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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指环

赵九赶紧点头应和:“嗯嗯,前脚刚到,你们后脚就进来了。”

“我们也刚到。”

梁捕头将信将疑,拿刀鞘在门板上拍了拍,大喊:“孙排。”

心里没数的梁捕头理直气壮地瞪了二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贞白身上:“说吧,你又发现了什么?”

负责跟踪贞白的那名衙役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凑到梁捕头跟前:“头儿,的确是前后脚的事儿,我盯着呢。”

究竟是谁捣的乱?你心里没点数吗!

赵九很是吃惊,心想:这搞跟踪的,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赵九:“……”

梁捕头挥了挥手,那衙役立即加入了搜查队,对大小屋子进行了仔细翻查,特别是小曲的闺房,梁捕头亲自上阵,连根针或刺绣上的线头都要仔细地瞧上半天,也不知这女红有什么好琢磨的。

贞白:“……”

赵九瞧着满院子的捕快,叹了口气。

见贞白没回嘴,梁捕头迈进堂屋,没好气地说道:“看看这灵堂,乌烟瘴气的,你们来捣的什么乱。”

一个衙役突然高喊了声“头儿”,提着一双布鞋和一件靛青色布衣从王六夫妇的房间走了出来。那布鞋看起来穿了有些年头了,鞋面已经泛白,鞋底也磨薄了,但是针脚密集,鞋垫打底很厚,面料软且结实,所以极其耐穿,看得出做它的人费了些心思。布鞋上沾满了泥巴,因为搁在床底,而此地秋冬气候又寒又潮,那泥巴还带着点湿度。湿泥都具有一定的黏性,梁捕头把鞋翻了个面,见鞋底沾着片绿叶。这个时节,除了少数四季常青的植物,大部分树的枝叶都枯败了,梁捕头不由得想起谢老爷子坟头那棵枯木逢春的树,再加上贞白那套玄学谬论的加持,令他对那棵树印象格外深刻,此刻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辨认出鞋底的绿叶跟那棵树是同一个品种,甚至可能就是出自那棵树,毕竟这满山萧索的,也就那一抹翠绿了。

放谁在心上呢,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居深山,一年到头或许会遇上一两个借宿的过客,打扰一宿,翌日便谢过离开了。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那个深山老林的不知观中度过一生,与世隔绝,不料,却懵懵懂懂地闯入了尘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被钉在了乱葬岗的大阵里,长达十年,再睁眼,就看见了两个手执长剑的狼狈少年。

谨慎起见,他还得再跑一趟谢远的墓地,比对一下鞋子上的泥土和树叶。

那人还问她:“你试过把谁放在心上吗?”

接着,梁捕头抖开那件靛青色布衣,一眼就看见衣摆下角有个缺口,他掏出从小曲手中抠出来的那一块碎布,正好能够拼凑起来。

真的不在乎吗?她不知道。

之前他们怀疑那块布料是小曲遇害时从凶手衣服上扯下来的,那么这套衣服怎么会从王六的房间里找到?

曾经有个人说:“这是因为你不在乎。”

梁捕头冲进屋,打开衣柜,翻出里面所有的男性衣服,还有布鞋,一一比对尺寸,众人难以置信地发现,尺寸全都一致。

贞白性子淡,别人的喜怒哀乐对她影响并不大,虽然偶尔也会有感慨,但大多时候都处在一种局外人的漠然中,她似乎一直都这样,不爱跟人计较,所以梁捕头对她凶神恶煞也罢,讥笑嘲讽也罢,她都无所谓。

梁捕头的心猛地一沉,这都是王六的衣物?

这梁捕头的脾气是真不好,动不动就冲人嚷嚷,中气十足,特能唬人,也许是在衙门当差这些年形成的职业病,压制刁民不容易。

贞白道:“腰带呢?”

“有什么好看的,这里是凶案现场,你当逛集市呢,想来就来。”

“嗯?”梁捕头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这件靛青色开襟布衣应该有一条同色腰带,他们又把王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任何靛青色腰带。

贞白淡定道:“看看。”

那根腰带会是凶器吗?小曲是被那根腰带勒着脖子拖上山,埋进了谢老太爷的坟地里?这个发现在梁捕头的内心翻起滔天巨浪,他的视线从衣物上转移到灵堂,最后盯着王六的棺椁久久出神。一个父亲,怎么可能活活勒死自己的女儿?一定有别的原因,或者是——被人嫁祸?

梁捕头又吼了一嗓子:“你们在这儿干啥?!”

他定了定神,命人去谢远的墓地所在的那座山进行地毯式搜索,寻找那根靛青色腰带,同时把鞋上的泥巴和树叶带过去进行比对,而他则带着布鞋与衣物回衙门提审王氏。

赵九吓得一跃而起,差点一跟头栽进坑里,好不容易才站稳:“我……我……我……我跟……”结巴了半天说不清楚,只好指了指灵堂,贞白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安排完这一切,梁捕头回身转向贞白,欲言又止道:“你……”

梁捕头凶神恶煞地对他吼了一声:“你在这儿干啥?!”

贞白:“我回客栈。”

他们一拨人刚进宅院,就看见赵九蹲在一个被挖开的大坑前,手肘搁在膝头,支着腮嘀咕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再缓缓吧,我还得再缓缓,道长啊……”一抬头,却正对上梁捕头的目光。

梁捕头颔首,刚迈出去一步,又扭头警告她:“不许妖言惑众!”

随后,他又叫了几名下属一同前往王六家,也许能在小曲的房中寻到些蛛丝马迹呢?

见贞白没回应,梁捕头又道:“不然你就跟我回衙门。”

见下属溜得比兔子还快,梁捕头愤愤地嘀咕道:“非要觍着脸来找骂,成心想气死我。”

贞白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应声,此时一个衙役冲进宅院,喊道:“头儿,找到了,那小丫头。”

梁捕头忍无可忍:“别跟这儿碍眼了,赶紧滚,老子就是被你给蠢得!蠢货!”

梁捕头大步上前:“在哪里?”

衙役越发担忧:“好像很严重啊头儿,去……”

“祥云客栈。”衙役有些气喘,“我刚追进去,就不见了人影儿,但是掌柜的说,那丫头就住那儿。”

梁捕头咬牙切齿道:“别管我。”

原本要回衙门提审王氏的梁捕头于是改道去了祥云客栈,以免又让人溜了。

衙役不放心:“可是你脸色很难看啊,要不去让大夫瞧瞧?”

一个小丫头,居然跟条泥鳅似的,让官府苦苦找了两天。他怕再晚一步,这泥鳅又不知道钻到哪个旮旯里了,为免夜长梦多,他得先去抓回来。

瞧这一脸关切样儿,梁捕头恨铁不成钢地挥挥手:“没事,脑壳痛,你去吧。”

可能是运气好,一行人刚到祥云客栈,就见那小姑娘正好迈出门槛,蹦下石阶,往另一处拐。

衙役见状,紧张道:“头儿,怎么了头儿?”

贞白一看见那身天青色衣衫就认出了这小女孩,何况她一蹦一跳的身上叮当作响。

这狗腿子!梁捕头只觉得脑袋被套了一个紧箍,下属一开口,就是念的一句咒,他痛苦地按住额头。

“哎,丫头。”梁捕头叫住她。

衙役一脸茫然:“你让带回来肯定有你的理由啊。”

小女孩闻声扭头,立刻警惕地站在原地,眼睛却是盯着贞白的。

“为什么带他回来?”

梁捕头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让我们好找啊,你,叫什么名字?”

“把那大爷带回来。”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贞白一眼,才咬了咬唇回答:“一早。”

梁捕头问:“你知道什么了?”

“一早。”梁捕头点点头,微微躬身,一脸慈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衙役又退回去:“还有什么指示?”

一早似乎不适应跟人这么近距离地交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在众人眼里,以为她是有些怕生。

衙役一溜烟地就要跑,被梁捕头喊住了:“回来。”

她摇摇头,没吱声。

“我知道了头儿,马上就去。”

“因为你不乖。”梁捕头说,假装训小孩,“小孩子要听话,要诚实,知不知道?”

“啊你个头。”

一早皱了一下眉,眨了眨眼睛。

“啊?”

梁捕头:“你是不是拿了别人的东西啊?”

“之前去寻过,没找到,这丫头也不知道钻哪儿去了,我们从昨晚到现在不是一直抽不开身吗,一会儿再去找找。”“我说,也别光盯着那丫头,还有带她来报官的那谁,就那老大爷,也带回衙门审一审。”

一早愣了一下:“我没有。”

“行了,就这么着吧。”他挥开衙役的爪子,问道,“那捡到手指骨的小丫头找到了吗?”

梁捕头换了种说法:“那是捡了别人的东西,对吗?”

衙役委屈道:“头儿,你先别乱动,我再帮你松一松。”

一早沉默。

还以为会是张成,结果线索又中断了,梁捕头烦躁地偏过头,衙役正在给纱布打结的手因他这一偏,没把握好力度,直接将伤口缠紧了,梁捕头痛得“嘶”了一声:“手上还有没有轻重了!”

梁捕头道:“上次有个大爷带你来县衙报案,把一根指骨交了公,但是那根指骨上应该还戴着一枚指环,是不是被你摘下来了?”

衙役上完药,开始给他缠纱布:“对,所以那具骸骨不是她丈夫张成。”

因为那根指骨上有一圈颜色明显不一样,长期埋在土里,指骨的其他部分都沾上了尘泥,唯独那一圈很洁净,而且骨头的挥发程度也和其他部分有细微差异,据仵作推断,这根手指上应该戴过一枚指环,而且是出土后才被人摘走的。

梁捕头皱了皱眉:“可那具骸骨的十指并没有残缺。”

他曾审过王氏,据王氏说,挖出那具尸骨时,他们都没有触碰过,直接拿稻草遮掩了,接着赵九就去了路边折柳枝,而贞白则去了山头择坟地。如果王氏没有撒谎的话,那么摘走指环的人,很可能是捡到这根指骨的小女孩和带她报官的何大爷。

衙役走过去,拿起桌上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往他伤口上倒:“咱也不能强押着她来认是吧,正没辙呢,她忽然说,成亲前,她丈夫是个赌徒,小指头被赌坊斩掉了半截儿,后来改邪归正自己做点生意,才攒了点积蓄娶了她过门。”

从小女孩此刻心虚的神态看来,指环估计就是被她摘走的。梁捕头问:“你藏哪儿了,这东西不吉利的,小孩子不能玩,否则大老虎会来把你叼走哦。”

额角的鲜血凝固后粘在了一块儿,揭掉最后那层纱布就扯到了伤口,梁捕头“嘶”了一声,把纱布扔在桌子上,对属下招了招手:“来给我上药……然后呢?”

一早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但她还是假装天真地问:“真的会有大老虎来吗?”

“哎,那曹寡妇一见到尸骨就开始哭,最后直接晕过去了,给我们吓得,赶紧把她扛到了保和堂。我们还以为她是认出了这具尸骨就是她丈夫呢,结果在保和堂守了半天,她醒过来后,居然说是自己胆儿小,吓着了,死活都不肯再看一眼。”

“嗯。”梁捕头严肃道,“大老虎会咬人哦,你怕不怕?”

他扶了扶头上的纱布,觉得伤口隐隐作痛,纠结是先换药呢,还是先了解案情,最后决定同时进行,一边拆纱布,一边听属下汇报。

怕死我了!一早心中不屑,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怕。”

梁捕头猛地想起来,这两日光围着谢老太爷的尸骨转,把另一具尸骨都给忽略了。昨天他去抓樵夫,让属下找曹寡妇前来认一认另一具尸骨是不是她丈夫张成,结果如何,他到现在都还没抽出时间过问。

梁捕头继续诱哄她:“怕就把东西交给我吧,这样大老虎就不会来咬你了。”

如果当年真是王六听信了妖道的蛊惑,为了救女儿,挖了谢老太爷的尸骨埋在自家院里,那么目前唯一能解开真相的人就是王六。可王六已经死了,棺材还停在自家堂屋里没来得及下葬,就因为一个无知的小女孩闯进去捡到一根指骨,被何大爷撞见后前来报官,将王氏也逮捕归案了。

咬你奶奶个熊!一早装模作样地说:“给你了,大老虎就会去找你了,你不怕吗?”

“会是谁呢?”梁捕头摸了摸下巴的胡楂儿,视线转到谢老太爷那具尸骨上,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今日贞白那一番言论,他不得不怀疑,小曲的死与谢老太爷有所关联,否则不可能这么巧,凶手谋害了小曲,又把尸体放在了谢老太爷的空棺里。可是关联在哪里?该从哪里入手?

“当然不怕,我很厉害的,会打老虎,把它关起来,想不想看?”

梁捕头的眸子一沉,仵作补充道:“我只是推测,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一早眯起眼睛笑:“想。”

仵作道:“她脖子上的勒痕不均匀,濒死前有过强烈的挣扎,也可能是被勒着脖子活活拖死的。”

“那你把东西给我,我去把老虎引出来。”

梁捕头道:“你是说,小曲是被人勒死后,拖到山上的?”

“好。”一早喜滋滋地回答,伸手进兜里掏,掏出一个铁指环,放进梁捕头摊开的掌心里,不经意刮到他掌心的老茧,甜丝丝地说,“抓住大老虎了要告诉我哦。”

仵作再翻过尸体,发现死者下半身的衣裙沾满泥土,裙摆磨损严重,破了好几道口。褪去衣服后发现,死者背部以下有大大小小的青紫与破皮,这种伤势显然是长时间的拖拽造成的。

果然推测得没错,还真有一枚指环,梁捕头握在手中,脸不红心不跳地骗小孩:“好。”

“但她绝对不是悬梁自尽的。”仵作一边查验,一边剖析。死者脚上穿着一双旧鞋,鞋底均有污迹和磨损,而鞋后跟处,有极为明显的摩擦痕迹。比如,被人从背后勒住脖子,想要反抗,便会不由自主地狠狠蹬腿,鞋跟处就会出现明显的磨损。

“骗小孩的话你就会变成小狗,小狗吃马粪的。”

小曲的脖颈处有几圈青紫色勒痕,乃是窒息而亡。

梁捕头嘴角一抽:你才吃马粪咧,你全家都吃马粪!真想拍死这个没教养的熊孩子!

仵作一身白衣,浸手祭香后便开始验尸。

贞白默不作声地看完这俩相互逗傻子的过程,同情地看向梁捕头,显然,他更像是真正的傻子。

县衙的验尸房内已经停放着两具骸骨,再抬入一口棺材,空间就显得有些狭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