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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具骸骨

后者嘴硬道:“去你的,你才怕呢。”

另一个衙役是个胆儿肥的,闻言笑道:“咋的,你还怕有鬼啊?!”

“人死如灯灭,我可不信那个邪……哎呀,我去!”他刚说完,扭头就见挂满灵堂的白帐飞舞起来,被长明灯的火舌一舔,顿时点燃了,火焰猛地上蹿,灵堂骤亮。

那衙役看着堂屋门前白帐飘动,棺椁前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左摇右摆,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月黑风高在人家灵前挖尸骨,着实有些毛骨悚然。一阵冷风从脖颈后面灌入,衙役不禁打了个寒战:“头儿啥时候派人来啊,我觉得只剩咱俩怪瘆人的。”

衙役把铲子一扔,就朝院前那口水缸扑过去,喊道:“灭火啊。”

贞白的脚步收住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拿着瓢盆浇水,一阵慌乱过后,火被扑灭了。两人瞧着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灵堂,正觉得愧对亡灵,忽地大风一卷,堂屋的大门砰的一声被吹合上了,松松的门闩倾斜,直接挂在了门扣上。

贞白半晌无语,似乎做好了准备要从栅栏的拐角走出去,她身形纤细,脊背挺直,一身黑衣在阴风中飞扬,赵九看在眼里,感觉如同神仙之姿。他内心正赞叹,又听得另一个衙役说:“哪里有人,起风了,赶紧挖吧。”

二人俱是一惊,惶然地站在棺椁前,而那盏火光摇曳的长明灯,在方才大门猛然合上的瞬间受气流冲击也熄灭了。堂屋内一片漆黑,两人的呼吸一窒,顿觉头皮发麻。

闻言,赵九虎躯一震,原地立正,低声问:“发现我们了?”

贞白趁此时闪入院中,停在那几株倒在地上的青竹前。她伸出手,在虚空中轻抚几下,指尖才落在其中一株青竹上。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朝下滑动几寸,摸到凸起的竹节,暗忖:没道理啊,只剩几缕聚不齐的残魂,怎会有这么重的阴煞气?难不成,阴魂被人拘走了?

“谁?”院内正铲着泥土的衙役直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贞白脑子里忽地闪过傍晚时遇见的那个小女孩。难道是她?这个念头一现,就被贞白否定了,白日里她在此处摸到的也就只剩一点残魂,由于实在太弱才没有贸然拘出,本以为入夜能将其凝聚成形,谁料剩下的不过是一股怨气。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

贞白蹙眉,隐隐感觉不太对劲。阴风吹过,屋檐下的白皮灯笼微微晃动,磕在门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贞白凝神,指尖触到另一根青竹,突然传来砰砰几声,堂屋的木门被人自里面狠狠撞击。

三名衙役抬着尸骨走出院门之际,贞白与赵九隐入栅栏的拐角处,待一行人走远,赵九才探出脑袋,压下心中的惊悸,开口道:“什么情况?怎么又挖出来一具,不会真的跟王六和大嫂子有关吧?”

冷风从门缝里灌入,梁上垂落的白帐飘扬,不时扫过两名衙役的后背,吓得他们一个激灵哀号出声,撞门撞得越发狠了。

为首的官差将黄纸折好放进袖中,并不多做解释:“回去再说,先判断死因!你们两个留下来继续挖,我一会儿再派些人手过来。”

贞白刚站起身,便看见堂屋的门闩哐当落地,两名衙役双双摔出,身体砸在石板上,发出一阵闷响,尘土飞扬。

衙役一脸诧异,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了,头儿?”

两人痛吟出声,在地上挣扎稍许,刚爬起身,就见庭院中立着一个黑影。再一看,那黑影竟瞬移到了院门外,形如鬼魅,他们甚至都没看清黑影有所动作。二人又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眼花,腿立即软了。

官差抬手一钩,拉出一个折成三角形的黄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目光扫过,瞳孔骤然收缩,满脸肃杀道:“快,把尸骨抬回县衙,让仵作查验。”

与此同时,迎面走来几名官差,挡住了贞白的去路。

他的目光上下睃巡,最后锁定其颈骨的位置,那里系着一根红绳。

那人显然一愣:“你是何人?大半夜在此作甚?”

为首的官差伸出手,摸了摸那件寿衣:“上等的绸缎。”

贞白挺直而立,不欲与官府纠缠,刚想敷衍几句,赵九挤了进来,喊道:“道长,道长,您走错了,我家在那边儿。”又转向官差,圆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官爷,咱走错门儿了。”

衙役接话:“埋在同一处,上一具尸体却是被草草处理的,穿的是平常的粗麻布衣。”

堂屋外吓得腿软的两个衙役此时回过神来:“等等。”

为首的疑虑道:“凶手杀了人还给其穿上寿衣,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他们抬步走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对着贞白一阵打量,其中一个道:“有问题!”

“是哦。”另一个人插话,“只有死人才会穿寿衣。”

另一个道:“对,肯定有问题!”

为首的官差蹲下身,在鼻子前扇了扇风,驱散异味,瞅了半天才说:“这人穿的是寿衣。”

贞白神色淡漠:“官府跑来砸人灵堂的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果不其然,距上一具骸骨埋葬之处不到一尺的地方,又挖出了另一具骸骨。衙役往旁边铺了块白布,忍受着腐朽的气息,捏住死者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一具比较完整的骸骨拎了出来,又在土里掏了掏,把一些碎骨捡完。

“啥?”居然被反咬一口,衙役当下急了眼,“胡说八道!我说怎么灵堂突然着火呢,八成就是你所为,趁我们进去灭火,再弄来一阵风,把门关了又把门闩给插上,然后闯进来,想毁灭什么证据?!”

衙役们面面相觑,心中更加觉得王氏可疑,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地里埋着尸,才会因为惧怕而特意请符以求内心安稳吧?待翻完这个院子,非连夜审出个结果来不可。

贞白面不改色:“所以你是说,我能呼风唤雨吗?”

为首的官差接过,反复翻看,压根儿不晓得上头画的是什么,他沉吟道:“好像是块符。难道说,凶手还请了道符在此地镇尸?”

那人一愣。

一群官差冲进王家院子,将灯笼挂在青竹上,并以此为中心下铲。其中一个衙役拾起那块插入土里的木刻符箓:“头儿,这是什么?上面还刻了字!”

刚来的官差听闻,也觉得这罪名扣得有些白痴,他视线往堂屋里一扫,里头被搞得乌七八糟的。

半晌,贞白微微颔首,示意赵九跟她走。

赵九适时叹道:“人都死了,还不得安生,官爷……”

贞白没说话,她第一次正眼打量面前这个五官扁平、身材瘦小的男人,他的衣服上有几处线头好似没修剪干净,袖口也沾着面粉,整日围在包子摊前转的小老百姓,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根本没有那么多讲究,或许也没那么多曲折的心思。

“行行行了!”衙役抬手制止,“你打住啊,衙门办案,我们自会妥善处理,你们,赶紧走,别跟这儿妨碍我们办差。”

赵九叹了口气:“如今他们家遭难,我若不尽心帮衬点儿,良心该喂狗了。”

“哎。”赵九连忙应下,朝贞白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自己则脚底抹油地先跑了。

这样一个不贪图利益之人,又怎会杀人呢?

被关进灵堂的衙役欲阻拦,刚来的官差按住其肩头,对身侧人颔首示意:“你去跟上。”

赵九继续说:“其实他家馄饨每日限量,为的就是给我们留一口饭吃。谁会嫌钱多呢,他大可以把馄饨卖到晚上再收摊,可是他说,咱不贪心,够过日子就行,都是街坊邻居的,出来讨生活,有钱大家一起赚。”

“是。”那人奉命出了院子,一路尾随而去。

贞白从未关注过这个,更无甚了解。

圆月掺了杂色,星光斑驳,赵九刚要开口,就被贞白抢先了:“有人。”赵九连忙噤声,差点咬了舌头。

赵九张了张嘴,神情黯然地说:“你知道王氏馄饨铺那样火爆,而我们这些小摊在旁边开了数十年也没有倒闭,是为什么吗?”

两人在夜色中疾行,突然拐入一片荒地,枯枝遍野,杂草丛生。

说不定今日他是为了摸进衙门打探消息,才会故意殴打何大爷。贞白向来没有一颗玲珑心,也并无多大的智慧,不然也不至于当年被人摆了一道,至今连害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甚至连丁点儿头绪都没有。

赵九暗自纳闷怎么越走越偏,正心底发慌呢,突然被贞白猛力一推,摔进了一个草坑里,手背被坑里的枯枝划出一道血痕,他不明所以,来不及喊疼,就见近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挥剑横扫。

贞白却充耳不闻般,问了赵九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如此尽心地帮助王氏?”

被那道骤亮的剑光闪了双目,赵九抬手遮挡,随后再扒拉开枯草一看,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由衷感慨道:“高人啊!道长果然身手不凡!”

听完对话的赵九惊愕地张大了嘴,双眼瞪得铜铃似的,目送官差走远,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转向贞白:“不……不……不会吧?道长,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只是,这白衣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要背后袭击他们?旷野月隐星稀,剑光又晃眼,除了能辨雌雄,却看不清来人的长相。赵九挠了挠腮帮,觉着那又长又细的“骨头架子”略有些眼熟。突然,他灵光一闪,这瘦成骨头架子的大高个儿不正是他千辛万苦背回来的修士吗?!救命之恩不报,居然还搞偷袭,简直中邪了!他再一寻思,那人刚从乱葬岗出来,说不定真中了邪呢。

“对,利索点,咱得把王六家院子整个儿翻一遍。”

“中邪”的“骨头架子”挽出一个剑花,朝贞白眉心刺去,后者身轻如燕,凌空一跃,脚尖点在其剑上,借力一旋,沉木剑直逼其面门,修士半身后仰,剑尖贴着其鼻翼以毫厘之距惊险划过。

衙役会意:“也就是说,有两名死者!”

修士握紧剑柄,手臂微颤,欲强行提气,却听对方开口:“附骨灵。”

“哼,你说多了一根趾骨咱还能怀疑这死者长了十一个脚指头,但他总不能多长一条腿吧?”

修士眸子一颤,愣怔了瞬间。

那衙役好似没明白:“多了啥?”

贞白道:“再乱动的话,你就做不了人了。”

为首的道:“我们带回来的那包骸骨里头,多了一根腿骨。”

赵九躲在坑里,见二人休战,立即跳出来,说:“哎,你还记得我不?东市里卖灌汤包那个,是我昨晚好心背你回的客栈,这位道长救的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跑来杀咱……啊啊啊啊啊……”

衙役立即跟上询问:“头儿,啥事儿啊?”

赵九边说边走近,突然又尖叫着倒退回去,瞪着双眼,仿佛见鬼了一样。

此时,一个官差行色匆匆走出来,点了门口两名衙役道:“快,跟我再去一趟王六家。”

那可不就是鬼啊,满脖子黑筋纵横交错,一路爬到了下巴和脸颊,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此刻狰狞得可怕。赵九吓得舌头打结:“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所以并不是贞白起初猜测的那样:死者被他人谋害埋在竹林里,后来王六家扩建院墙,无意中将尸骸圈进自家宅院。事实可能是凶手杀人害命后,在王六家的院子里刨了个坑,将尸体掩埋了。而这个凶手,极有可能是王六或其妻,甚至是一起作案。可是谁会把一个死人埋在自家院子里呢,多瘆得慌啊,每天踩着一条人命度日,就不做噩梦?

贞白被他一惊一乍的嚷嚷吵得耳膜生疼,说道:“现在还是人。”

赵九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方道:“招了那把铁锹是他们家的,而仵作验出那名死者骨头发黑,疑似是被毒死的,所以他们推测是凶手在埋尸的时候,用铁锹刨了坑,不留神就一起埋了。”

赵九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心道:什么意思?一会儿就不是了吗?

贞白蹙眉:“招什么了?”

贞白不多做解释:“把他背回去。”

赵九掩嘴道:“方才我出来前,听那捕头跟县太爷说,大嫂子在里头招了。”

赵九一愣,抵触情绪涌上心头:又背?刚才还上蹿下跳大战三百回合的人会需要人背?

贞白拂开他的手,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何事?”

赵九正想着,就见刚才还撑剑而立的修士身体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赵九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看见贞白走过来,他立即扶着腰往前挪。许是怕牵扯到伤处,他两腿大张,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跟只鸭子似的。他把贞白拉到一旁,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长,大事不好!”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闹呢!挺能演啊!

赵九跟何大爷当街斗殴,不是多大的罪,在衙门各自吃了十板子就给放了。赵九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而那何大爷毕竟上了年纪,身子骨再硬朗也吃不消这顿杖罚,最后是趴在宽凳上被衙役抬着去了保和堂,走的时候还不忘咒骂一句:“赵九你这鳖孙!”

更可气的是,就算再不情愿,他也得忍着惧怕,将这只随时可能变异的长脚鸡给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