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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空棺

见贞白走向那棵树,梁捕头快步跟了上去,还未靠拢,就听见老太太喊了一声:“梁捕头。”

众人在坟前驻足,谢老太太被长子和儿媳搀扶出轿子。

他忽地止步,看见贞白抬手扶在树干上,眉头似乎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他居然有些好奇,这女冠不动声色地在搞些什么,奈何眼下是紧要关头,得先办正事。

闻言,梁捕头难以形容此时心里的复杂感受。

一帮人站在坟前点香祭奠,俯身鞠躬,道了句:“谢老太爷,得罪了。”便拎着铲子开始动工。

“没有啊,三个月前我还来祭拜过。”接话的估计是谢家管事,年纪稍长,留着一撮山羊胡,他忽地拍了一下脑门,“我想起来了,有倒是有,但这树早就枯死了啊,老爷就没让我挖了,怎么这都快入冬了,突然又活了?”

谢老太太拄着拐杖,拂开左右儿女,岿然不动地立在坟前,紧紧盯住墓碑,声如洪钟:“跪!”

梁捕头脱口问道:“以前没有吗?”

她身后一众子孙及家仆齐齐在坟前跪下,膝盖同时磕地,砸在石板上,发出一记闷响,震得几名握铁铲的衙役手上一抖,犹豫着何时落下第一铲。

“哎,老太爷的坟前怎么长了棵树?”有人嘀咕了一句。

谢老太太苍老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拜!”

梁捕头出奇地将这两处联系在一起,脑子有些混乱,有种被这女冠施了咒的感觉,否则自己为什么会老往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上想?

谢家众人齐齐叩首,额头伏地,久久不起。

待看见树旁那座坟茔时,梁捕头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忍不住转头望了眼贞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王六院中那簇青竹,记得这个女冠被审讯时说:“现在都什么气候了,难道你们没有发现,王氏院子里的竹子仍然郁郁葱葱吗?”

握着铁铲的衙役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望向自己的头儿。

深秋临冬,气温极低,山中晨雾未散,如薄烟遮目,视野一片朦胧,可众人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那棵郁郁葱葱的灌木,梁捕头心头忽地一颤,环视周边,满目的枯枝败叶,唯独那一棵树,枝繁叶茂,在山中遗世独立。这未免太奇怪了!

梁捕头打了个手势,几名衙役收到指令,心一横,铲开坟头第一拨土。

赵九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一颗小石子,脚下一滑,被贞白及时扶住肩膀才没有摔倒,但他方才低呼了一声,引来无数注目,他有些尴尬地埋头继续走路,大家也就自顾往前走,没人多留神这边。

谢老太太又喊:“起。”

“嗯。”贞白颔首,“同意了。”

谢家众人起身。

赵九在他们一出衙门时就溜到了贞白身边,不声不响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再一路跟到山上,见官差都没注意到他,确定自己不会被当成闲杂人等赶走,这才低声问了句要去干吗,得知是去开谢远之墓时,他震惊了好一会儿:“真开啊?谢老太太同意了?”

“再拜!”

梁捕头每天都要为属下的智商着急上火,他指了指跟在贞白身边瘦巴巴的赵九,不想再跟眼前这头蠢驴多费口舌。

谢家众人再叩首。

“你怎么知道?”

如此,一直持续到见棺,谢老太太的号令才戛然而止。再看谢家人的额头,个个磕得一片红肿,可怜见的。几名衙役见状内心一阵不忍。

“起码她没有收了王氏的钱,见人下狱就跑路啊,应该是个有点儿良心的神棍吧,这不还想帮着把案子尽快结了,办王六下葬的事儿吗?”

正欲开棺之际,梁捕头捏紧了佩刀,本来有些紧张,耳后突然响起低低的一句:“不是空棺。”

衙役没听懂:“怎么?”

梁捕头一怔,后背一僵,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贞白居然站在了他身后。未等他有所反应,棺盖已经被揭开,几个衙役的手陡然一滑,抬到一半的棺盖哐当砸落,衙役顾不上去扶,个个儿跟见了鬼似的,惊恐地往后退,其中一位不慎踩到旁边堆起的小土坡,猛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又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所以你管她跟没跟着呢,啰唆啥,攒点儿力气待会儿刨土吧。”梁捕头瞥了眼一语不发的贞白,评价了句,“这人还行吧。”

梁捕头感觉事情有异,这几个手下跟了他多年,都不是胆小如鼠、见了死人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挑他们来挖坟。

“啊?头儿,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见鬼!”有个衙役吼了一句。

梁捕头顺着他的话答道:“没准儿。”

梁捕头猛地跑上前,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手里的佩刀一时没握牢,砸到了土里。

衙役想了想:“也是。”他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队伍里还有陈、沈两家来凑热闹的人,正吭哧吭哧地往上爬呢,他的目光最后扫到几步开外的贞白,低声问,“她来干啥啊?咱开个棺材而已,来个女冠跟闹鬼似的。”

直至听见众人一声惊呼,谢老太太晕了过去,谢家人手忙脚乱地围住老人家,急忙唤来孙大夫,在一片混乱中把老太太抬上轿子,梁捕头这才回过神来,按了按一个劲儿地跳的太阳穴。

“要是你媳妇儿或是爹妈的坟给人刨了,你就是骨折了也会爬上山来。”

正如贞白所言,不是空棺,但也不是谢老太爷的尸骨,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一名女子,梁捕头以前跟手下一起去吃王六家的馄饨时,不止一次见过这女子,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就听旁边的赵九惊骇地喊道:“小曲!”

衙役往回看了眼,找见那个背着药箱的人才道:“后边儿跟着呢。”说完,又盯着前头的轿子发表意见,“你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跟着上来折腾啥呀,山路又不好走,坐轿子里头一颠一颠的,别给颠骨折了。”

赵九瞪着铜铃似的大眼,将探上前的身子缩了回来:“这这……这……”“这”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行了,别磨叽了,还指不定谁输呢!孙大夫跟上没?万一那老太婆一会儿昏厥过去,别挖个坟还闹出人命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六失踪的女儿会在谢老太爷的棺材里?官差们翻遍了全城都找不着的人,居然在谢老太爷的坟墓里!

“不是,头儿……”

大家的脑子都有些发蒙,唯独贞白冷静道:“王六女儿托梦说她在谢宅,其实是在谢家的阴宅。”所以他们一大拨人之前跑去谢家找人,当然不可能找到。

“听你这意思我只能当个捕快了是吧?瞧不起谁呢?”

梁捕头被她的话震得差点三魂出窍:“你——”

“这能一样吗?!我只是输几顿饭,你这直接把饭碗都砸了。”

贞白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你去赌钱的时候有把握吗,没把握你就不赌了?不照样输得精光了回来,跟我这儿蹭吃蹭喝的。”

梁捕头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定了定神,感觉思维要被这神棍给带偏了。

“啊?”衙役急了,“那你赌这么大,真不想混啦。”

“嘶——”梁捕头捡起佩刀,拍了拍刀鞘上的泥土,又十分烦躁地挥了挥手,衙役们立即收到指令,把那些伸长了脖子想要围观的闲杂人等赶到了几丈开外。

梁捕头摆摆手:“一半一半吧。”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行人上山的路上,衙役忍不住问:“头儿,你真有把握吗?”

“谢老太爷真不在棺材里啊?”

梁捕头勾了勾嘴角:“放心,梁某向来一言九鼎。不过老夫人真正担心的,应该是老爷子是否在墓里吧?”否则,这老顽固绝不会答应让他们开棺。

“那棺材里躺着的是王六闺女吗?”

“好!”老太太高声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到时可容不得你抵赖。”

“所以谢老太爷真是被埋在了王六家院子里?”

这回赌大了。

……

闻言,众衙役惊呼:“头儿……”

看热闹的人被衙役推着往后,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王六家跟谢家究竟有什么恩怨?居然发生这么离奇的事!

梁捕头迎上老太太强硬的目光,应诺:“自然。梁某愿从此脱下这身官服,上谢家、谢老爷子坟前磕头赔罪。”

梁捕头大步跨到坟前,前脚刚踩住边沿,四周就起了一阵寒风,从他的后脖颈直灌进衣领里,他一个哆嗦,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他的身体蓦地一沉,重心不稳地就要往棺材里扑去。他的心猛地揪起,却感觉后领口被人一把揪住了,又往后用力一拉,把他带到了平地上。梁捕头一偏头,见贞白已经松开了手,两指并拢,夹着张符纸,扔飞镖似的扔了过去,贴在了棺材板上。

“母亲……”谢家儿女们都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太太,正欲劝解,被老太太抬手制止了。她撑着拐杖,在女儿的搀扶下站起身,神色肃穆:“若是乌龙一场,扰了老爷子安眠,那么想必梁捕头定会给我谢家一个交代?”

梁捕头惊奇地看着那道黄符,欲发作,又想起刚才脚底打滑的时候是这女冠出手拉了自己一把,不好当场翻脸,遂咬牙质问道:“你搞什么名堂?贴符干吗!这么多百姓看着呢,他们本来就迷信,传出去还以为真是闹鬼,像什么话!本来案子就离奇,你又是跟着我们官府来的,到时候扯都扯不清。”

“开!”老夫人中气十足地吐出一个字,打断了梁捕头的话。

“压一压邪气。”

梁捕头继续道:“若我们挖出的这具尸骨真是老爷子的,也好将他葬回坟地,入土为安,如此抛尸荒野实在是……”

梁捕头蹲下身,正要去撕那张黄符,就听贞白补了这一句,顿时扭头警告她:“你别跟这儿扰乱视听蛊惑百姓啊!”

老太太坐在木椅里,握紧拐杖的枯手微微颤抖着,内心备受煎熬。

贞白置若罔闻,只道:“别撕了。”

梁捕头将红绳拿回来,背着手道:“那就开棺确认吧,老夫人意下如何?”

反正撕不撕都无所谓,梁捕头招招手:“得,你们几个,把尸体抬回衙门。”

谢家在场几人纷纷摇头,都表示自己不曾送过老爷子这种东西,一般都会投其所好,送老爷子古玩或字画。

方才挖坟的那几个衙役凑上前,正欲将小曲的尸身抬出来,贞白立即制止道:“抬棺。”

梁捕头见她的神态不像有假,又道:“会否是家中子女所赠?”

“什么?”衙役有些不明所以。

老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接,仔仔细细地瞧完后,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着实对此物没有任何印象:“不是。”

“别碰尸体,抬棺。”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梁捕头道:“没有亲眼所见,谁都不相信,就算一具尸骨和老爷子的寿衣摆在我们面前,没有打开他的坟冢确认里面是一具空棺,衙门也不会妄下定论,您说对吧,老夫人?”梁捕头走上前,将那条红绳递上,“还有这个,您给瞧瞧,是否老爷子的贴身之物?”

这女冠在这儿实在太妨碍公务了,梁捕头有些忍无可忍:“碰尸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说,死者接触了人气一会儿得诈尸啊?”

“我不相信!”老夫人压抑着激动,低低地喊出一句。

“不会。”

贞白满不在乎地转过脸,视线落在案前那件寿衣上。

“那就别跟这儿碍事儿了,边儿去。”

“我知道谢家有问题……不是,王六夫妇更有问题。”梁捕头指了指贞白,“凡事讲证据,你别给我来装神弄鬼那一套,老子不信邪,托梦什么的,都是日有所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就想联系在一起。”

“是棺材的问题。”贞白道,“这是一口招魂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