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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以魂养魂

“捆住了吗?谢老太爷的脚上也绑了一根,你不是说他身死魂消了无法作法招魂吗?”梁捕头“啧”了一声,“你爱咋说咋说吧,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谢老太爷和小曲身上都有这玩意儿,而且一缕是黑发一缕是银发,显然是取了各自的头发没错吧,这在你们骗子……”他顿住,改了措辞,“在你们行当中,两者之间有什么讲究?”

“捆住死者魂魄不散,魂魄无法离体则无法超生。”

贞白上前,接过那根红绳,虚握在掌心,又细瞧过那个死结,才转头看向谢家家主,问:“谢老太爷的忌日是哪天?”

“干什么用?”

谢家家主虽然疑惑,但还是报出父亲的忌日,详尽到时辰。梁捕头与贞白闻言脸色皆是一变,谢老太爷的忌日竟跟小曲的生辰同月同日,虽然不是同一年。

“锁阴绳。”

贞白恍然大悟,抓到了重点:“果然不是借命数,若我没有猜错,那名道人是想以魂养魂。”

他举着红绳问:“这玩意儿是什么来着?”

“什么意思?”谢家家主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追问道。

梁捕头将案情的整个发展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王氏供认曾经为了救女请过一位道长,如今从这种种证据看来,就是王六当年迷信了那个妖道,以至于做出一系列害人害己的行为。难道他真的不得不往玄虚那方面想了?

“王六的女儿八字纯阴,是因魂体太虚而导致病体缠身,所以寻遍了大夫都回天乏术,药石无灵。”贞白边思考边说,“而魂体太虚,可以采取以魂养魂之法,正好谢老太爷的忌日撞上了王六女儿的生辰,二者不谋而合,满足了以魂养魂的最大条件。”

“梁捕头,这可能真不是一桩寻常的案子。”贞白道,“别忘了二十年前,王六请过一位道人,让樵夫老苏给他女儿盖了间前宽后窄的闺房,那是仿棺材而建,本身就不寻常。而且小曲的生辰八字我看过,是个早夭的命数,却活到了这么大,我想,王六请那位道长干什么,你我已经心知肚明。”

贞白垂眸,盯着手里的锁阴绳,继续道:“为免谢老太爷的阴魂离体,便用锁阴绳捆在死者肉身之上,祭以青丝,供以生魂,渡养给王六之女,因此,她才能活到这么大,而谢老太爷的阴魂被王六女儿当养料尽数吸取,所以,谢老太爷的招魂棺,就把小曲当成了谢老太爷,招了她的魂。”

梁捕头心里一突,掏出匕首照做,果然不出贞白所料,红绳中藏着几根银发,梁捕头有些发蒙:“你怎么……会知道?”

贞白顿了顿,继续自顾分析道:“如此一来,那个道人让王六把女儿的闺房做成前宽后窄的基地就说得通了,因为养魂,得在棺材里养。”

贞白也看见了,但是站着未动,只道:“割开看看,里头是否有一缕银发?”

在场所有人,包括梁捕头在内,个个目瞪口呆,今日所闻所见,好比天方夜谭。

梁捕头对贞白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伸手拽起死者的手腕仔细查看,感觉死者衣袖下有什么东西硌着手,本着不漏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原则,他掀开死者衣袖,发现死者手腕上系着根红绳,是以几根细线编制而成的,打着死结,跟他在谢老太爷尸骨上剪下的那根编绳几乎一模一样。

谢家家主听完怒不可遏,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父亲百年归老之后,未能得到安息,被王六掘了坟不说,连魂魄都被拿去喂了他女儿!他心里烧着一团火,却不知该找谁发泄,冤有头债有主,王六遭了报应,王六女儿也死于非命,可难道就这样抵消了?他气得双目通红,攥紧的拳头不住地发抖,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抵消不了!

“好!照你所说,这是一口招魂棺,难道是王六女儿自己挖开了坟躺进去的?”梁捕头看向棺中,他的视线落在小曲的纤纤玉指上,她双手交叠在腹部,指甲干净整洁,无半点泥垢。他蹲下身,踩在棺椁边沿道:“或者是坟墓和棺材自己打开,等王六女儿躺进去了又埋上土?”

梁捕头蹲在坟坑前,半晌无语,他撑着膝盖,正欲起身,脚筋麻了一下,便弓着身子,想等这股麻劲儿过去,此时他的视线无意扫过小曲另一只紧攥着的手,那只手扣在小腹处,露出一块靛青色布料,方才他拽开了小曲叠在上面的那只手,注意力都放在了红绳上,又被那女冠几句话说得脑袋发蒙,差点错过了重要线索。他忍着腿部的酸麻,又缓缓蹲了回去,将小曲手里攥着的靛青色布料抠了出来,这是一块用力撕扯下来的碎布,若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从凶手衣服上撕下来的。

“可以这么说。”

小曲死前有过挣扎?他抬眼,隐约瞥见小曲的脖颈处有抹红痕……什么招魂棺,什么以魂养魂,简直一派胡言!

梁捕头瞥了那棵树一眼,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贞白:“这就是你判断这墓里不是空棺以及当初王六院中埋了尸的依据?”

梁捕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杀的证据,刚要上前进一步细查,不料那谢家家主疯了似的,抄起一旁的铁铲冲到坟前,对着小曲的尸身就要一戳到底:“我杀了你!”

“聚阴聚怨,枯木逢春。”因为外界似乎受到了乱葬岗的影响,这里便也出现了类似乱葬岗中的古槐因阴怨之气滋养而枯木逢春的迹象。

梁捕头猝不及防,他条件反射地想要阻拦,奈何两条腿酸麻得厉害,一使劲,整个人就摔到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谢家家主报复性地狠狠一铲子戳在尸体上,发出一声闷响。衙役迅速上前拉人,梁捕头忍不住骂了句娘:“早就死僵了还杀个屁啊,把他给我拉走。”

“那你有什么解释?”

“别碰我!”谢家家主挥开衙役,愤愤地扔掉铁铲,“连死人都不放过,他们做出这等事,就该千刀万剐。”

“的确不是巧合。”贞白一抬下巴,示意梁捕头看向坟头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你也许不信,但是这棵树和王六院中的青竹,你无法解释它们的反常。”

梁捕头提醒他:“你现在戳的这位,也是个死人啊。”

梁捕头突然插话:“是因为谢老太爷的尸骨埋在王六家中,从而有了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那谢老太爷的尸骨是被王六挖回去的?他为什么这么做?”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被贞白带着走,梁捕头一个激灵,把思维拉回正轨,“不对,你别扰乱我视听啊,这可能就是王六二十年前刨了谢家老太爷的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挖走尸骨,埋在自家院中,二十年后,又有人杀害王六之女,埋在谢老太爷的墓中?如此说来,这个凶手可能知道谢老太爷的墓是空的?或者知道王六曾经挖过谢老太爷的坟?否则,谢老太爷的尸骨埋在王六家,王六的女儿又埋在谢老太爷的墓中,不可能只是巧合。”

谢家家主咬牙切齿道:“死人又如何,死了就想一了百了吗,想到家父故去却还要遭受这种罪,我决不可能善罢甘休!”

“为什么?”谢家家主难以置信。

“衙门还没断案,你就听信这江湖骗子胡诌?什么招魂棺,以魂养魂,简直一派胡言!”梁捕头捏着那片靛青色布料,慢慢道出自己的推断:这是一起谋杀案,凶手是先杀死小曲,然后埋到了谢老爷子的坟墓里。至于其他的,还需要把尸体运回衙门,待仵作验尸查明。

贞白道:“反而是王六家破人亡,所以,问题出在王六女儿身上,因为招魂棺,招的是她。”

他说:“谢家若想讨个公道,就该等案子水落石出,而非听信那些江湖术士的片面之词。”

谢家家主瞪大眼,摇摇头:“除了王六夫妇来闹过一场,并未发生其他异事。”

谢家家主原本急火攻心,听了梁捕头的推断,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边来人说老太太情况不妙,他只得先囫囵应下,等待衙门彻查的结果,然后匆匆将老太太送回谢宅,留下其长子与管家善后。

“阴宅的风水直接影响子孙后代,而这里是谢家的阴宅,这棺要招魂,也该是招谢姓的血脉。”贞白道,“但是谢家好像并未因此家宅不宁,或有任何伤亡?”

梁捕头松了口气,再看贞白,就觉得极其闹心,得亏他及时压制住,否则谢家人闹起来,这局面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梁捕头在旁听得目瞪口呆,这次不仅没有喝止,反倒追问了句:“什么叫看来是?”说完他就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腿上那股酸麻已经消退,梁捕头站起来,狠狠剜了贞白一眼:“妖言惑众!”

“看来是。”

贞白只是说出实情,没料到谢家人会这般冲动,此时此刻,面对梁捕头的谴责,她选择保持缄默。有些真相,或许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的。

谢家家主听得脸色发白,艰难地咬字:“招……魂……棺……?”他抬手指了指坟坑,奈何抖得厉害,“你是说,这棺材,招了那丫头的魂?”

把王六女儿的尸体和棺材一起运回衙门后,不出一个时辰,这事儿就跟一阵风似的,传遍街头巷尾,可谓尽人皆知。大家纷纷对事件发表个人高见,有人支持神鬼一说,有人支持人为一说,而事件本身如何,也已被添油加醋地演变成了各种版本。就连祥云客栈的后院里,都有人边喝着小酒剥着花生边议论,去送点心的伙计时不时还会插几句嘴,一唱一和跟说书似的。

贞白继续沉吟道:“而谢老太爷的坟冢中,却是一口空棺,这本无甚影响,所以二十年来平安无事,但——风水发生逆变,碑上有名,墓中无尸,这口棺,就成了招魂棺。”

李怀信倚在床头,闭上眼静静地听,不禁感叹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或许她知道是何时,就在一个多月前,长平乱葬岗里的山峦崩塌,大阵破损,即便最后已竭尽全力修补,但整个地势已经发生改变……所以,居然影响到了外界吗?因为此处与长平相邻,地脉贯连,而造成了损害?

须臾,他睁开眼,抬起手,手腕处有两个血洞,比筷子细一点,已经结痂。他想不起来这是怎么伤的,似乎是前夜,那女冠给他刮骨的时候,在最后一刻,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仿佛被两柄利器洞穿。

贞白道:“可不知何时,此处的风水已经逆转,看似并无任何改变,但龙脉泄尽,聚怨聚阴,成为大凶之地。”

李怀信阴郁地想:她咬的?吸血了吗?

“没错。”当年他请了好几位得道高人前来看过风水,才将父亲葬于此处,仅凭这番话,就能判断这女冠绝非胡言乱语,而是有些真本领的。

无奈当时他痛得意识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贞白抬头,目光扫过远处的山脉,娓娓道来:“谢老太爷的墓穴选址在此,山脉生气充盈,于路径深处止息,背靠主山,来龙深远,气贯隆盛,左右山脉环护,砂环水抱,可谓藏风养气,是一处子孙兴旺的风水宝地。”

万一那女冠真的会吸人血,放她这样在外头四处游荡,岂不要出大乱子。

安顿好谢老太太的谢家家主折回时正巧听见这番话,猛地僵在原地,盯着贞白,惊诧不已:“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