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歼邪!别让她靠近封印!”
“什么何人!”另一个修士没好气地叫道,“那明明就是只邪祟!”
耳边嗡鸣一响,贞白偏头,避开刺过来的金钱剑,那是以红线串起一百零八枚铜钱加持而成的法器,降鬼伏魔。不过法器虽好,驭剑者道行却差了些,发挥不出太大效力,对付阴兵和附骨灵尚可,对付贞白就如孩童手里的树枝。贞白弹指敲在对方的腕骨上,那修士只觉得半截手臂一麻,金钱剑差点握不住,另一只手欲攻其不备,打出符箓,岂料贞白倏地旋身,身法快如鬼魅,那符箓贴在了攻过来的另一名修士的面门。
有人在斜坡高处质问道:“来者何人?”
交手不过一招半式,快到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这只邪祟的样貌,只瞥见那只手极白,毫无血色,弹到腕骨上,触感极寒,是灵是尸难以分清,又觉得是厉鬼。
贞白刚一现身,进入众人视线,便遭到了截杀。几枚钉魂用的桃木钉,飞箭似的刺过来,贞白一抬手,以沉木剑格挡,脚下却没有半分迟疑,直直往前迈。
贞白刚脱身,立刻又被另外两名老道缠上了。
“快退!”有人大喊道,“防御身后!”
这时有旁观者出声:“玄衣长冠,是不是那个残杀枣林村全村百姓的邪魔?”
施术的两名修士遭到反噬,猛一泄力,便露出了缺口。怨灵猛地从缺口中挤出来,两名修士根本来不及退避,惊惧地瞪大眼,身体骤然一震,阴兵已穿体而过,两位修士的魂体瞬间遭到重创。
“你看她手里那柄剑,看得清吗?”
一众修士合力祭出一道法印,奋力将法印一点点往封印的裂缝处推,与煞气较量间,撑得手掌发抖。但越是压制,阴兵的怨怒越是翻倍暴涨,咆哮着,几欲疯狂,将其中两道法符腐蚀成灰。
“木剑吧。”有人眼尖,“剑身有蟒纹。”
周围施术之人连连后退,避开滑坡,又联手合力,祭出手中的法符,去填那道破损的裂口,欲将拥出的部分阴兵重新镇入法阵,无奈力量不足,适得其反,遭到压制的亡魂戾气大涨,嘶吼着与这股力量冲撞对抗。而原本被树根垒起的山体摇摇欲坠,根本经受不住内部怨灵剧烈的冲击,砰的一声,兜住岩壁的树根又被绷断两条,碎石滑坡,有人惊呼出声:“小心!”
众人同时惊呼道:“均正尺?!”
待贞白靠近尸骨坑,遥遥望见正对着尸骨坑的一座低矮的山体,也就是数月前被天雷劈裂的那座,碎石嶙峋,被无数蔓延的树根织成网状,堪堪兜住,上面一片荒芜,山脊之顶的槐树光秃秃地歪倒着,几欲枯死,中间是一道几尺宽的豁口,仿如一柄巨斧将山体劈开,连着岩石和根茎一并断裂垮塌。裂缝处贴了数十道符箓,却根本镇不住,阴兵仍源源不断地从这条裂缝中拥出。
“就是她!”有人大喝道,“她就是那只逆天祸世的邪魔。”
一早还欲再劝,却听到身后有动静,她无法,只能先把自己隐藏起来,目送贞白走远。
此言一出,众修士都怔住了。
“贞白!”
贞白无心与这群人周旋,眼见山体裂缝处的符箓被煞气腐蚀殆尽,几名老道强推法印,个个撑得满头大汗,已近竭力,阴兵呼之欲出。
此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坍塌了,伴随着阵阵惨叫。贞白眸子一沉,不能再犹豫了,若是固阵的山体垮了,这些修士支撑不住,只会更加难办:“我去看看,你保护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贞白没时间耽搁了,道:“我来此是为修补封印。”
打从入了乱葬岗,贞白就像鬼魅一样,邪气得让人胆寒,她身上那股阴煞气与乱葬岗融为一体,一早百分百肯定,她一露面就得遭殃。
然而一只邪祟说的话,根本无人会信。
“你现在戾气很重。”
贞白无法,为摆脱缠斗,便对挡路的两个人下了重手。众修士见状,百来号人,喊着“除魔卫道”,齐心协力,将她层层包围。
“嗯?”
“玉真门弟子听令,布天罡伏魔阵。”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边捏诀,一边喊道,“起天罡,镇地煞!”
“贞白。”一早一把拽住她的袖管,道,“你现在的样子……”
众人迅速列阵,内圈三十六人,外围七十二人组阵,齐齐手捏法诀,将贞白困于其中。
贞白更担心阵法是人为损坏的,坚持道:“我去看看。”
在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喊出“歼邪”之时,无数修士的虚影在周围穿梭,快如风驰。贞白眸光微凛,握紧沉木剑,一剑斩过,虚影倏地消散,又在另一侧凝聚成形,朝她一掌劈来。贞白侧身闪躲,虚影越来越多,在周遭飞速闪现,疾如旋踵,晃得人眼花缭乱。贞白应接不暇,错身间,下颚被剑符划伤,细细一道血痕,口子并不深。她微微蹙眉,煞气一放,眉心的红痕加深,随即掐了个指诀,驭使沉木剑护住周身,破了一拨攻袭。
“你也别去了,他们人多势众,补个阵还是可以的吧?”
那老者的声音如洪钟般再度响起:“天罡,斩煞!”
她有点怵,一两个修士她都忌惮,何况跟这么多修士正面交锋,必死无疑,而且身在乱葬岗,她完全就是跟阴兵没有区别的存在,还有贞白。
百余名弟子手腕翻动,捏出法诀,天罡伏魔阵中的虚影随即变阵,强势如虎,身比利剑,朝贞白斩下。三十六道法影剑身,将她团团围困,密不透风,未留丝毫闪避的缝隙,无论什么阴灵邪祟,都插翅难飞。
一早愣住:“这么……多吗?”
天罡伏魔阵的诛邪、斩煞,样样都是置之死地的绝招。这些人单拎出来不足为患,但联合众力,却能摧枯拉朽,爆发千钧之力。
“前边应该有上百名修士。”贞白转头侧耳,“身后也有人正往此处赶来。”
贞白毫无惧色,催动煞气,乱葬岗卷动的阴风突然转向,并以她为中心,源源不断地汇聚。贞白欲硬扛,却突遭体内的封印反压,强行镇伏住她暴涨的煞气,手上的抵御倏地被削弱,但那三十六道法影剑身来势汹汹,已斩至头顶,她只能拼尽全力催动沉木剑去挡。
耳边实在嘈杂,一早未听出异样:“为何?”
锋芒相接,如白虹贯日,晃得人睁不开眼。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贞白隐约听见了人声,并且人数不少,她脚步微顿,能猜测到是什么人,敢来乱葬岗且深入腹地的,绝非寻常百姓。她怕顾不上一早,遂道:“你去松林里避一避。”
贞白搅碎剑影,转头扫了一眼肩头的衣料被划破的几道裂口,险些伤到内里的皮肤。
贞白一门心思往深谷里走:“先补封印。”
天罡剑影虽被击破,但未等她稍作喘息,那老道便再度发令:“地煞,伏魔!”
“要拦吗?”一早担心道,“阴兵出了乱葬岗就会祸及周边城镇的。”
闻言,贞白的目光陡变冷厉。在七十二道虚影呼啸而来之际,贞白变换指诀,沉木剑当空划过,霎时间,一条巨蟒盘空翻腾,如蛟龙出渊,霎时将阵列搅散,避闪不及的修士翻倒一片。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早抬头望去,竟是两列黑沉沉的骑兵,行过崎岖山路,正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贞白稍得喘息,才发现两方争斗之时,又陆续赶来了不少身着道袍的修士,正各自成群地聚在外围,约有数百人。
“习惯了。”这十年她都是在这声声哀号声中度过的,还有尸体腐烂的恶臭,混杂了铁锈气和血腥味儿,很多年都消散不去。
与此同时,封印中的阴兵尖啸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根茎再也承受不住,开始一根一根地绷断,岩壁的裂缝稍稍增大,邪煞便滚滚泄出,破开法印,近前的几名布阵之人逃无可逃,被冲翻在地,淹没在阴兵潮中。可此刻,谁也顾不上已经破损的封印,所有人都惊骇不已地瞪大眼,看见巨蟒在黑云下翻腾,怒吼着,张开獠牙,搅动周遭的煞气,周围的修道士被冲击得翻倒一片。
真作孽,一早捂了捂耳朵:“你不觉得太吵吗?”
数百名修士瞬间达成共识,先解决眼前的威胁再说。诸派人马各尽所能,群起而攻之,场面瞬间失控,陷入了混战……
“他们被七座山体镇在地下,灵化厉,厉化煞,永世不得超生。”
有修士在外围出工不出力,左顾右盼:“太行道还没到吗?”
“这些厉鬼。”一早跟上去,道,“叫得也忒瘆人了。”
一眼扫过去,太行道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是当年长平之战埋下的祸根,他们太行道被奉为国教,理应平息此祸,如今却迟迟不到。
贞白步履不停,冷淡道:“跟上。”
说话间,几个修士被冥蟒一尾巴扫飞,砸至数丈开外,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眼见同门重伤,那人愤慨道:“太行道不来收拾这烂摊子,反倒让咱们打头阵。”
一早踟蹰间,脚步慢了下来:“贞白。”
身旁的人道:“据说已经到了,但是在附近的村镇耽误了时辰,应该正往这边赶。”
地底的哀号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以计数的怨灵在惨叫,一浪高过一浪。
大小门派陆陆续续赶到,只见一女冠装扮的邪祟被数百名修士围攻,驭的是沉木剑,与传闻相符。众人心下了然,这定是那长平天罚出世的大魔头,沉木剑便是均正尺无疑了。
越往里走,贞白身上的戾气就越重,一早跟在她身侧,突然莫名地有些怕她。
一时间众多门派各怀心思,纷纷加入混战。
神人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在暗夜中,她的脸色显得惨白,像覆了一层冰霜的面具,毫无生气。
拥进乱葬岗的人越来越多,贞白被无数修道士围剿,已经难以脱围。
她上次过来,也只敢在边上溜达一圈,毕竟里面埋着阵法,又怨气冲天,而贞白却被钉在此处十年,活生生修成一只空前绝后的大魔头。此刻身处其中,一早不禁觉得,贞白真乃神人。
突然,地面微微震颤,很细微,镇在脚下的阴灵开始躁动不安,若不静心感应,根本难以察觉。但贞白察觉到了,只是面对这么多修士,她突然感到束手无策,因为事态远比她想象中严峻,并且正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如今满身邪煞气,而这些修道士一心除魔卫道,根本不会与她多费口舌。他们既千里迢迢来此,势必要将她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连一早都感觉有点怵:“这地方也太邪乎了吧?”
贞白提剑的手臂有些乏力,因为煞气冲撞到体内的封印,就像有股真火在肺腑里烧,灼烫的血液沿着经脉往四肢蔓延翻滚。
长平乱葬岗的上空一片昏暗,数日间黑云罩顶,遮蔽日月,连带周遭的城镇村子也都昼夜难辨。一群黑鸦盘旋于半空,哑声嘶叫。寒风吹动草木枯枝,卷起地底躁动不安的声息,低如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