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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分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怀信松开贞白的手,笑着站起身:“我去秦暮那边。”

每当这时,老春自然又想起某些人的好来,顺嘴吐出心里话:“要是杨兄弟在就好了。”

没等贞白回应,他已转身迈出凉亭,盯着逐渐西沉的落日,眯了眯眼睛,然后拐个弯,去给笼子里的那对大雁添水。

李怀信看出她一进一退,跟闹着玩儿似的,即便如此,老春那烂到家的棋艺还是招架不住。

李怀信在笼子前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大雁喝完水才离开。他刚转身,便见贞白站在后面,应是刻意跟来的。他忍不住笑道:“不下棋了?”

贞白有意放他一马,没有赶尽杀绝,消遣而已,陪他慢慢周旋。

“嗯。”贞白道,“老春输了。”

他硬着头皮落下一子,有点儿顾头不顾尾的意思,破绽百出。

“你要是不让着他,他早就该输了。”

老春不满道:“去去去。”

“怀信。”贞白犹豫道,“老春跟杨辟尘的交情深,他不是刻意提起的。”

李怀信勾起嘴角,看似在笑,眼神却是冷的,他握着贞白的手,指腹在对方手指上轻轻摩挲,道:“想多了吧,我跟贞白才是一条心。”

“你看出来了?”李怀信笑弯了眼角,“我有这么明显吗?”

老春抬起眼:“怀信哪,你来帮我瞅瞅。”

他什么不快都写在脸上,即便用笑来掩饰,贞白还是看出来了。她道:“你不必介意。”

闻言,李怀信神色微变。

“我挺介意的。”他曾窥探过杨辟尘的神识,知道他对贞白藏着那份贼心,实在很难不介意。

老春越输越心慌,果子也不吃了,眼珠子盯着棋盘,抓耳挠腮好一阵:“我想想啊,杨兄弟当年是怎么帮我扳回一局的?那一局他可是帮我赢了你的!”

他伸手把贞白拉到近前,随意把玩着她挂在腰间的玉扣,道:“你让老春别老在我面前提他。”

贞白倒是漫不经心,她刚喝了一口茶,垂在一侧的手就被人握住了,拢在袖中。她搁下瓷杯,任由李怀信握着,用另一只手落下白棋,吃掉老春几颗黑子儿。

贞白颔首道:“我一会儿跟他说。”

老春只得用手拈了,塞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边吃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李怀信趁机提要求:“你也别去下棋了。”

李怀信只削了一根,他坐到贞白身边,盯着棋局回答:“自己用手。”

“嗯。”

老春遭到区别对待,顿时不乐意了:“我也要竹签。”

“以后都别下了。”

李怀信手里的竹条被削成了竹签,他站起身,端走其中一盘果子,亲自送去凉亭,把竹签戳进一块果肉里,搁在贞白手边,方便她叉着吃。

“嗯。”

这时小圆子端着两盘野果过来,果子去皮后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招呼大师兄和殿下食用。

“糖炒栗子也别吃了吧?”

即便知道了河洛图大阵背后的真相,秦暮还是觉得说出这话的李怀信特别六亲不认。

“……嗯。”

“大端的气数早就尽了,剩下这点苟延残喘的日子,倒是能让他看得更明白些,看看整个王朝是如何断送在他手上的。”眼看着自己的国家一点点灭亡却无能为力,将是他父皇最悲惨的下场。

“犹豫什么?”

事到如今,李怀信已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的父皇,也根本摸不准他的心思。父皇是个勤政的皇帝,每日为了国事起早贪黑,殚精竭虑,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也从不为美色所惑,看起来就是个为了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的好皇帝,可李怀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干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是。”她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转到了糖炒栗子上?

“然后让你开导我吗?”李怀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至于,没到那份儿上,只要以后别来搅和我跟贞白的安稳日子就行。倒是宫里那位……”

李怀信盯着她慢了半拍的迟钝样儿,一下子乐了,他打趣道:“哎,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会答应我啊?”

“河洛图大阵,师父确实毫不知情,他也因此耿耿于怀,怕跟你从此师徒离心,特意嘱咐我来看看你。”

贞白想了想,不敢保证什么事都答应,万一有例外呢,她慎重道:“尽量吧。”

李怀信是个干脆人:“有话直说。”

若院子里没有几双乱转的眼睛,李怀信就要抱住贞白了,想了想,还是得顾忌一下,毕竟在人前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不大好看。

秦暮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师弟……”

待到吃过晚饭乘完凉,看完星星和月亮,大家全都歇下了,李怀信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必。”李怀信一口回绝,即便现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也不愿伸手去问师门要。不是他突然变清高了,他只是想在任何情况下,自己都能坚定不移地站在贞白这一边,不承谁的情,自然便不必顾谁的脸。

贞白撑起身:“你去哪儿?”

“既是如此,”秦暮也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他道,“聘礼总不能短了,待我回太行禀眀,师父会安排人送……”

李怀信蹬上靴子,俯身入帐,凑过去亲了口贞白的嘴角:“我怕忍不住,今晚分个房,我去跟秦暮凑合一宿。”

李怀信却觉得无所谓,也不稀罕,更无须谁来成全,只要他和贞白愿意,就是对彼此的成全。

“你昨晚也去的那边。”

尽管秦暮已经接受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此女子毕竟阴气极重,两人真正走到定亲这一步,他多少还是有些讶异,因为在这俗世之中,一正一邪的两个人结合,是不被成全和祝福的。

他系好衣带,把领口理平整了,又钻进床榻亲她一口:“你好好休息。”

李怀信抬眸,盯着凉亭下的人,嘴角漾开一抹笑:“嗯。”

“怀信……”

秦暮怔了一下,难掩讶异:“定亲了?是跟……”他朝凉亭处望了一眼,瞥见贞白的侧影。她正手执白棋,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中落下一子。

贞白还欲说什么,李怀信咬住她耳朵,又吮又抿,撩得人心尖儿发麻。

“什么叫跟我这么多年?”李怀信觉得秦暮说话实在没谱,他立即划清界限道,“都是她一厢情愿,我可容不下她那种心思。你回去告诉赵云乐,我已经定亲了,让她别再痴心妄想了。”

他呼吸滚热,喷到她耳轮上,声线低得只剩气音:“我真的忍不住。”

秦暮一直觉得,不管如何李怀信都不该对小师妹这种态度,毕竟人家是姑娘家,做师兄的,总该护着些:“师妹跟你这么多年,她也是挂念你……”

贞白无法,她也晕头转向的,就由着他开门出去了。

“得亏没来。”

一根红烛燃到底,扑哧一声熄灭了。

秦暮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来帮忙的,他手上没停,挑起话头:“小师妹本来也要过来,但五长老没答应。”

黎明将至,贞白一夜无眠,她等了整宿,独自站在不知观的匾额下。直到蜿蜒的小路上出现了一抹身影,越来越近,就要踏入大院时,站在阴影中的她才开了口:“回来了。”

李怀信握着匕首,截了一段竹条,差不多手掌长短,开始慢慢地削。

李怀信被扎扎实实吓了一跳,见贞白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两人相对而立,竟一时无言。

李怀信拎了两把椅子,一把给秦暮,一把给自己,两人坐在院角削竹条。

明明没干坏事,却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李怀信走上前,道:“这么早起了?”

仔细想来,差不多有十余年没跟贞白对弈了,老春沏满一壶茶,倒上两杯,迫不及待地请贞白过来。

见贞白没说话,他反应过来:“还没睡吗?”

难得不知观多了两个小辈帮忙干活儿,老春乐得清闲,赶忙去端棋盘,放到凉亭里。

贞白盯着他,言简意赅道:“我在等你。”

一早便放下小刀,拍掉身上的竹屑,接过老春的褂子,去屋里找针线。

等了一晚上,李怀信立刻明白了,拉着贞白回了屋。

“你去吧。”秦暮道,“这里我来就行。”

贞白随他进门,问道:“干什么去了?”

一早没回头,举着小刀削竹节:“忙着呢,你等晚上。”

李怀信从木架上抽出一根新的红烛点燃,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过去:“帮镇上一户商贾除了个祟。”

老春手里拎着两件布衣,说:“一早啊,帮我缝一缝,两件褂子都破了。”

贞白没接,问:“为什么?”

老春走到院子里,看见那两人正在西北角破竹条,打算用竹条绑紧木头,给鸡棚做个扎实的围栏。

他随手将钱袋扔到桌上,故作轻松道:“我不太想吃软饭呗。”

“哦,我去找她。”

“怀信……”

“在院儿里跟大师兄搭鸡棚呢。”

“除个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热吧?”老春笑呵呵的,他格外喜欢这孩子,勤快又贴心,“快洗把脸凉快凉快。一早呢?”

“可你不该瞒着我独自下山。”

“哎。”小圆子应着,抹掉额头上的汗,一张脸跑得通红。

“这不没瞒住吗?!”忙了一宿,有些口渴,李怀信给自己倒了杯水,笑贞白道,“看我看得这么紧啊。”

老春路过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告诉他:“这野果的皮儿又粗又涩,影响口感,最好削了吃,里头脆甜。”

玩笑归玩笑,但她确实看他看得很紧。但凡他没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不知观,出了禹山,她就心里不踏实。即便知道他是个有能耐的人,一切皆能应付自如,可她还是想把他放在身边,在她可控的范围内:“以后再去哪儿,都让我陪你去。”

小圆子也赶去帮忙,把秦暮劈好的木条和青竹拖回院子里,来来回回好几趟,还在山间摘了一兜野果子,倒进水桶里洗。

“好呀。”李怀信满口答应道,“那陪我睡会儿?”

一早翻了个白眼,转头带秦暮去后山砍树。

脱了外袍,又蹬掉靴子,李怀信侧躺着,问她:“倒是你,干吗一晚上都不睡?”

“我怎么游手好闲了?我喂鸡呢!”

贞白是个直肠子,实话实说:“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合着李怀信动动嘴皮子,就把活儿给安排了,一早不满道:“你也来帮忙,别整天游手好闲。”

不知为何,李怀信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靠过去,揽住贞白,道:“我们以后不分房了。”

李怀信历来使唤人使唤惯了,丝毫不跟人客气:“你要没什么事儿,也别闲着,帮忙搭个鸡窝。”他把米粒儿撒到地上,指了指前方北角,“就搭那儿,搭远些,免得气味飘进屋子里。”转而又对一早道,“要怎么弄,你去跟他说。”

“嗯。”拢共也就分了两夜,却发现实在难以入眠。明明曾经孤身了数百年的岁月,她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自从身边有了这个人……

秦暮从院子里走出来,脚刚迈过门槛,闻声,侧过了头。

贞白侧头看着李怀信,他便对她笑,温存地,目光停留在她发间,问道:“玉簪喜欢吗?”

话没说完,李怀信已经远远喊了声:“秦暮。”

贞白道:“喜欢。”

一早觉得不妥:“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远道而来……”

“还有我呢?”

“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李怀信蹲在台阶上,抓着一撮米粒儿喂鸡。全是小鸡崽,嫩黄嫩黄的,粉粉的小嘴在他掌心里啄,有些痒。他打发一早道:“你找秦暮去。”

“也喜欢。”感觉不够分量似的,贞白又说,“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