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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刮骨

不等李怀信做好心理建设,贞白的掌心已经多了一枚薄如蝉翼的利刃,如此在他全身血肉里刮剃一通,与剥皮削肉的酷刑一般无二了,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

“怕你受不住,发作起来拆了客栈。”

薄刃入体的瞬间,他张了张嘴,一嗓子叫唤还没发出来,就被一块布巾堵住了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然后咕咚一声,艰难地咽了下去。

“你……”

贞白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腕,那是薄刃切入的位置,随着她的掌心移动,利刃也在他的骨肉里游走,利刃所过之处,黑色筋脉随之而退。然而只移动了一寸,就已疼得他几欲昏厥,贞白的掌心一路往上,听着耳边快要破膛而出的闷哼,终于大发慈悲地停在了他的手肘处。

“是否邪不压正,就看你今晚熬不熬得过去了。”说着,她拿出手腕粗细的长绳,将他绑在了床尾。

短暂的停留后,贞白的掌心继续向上移动。

贞白倏地伸出手,揪住他前襟猛地一提,将他整个儿拽了起来。他瘦得轻飘飘的,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脊背抵在了床尾的木板上。

他重重地粗喘着,额头沁出薄汗,咆哮被堵在嗓子眼儿里,吼不出来。他止不住地发颤,视线逐渐涣散,唯独那股撕裂的疼痛,尖锐地撞击神经末梢,仿佛被人千刀万剐。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承受着这非人之痛,暴怒地盯着眼前人,然而她面无表情,铁石心肠地刮过他肋下,毫不手软,直至停在他腹部。

李怀信将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方才他说她是歪门邪道的时候,她分明是介意的,于是他又说了句:“邪不压正。”

李怀信胸前堆叠着凌乱的衣襟,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他痛苦地垂着头,尖削的下巴抵在胸前,汗水沾湿了眼睑,此刻他眨了眨模糊的眼睛,盯着那只停在他腹下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小兄弟也要性命不保!

贞白握着他的手一滞,抬眼对上那双倨傲的眸子,暖黄的光晕映在里头,似琉璃一般,好看极了,可惜被爬满半边脸颊的细黑筋脉给毁了。贞白松开手,瞥了眼跳动的火苗,不予理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那只手稍做犹豫,便朝他腹下探去。李怀信手脚都被缚了起来,只好紧紧地合上眼皮,赴死一般,内心早已崩溃:这人还有没有廉耻,要不要脸!

他目光平静,扫过她冷淡的眉眼,落在自己滴血的指尖上,评价道:“歪门邪道。”

没有廉耻兼不要脸本人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瞥了眼床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灯,这是她为李怀信点的一盏长命灯,一旦混了鲜血的灯芯燃尽,而附骨灵还刮不出体外,人和灯便会一起油尽灯枯。

李怀信眉头紧皱,眼眸半睁,反正死活都捏在这个女冠手中,想通了这一点,反倒能够豁达直面了。

贞白收回视线,再看向李怀信身上时,诧异地在他耳根处发现一抹浅淡的血色。

“要死要活的人我见过很多。”贞白抓起他的手,划破其指尖,鲜血滴入灯盏中,漫不经心地说,“你也可以自行了断的,怎么?留着最后一口气从乱葬岗出来,不就是挣扎着想要苟活吗?!”

许是痛到麻木了,李怀信的反应没有方才那么激烈,只是筋疲力尽地隐忍着。贞白加快了速度,薄刃从左至右在他身上刮剃一遍后,到了另一条臂膀处。

李怀信闭着眼,一脸的生无可恋:“废人吗?你倒不如给我个痛快!”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所有的气力都被耗尽,耳边嗡嗡作响,身子重得一直往下坠,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流失。

她说:“刮骨驱灵,势必会伤及根基,我不敢保证你的死活,或者会否废了修为,无论哪种结果,总好过沦为一具为祸世间的白骨。”

突然,束缚着他的绳子一松,塞在他嘴里的布巾也被抽掉,他还未来得及吸一口气,便感觉到一股钻心的刺痛,仿佛手腕被利刃洞穿。李怀信倏地抬起头,双眸大睁,对上贞白冷静的眼睛。她抓着他的右腕,声音很低:“好了。”

贞白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这才转回床沿,掏出一张符纸燃了,灰烬落在油灯中,漂浮在表层。

床头的油灯光线越发微弱,室内一片暗淡。李怀信脱力地往前一栽,整个人倒在了贞白肩头,他眨了眨被汗水模糊的双眼,对着眼前一片白腻的颈项,报复性地一口咬了上去。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束手无策,只能咬人泄恨的地步。

伙计咧嘴笑了笑,提着水桶下楼了。

贞白整个人一僵,本以为此人现在毫无威胁才给他松了绳子和布巾,不料他竟还留了这手。

赵九原本也正纳闷呢,被伙计这一问,一时也答不上来,只能神情复杂地瞥了对方一眼,半天才憋出一句:“别胡说八道,干活儿去。”

贞白用力推了推,冷冷道:“松口。”

不知情的客栈伙计一脸欲言又止,慢悠悠地带上了门。他跟赵九谈不上熟,但也算认识,出了门他就忍不住把方才的疑惑说了出来:“道长是要沐浴吗?不是还有个男人在?”

兽性大发的李怀信叼着贞白脖子不放,大有要把牙齿嵌进肉里的势头。

赵九瞟了眼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目光触及床沿那只黑色筋脉纵横交错的手,狠狠打了个哆嗦,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贞白抬手,锁其咽喉,长指一收,刚好把握住令人窒息的力道,这才将李怀信从脖子上扯下来,扔进浴桶里,重力压得水花四溅,浇了她满身。

此时赵九与客栈伙计提着水桶进来,将滚烫的热水倒入浴桶里。贞白看了眼即将满溢的水,点头道:“可以了,你们出去吧,带上门,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靠近。”

贞白掏出两张符箓,拍在了浴桶边沿,还是解释了句:“你满身尸气,得净一净。”

言罢,她将衣袖自他手中抽出,李怀信手里没了支撑,虚握着拳头,无力地搭在床沿上。

李怀信方才咬人那一下,已经是用尽全力,现在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只能跟个傀儡似的任人摆布。他瘫坐在浴桶里,任滚烫的水淹过双唇,全身的毛孔仿佛被扎入千万根银针,疼得要命。也不知是筋脉断了还是骨头散了,他如今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难道瘫了?他觉得自己熬不过半宿,就会被这个女冠折磨死。

“你无须知道我的底细。”贞白打断他的话,“我之所以救你,是为了还你在乱葬岗里那次误打误撞的恩情,你我自此两清。”

贞白立在一侧,看他眉心紧蹙,如瀑的长发披散在水中,如同一片晕染开的墨色,漂浮在白缎锦袍上。她犹豫片刻,把手伸进他的白缎锦袍,从领口探了进去。

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他有些吐字不清:“你究竟……”

李怀信陡然睁开眼,眼中簇起一把火,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女冠烧成灰烬。

修士瞪大眼,蓦地扯住她衣袖,想挣扎起身,却被贞白毫不费力地按了回去。她垂眸,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低声问:“你叫李怀信,太行道弟子?”

“住手。”他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是方才被堵着嘴低吼,破了嗓子。

贞白的指尖顿在他心口处,目如寒冰:“看见如何?”

贞白置若罔闻,从他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着五枚铜钱:“五帝钱?!”

修士猛地一震:“是你?在乱葬岗……我看见你……”

李怀信目眦尽裂,若是能够动弹,他早已扑上前抢了:“还给我。”

修士满脸诧异。贞白不做犹豫,扯开他胸前的衣襟,指尖顺着那一根根黑色筋脉在其肋下游走,她说:“附骨灵与阴灵附体不同,它在你的血肉之下,吸附骨骼,最后会把人变成什么样,我想你在乱葬岗里见过吧?”

贞白抽紧钱袋,盯了他半晌,突然道:“你在乱葬岗裹了满身尸气,得在水里泡个半宿才能完全净化。”

贞白简明扼要地回答他:“刮骨。”

李怀信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见对方已经将他的钱袋占为己有了。

即便神思清明,他也无力抵抗,只想弄明白:“你想做什么?”

贞白话锋一转:“你去过衙门了?那人的尸骨呢?”

修士心知肚明,他刻在自己胸前的那道符咒,已经撑不住了,可是面前这个女冠,他信不过。

李怀信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贞白垂眸,半句废话也没有:“你的时间不多了。”

贞白回忆道:“冯……天?”她记得他意识混沌时喊的就是这名字。

木桌上的油灯过于晦暗,贞白拨了拨灯芯,把灯挪到床前,借着光亮查看修士的状况。她伸出手,拉开他的衣襟,却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绵软无力地制止道:“做什么?”

李怀信瞪大眼,一切的一切全都倒映在他琉璃般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