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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云开日出

人心的确看不透,但那是老春……贞白还是信任的:“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坏心。”

李怀信却质疑道:“人心险恶,你又看不透。”

一句话,直接把李怀信给整蒙了。他之前在杨辟尘的神识里见过老春,那明明是个糟老头子,可贞白刚刚说什么,她看着长大的?那糟老头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猝不及防,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天大的问题,脱口问道:“你多大了?”

“嗯。”

贞白愣了一下,仿佛也才意识过来:“我……不太记得了。”

李怀信挑眉道:“你相信他?”

李怀信震惊得不行,他极有可能在跟祖辈谈恋爱……不对,既然是鸿蒙元体,贞白的年纪可能超出他的想象。他忍不住问道:“大端建国之初,你就在吗?”

谈不上出卖,贞白道:“就是喝多了,失言。”

贞白想了一下,点点头。

刚搁下碗,他忽地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道:“那个老春……是他出卖你的?”

至少二百多年了!李怀信狠狠抹了把脸,这是个异常严肃的问题:“那时……还没我。”

李怀信的确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是他更向往禹山,向往那个名不见经传,却承载着贞白前半生的不知观。他果断地一口把药灌下去,爽快道:“回不知观吧。”他难掩嘴角的笑意,又道,“就这么定了。”

“如果你介意的话……”

贞白颔首:“你要是觉得无趣,就找个你喜欢的地方。”

“不是介意这个。”李怀信打断她,而是贞白的寿数太长了,自己撑死了也就凑个长命百岁。

李怀信猝不及防,怔怔地看她,须臾才反应过来:“我吗?”心里的苦涩荡然无存。

对,他现在是年轻,可百年之后呢?等不到百年,他就老掉牙了,但贞白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那场景,他越想越感觉毛骨悚然。

“禹山荒无人烟,有些与世隔绝,”贞白答得很平常,“我怕你待不习惯。”

贞白却毫不在意,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李怀信抿了下唇,觉得汤药更苦了,从舌尖一直苦到心里:“为什么是可能?”

是啊,难道要为了以后放弃现在,那他这一生还有什么追求?但话还得负责任地说:“我是主张及时行乐,但我百年之后,你怎么办,是孤独余生,还是另寻新欢?”

“可能回不知观吧。”

反正两者他都接受不了。

当然去!他本来就打算去的,于是忙不迭地点头。这回,他喝下了一大口,又问:“然后呢?解决完河洛图,接下来怎么打算?”

问题既然已经摆了出来,贞白是个实诚的,便答道:“等你百年之后,我会葬了你……”

贞白对上他的目光,于是问:“你去吗?”

这得多薄情,才会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她到底有没有心?李怀信差点就要翻脸了,却又听贞白道:“待你轮回转世,我再去找你。”

李怀信抬起眼帘。

李怀信蓦地一愣。

贞白沉默了半晌,方道:“河洛图还剩下一个阵,也许会为害一方,我打算过去看看。”

“只要这只眼睛钉在你眉心,”贞白淡声道,“那么生生世世,万水千山,我都能找到你。”

话到嘴边,他又觉得不合适,他喝了口药汁,满嘴苦涩,遂拐了个弯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到下辈子,或下下辈子,只要他还肯,只要他愿意,这段情都可以延续。

“嗯?”

贞白的语调虽平,却给李怀信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因为在此之前,她连句贴心的话都没对他说过,如今一开口,却给他来了个海誓山盟。太突然了,李怀信反倒有点儿不适应,但心里踏实了下来,道:“你,说真的?”

“贞白。”

“嗯。”

李怀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过来,捧在手里,突然想起当初他刮骨之后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结果贞白一碗药直接给他灌了下去,也是毫无柔情的。

这答案实在暖心,李怀信承了这份厚重的情意,便想着该投桃报李,不如就趁他还年轻……他猛地掀开被子,倾身靠过去,可手还没碰到对方,就被一串“汪汪汪”给搅和了。

“温的。”

李怀信在进乱葬岗之前就把冯天关在了祥云客栈,又怕它乱跑会遇到危险,遂用法符圈了起来……

李怀信随口搪塞道:“烫吧。”

这冯天和一早刚进门,就见李怀信一记眼刀飞了过来,他们各自纳闷儿,谁又招惹这祖宗了?

贞白端着碗,看出点端倪,问道:“怎么?”

接下来的几天,李怀信就像跟人有仇似的,逮住冯天可劲儿折腾,花样层出不穷,誓要将冯天的魂魄从狗身中分离出来。

贞白把药端给他,表情清清冷冷,李怀信瞥她一眼,总觉得吧,这人不够体贴。话本子里那些历经过生死的男女,在死里逃生后不都是从此深情款款、如胶似漆的吗?为什么他和她就没搭上这根筋?她甚至连句掏心窝子的话都没有,最起码他俩以后该怎么处,总得给个交代吧?他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她半句话。想到这儿,他顿时感觉胸口发闷,没伸手接碗,也不想接。

祥云客栈每天都能听见一只黑狗在狂吠,得亏那些打尖儿住店的修道者都离开了,这会儿也没几个生意。李怀信一锭金子把那掌柜给直接砸蒙了,还前前后后地帮他购置香蜡纸钱、红绳朱砂,把冯天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正思忖间,房门被敲响,李怀信捂着胸口坐起身,便见贞白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一股清苦的药味窜入鼻腔,他闷咳两声,按捺住了。贞白恢复能力极强,之前折腾成那样,歇不到两天便又生龙活虎了,反倒是他,柔肤弱体,久病不愈。

终于,冯天扛不住折磨,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出逃了,把李怀信急得整个晚上都在到处找。

千张机深知他的脾性,这徒弟一旦铁了心,就不会再改主意,便随他去吧。只是,那西方的最后一个阵法,人人都知其凶险,不管谁去都可能有去无回,千张机遂决定亲自前往。奈何长平一战后,为设禁制,他和寒山君元气大伤,气血亏得不轻,李怀信实在不忍心再让师父去涉险。

一早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要不是你成天把冯天往死里折腾,冯天能被逼走吗?”

李怀信不怕人笑话,坦然道:“我这辈子,都要跟着她。”反正人和心都交出去了,他也看得出来,贞白是个有担当的,肯定会说到做到,不会负他。

狗急了真的会跳墙。

寒山君欲言又止,“你……”

“呵……”这小鬼还有脸指责他,“说得好像把冯天五花大绑,助纣为虐的那个人不是你一样。”

天下之大,还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何况之前,男婚女嫁之事,贞白跟他允诺过,若经此一劫,她还能活着,就如他所愿,所以李怀信毫不犹豫地说:“贞白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一早不吭声了,确实得算她一份,但这不都是为了冯天好嘛,怕他夺舍狗身越久,越难以分割,总不能一直当条狗来养着吧。

兴许是因为身体里有某人的三魂吧,寒山君对他态度大变,破天荒地关心起他不回太行将何去何从。

李怀信舍不得啊,遂一样一样地试,花样实在太多,所以确实让冯天遭了大罪。现如今,他也开始反省,关心则乱,他真不该操之过急的。

还是之前住的祥云客栈,只是换了间上房,李怀信在此养了大半个月。他没有随千张机回太行,也不打算再回去。倒不是要恩断义绝,他心里虽有仇怨,可千张机待他如师如父,并无过错,只是太行毕竟是国教,而他跟宫里那个人,是做不成父子了。

翌日清晨,赵九刚支上摊儿,就见梁捕头带着一大群衙役在街上晃荡。

李怀信掩上窗,实在不喜这种阴雨湿冷的天气,连带床上的被子都有些发潮。他转过身,不经意牵扯到肺部,隐隐作痛,一个呼吸不匀就岔了气。这是贞白完全失控后,他为了给她镇煞,将封印钉入她眉心时,被她伤的。

赵九吆喝了一声:“梁捕头,这么早啊,出啥事儿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远。

梁捕头走过去,道:“道长的狗丢了,咱帮忙找找。”

另一人心有余悸道:“是啊,这阵法布得实在阴毒,据说那只祸世的邪祟就是因此阵而生……”

“哎哟。”赵九放下蒸笼,问,“什么狗啊?”

“不清楚,还得改日上太行拜访问询才知,等他们掌教伤愈后吧……不过,说不定他也不知情,毕竟当时的情势那么危急。”

“就一条黑狗,你也帮忙多留意着。”

关于乱葬岗大阵,两名道门弟子从客房里出来,还在讨论:“所以布此大阵的人,到底是谁?”

赵九神色一怵:“镇上的黑狗,之前不都给杀了吗?”

其实,即便临阵脱逃,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是天罚,天道惩治邪魔,他们这些修道士,没有待在原地受牵连的道理。反正除了太行,百家道门都不在场,似乎也情有可原。况且,最后大家不也尽心尽责地在长平周围的城镇除祟了吗?他们百家道门团结一致,把从乱葬岗跑出来的阴兵邪祟,全都清除干净,护住了百姓的安全,并非全无功劳。

“不是。”梁捕头摆手道,“昨儿个刚丢,我带人去城外找找,你也盯着点儿。”

一时间,众说纷纭,添油加醋,一天一个版本地流传出去,都是凭空猜测。毕竟当时百家道门被天威所慑,早早地撤出了乱葬岗,谁也不曾亲眼看见,之后又听到千军万马之声,如大战在即,那声音气吞山河,震荡百里,他们更加不敢贸然涉险……所以直到现在,他们也没好意思觍着脸去太行问询,只好胡乱推测一番。毕竟这么大的事,他们千里迢迢赶过去助阵,事后被人问起,总得搪塞两句,以示他们并未临阵脱逃。

“哎。”赵九连忙应下,心想贞白来的时候好像没带狗啊,这狗又是哪儿来的?

……

整个衙门都出动了,城里城外到处找。

也有人说,雷罚之后,太行与阴兵混战,百余名弟子死伤大半,而流云天师以死护阵,才令千张机与寒山君险中取胜。而此二人也因此遭到重创,命在旦夕,已经回太行疗养了。

李怀信寻到河边,早就没脾气了,以后决计不敢再对冯天轻举妄动,这狗脾气,惹急了就离家出走,万一被谁拴了起来,或者杀了炖肉吃,连个尸首都找不全啊。

有人说是因为天降数十道雷劫,将那女魔头顺带数十万阴兵一并收拾了,而后太行道坐享其成,先人一步,布下禁制,揽下了这不世之功。

“冯天。”所有冯天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他都找遍了,一路找一路喊,现在嗓子都嘶哑了,“冯天,小天,冯小天,小天犬……”

长平乱葬岗归于平静后,一些道门弟子特意返回去查看过,幽谷已被太行设下了禁制,里头连半只亡灵都不复存在了。

突然听见一声呜咽,李怀信疾行几步,就看见他找了一宿的小天犬,正耷拉着脑袋,伏在贞白脚边。

这一场浩劫闹得人心惶惶,百家道门只要一提及乱葬岗,无不心惊胆战,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那个祸世的女魔头,据说已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各门派的修道士们纷纷开始收拾行李,陆续启程离开,

贞白回过头,墨发长冠衬着身后初露的晨光。经久未见的日头,终于拨开了沉积月余的阴云。

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长平周围的城镇,经百家道门弟子一番彻底除祟,这才有了些人气,在街上能看见几个战战兢兢的百姓了。毕竟要谋生计,不能一味地在家里窝着,还得务农,做生意,再则,最近几日确实没撞见什么脏东西了,家家户户都收到了修士们发的驱煞符,也渐渐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