伤力并没有多大,不至于洞穿皮肉,但也伤筋动骨,感觉像被人抡了一拳。李怀信撩起袍袖,见被佛珠击中的地方落下一点青紫,他以剑挡掉数颗佛珠,一回头,见贞白在瞬息间已经兜了一袖管的佛珠,然后双臂一展,不计其数的佛珠裹着阴风,凌厉如钢刀般朝寄生亡灵反杀回去。李怀信手速奇快,掷出一沓灭灵符,追逐间裹住了贞白撒出的那把佛珠。

冯天的瞳孔猛地放大,感觉不妙,脱口而出:“等一下……”

波摩罗见状色变,猛地跃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似乎只在电光石火间,冯天还没搞明白这祖宗为什么突然大爆发,冲着自己头顶竭尽全力地一斩,剑势如虹。

李怀信本想和贞白打个配合,双管齐下,把波摩罗击个千疮百孔,不料他用力过猛,一沓灭灵符追上去,直接在半途就把裹着阴气的佛珠给熔了。

李怀信感觉心脏瞬间被揪紧了,他几乎来不及思考,便本能地挥剑斩下……这一招气势磅礴,毫无保留,使出了他十成的功力。

不幸遇到了猪队友的贞白:“……”

“大家小……”冯天话未说完,突然被猛推了一把,他猝不及防,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扭过头就见他已经撞上了驭鬼桩,无数只阴森惨白的鬼手争先恐后地伸出来,抓住他,撕扯着往里拖拽……

李怀信:“……”什么玩意儿这么经不住烧?

贞白松开手,心想,这和尚之前因为顾长安而魂体不稳,虚实不定,这会儿倒是稳固下来,能让人触到魂体了。

两人还来不及互相埋怨,突然,传来轰隆一阵巨响,波摩罗蹿上去的瞬间,猛地掀开了地宫的顶部,青石砖地板及上面的尸骨纷纷砸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似要将他们活埋在地宫。

唐季年心有余悸,忙向贞白道谢。

李怀信神色大变:“芥子世界被打破了!”

千钧一发之际,二者却并未相撞,那道煞气疾风迅雨般拐了个弯,扑向了唐季年。唐季年猛地瞪大眼,被逼得仓皇后退,眼见就要撞上身后的驭鬼桩,被贞白及时拽了一把。贞白在拽住唐季年的同时,伸出左手去抓那股煞气,刚抓住,那煞气就从她指缝间散尽了。

芥子世界一破,里头的色鬼都将被放出来,而顾长安和一早还在上面。

“确实挺棘手。”冯天正纠结间,忽然,一缕煞气从他背后袭来。李怀信目光一凛,冲冯天低喝一声“躲开”,随即两指夹了道驱煞符,抢上前,朝那缕偷袭的煞气掷去。

贞白避开砸落下来的碎石,蓦地腾空而起,却和同时跃起的李怀信狠狠相撞,两人同时摔了下去。

况且这些亡灵被棺材钉钉在鬼冢,十余年不得超生,早已被激发出怨念,不管他们生前多么慈悲向善,也难保现在没变成厉鬼。所以是放,是灭,还是置之不理,恐难决断。

李怀信急了:“就算打架没默契,不能并肩作战,也别相互拖后腿吧。”他嫌弃道,“你离我远点儿。”

李怀信这回不敢托大:“一千只亡灵,管得了吗?”

之前李怀信病恹恹的,遇到危机都是贞白做主力,他自然而然打辅助,还算配合默契,如今他身体底子恢复全了,干劲十足,下意识地想挑大梁,却让彼此都感觉碍手碍脚的。

冯天也犯愁,看向李怀信:“既然发现了,难道不管?”

“我上去。”危机当前,贞白这次不纵着他,扔下一句“你今天太急躁了”,便以坍塌了一半的驭鬼桩借力,用力一蹬,跃了上去。

听着源源不断的诵经声,唐季年感觉心浮气躁:“那现在怎么办?”

李怀信微微一愣。他当然急躁了,之前在塔楼听了那么久的鬼哭狼嚎,熏了好几个时辰的欲香,绑唐季年时又被欲火烫了指尖,体温一高,他就控制不住地心浮气躁,能不急着摆平一切,好早点走出这个倒霉地方冷静冷静吗?让他纳闷的是,连冯天都没看出他今天的急躁,这女冠的心思这么细吗?

冯天点点头:“倒是很有可能。”

而此时,冯天和唐季年刚探出头,就见头顶的砖石尸骸轰然坍塌,贞白和李怀信相继蹿了上去,冯天脸色陡变:“要坏事儿。”两只魂体紧跟着往上飘。

李怀信道:“一千只冤魂,数量太大,也许他根本处理不了,才会把佛塔的地宫做成鬼冢,把冤魂全部钉在里面。”

塔室中间的地板完全塌了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坑,那波摩罗千僧一体,聚在半空,四周无数美艳至极的女鬼,作飞天乐伎打扮,正围着波摩罗在空中乱飞,却是在打着转逡巡,俯瞰着瘫倒在地上的人。

“那这邪僧的所作所为就太天理难容了。”冯天皱起眉,想起了波摩罗正儿八经的模样,道,“他也不像个走火入魔的失心疯啊。”

顾长安早就被吓得双腿发软,被一早生拉硬拽地拖到了墙角,才未在地板塌陷的时候掉下去。他仰着头,一张脸苍白无血色,两眼发直,虽然睁着眼,却有种已经昏过去的感觉。此时有一只艳鬼朝他俯冲而下,他也不做任何反应,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似乎被直接吓傻了。

唐季年连忙摇头:“绝无仇怨,即便他胡搅蛮缠,住持也一直是以礼相待的。”

“哥哥!”一早使劲儿拖他,大喊道,“躲开啊!”

“这群和尚未免也太惨了,死后遗骸被炼作法器,魂魄还被棺材钉钉进鬼冢里。”冯天愤慨道,“就算有天大的仇怨,也不必做得如此狠绝,更何况他们跟那番僧无冤无仇。”说到这里,冯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扭头看向唐季年,问,“你之前可有什么没交代的,比如,那番僧当年是不是跟你们结过仇?”

唐季年飘上来,正好看见那只艳鬼逼到顾长安面前,心头骤然一紧,脱口喊道:“长安!”

“棺材钉!”李怀信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七根驭鬼桩就是钉入鬼冢的七根棺材钉!”

闻声,顾长安睫毛轻颤,回光返照似的,呆滞的目光终于动了动,盯住近在咫尺的那张艳丽的脸。那女鬼双眼魅惑,呼吸间,还有袭人的麝香灌入他口鼻。一早纤细的胳膊横插进来,冲艳鬼的面门抡去一拳,艳鬼的魂体被瞬间打散,却又在右侧凝聚成形,扑向顾长安。

冯天立刻就明白了:“那这七根驭鬼桩岂不就是……”

突然,艳鬼的身体倏地定住了,被一缕犹如细绳的白烟缠捆住,寸步也不能往前。

唐季年十分震惊,他完全想不到,这埋葬僧众的普同塔地宫居然成了鬼冢。

李怀信指尖捻着烟绳的另一头,抽紧一拉,刚想把那艳鬼往大坑里扔,却听冯天大喝一声:“这东西惑人心志,得杀!”

李怀信神色陡变:“一般的坟茔不可能生出这么多蛇,更何况这佛塔下修建的地宫是以青砖铺砌的。蛇属于极阴之物,喜欢极阴之地,而这里有千具尸骸,以及堆满四壁的万余名僧人的骨殖……”他眉头紧蹙,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不对,比尸骸骨殖更阴的是鬼,那么重点应该是这千名亡灵,被禁锢在驭鬼桩里,不得超生,时日一久,他们的阴怨煞气被成倍激发,令此地阴气大盛。而阴养蛇,蛇滋阴,二者相辅相成,就是鬼冢!”说到这儿,他神色一凛,“这里是鬼冢!是专为关这一千名化成鬼的僧人造的鬼冢!”

李怀信闻言,捏了个诀,直接让那艳鬼魂飞烟灭。

“我去!”冯天担心那些玩意儿一个没扒稳全给掉下来,“什么鬼地方,咱是进了蛇窝吗?这些和尚的坟茔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与此同时,另一头响起几声厉叫,两只艳鬼灭在了贞白的沉木剑下。

李怀信一抬眼皮,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不得过于密集的东西。

李怀信沉声道:“里头所有的阵法封印都破了,没了禁制,你们赶紧出塔。”

唐季年头皮一麻,指向顶部:“好多蛇。”

冯天犹豫道:“可是你……”

那诵经声中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咝咝声,唐季年循着声音仰头望,只见那缠着尸骸的根茎好像活了一般,正在弯弯绕绕地蠕动……不,他瞳孔猛地睁大,认出那些蜿蜒蠕动的东西,是一条条拇指粗细的青蛇。

李怀信不容置喙,道:“出去!”

唐季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此刻他满耳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诵经声,那声音浪潮一样冲击着他的耳膜,他只觉得汗毛直竖,后背发寒,像被关在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椁里,饱受摧残。

冯天自知他们在这儿帮不上忙,还极有可能让李怀信分心,遂一咬牙,跟上其他人,往塔门方向飘,回头叮嘱道:“你千万当心,那些色鬼绝不能沾上!”

“不会吧。”冯天错愕道,“如果真这么巧,这几处的大阵都是那邪僧所为,岂不是正好让咱们给撞上了?”

“想跑?”波摩罗转身,袭向奔至塔门口的几个人,“一个也别想出去!”

李怀信知道她因何在意:“是,都和七有关,三者之间是显得格外凑巧,但这里的驭鬼桩极可能是那番僧所为,与长平乱葬岗及枣林村是否有关联,还不一定呢。”

闻声,一早猛地回头,见波摩罗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吓得一抖:“这是什么东西啊,长得也太惊悚了。”

“行。”贞白面无表情地应他,看起来特别听话。

冯天催促道:“别看了,快跑。”

“你又不是蛇精妖孽变的,用什么蛇目识物,好好拿右眼看东西不行吗?非把自己往不人不鬼的方向带,若是养成习惯以后怎么改!”

贞白像一道虚影,瞬移至波摩罗和冯天等人中央。她抬起手,室内的温度骤降,阴气源源不断地自她体内泄出,筑成一道屏障,隔在了波摩罗和冯天一行人之间。

贞白坦言:“有些东西,以蛇目能看得更清晰一些。”

波摩罗挥拳冲击,却像砸在铜墙铁壁上,他惊愕地抬起头,面露诧异之色,与贞白那双冷目相对:“你……竟然……如此阴邪!”

李怀信脸色冷肃地问道:“你怎么回事?!”

贞白面色冷淡,不以为意,回了句:“确实比你阴邪。”

贞白倏地闭目,克制着,再睁开,已变回黑瞳,看向李怀信。

她即便封印了自己,又敛了自身大半的阴煞气,也比波摩罗略胜一筹。

“贞白!”贞白耳边陡然响起李怀信严峻的声音,“眼睛!”

毕竟是乱葬岗里炼出来的邪祟。那里头埋了几十万军魂,戾气十足,杀气冲天,将士们半生泡在血气里,铁骨铮铮,死后数年,散发出来的阴煞气更是能腐肉蚀骨,哪是一千个吃斋念佛的寄生和尚能够相比的。

“难道是这个番僧布下的阵法?”贞白仿佛快要触摸到真相,目光迅疾地在四下搜寻。她记得番僧在她手里消失时,一缕阴气飘入地宫,不可能就此不知所终了,但现在,她却连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情急之下,她目光陡变凌厉,左瞳隐隐泛绿,在幽暗的密室里扫过,然而入目的却是一片浓墨般的黑,黑气中耸立着七根石柱,柱壁里无数僧徒的亡灵在挣扎,而那些诵经的声音,再一次汹涌袭来,那仿佛不是在念经,而是在绝望地呐喊:放我出去……

波摩罗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出来就遇上了硬茬儿。他虽看起来庞大,行动却不甚灵敏,寄生之后还没经过任何实操,就被钉在了地宫下,所以反应速度慢了半拍,这不,在贞白的拦路堵截下,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人溜了出去,最后,仅剩贞白和李怀信与之对敌。

李怀信闻言,抬眼看过去,心下一凛。居然又跟“七”这个数字相关,他们一路走来,经历了乱葬岗七山、枣林村七门,现在又是法华寺七根驭鬼桩,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啊啊啊……”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尖叫,李怀信回过头,就见白日入塔的几名香客正衣衫不整地站在楼梯上。极乐之境一破,他们就从沉溺的温柔乡里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下楼,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有人夺路而逃,掉头往楼上跑;有人则抖如筛糠,直接瘫倒在原地。

此刻贞白扫视整个地宫,猛然意识到什么:“七根!这里是七根驭鬼桩!”

李怀信吼了一嗓子:“出去!”

在一楼的塔室中,所有颅骨都被包裹在花盆的泥土中,隐藏了起来,入目只是一片灿烂无比的地涌金莲,不同于地宫这千具尸骨的触目惊心,再加上摆了满满当当四面墙的僧徒骨殖,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大型坟场。

那几个人哪里还站得起来,眼见两只艳鬼将至,李怀信一箭双雕将之击灭,抬头冲那几人厉叱道:“不想死就赶紧滚出去。”

冯天道:“是那些用来做千佛莲台的僧人,被嵌在塔楼和地宫之间,头骨在上,躯干在下。”

那几个人早已被吓坏,又被李怀信吼得直哆嗦,连滚带爬地贴着墙根往外溜。

众人齐齐抬头,皆为之一怵。那地宫的顶壁上,密密麻麻地悬吊着无数具骇骨,只能看见肩膀以下的躯干,每具骸骨都被植物的根茎纵横交错地缠缚住,周身写满了炭黑字体的经文。

波摩罗哪能再由着这些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将千颗佛珠齐发,朝四面八方弹射出去。贞白迅速转移方位,护住墙角一溜儿爬行的人,无数颗佛珠打着旋儿停在半空中……

此时,冯天猛地喊了一声:“看顶部!”

忽然间,塔室内那一把把香火升腾的白烟,开始有规律地凝聚成烟线,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一根又一根,穿进佛珠细小的孔眼中,将弹射出来的千颗佛珠串了起来。而那一根根白色烟线的线头,被李怀信捻在手中,他倾尽全力一拉,串着佛珠的无数根烟线像织起的一张法网,把波摩罗罩在其中。李怀信收紧烟线正欲捆绑,坍塌的废墟中突然钻出一只艳鬼,趁李怀信不备,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李怀信疼得手一抖,却不敢轻易松懈。那艳鬼的牙齿嵌进其皮肉,舌尖轻轻一勾,舔舐着溢出来的血,娇媚一笑:“甜的。”

不远处,还竖立着另一根石柱,贞白隐隐想起在塔楼的一楼,满室地涌金莲中竖着好几根经幢,当时她和李怀信并未多留意,现在看来,那些经幢应该就是从上至下直贯到底,插入地宫之中的。她迅速绕着方室走了一圈,手捏伶仃火星,掷了出去。在微弱的光晕里,她和李怀信分别点燃了四壁的灯槽,虽仍不算亮堂,但整个地宫的景象已大致显现。

“滚!”鬼扯什么,李怀信脸色阴郁地想,血明明是咸的、腥的。

他极力平复着情绪,道:“我以为他们早已身死魂消,没想到,居然全被禁锢在了地宫之中。”

艳鬼权当他在打情骂俏,凑近了,去摸他的脸:“真俊哪。”

唐季年惊骇地瞪大眼,那些拥挤在柱壁里的冤魂他都不陌生,他甚至看到了几张异常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位还是总揽寺院庶务的监寺。他惊恐地后退一步,颤声道:“这些,全都是当年被波摩罗残害的法华寺弟子。”

艳鬼垂涎着,伸出带血的舌头,欲舔舐他俊俏的脸蛋。李怀信内心一阵恶寒,双手暗暗使劲,攥紧了手中的烟线与在里面乱窜的波摩罗角力,求救似的喊道:“贞白!”

方才那短暂的瞬间,贞白已看得分明,柱壁里浮现出无数个僧徒的模样,他们在痛苦中挣扎,那些伸出来的手并不像要将她拖进去,而是希望她能拉他们一把,将他们从驭鬼桩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贞白刚把那几个衣衫不整的香客护送出去,灭了诸多难缠的艳鬼,回头看见这场景,她的沉木剑迅速脱手,如离弦之箭,直刺向那条舔向李怀信的舌头,洞穿艳鬼的咽喉,将之钉在墙壁上,魂飞魄散。

贞白猝不及防,趔趄了一步,被李怀信迅速拉住,奋力拖到安全的范围。

李怀信用的是太行道的缚灵香术,可将灵体捆扎束缚。被困其中的波摩罗咆哮着,在半空中疯狂挣动,李怀信攥着烟线被拖拽着脚不着地,突然,手上一泄力,整个人摔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诵经声从石柱中传出,哪里的鬼魂不言而喻。贞白抬手,缓缓伸向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柱壁时,诵经声戛然而止,柱壁里猛地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争先恐后地抓住她,将她狠狠拖拽。

驭香缚灵是太行道弟子入门必学的基本法术,极个别资质特别愚钝的,若连缚灵香术都学不会,要么被遣送下山,怎么来的还怎么回;要么被放逐到伙房,负责烧火做饭,挑水砍柴。这种法术原本并不多耗精力,但若要凭一己之力驭数百根香线就另当别论了,好比你掰断一两根筷子是手到擒来,但若要一次掰断成百上千根呢?

冯天是魂体,不敢靠近,但贞白并不忌惮,她缓步走上前,盯着石柱半晌:“引魂经?驭鬼桩?驭哪里的鬼魂?”

此刻的李怀信,几乎把自己透支了,整个人虚脱了似的,摔下去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他扶了把身后的佛龛,稍作调息,方才虽没来得及在波摩罗身上钉上符咒,但总算是把寄生亡灵绑住了。奈何这玩意儿极不安生,狠狠撞塌了二层的塔板,疯了一样直蹿上去,那欲鱼死网破的凶残气势,仿佛恨不得拆了整座普同塔。

“那上面刻的难道是……”李怀信抬头往上望,无奈光线太弱,而那些字刻的位置太高,字体小而密匝,看不太清,他眯了眯眼,继续道,“引魂经?”

塔内是以实木搭建的,被波摩罗如此奋力一撞,塔梁断裂,无数根巨木砸了下来。李怀信闪躲间,踢开了一根砸向贞白的断木,道:“上塔顶。”

冯天慎之又慎地,远远围着那石柱转了一圈,说道:“这是驭鬼桩!”

“做什么?”贞白回头问,同时猛地把手伸到李怀信身后,从坍塌的废墟中,迅猛地扼住一只艳鬼的咽喉,五指狠狠一捏,掌心的煞气蚀阴,那艳鬼直接被捏消了魂,化成一摊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

李怀信及时刹住了脚步:“什么?”

李怀信一扭头就看见了贞白那只湿黏的手,他不是没提醒过她,不要什么东西都上手碰,实在太恶心了。他克制住嫌恶,说正事:“他这个折腾法,缚灵香术恐怕捆不了他多久,我们争取时间,把他引到塔顶。”

“不是经幢!”冯天猛地叫住他,“别靠近!”

贞白还来不及回应,李怀信已飞速绕上残破的楼梯,他边走边解释:“佛寺建塔本身就是用来埋葬舍利的,也就是僧徒们的坟冢,而每一座塔的顶部都铸有塔刹。在佛门弟子心中,塔刹象征着佛法到了极界,是神圣不可亵渎的。”他依稀记得以前曾听冯天提过,佛塔顶部的塔刹也是由塔座、塔身、塔刹三部分组成,整座佛塔是大塔承托小塔的造型。

话说到一半,他蓦地顿住,缓缓朝经幢靠近:“念经的声音,好像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

贞白听到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怪不得。”李怀信道,“经幢多半立在佛院或者陵墓的地宫……”

两人往楼上跑,被眼睛猩红的波摩罗看见了,乱撞着欲追上去,又狠狠贯穿了第三层,将原本逃命至三层塔的几名香客吓得直接从窗户往下跳。李怀信看呆了,从这种高度跳下去,非死即残,想必他们是被这寄生亡灵骇人的样子吓坏了。他没工夫耽搁,径直跃上楼层,和贞白分头行动。

那墙上挖了无数道壁槽,十分规整,每道壁槽中都存放着一只龛盒,乃历代法华寺普通僧人的骨灰盒,顶部刻着他们的法号。墙壁中央有一个灯槽,贞白随手点燃了,再回头,见近处一根巨大的石柱直插入地底,上头刻着密密匝匝的经文,令她想起在塔室里见过的那一根根经幢:“经幢?”

贞白负责牵制波摩罗,并将其逐层往上引。在波摩罗撞穿七层塔楼之前,李怀信率先到达了顶部。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打开剑匣,气沉丹田,驭七魄剑,绕自身一圈,剑尖朝上,对准塔顶的屋脊,而后两指并剑,往上一点,七魄剑齐发,呈环形直插向塔顶。

往下行,阴冷的空气压着灯火,将灭不灭。光源照射到的范围不大,贞白又引燃了一张火符,光线比方才强了些,能看到地宫方室的整面墙壁。

砰!砰!随着两声巨响,脚下的木板突然从下方被撞开,李怀信直接被掀飞,撞上了坚硬的墙壁,又狠狠砸了下来,他感觉有一口老血涌到了胸口,咳又咳不出来。

眼前是一条开阔的长阶,以青砖铺砌,隧道的两壁凿有浮雕,是各式僧徒沙弥的肖像。

那波摩罗钻天猴似的,不顾一切地往上猛蹿,直接把七魄剑还没旋开的塔顶撞开了。下一秒,从地板破开的大洞中蹿起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咝吼着,紧随波摩罗其后,差一点就咬住了他。怪不得这波摩罗火烧屁股似的往上撞。

隧道里漆黑一片,贞白点一盏青灯,刚照亮路,便见几条盘踞在台阶上的青蛇蜿蜒逃窜。

缚灵的烟线绷断了,一点点在空中消散,不过,下一瞬间,那座被撞开的宝顶塔刹就压着波摩罗一路下坠,冥蟒突然附身于沉木剑,洞穿了波摩罗的本体!一时间,千魂齐发的吼声穿云裂石,寄生魂群魔乱舞地挣扎着,仿佛要分裂解体,只是还未来得及就被宝顶塔刹撞到了地上,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晃了三晃,如泰山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