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太行道 > 第四章 报官

第四章 报官

何大爷辩解道:“我当时也吓一大跳,想也没想就拉着孩子去了衙门,哪知道是在王六他们家捡到的,瞧瞧,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杀人埋尸就能瞒天过海,早晚都要遭报应的。”

赵九之前就觉得这丫头有些奇怪,而今又见她站在何大爷身边,当下走上前,用提着柳枝的手指向女孩:“你你你……”又觉得这熊孩子要是知道自己玩了人骨该吓坏了,谴责的话一时说不出口,所以手指头一转指向何大爷:“我说何大爷,都是街坊邻居的,王六家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这报应无疑说的是王六女儿失踪、王六惨死、王氏被绳之以法的事!赵九脸色一沉:“您老话可别乱说,遭什么报应!还没查清楚呢,别弄出个冤案来。”

赵九听不见,可贞白听见了,她闻声回头,那女孩便咧开嘴角笑了,露出甜甜的酒窝。

那何大爷是一路跟着官差进王家的,亲眼看到他们刨开草垛,在坑里找到了骸骨,甚至还找出了一把铁锹,何大爷猜测,那肯定是杀人埋尸的凶器,要不怎么王氏看到这把铁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没回过神。

赵九转过身,对贞白道:“是个小孩……”说到一半却顿住了,他微张着嘴,目光穿过贞白的侧脸投在了后面一个青衣女童身上。女童站在那道横开于大街处的逼仄的陋巷口,纤细苍白的手指搅着青丝,手腕一下下转动,腕上的铃铛却不见响。

衙门内有仵作验骨,很快便推断出这具骸骨已经被埋二十余年,鉴定性别后,官府便从三十年前的失踪人口开始翻查。

众人一阵唏嘘。

何大爷还欲与赵九争辩:“现在人赃俱获,那王氏一看就心里有鬼,就算她不是凶手,肯定也知道内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瞧见没,官爷手里那一包,就是从王氏院子里挖出来的尸骨。”

赵九急道:“说话不用负责就可以乱说是吧,上来就给人扣罪名,还肯定,你肯定个头啊。”

“不会吧,那夫妇俩平时看着挺和善的呀。”

何大爷嘴角抽搐,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鼻子骂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顿时尖酸刻薄起来:“哎哟,赵九,平时没见你多热情,怎么王六一死,你就百般殷勤地往人寡妇门前凑,打的什么主意呢,那心思都写脑门上了也不知道收一收,可别半夜进错了被窝啊。”

“哎哟,作孽啊,太吓人了。”

“我去你个老不死的,满嘴喷粪。”赵九一气之下把手里那捆柳枝直接砸了过去。

“听说还把人埋在院子里呢。”

何大爷猛地后退躲开,脸红脖子粗地喊道:“好你个王八羔子,被人说中了就急眼了是吧,你不就是打馄饨铺的主意吗!就你那点龌龊心思,早就盼着人丈夫两腿一蹬然后自己替补上去吧。可惜啊,天不遂人愿,馅饼还没啃上,那寡妇就下狱了,你白殷勤了这么久,还不得恨上我!”

一旁观望的路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这王氏真杀人啦?”

这何大爷是出了名的说话刻毒,比那些背地里嘴碎的妇人更甚,舌头一卷就是淬了毒的利箭,刺得赵九咬牙切齿。他跳脚道:“别胡乱搬弄是非污人名声,王六如今尸骨未寒,当心他半夜爬起来抽你个老不死的。”

赵九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眼看着官差就要把妇人押走了,忍不住腹诽:什么熊孩子跑人家院子里捡指骨玩儿?!

何大爷冷嘲道:“我又没往人寡妇门前凑,王六要是真诈尸,去抽谁还不一定呢!”

官差道:“一小女孩在街边玩着一根指骨,恰巧被路过的何大爷瞧见了,于是领着她来衙门报了案。那孩子说是误入王六家院子拾到的,我们过去一看,果然证据确凿。”说着推了包子铺老板一把,“别挡路,快闪开。”

比嘴贱,赵九的道行远远不及何大爷,但动起手来可就不一样了。当下他一篮子扣在了何大爷头上,篮子里的香火纸钱全撒了下来,还有一包朱砂粉,撒了何大爷满身,接着便是一顿拳脚。

包子铺老板心里一咯噔:“何人报的案?”

何大爷鬼哭狼嚎:“来人啊,打人啦,救命啊,要死人啦,赵九你个杀千刀的啊……”歇斯底里地将已走远的官差给嚷了回来。官差赶紧把赵九从何大爷身边拉开。何大爷岁数大了,被揍得叫苦连天,只见他把竹篮从头上摘下来狠狠朝赵九砸了过去,鼻青脸肿地抱着胳膊哭道:“官爷啊,这王八犊子是想要我小老儿的命啊,乡亲们可都看见了,就因为我说了他跟那王氏的丑事,他就想杀人灭口,我看他就是做贼心虚,说不定王六就是他俩合谋害的,快把他抓起来!”

官差有些不耐烦:“有人报案,王六家杀人埋尸。”

“放屁!”赵九气得直跳脚,无奈被官差架住了,他只得扯着嗓子骂,“你个老王八蛋成天游手好闲的,就知道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无儿送终,我呸!”一口唾沫飞溅到了何大爷脸上。

包子铺老板低眉顺眼答道:“我叫赵九,是她街坊,这不她家出了事,左邻右舍的帮忙搭把手嘛,毕竟死者为大,她丈夫还没下葬呢,各位官爷怎么就抓人来了,她究竟犯了啥事啊?”

何大爷满头朱砂粉,整个人红彤彤的,活像只奓了毛的染色鹌鹑,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狗娘养的……”半途就被官差架住了。

官差横眉竖眼道:“你是何人?别挡着衙门办案!”

官差气势迫人道:“当街打架斗殴,还有没有王法,当我们是死的吗!通通带回去!”

妇人一见包子铺老板和贞白,哭得更伤心了,无助地喊:“救我啊,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一场闹剧止于两人双双被官府押走。贞白不敢断定赵九此番表现出的热心是否如何大爷所言是有所图谋,毕竟人心难测,况且她遇见赵九之时,正是王六遇害当日,对他的为人其实并不了解。

被贞白锐利的目光一刺,包子铺老板急了:“我真没有!”他手提竹篮和柳枝,大步上前拦在中间,讨好地问,“官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一哄而散。贞白并未跟去衙门,因为眼下令她疑虑的,是面前这个小女孩。

这具骸骨挖出来还不到半日,况且只有他们三个人知情,官差是怎么收到消息上门捉人的?

贞白直截了当地开口:“是你在生事?”

包子铺老板大惊失色,猛摇头:“没有啊,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把骸骨用稻草收殓了,让大嫂子在家守着,然后我才出来办事的,怎么官差就来了?”

小女孩脸上带着点看闹剧的意犹未尽,她迎上贞白的目光,微微斜着脑袋,稚气道:“我就是想找她给我煮一碗馄饨,这也叫生事?道长……”女孩的目光扫过贞白眉心的一竖红痕,又在其沉木剑上睃巡,此剑通体乌黑透亮,遇水则沉,本是道家法器,剑身却以蛇纹盘踞,入目邪气,顿显可怖阴森。

杀人?埋尸?贞白捕捉到重点,转头看向包子铺老板:“你报官了?”

女孩声如银铃,话锋一转:“谁生事还说不定呢,我看你就是名妖道吧?!”

贞白颔首,表示妥当,抬眸望了望西沉的落日,便同包子铺老板往回走。行过两条街,刚转了个弯,就见几名官差押着王六的媳妇儿过来。王六媳妇儿哭着喊冤:“我没有杀人,没有埋尸,不关我们的事,你们放开我,王六尸骨未寒,还等着我将他入土为安,求求你们了官爷,放了我吧,我是被冤枉的……”

贞白面色如常,反问:“你又是谁作的孽?!”

包子铺老板目送樵夫走远才凑到贞白跟前:“道长,东西咱们都备齐了,您那边如何?”

女孩澄澈的眼眸忽地一沉,眨眼间又消退殆尽,仿佛那一瞬的戾气只是错觉,她仍是一脸天真无邪,笑眯眯地对贞白道:“你救回来的那个男人已经醒了,去了县衙认尸,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樵夫摇头:“家里有药,我回去自己包扎就行。”随即又谢了贞白的接骨搭救之恩,才转身离开。

贞白挑眉:“你在跟踪我?”

“这样啊,严重吗?要不去医馆包扎一下。”

“自作多情!你打哪儿来的,我跟踪你作甚?”女孩眨了眨眼,坦言,“一个多月前,我跟着他来的。”

樵夫摆摆手:“摔了一跤,得亏这位道长路过,不然我今晚就得在山上过了。”

女孩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包子铺老板迎上前:“咋了这是?”

贞白眉心微蹙,女孩继续说道:“李怀信,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他还有一个身份……”

包子铺老板将柳枝捆成一扎拎在手里,刚准备回去,就见贞白从山路那头下来,还有个衣衫破烂、下巴沾着泥的樵夫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后,甚是狼狈。

闻言,贞白的瞳孔蓦地一缩。

老太叹息一声“可怜哦”,便摇着头离开了。

女孩“咦”了一声,说:“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会出手相救的。”

“成,给我吧。”包子铺老板接过篮子,挑开上面那层粗布看了眼,又细心掩上,“您去吧,我给一块儿送过去。”

贞白不可否认,在她看见那块木刻符箓时,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猜测,那符文的首尾样式来自太行,依着种种因缘,她才决定伸出援手。只是……太行道,太行道……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千转百回地念着,仿佛有一只手在翻云覆雨,搅动她静如止水的心湖,从层层微波到惊涛骇浪,直至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一切。

一位老太提着一篮祭奠用品走过来:“老九,东西我都买齐了,你给王家送过去吧,我孙子在家咳嗽得厉害,我得先带去保和堂看看。”

贞白还记得那位故人,来自太行……

如今王六惨死,他女儿失踪,家里就剩一个寡妇,无依无靠的,让人怜悯,左邻右舍能出力的都过来帮忙了。

后来那女孩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有些恍惚,直到最后一缕霞光被夜色吞没,街上的行人纷纷归家,屋舍炊烟四起,灯火次第亮起,照进她有些涣散的眼眸中,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四下寂静,唯剩她一人。贞白收回心神,大步往衙门方向走去。王六还未下葬,她拿人钱财,就没有不办完事的道理。

包子铺老板正在路边砍柳枝,一根根整整齐齐地码在脚边,预备用来做出殡时引路的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