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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重访樊家

“被逼到那种境况,对他而言,别无选择。”

“哪怕是以命换命?”李怀信拿筷子戳着碗底,“亏他想得出来。”

李怀信又问:“若换成是你呢?”

贞白道:“能救一命是一命。”

贞白放下筷子,正视他:“我能破阵。”根本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李怀信不吱声了,他又不傻。

“所以……”他斟酌着问,却是咄咄逼人的,“……你觉得亏心吗?”

听完这番没心没肺的言论,贞白反问道:“你会坐着等死吗?”

贞白皱眉:“什么?”

见贞白不解地看着他,李怀信继续道:“打从一开始,他不搞这么多事儿,不就没有后来了吗,明明修为不够,还左一个办法右一个办法,杀妻弃子,罗刹点将,千尸阵,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以命换命的法子,救了这些人,有谁感激他吗?结果自己越混越惨,积怨也就越来越深,到最后个个死得怨气冲天,不值当啊。现在那枣林村的地界就是个大凶之境,活人不能待,死人不能埋,留下这么一个小孽障,每天苦大仇深的,谁知道以后是不是个祸害。”

他像是责难的口吻:“你破了阵,结果他们全都死了。”

“要我说,青峰道人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地,就是办法太多。”

贞白一怔,长睫颤了颤,盯着李怀信,须臾才说道:“在那种节骨眼儿上,如果不破,不仅他们,连你我,都会葬身大阵。”

“她一家遭遇如斯,她爹到最后仍死不瞑目,这样的深仇大恨,绝对是放不下的。”

“所以破不破都是死。”李怀信突然一收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郑重道,“你既然明白,也就不必觉得亏心。”

李怀信直言不讳:“你俩差不多一样的遭遇,怕是觉得同病相怜吧?!”

贞白摆在桌上的手蓦地攥紧,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他绕了一大圈,说了那么多听起来似是而非的话,原来是为了开导她。这人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完全不善解人意,冷不丁贴心一回,跟转了性似的,这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贞白“嗯”了一声:“同行而已。”

李怀信用水漱了一下口,吐到一旁备好的盆盂中,又拿锦帕抹了嘴,站起身说:“走吧,去瞧瞧到底是冤魂作祟,还是他们樊家纯粹倒霉,回头可以画几道镇宅化煞的符。”说着,他又回过头,问贞白,“这玩意儿值钱吗?”

“你打算带着那小鬼?”李怀信突然想起了这茬儿,问道。

“宅子是干净的。”贞白说,“我方才已经跟着樊夫人四处看过了,并不是冤魂作祟。”

如今一碗羹汤分二食,这感觉说不出来的好,李怀信从中得了趣儿,自此,但凡他不爱吃的,都拨给贞白。

“你……”李怀信一挑眉毛,上下打量着她,“回来就没先把自己洗一下?”

接下来贞白那碗鲇鱼豆腐汤,也被两人顺理成章地分着吃了。不知道为什么,李怀信喝那碗汤的时候竟觉味道特别鲜美,鱼也特别滑嫩,估计从未跟人同桌分食,感觉尤为新鲜,就算与冯天关系再好,冯天也不会吃他碗里挑出来的东西,再则,下人都知道他不爱吃豆子,烹饪的时候从来不会加进豆子,做鲇鱼豆腐汤,煮好了也会先把豆腐挑出来。

贞白:“……”

然后李怀信就鬼使神差地把碗里的青豆全拨到了贞白碗里,见她夹了一颗含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嚼了,李怀信又鬼使神差地把不爱吃的豆腐也拨进对方碗里,贞白又夹起那块豆腐,若无其事地咽了。

“真不讲究。”李怀信不掩嫌弃,立刻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言归正传,“所以樊家这两个儿子你看过了没?”

贞白一脸正色道:“不能浪费。”

贞白颔首:“也没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嗯?”李怀信偏头看她。

“如此说来,沉塘那位倒死得消停,并没有回樊家来作祟。但两兄弟一个坠崖一个落水,纯属倒霉?”他又话锋一转,“樊家上下,家主男丁皆遭不测,未免倒霉得太不寻常了。”

贞白说:“我吃。”

贞白随他步出房门,把下午了解到的情况说了出来:“当日在山上,大家都看到樊二少爷是踩滑了脚才失足摔下悬崖的,的确是意外。而樊三少爷,据樊夫人说,她问过车夫很多遍,也没有什么人或者马车突然撞出来,仅仅是马匹跑到路边,轮子碾到石头翻下了江。”

李怀信夹了一块鱼腹肉下肚:“不吃。”

“所以?”

贞白的生活一向都是艰苦朴素的,曾经独居深山,吃喝用度,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见不得人糟蹋食物,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吃青豆和豆腐吗?”

贞白浅声道:“我们该启程了。”

李怀信饥肠辘辘,走哪儿都不跟人客套,一勺汤入口,还未咽下,先把不小心吃进嘴里的青豆吐到骨碟上。他挑食,向来不爱吃豆子和豆腐,一碗汤下肚,青豆及豆腐都浪费了。

她一刻不歇,马上就去建议樊夫人清查大宅,并且辞行。

樊家虽然最近连连出事,愁云惨淡,对客人却毫不怠慢,眼前这一大桌子菜肴毫不含糊。李怀信拣了贞白右边的位置落座,樊夫人忙让下人盛上鲇鱼豆腐汤。她方才跟贞白絮叨了半刻钟,这会儿要起身去照看两个卧病在床的儿子,遂让二人先自便。

如此焦急,竟是没耐心多等了。

这丫头刚刚丧父,估计还在伤心难过,李怀信没什么同情心,更不会闲着没事去哄孩子,任由她闷房间里消化情绪,他自个儿晃到前厅填肚子去了。

“明日起早吧。”李怀信说,“但我得先送冯天的骨灰回乡,而且太行山戒严,你这……副样子,独自去的话,恐怕再大的能耐也闯不上山。”

小厮又说了:“那位道长已经去前厅了,倒是那个小姑娘,闷闷地说肚子不饿,在屋里休息。”

贞白自然明白,她现在这副极阴之体,贸然入太行山,且不说那里有重重阵法关卡阻挡,恐怕在山脚下就会被当作邪祟捕杀了,所以她再心急,也没想要独自擅闯,便道:“顺路,我同你一道。”

李怀信眼角一跳,即刻移开视线,目光落到贞白那间房紧闭的门上。

李怀信松了口气,毕竟冯天刚聚形的魂体还太虚,为免被他的阳气冲散,还需要靠她滋养。

夜色中,白皮灯笼斜照在小厮其貌不扬的脸上,鬼似的。

既然各有所需,达成共识,又可以安安稳稳同行一程了。

李怀信饥寒交迫,先灌了碗鱼汤垫肚子就钻进了浴桶,全身经热水一泡,乏得昏昏欲睡。听见外面有动静,他出浴披衣,推开门,才见天色已晚,小厮拿着火折子在廊下点灯,将白皮灯笼罩上后,才回过头说:“公子洗好了,就去前厅用饭吧。”

李怀信长腿一迈,又倒了回来,目光在贞白身上打量了一番,眼眸半垂,耳语一般低声说了句:“晚上,洗一下。”

她泪流满面地把事情道完,悲伤难抑,却还要硬撑着指挥下人给贞白和李怀信接风洗尘,又吩咐下人多收拾出一间客房给一早。至于这二位为什么三日不归,回来时还带了个小姑娘,她也没有精力询问,只一一打点完,又让厨子备了晚膳,极尽周到,只等着把人伺候好了,帮他们樊家驱邪捉鬼。

贞白闻言一愕,那人已像春风似的飘走了,皂角的馨香扑了贞白满鼻,她骤然心底一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话不对劲,香气又腻人,双管齐下,教人晃神。

这还不算完,昨儿个夜里,樊老三收账回来的途中,马车翻进了玉阳江。樊老三是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了半天,差点淹死,好在车夫及时将人拖上岸,才幸免于难,但巧就巧在,老三翻车的位置正是当时那小妾沉塘之处,不得不让人遐想联翩,大家都说是那死去的小妾索命来了。才半天工夫,这事儿就传得尽人皆知,乡亲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买菜的小厮回来禀报,樊家上下听得战战兢兢,不由得也怀疑是那小妾死不瞑目,害死了老爷和樊家长子还不罢休,又跑回来寻仇。而樊老三落水之后,一直躺在床上将醒未醒,仿如梦魇缠身。樊夫人守着俩儿子,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怎能不容颜憔悴?

只是到了这天半夜,樊家的宅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恸哭,随后便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踏过青砖,停在他们门前,绊住了他们翌日启程的脚步。

樊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双眼都哭肿了。她虽为正房,却膝下无子,当初樊家本着娶妻娶贤的宗旨迎她过门,她也的确知书达理,大方贤德,自己无所出,就一房一房地帮丈夫纳妾,而且对妾室的孩子视如己出,甚至比亲生母亲还要疼惜他们。三个儿子倒也有良心,尊她为母,处处尽孝。然而才刚丧夫丧子不过数日,二儿子又遭了难,眼看着命不久矣,樊夫人哭昏过去几次。

是在樊二少爷身边伺候的那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小厮,李怀信之前嫌弃他蠢笨,这会儿也是慌慌张张的,他带着哭腔说:“二少爷……去了。夫人说,想请道长帮帮忙,主持一下丧礼仪式。”

在李怀信和贞白误入枣林村之后,樊常兴不慎失足,从山坡上摔了下去,腿骨断裂,浑身被枯枝草木割得皮开肉绽,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尚有一口气,只是一直昏迷,药也灌不进去,眼看着就快不行了。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摇头叹息,让樊家准备后事。

贞白欲推辞,那小厮差点哭出来,哽着嗓子道:“听说你们一早便走,本不想劳烦二位,但我去请过之前帮老爷和大少爷下葬超度的孙先生,却不料他前些日去了邻乡一户人家,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去找谁,只能来求二位多留数日。”小厮说得恳切,到最后声调一变,却是啼哭了起来,“老爷和大少爷才刚刚去世,这都还没过头七,想不到二少爷竟然也……”

樊家也不知倒了哪门子血霉,最近几天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