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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力挽狂澜

片刻后,七魄剑形成的剑莲分崩离析,数以万计的阴兵直撞而来。霎时,贞白体内的煞气轰然一泄,沉木剑如天罚般撕裂长空,直贯入地,煞气以贞白为中心,在周遭荡开,百丈外的阴兵顷刻被荡散。千张机与寒山君也受到波及,几个腾跃闪躲,总算有惊无险地退到了幽谷之外。

剑莲逐渐缩小,李怀信凭一己之力,根本难以抵挡阴兵大潮,只能竭尽全力,哪怕为贞白多争取一刻。

李怀信一回头就被贞白满身的黑气吓住了,她整个人仿佛快融化在黑气中,只剩一张煞白的脸,堪比邪魔,荡入人间。此时的贞白,似乎比那千军万马更可怕,更危险。她幽绿的左瞳盯着他,有些失焦,像难以分辨,认不清人。

李怀信临危不乱,手掐剑诀,七魄剑在周遭急速旋转,好似一朵剑莲,逐渐向外扩散,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安全带,为贞白争取时间。无以计数的阴兵撞在剑莲上,顷刻被削散,可阴兵无识无惧,仍是前赴后继。

李怀信隐约记得贞白曾经说过,她体内的阴气压不住,才会给自己下一道镇灵符,若是解了,难保不会失控,现如今,不就是临近失控的状态吗?

贞白的神志逐渐混沌,她抬起头,望着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极力压制着,怕伤到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然而方才那一拨地浪掀出去,延展数里,一时间,激发出阴兵的凶性,千军万马转过身,狰狞且杀气腾腾,嘶吼着,一跃数丈,如同席卷而来的蝗虫,密密匝匝地朝他们攻袭而来……

他一下就慌了,喊道:“贞白……”

头顶的黑云如帐幕,激荡起伏,与幽谷中翻腾的地浪遥相呼应,震乱千军万马,怨煞气层层叠叠地荡开,撞得四周山石迸裂。贞白拽着织成地毯状的根茎,全力施为,欲再度掀动,却猛地顿住了,只见她双手及露出的小臂呈现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像血管的脉络根根凸起,在苍白的表皮下蜿蜒纵横,体内的煞气突然开始在全身暴走,她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在煞气的肆虐下,形同枯骨。

“你……”贞白几乎难以自持,整个人正一点点被煞气吞噬,眼中仅剩下一丁点儿对方的缩影。说来也怪,那抹白衣的身影却能压住她最后一丝心性,令她不至于立即发狂。

千钧一发之际,地面仿佛翻起一个巨浪,又像掀起一张巨大的地毯,荡得阴兵人仰马翻。

她忍得艰难,怕过不了多久,她的五脏六腑都将被煞气侵占,整颗心将被腐蚀殆尽,到时,恐怕天下苍生,包括李怀信,都在劫难逃,所以趁自己还能认得他,她抬了抬手,压抑着喊道:“……过来。”

与此同时,维系在边沿的缚灵香尽数绷断,阴兵尖啸着扑向太行众弟子……

相隔不远的距离,李怀信赶紧奔了过去,哪怕她已入魔,他也愿飞蛾扑火。

贞白蹲在李怀信身后,拽着树根,指尖的怨煞气渗透泥土,一点一点缠下去。地底的根茎生长十年,早就错综复杂地铺满了整个乱葬岗幽谷,聚阴吸怨,与煞气相辅相成,贞白尝试性地一扯,手下的泥土被拔出的根茎带了出来。她咬紧牙关,蓄力,然后猛地一拽,交织成网的根茎抓着泥土整块掀起,仿佛剥皮抽筋。

短短的一程,却像是等了许久,贞白缓缓张开双臂,去迎他,用她这孤冷的一生,抱了满怀的热烈。这个人就像一盏灯,一把火,照亮她,点燃她。像平地起风,像静湖起浪,终于,心起波澜。

李怀信挡在贞白身前,歼灭了一拨,又来一拨,阴兵前赴后继,没完没了。

“一会儿会很疼。”她附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道,“你忍着点儿。”

而处于中央地带的千张机和寒山君等人,则被千军万马拥挤着,周围架起的护阵越缩越小,极耗精力,显然快要顶不住了。

“什么?”李怀信不明所以。还未等他有所反应,贞白的两指就点在了他的眉间,搅入他的神魂。

众弟子敏捷躲闪,一缕缕细烟被阴兵的长矛砍断,转瞬又拧成一股绳,被蜂拥的阴兵往前冲击着,越拉越细。众弟子不断后退,奋力支撑,个个耗得脸色青紫。

李怀信猝然睁大眼,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贞白指尖的劲头大得出奇,好似利刃一样刺穿他的颅骨,一阵剧痛瞬间袭来,痛得他四肢发软,跪倒在地:“贞……”

阴兵的长矛刺了过来,带着浓烈的怨煞气,仿佛真刀实枪,戳在人身上,虽不伤及皮肉,却是能斩魂的。秦暮心下一凛,喊道:“小心!”

“如果我失了控……这……能让你自保。”再加上这乱葬岗的数十万阴兵,哪怕李怀信再疼,她也没有留情,兀自去探寻他神识里的眼睛,那里积攒了她毕生的修为。

百余名弟子齐齐排开,围住幽谷,各从袖中捻一把香,以火符点燃,掐起法诀。一时间,烟气绵密细长,形成一根根柔韧不断的烟绳,缚住了拥来的大批阴兵。但阴兵好似大潮拍岸,太行众人却如江中的芦苇,根本阻挡不了多时。

李怀信明白了她的意图,可是太疼了,疼得他两眼发黑,堪比上一次她要夺走这只眼睛时。

见大批阴兵集结,训练有素地往外面转移,秦暮迅速倒退,想起一早方才的话,下令道:“施缚灵香术,拦截。”

若说之前是为了救杨辟尘,不得已而献出这只眼睛,那么如今,她是主动想给李怀信的。

秦暮手劲一松,一早脱兔似的窜了出去。

“等收拾了这些阴兵,”贞白其实更担心自己会伤到他,“再劳烦你,把我镇回去。”

隔着老远,李怀信的声音气势汹汹地传过来:“秦暮,你敢动她一下,我跟你没完!”

在煞气的强力催动下,李怀信整张脸红得发紫,感觉颅骨即将被震裂,他的眉心才隐隐浮出一只眼睛的虚影。贞白再度灌注煞气,去逼那只紧闭的眼目,直到它缓缓睁开一条缝,仿佛混沌初开射出的第一束光,在遮天蔽日的阴暗中,明亮、灼目,光芒万丈,瞬间清退了周边蜂拥而至的阴兵。

一早心里一突,见他不识好歹,便扯开嗓子喊道:“李怀信,我被你们太行道的弟子拿住了……”

一股强大的气力从眉心往周身传递,灌入五脏六腑,直达四肢百骸,李怀信整个人都是蒙的,因为承受不住,所以意识开始恍惚。

秦暮愣了一瞬,立刻将这脚下抹油的小鬼捉了回来,死死扣住了。

处于幽谷外围的太行道众人俱是一怔。

一早将符箓往怀中一揣:“甭磨叽了,”又瞧这年轻人长得标致,遂关怀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心叮嘱道,“逃命去吧。”

“那是……”寒山君瞠目结舌道,遥遥望见那束自李怀信眉心射出的法光,“天眼吗?”

“你……”秦暮刚开了个话头,便见身后的阴兵迅速扩散。

千张机同样难以置信,这世间,能开天眼者,他还从未见过……

“不是。”一早忙摆手,十万阴兵她不惧,反倒怵这帮动不动就喊着“除祟”的修士,她赶紧抓起一沓朱砂符递给秦暮看,上面画着太行道的符首。一早解释道:“是李怀信教我这么干的,他让我驭尸堵住出口,尽量拦住阴兵,以免它们跑出去祸害百姓。”

那束法光刺出的一瞬,贞白周身的阴煞气陡然暴涨,她用尽全力勉强稳住身形,来与之抗衡。

秦暮皱眉,垂眸盯着一早手腕上的凶铃,目光犀利道:“驭尸?”

“掌教。”贞白声线低沉,道,“劳烦您率众弟子,封住整个幽谷。”

某弟子脸色一黑:“谁跟你是自己人!”

千张机没有任何犹豫就按照贞白的意思去办了。

一早穿过漫漫阴魂,迎面就碰上秦暮和他身后的百余名弟子。眼见有人拔剑,一早脱口道:“自己人!”

一早手持朱砂符,在狭道口贴了一排的尸体站岗,将一拨撞来的阴兵堵了回去。眼看秦暮携着几名弟子一边结印一边走来,她扬了扬手腕上的凶铃,道:“我能帮忙。”

雷劫之后,杀声震野,煞气漫天,秦暮担心千张机等人,不待雷劫余威平息便带着太行百余名弟子原路返回,却见乱葬岗幽谷被密密麻麻的阴兵占满。这气壮山河的阵势,吓得众人脸色煞白,秦暮更是从头凉到脚,好在,他很快便在千军万马中寻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秦暮历来循规蹈矩,从未跟邪祟做过同盟,他盯着眼前这只小鬼,心下惊奇,难以言喻。也只有像李怀信那种肆意妄为的性子,才会与这些邪祟为伴,甚至,还跟那个满身阴煞之气的女子生出情愫来,当着众人的面,与百家道门为敌,他是真的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反观自己,是决计干不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的。

“掌教!”远处随即也响起一阵呼唤声,“寒山君!”

其实,他一直挺羡慕李怀信的,这个师弟虽然恃强凌弱,劣迹斑斑,本性却并不坏。毕竟人无完人,谁都不是绝对善良的,他也有私心,却不像李怀信那样,哪怕坏,也坏得光明磊落。

“师父!”秦暮的声音陡然响起,“寒山君!”

李怀信这个人,像是生来就不会虚与委蛇那一套,从不跟人玩阴招,也不在背地里嚼舌根,他有一说一,看不惯就撕破脸,听不惯就当面抬杠,太行道数百名弟子,就数他活得最野蛮,也最敞亮……所以师父才更偏爱他吧。无关乎身份,因为千张机从未以高低贵贱去评判任何人。

他们几个人此时就如汪洋上的孤舟,四处皆是阴兵。

一直以来,秦暮心中都是通透的,却不怎么豁达。他太在乎师父的眼光,为了争第一,他从不肯对李怀信相让,为此他们较了十年的劲。尽管知道李怀信如此想赢,是为了摆脱千年老二的称呼,他也决不肯输哪怕一次,因为他只有这一项光环,若是失去了,自己好像就一无是处了……第一当久了,越到后来,就越输不起,因为被打败似乎成了一件特别丢脸的事,他丢不起这个人,但是李怀信脸皮厚。

寒山君百忙之中回过头,就见流云天师成了具行尸走肉,跟着铃声往前行,他回身想拦,结果一骑战马横冲而过,生生将他阻断。

现如今,盯着阴沉的天穹下,李怀信眉心射出的光芒,秦暮知道,自己此生都无法企及了。

一早会意,也不啰唆,一晃手腕,开始催动凶铃,带起死尸,往阴兵队列里钻。

耀目的光芒之后,一切重归阴暗。

“你不是能用凶铃驭尸吗?”方才牺牲了不少修士,李怀信用剑扫开一拨阴兵,出主意道,“驭尸堵住乱葬岗出口,在它们面门贴上朱砂符,姑且能挡一挡阴兵,别放它们往村镇里跑。”

贞白于幽谷之中抬起手,掌心朝上,在虚空中轻轻一托,顿时风霾大作,卷起无数林间树叶,在旋涡中汇聚,铺天盖地地飞向上空。她并指一划,周遭数不清的叶片上便落下一道划痕,像用指甲轻轻剐蹭的印记,不深不浅,随着她指尖的动作,树叶上出现了相同的划痕。她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承托着千钧之力,尤其吃力,却仍在勉力维系。

一早抄手接住:“干什么?”

片刻后,千张机才猛然反应过来,贞白竟以树叶为符纸,在上面画起了灭灵符。一个修为高深的大能,耗尽所能,一天也不过能画出百张符箓,而这女子竟然企图在无数片树叶上同时画符。此时此刻,惊心动魄都不足以来形容千张机内心的震撼。

李怀信当机立断,将一沓符箓扔给她。

贞白的手有些颤,却极力保持着平稳,一笔一画,在虚空中跌宕起伏,然后,她用另一只手的掌力推出去,荡开蜂拥袭来的阴兵,乌泱泱一片黑气如潮水般汹涌翻腾,来势汹汹,去势也迅疾。

只见阴兵浩浩荡荡地从一早身体里穿过去,她却毫发无损,依旧在原地伫立着,冲他弯起月牙眼。

贞白的手短暂停歇片刻,整条胳膊好似压着万钧太行,沉重到难以承受,可她不能把手放下,因为李怀信天眼初开,还没有缓过来。

李怀信喉头一紧:“一早。”

突然,嘎嘣一声脆响,贞白胳膊上的骨骼碎裂,又在煞气缠缚中重塑……如此循环往复两三回,李怀信方如大梦初醒。

此刻他一剑扫灭撞过来的阴兵,正欲开口答话,却被一早一把推开了,转瞬,阴兵直接席卷过来,将她淹没。

等不及他去适应,贞白艰涩地吐出三个字:“灭字印。”

这话说得实在义正词严,李怀信本来也没安好心,他是有仇必报的性子,流云天师死不足惜,可那毕竟是他皇爷爷……不过,话说回来,皇爷爷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照样大义灭亲!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某天也会跟大义沾上边儿。

李怀信耳中嗡鸣,浑身火烫,如同被灌注了通天神力,压根儿承受不住。可贞白的话语传入耳中,直达他的神识,好似不可违逆的指令。他从未画过什么灭字印,此刻那一笔一画却都涌入他的神识,如同与生俱来的本领,早已融入他的血脉——那是贞白毕生的修为。

一早怼回去:“他放过哪个死人了吗?!”

贞白在等他,顶着山峦之压,托着万钧之重。

李怀信虽然知道这小鬼歹毒,但没想到她这么歹毒,忍不住骂她,连死人都不肯放过。

李怀信撑起身,双目紧合,眉心的第三只眼猝然睁开。山川,大地,遂变成一张张或平铺,或竖立的版图,收入他的眼底,恰如一幅可尽览长平山水的画卷。他立于画卷之上,灵力以天眼为始,于周身流转不绝,自指尖倾涌而出,以山川为符纸,驭七魄剑为笔,画下一撇一捺……整个幽谷随之发出嗡嗡的金石之响,而于阴兵听来,这声音如雷贯耳,仿佛裹着无边的净咒,自七剑下缓缓泄出,杀伤力极强。

“那就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她心头之恨。

笔画牵动风云变幻,十万阴兵鬼哭狼嚎。

李怀信容不得她添乱:“人都已经死了。”

李怀信凝神静气,笔走龙蛇,横如千军掠阵,折似疾风摧草,竖如雷霆落地,捺似渊行龙蛟……七魄剑在山川幽谷中大开大合,剑势刚猛。

“我要报仇。”

仿佛天地罡气融为一体,李怀信终于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与贞白通感。她乃鸿蒙元体,世之本源,这以山川作符基的天人之力乃与生俱来。而这能力,也随着汇聚她毕生之力的天眼觉醒,被李怀信继承。

一早趁机往里挤,被李怀信一胳膊拦住了:“干什么你?靠边儿去!”

李怀信身姿凌厉,又轻灵缥缈,他以臂力挽动,七魄剑随即一划,以气吞山河之势,急转直下,冥冥中,与贞白的指力接轨。

千张机与寒山君各结法阵,护住一小片安全之地,将身后流云天师的遗体护住。

贞白等待他,配合他,一个刻山川,一个琢叶符,彼此连成一脉,一折一钩,相辅相成。

贞白拔了条树根,鞭子一样抽出去,卷着煞气,抽散了一批阴兵。

无边落木萧萧下,数十万张灭灵符遍布幽谷,似雪落人间,那些阴兵仿若有感应,尽皆抬头,看着画满灭灵符的树叶飘然落下。

一早刚跨步上前,阴兵突然变阵转移,千军万马荡过来,直接撞碎了法阵。众人无暇去探究流云天师此生所为的对错,纷纷抵御阴兵。

七魄剑收,灭字印成,大地猛烈一震,群峰战栗,却一发即收,山河归寂,万籁无声。

她爹等了阿吉二十年,结果这徒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头,她还没来得及问责,这老东西就一了百了地咽了气,也太便宜他了!

幽谷内的冲天煞气在刚才的震荡后顷刻散于无形,数十万灭灵符在阴兵阵中飘荡,乍然一触,气冲云霄,无数阴兵瞬间消融湮灭,如漫天萤火。

一早实在难以接受:“什么叫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