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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来客

小圆子点点头,连忙照做。

小圆子性格看似温和,对某些人和事却死心眼儿得很。如今他千里迢迢奔来,包袱还挂在身上,估计水都还没喝上一口,就急匆匆过来见他了,李怀信实在不忍再说撵他走的话,便道:“算了,饿不饿,渴不渴?先把包袱卸了吧。”

昨晚包的饺子还有剩,李怀信吩咐一早去厨房下饺子,还顺手扔了袋银子给她。

“殿下……”小圆子打小便被拨到李怀信宫里,随他入了太行,朝夕相伴十余年,忠心不二,哪怕李怀信不当皇子,不给他发月银了,他也是要一生追随的。

一早捧着钱袋愣了愣,继而打开一瞧,嚯,好大几锭,她眼珠子瞪得溜圆,问道:“你哪来的?”

李怀信倒没笑话老春,他自己不也天真地以为能和贞白白头偕老,共度余生吗,到头来,不过是共度他的余生。

不是一直都在屋里睡大觉,门儿都没出吗,难不成还藏了私?

因为贞白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所以老春年少无知的时候,为了能在不知观多蹭些时日,便信誓旦旦地承诺以后要给贞白养老送终。结果,他自己都快被黄土埋到脖子了,贞白还是当年的样子,想想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李怀信嘴角弯起,顺口胡诌道:“睡觉的时候,周公塞给我的。”

老春说起那段往事时,都是一语带过,并未赘述。再后来他遇见了贞白,就经常来不知观蹭吃蹭喝,蹭个屋檐、床榻,这才算睡上了踏实觉。

说完,领着小圆子往堂屋走,谁知刚跨进门,就看见秦暮端坐在一侧,老春正在给他斟茶。

李怀信也是后来才知道,老春还在襁褓中时,父母就早逝了,他跟着姥姥在别人家的屋子后头搭了个草棚,算有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地,平常帮人务农干活得些吃食,结果姥姥在他七岁那年也病逝了,老春从此孤苦伶仃,经历了一些飘零艰苦的日子,几经辗转,还曾拜过一个摆摊儿算卦的江湖骗子为师。

李怀信一直不怎么待见秦暮,更没有来者是客,该以礼相待的意识,他一点儿都不客气地问人家:“你怎么在这儿?”“不欢迎”三个字明明白白挂在脸上。

但李怀信不同意,他跟宫里那位已经断了关系,早就不做什么二殿下了,身边还跟个小太监算怎么回事?再则,不知观就这么几间屋子,住的这么几个人,差不多都是无家可归的,最后凑成了一家人。比如他,比如一早,还有老春……

小圆子深知这师兄弟二人有龃龉,慌忙解释道:“大师兄怕路上不安全,所以专程送我过来的。”

一早在半路上就了解过了,这小圆子是在宫里培训过的,能干活能跑腿儿,算是个实实在在的劳动力,起码李怀信这个事儿精,小圆子一个人就能完全应付,虽然添双筷子,但也添双手啊,所以当知道小圆子是过来投奔李怀信的时候,一早衡量了下,完全是利大于弊的。

“是。”秦暮倒不介意,他早就习惯了李怀信这种态度,道,“顺道来看看小天,寒山君让我接他回去。”

小圆子坚定道:“我得留下来照顾殿下。”

闻言,冯小天呜呜两声,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

听了圆子的话,李怀信问道:“你是说,你今后要留在不知观?”

李怀信瞥其一眼:“小天待这儿挺好的。”

“是啊。”一早表示赞同,“他确实很需要照顾。”免得这祖宗成天在不知观对她指手画脚地瞎使唤,真难伺候。

“不是说待在这儿不好,而是他夺舍狗身的时日太长,得尽快带回太行想法子,把魂魄分离出体。”

小圆子表情一波三折的,当即又委委屈屈道:“我实在挂念殿下,掌教也不太放心你在外面,就同意让我过来照顾你。”

冯天之前因为分离魂体,没少遭罪,如今一听秦暮前来的目的,就觉得浑身撕裂般的疼。

“你怎么来了?”

它汪汪地吠了两声,把秦暮凶了一顿。秦暮还不明所以,它已狗头一扭,直接窜出门去了。

小圆子的情绪瞬间变得很激动,一副要扑上去的架势:“殿下!”

看得李怀信一乐:“狗脾气还挺大。”

房门忽地被拉开了,李怀信看着跟前人,难以置信道:“圆子?!”

秦暮:“……冯天怎么了?”

难怪,她每次叫李怀信起床,这祖宗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乐意回去呗。”李怀信往椅子里一坐,点了点桌面,意思很明显。老春瞥他一眼,抬手就去拎茶壶,小圆子眼尖,立马抢过去,勤勤恳恳地把茶给他家殿下斟上。

“但是别用砸的,轻轻敲,小声些喊他,他就能听见的,太吵了他会生气……”

李怀信看着他因为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嘴唇,道:“自己喝。”

一早莫名其妙:“不就是为了把他吵醒吗?!”

小圆子转头又倒了一杯,咕噜一下干了。

小圆子在门外轻声细语地劝说一早:“别拍这么重,会把殿下吵醒的。”

李怀信继续跟秦暮说话:“我试过很多办法,把冯天折腾得够呛,所以他现在格外抵触。”

哐当哐当的拍门声扰得李怀信很火大,但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见了小圆子的声音。

秦暮皱眉:“总不能任他一直这样。”

最后还得一早出马。小圆子也颠颠儿跟过去,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他家殿下。毕竟大师兄远道而来,李怀信总不能不出门接待,继续在那儿睡大觉吧。

“查不出是何缘故,连贞白都束手无策。”说起贞白,李怀信目光溜一圈,里里外外也没见着人,转头问老春,“贞白呢?”

“可不嘛。”老春搭了句腔,有点儿煽风点火的意思。他是看不惯年轻人成天这么懒散度日的,原本想去叫,结果贞白竟然让他别去打扰。李怀信天天睡到天昏地暗,啥活儿都不干,老这么纵着怎么行!

老春道:“煮饺子。”

一早天不见亮就下了山,都跟村民换了小鸡崽回来了,听说李怀信还没起床,简直忍无可忍:“这都过午了。”

秦暮顿了顿,才开口:“试过超度吗?”

此时的李怀信还没起床……

李怀信目光一沉。

见白姐姐还记得自己,小圆子高兴得不行,忙上前寒暄。他左右张望却没看见李怀信的身影,忍不住问道:“殿下呢?”

秦暮提议:“不一定非要魂体分离,可以直接……”

贞白显然没料到他们会来,走下台阶,招呼道:“圆子。”

“谁的意思?”李怀信脸色很不好看,“你的意思,还是寒山君?”

老春不认得他们,问贞白道:“谁啊这是?”

秦暮很清楚李怀信和冯天的交情,不答反问:“你想一辈子拘着冯天吗?”

小圆子一眼看见了贞白,目光炯炯,有种故人重逢的欣喜:“白姐姐。”

“拘?”李怀信简直要被这个字给气笑了。

三人刚踏进院子,冯小天就朝秦暮扑了过来,摇着尾巴,激动地吠,引得老春和贞白从屋里走了出来。

结果秦暮还在假惺惺地说:“我是为他好。”

领两人回不知观的路上,一早大概了解了情况。

“所以是你的主意?就你知道为他好是吧?!”

小圆子接话道:“我来找我家殿……少爷。”

老春一听,这是要吵起来啊,李怀信这脾气跟谁都合不来。

由于方才追踪尸气来源,秦暮把行囊都卸到了小圆子身上,这会儿秦暮拎过大包,帮他拿沉的。

“师弟。”秦暮一副正经八百的态度,跟他讲道理,“大家都是为冯天好,也都想尽力而为。此法要直接从一具活着的肉身中超度亡灵,风险极大,我知道你怕出闪失,哪怕有丁点儿风险,你都不肯让冯天去冒,但是……”

“小圆子?”一早觉得他行李忒多了点儿,随口问了句,“你搬家呢?”

“别‘但是’了。”李怀信压根儿不想听那些没用的。

对方搂了个大包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还没搞清状况,乖乖回答她:“小……圆……圆子。”

秦暮知道他心里有数,无须再多费口舌,果断道:“所以寒山君让我来接他回去。”

看打扮,像个小道童,一早以为他是李怀信和秦暮的小师弟,问他怎么称呼。

回不回太行,李怀信主要看冯天的意愿:“如果他不愿意,你总不能绑他走。”

一早眨巴眨巴眼,第一次见有男孩子长得这么软糯,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像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也不对,怎么说呢,不娘,但是长得细皮嫩肉,怪可爱的。

自然是不会勉强的,秦暮颔首道:“明白。”

秦暮不由得想起曾经养在太行山的几只丹顶鹤因为清晨鹤鸣被李怀信套了嘴箍的事,那人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他刚想提醒一早,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早扭头看,就见一个长得软软糯糯的娃娃脸少年,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喊道:“大师兄。”

说话间,一早端着两盘热腾腾的饺子进来了。她刚进厨房,贞白水都烧开了,正往锅里下饺子,她在土盆里掐了两根葱,洗净,切成细末,调了碟蘸酱,等饺子一出锅,她先端上桌。

一早点了点数,确保一只没少,才说:“我用一根人参去村里换的。”而且她计划着,“养大了能吃肉,母鸡还可以下蛋,公鸡打鸣,正好帮我叫李怀信起床。”

还有饺子汤,里面烫了几把青菜,滴上几滴香油,是由贞白端上来的。她备了三副碗筷,因为李怀信也没吃午饭,再加一盘酱牛肉——昨夜老春先腌入味后,在火上足足煨了两个时辰,给李怀信留了很大一份。

秦暮长腿迈出去,一个跨步给她抓了回来,轻轻放进篮子里。他见那篮子里都是些刚孵出来的小鸡崽,问道:“哪儿弄来的?”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李怀信夹起一只饺子,在醋碟里蘸:“我听说,今年祭天仪式,太行没有入宫。”

“当然在。”一早把小鸡崽一个一个地捧进篮子里,又指着已经跑远的一只道,“大师兄,快帮我捉回来,别让它溜了。”

“嗯。”秦暮喝了一口汤,淡淡道,“往后也不再入宫了。”

“他在吗?”

这是李怀信万万没料到的,他怔怔地看着秦暮。秦暮倒是镇静,告诉他:“这是师父的意思。”

“哦。”没等秦暮回答,她便明白过来了,“来找李怀信的吧?”

李怀信听得心惊胆战:“抗旨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早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又蹲了下去,秦暮不知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就见她把那只啄他鞋面的小鸡崽抓住了,往篮子里装。

秦暮摇头:“圣上并未下旨,不过,之前师父将天师的遗骨送回了宫中,我没入殿,不知具体谈了什么。听师父的意思,太行以后会逐渐从朝堂中脱离出去。”

秦暮当然记得,而且对这小鬼印象特别深刻,他收剑入鞘,默默点了下头。方才赶路时他突然感应到一股尸气,所以才会紧追过来,还好没下重手,不然……他想起李怀信当时护这小鬼时那一声吼:“秦暮,你敢动她一下,我跟你没完!”他可不想再跟这个二师弟结怨。

“什么意思?”

“大师兄。”一早认出了对方,喊得很是亲热,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危机之下套近乎道,“咱们见过的,在长平乱葬岗那会儿,你还记得我吧?”

秦暮看他一眼,话说得隐晦又明了:“河洛图大阵的真相不可能公诸天下。”

此时响起一阵叽叽喳喳奶声奶气的鸡叫声,三五只奶黄小鸡崽从打翻了的篮子里爬出来,还有一只掀开了蓝布,露出拇指大的小黄脑袋,东张西望地钻出来,一摇一摆地走到那剑修的脚边,用尖尖的粉嘴去啄他鞋面。

原来如此,李怀信瞬间明了。河洛图大阵关乎整个王朝,大端怎么可能傻到去揭自己的老底,给自己定个千古之罪,岂不让全天下讨伐?千张机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哪怕你太行山高万仞,只要君王一声令下,皆会被夷为平地。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把脏水泼到叛军头上,让严家军来背这个锅。

不至于这么背吧?出门就遇上剑修!一早抬头,和那人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流云天师已身殒,千张机个性又刚正,不可能助纣为虐,他还有一整个道门的弟子要守护,必须将太行从这潭污水中捞上岸。

篮子哐当落地,一早趔趄半步,被草藤绊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柄剑就抵在了她下巴上。

然而此事没那么容易,凭那一国之君的狠厉手段,会容一个深入朝堂,且早已深入人心的国教全身而退?皇帝不可能善罢甘休,更何况太行奠基数百年,想要从政治中剥离出去,就是撼动国本。

嗞啦一声,符箓冒起黑烟,把一早烫了个正着。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早猝不及防,举起篮子去挡,却被那追踪符击中了手腕,正好撞在凶铃上。

太行乃天下之脊,得太行者得天下。

一早挎个藤编的小篮子,用蓝布盖住,在半山道上疾行,她微微侧耳,却不敢回头。身后传来细碎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对她紧追不舍,越逼越近。她几乎跑了起来,往右一拐,钻进茂密的丛林里,欲以树木草藤打掩护,谁知背后风声迫近,她暗叫一声“糟糕”,便见一道追踪符拐着弯儿飞了过来。

无论是真是假,有这样的言论流传于世,太行道就过不上消停日子,它早就成了大端的门面跟权杖。除非亡国,除非天塌,否则朝廷不可能让门面蒙尘,权杖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