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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肉末粥

李怀信点了点头:“可能端不住碗,但拿得动勺。”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碗粥回来,搁在桌上,转头问他:“你自己吃吗?”

贞白扶他起来靠在床头坐稳,把碗端在他面前。

贞白正替他盖好被子,闻言,直起身:“我让掌柜的盛碗粥来。”说完转身出了门。

李怀信犹豫道:“就一碗吗?你不吃?”

斟酌须臾,他说:“我饿了。”

“桌上有包子。”

此时李怀信盯着女冠规规矩矩地给自己整理衣襟,帮他盖住胸膛,没有更多逾矩的行为,稍稍放下心,转而又想起手腕上那两个结了痂的血洞,惴惴不安起来,直接问吗?她肯定抵死不认。

李怀信望了眼早上赵九送来的那袋蒸包,早就凉透了:“你吃那个?”

奈何出了宫,下了山,沦落到这般境地,再多不满,也没得挑,李怀信感觉身不由己,满心憋屈,这客栈的环境之恶劣先不说,昨天来照顾他的赵九,虽谈不上丑,但放在他身边,也是没眼看的,所以在发现自己能动了之后,他拒绝了赵九为他更衣的好意。这不,明明早上才见过,这会儿已经把赵九的模样忘得差不多了,他记忆力向来不错,但对这些平平无奇的面孔,都会选择性失忆,除非丑得出类拔萃的,会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连着做几天噩梦,想忘也忘不掉。

其实吃不吃都无所谓,贞白还是应了声:“嗯。”

想当年,桀骜不驯的李怀信生病了要就诊,御医都得挑那太医院中颜值最高的,看个病搞得跟选妃似的。对他而言,御医的医术都是其次的,必须颜值高,否则死活不让人诊脉,这要求实在匪夷所思,所以太医院特意栽培了个模样俊俏的好苗子,专供这祖宗使用。

李怀信质疑地盯了她片刻,抬手捏起勺子,但手腕实在没力气,连舀一勺粥都觉得无比沉重,微微地发抖。

李怀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吃错了药才会觉得这不人不鬼的邪祟顺眼!思至此,他狠狠咬了咬舌尖,也得亏这邪祟人模狗样的,若换个歪鼻斜眼或者死状狰狞的,他宁愿死掉一了百了,也不要被一只奇丑无比的玩意儿救。

粥是熬得烂烂的青菜碎末粥,颜色发绿,很黏稠,但吃进嘴里,没滋没味的,他知道病人要忌口,不能大鱼大肉,但是也需要适度进补吧,他今天穿衣服的时候,摸到自己的身体,都快瘦得不成人形了。他说:“我要喝鸡汤。”

李怀信身上的束缚一松,呼吸顿时顺畅了,但经历一番折腾,浑身出了一层汗,此刻只能筋疲力尽地被人捏住手腕,把胳膊套进袍袖中。他实在没了力气,只能任其摆布,遂认命似的安生下来。这会儿他长眸一抬,见女冠俯身垂目,面若霜雪,如此一看,居然还挺顺眼!

贞白说:“没钱。”

贞白抽出缠在他腰间的袍袖,伸入袖管中把翻了面的缎子拉出来,再扯松衣袍。

李怀信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穷得这么理直气壮,半晌才退而求其次地说:“肉末粥也行。”

第二反应是:这不要脸的趁机揩油呢吧!逮着机会就往我身上摸!昨天,还有前天,连今儿也不肯消停。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暗自发誓,待他好全以后,非得把这双咸猪手给剁了。

贞白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把碗端走了。

李怀信第一反应是:凉凉凉!你暖手呢!当我是炉子吗!

李怀信措手不及:“哎……”

这轻轻一扭几乎耗尽他全力,结果此女干脆整个手掌按在他肋下:“别动。”

只见贞白把碗搁在桌上,从纸袋里拎出一个包子掰开,把里面的肉馅挖出来兑进碗里,四五个包子馅儿抠完,再拿勺子搅匀,就成了一碗肉末粥,她捧到他面前,说:“吃吧。”

这是故意的吧!他无比恼火,怒瞪着俯身解他衣带的女冠,扭了扭身子,欲做无谓的抵抗。

李怀信看得目瞪口呆,他一向挑食,更是个讲究的人,这种掺和了早上剩下的包子馅儿的菜粥,和残羹冷炙有啥区别,太倒胃口了,于是他忍着饥肠辘辘说:“吃不下了,你自个儿消受吧。”

李怀信猝然睁开眼:“你……”话还没说完,贞白冰凉的手已无意间贴在他裸露的肋下,凉得李怀信咬紧牙关,才忍住没让自己战栗。

贞白皱了一下眉:“你不是要吃肉末粥吗?”

贞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他胳膊,把他架上了床,见他长眸紧闭,咬牙隐忍的模样,贞白想,许是袍子勒得太难受了吧,于是便伸手去解他缠在腰间的衣袍。

“大姐,你这是从包子里挖出来的啊。”还是上顿的包子,这么不讲究,顿了顿,李怀信问,“而且,你刚不是说要吃包子吗?”

贞白走近,躬身想去扶他,刚伸出手,就遭到对方的厉声拒绝:“不需要!”

“没事,馅儿给你,我吃皮也行。”

帮个屁的忙,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避嫌吗?好意思帮忙?!丢脸丢大发了的李怀信顿时七窍生烟,也不知在跟谁较劲,他不理会贞白,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全力一扯,差点把自己勒断气,最后精力耗尽,只得涨红了脸躺在地上喘息,暗暗唾骂自己:让你逞能!

李怀信:“……”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跟你客气,我就是嫌弃。

“需要……帮忙吗?”

贞白捧着碗半天没动:“我身上只剩几文钱,你若不吃这个,我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你吃了。你好不容易才从乱葬岗死里逃生,熬过了附骨灵,结果却要被饿死?”

方才已费了半天劲儿,实在没力气再扑腾,但为了遮蔽“玉体”,李怀信胡乱扯着缠在腰上的袍子,想盖住自己的千金之躯,奈何越扯袍子缠得越紧。向来自视甚高的他,今日居然败给了一件袍子,天纵奇才的骄傲顿时一溃千里。

李怀信气了个半死,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寄人篱下吃糠咽菜的地步。可堂堂大端王朝二皇子最后要真是饿死的,这事记入史册,能让人笑个千秋万载。衡量之后,他只好不情不愿地选择了那碗“肉末粥”,试探着送入口中,味道居然还能接受,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等咽下最后一口,便迫不及待地催贞白:“你去吃皮儿。”

李怀信抬头,对上贞白那双毫不避讳的眸子,顿时血液逆流,你看个头啊看!

贞白盯着空了的碗底,不太有胃口的样子。

早知道这副模样会被那女冠撞上,清晨赵九要给他穿衣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拒绝。现在后悔,为时晚矣。

李怀信看出她的不情愿,没忍住问:“你喝血吗?”

本来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抬一抬胳膊都得出一身虚汗,光穿裤子就穿了大半天,结果袍子怎么理都理不齐整,他想要不试试下床站着穿,结果腿一用力,就跟被人挑了脚筋似的,整个人栽倒下地。

贞白莫名其妙:“什么?”

李怀信裤子倒是穿了,但袍子只穿进去一个袖管,另一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缠在了腰上,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套上。

李怀信抬起手腕,两个血洞映入眼帘,他说:“我的血。”

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半裸的男子身上时,贞白微微一愣。

贞白的目光扫过那包扎好的虎口,落在他手腕处:“我不喝血。”

要耗多久呢?她思索着穿过喧嚣的大堂,拐入后院,拾阶而上,走到房门前,刚抬起手,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摔了,动静不小。她正欲推门的手一滞,又听见里头传来一声低喘,这才推门而入。

“这难道不是你那天趁我不备咬的吗?”

贞白抬脚迈过门槛,伸手摸了摸袖中的钱袋,感应着附在五帝钱里的阴魂,仍旧毫无起色,所以她想要问卦,还得再耗上些时日。

贞白皱了一下眉,反问:“究竟谁咬的谁?!”

这个叫一早的小女孩是谁作的孽,为什么会跟着李怀信来到此地?她手上怎会戴着一串凶铃,又为何会去王六家捡指骨,还摘下那枚指环藏起来?诸多疑点挥之不去,贞白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何必去管这些闲事呢,她连自己为什么会被钉在乱葬岗都不知道呢。

李怀信蓦地想起前夜自己一口咬住她脖颈的场景,顿时脸皮一热,目光下滑,落在贞白的颈侧,那片白腻的地方被青丝挡住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齿印。

贞白盯着那条陋巷,斑驳的墙脚爬满青苔,被女孩一脚踏过,印下半只足印,贞白盯了须臾,才转身步入祥云客栈。

李怀信假咳一声,绷着脸说道:“若不是你先对我胡来……”

“你手上那串凶铃……”贞白话未说完,就被一早打断了:“不关你的事。”她倏地把手藏在背后,掩于袖中,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如临大敌般往后倒退,生怕被贞白抢了去,退到远处,敏捷地窜入一条僻陋的小巷,溜之大吉了。

“附骨灵本就需要刮骨驱除。”

所以,那个樵夫之前看见的小孩应该是一早。

“哦,是啊,刮骨。”一提这事,李怀信就火冒三丈,指着自己下身冲她喊道,“那我小兄弟又没长骨头,你刮它?你是想废了我吧?!”一直憋着这口气没找她算账,那地方到现在还疼。

“哦,那里怨气好重,没忍住过去看了看。”一早用手指卷着一缕垂下的发丝,说,“就在外面转了转,里头设了阵法,我进不去。”

贞白蓦地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怀信手指的部位:“没……有吗?”

“一个多月前。”

李怀信顿时七窍生烟,整张脸红得像颗柿子:太不要脸了!有没有你心里没点数吗?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啊!

“嗯?”

贞白盯着他涨红的脸,突然有些忐忑,难怪他随时一股邪火,原来是因为这个:“伤着了吗?”

贞白沉吟片刻,问:“你去过乱葬岗吧?”

真敢问啊,李怀信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偏过头,面向里面,连耳根都红透了。结果这不要脸的毫无下限,居然问:“要……检查一下吗?”

一早摆摆手,手腕上的铃铛丁零零地响,她说:“我都不打听你,你也别问我,反正咱俩差不多,都是别人作的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好吧?”

李怀信差点没疯掉,这地方怎么检查,啊?拐弯抹角地想猥亵谁呢!

“你……”

贞白犹豫道:“我帮你……”

贞白愣了一下,这也算理由?

帮个屁啊,李怀信受够了,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下流!”

一早顿住脚,仰头弯起眼睛笑,露出腮边一个酒窝,声音甜丝丝的:“难道你不觉得他很好看吗?”

贞白被他猛地打断,顿了顿,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于是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请大夫。”

贞白蹙眉:“你为什么跟着他?”

请个鬼的大夫,这货完全没安好心,李怀信气绝:“不必!”

“不是不留,这不你们都找上门来了,我若不交出来,能瞒得过你吗?”一早踩着直线转了个身,坦言道,“你不必怀疑我,我也只是跟着李怀信才来到这儿的。”

蓦地,他灵机一动,何不将计就计:反正我已经不能人道了,你别打老子主意!

“怎么又不留了?”

“我……”贞白刚开口,就被李怀信打断:“你有钱请大夫吗?”

“觉得稀罕所以就想留着呗。”

没有,但她有一块刚赎回来的玉佩,乃是故人所赠,若非当时李怀信命在旦夕,她也不至于抵押出去。但现如今,这个人很可能被她的一时误判伤了命根,本该是救人一命,反倒害人一生,这就让她格外心绪难安了。

贞白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来回游移:“当时怎么不交?”

李怀信决然道:“废了,没得治了。”所以你别贼心不死了。

一早踩着脚下的石缝走直线:“捡来玩玩儿而已,不都已经交给他了吗。”

贞白刚要开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有人在门外喊:“道长,道长。”

待梁捕头拿回证物离开后,贞白盯住一早,浅声道:“你拿这个指环干什么?”

听声音,不是赵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