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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捍卫

“你……”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怀信已冷哼道:“屁本事没有,张口闭口就叫人邪祟,掌嘴!”

见大家蜂拥而上,冯天怕妨碍他,只能松了嘴,这惹事精要生事,真是拦不住的。

对面传来讥笑声,在他们说出那句“连条狗都奈何不了”时,李怀信手指一拨,使了几分巧劲,一盏茶被掀飞出去,茶盖、茶杯、茶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啪啪啪打了三个人的脸。

仗着自己有点儿能耐,李怀信把一拥而上的十几个人打得满地找牙,个个直不起腰来。当对方义愤填膺地问起他师承何派时,得亏他还知道给掌教留脸,自己惹的事自己揽:“是我动的手,与我师门何干,你问这个是想去告状吗?换作我在外头挨了揍,十几个都打不过一个,绝对没脸往外说,丢人。”

“我叫你撒嘴。”

李怀信扫视茶肆里的一群人,嚣张道:“就你们这几个废物点心,打包给我都不够吃的,还嚷嚷着去乱葬岗除祟,这是专程去送人头呢?那里面的尸骨冤魂已经够多了,用不着你们去凑数,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顺便……”他一指被他摔坏的杯碟,“跟茶肆老板把账算一算。”

冯天哼唧,咬住不放。

说完,李怀信就拎着剑匣跨出了茶肆。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一帮乌合之众,嘴上嚷嚷着除祟,打的却是均正尺的主意,现在不收拾,放着他们去给贞白添乱吗?

李怀信瞪它:“撒嘴。”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跟别派弟子起冲突了。

李怀信不欲逞口舌之快,打算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算哪根葱。结果刚站起身,就被绊住了,他一低头,只见桌子底下的黑狗死死咬住他衣袍的下摆。

来的路上,遇到一拨赶往长平的人,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李怀信就听了一耳朵。结果却是在说长平乱葬岗降下天罚,出了个祸世的邪祟,而且这邪祟相当了得,已经在人间游历一圈,甚至害死了枣林村全村的百姓。

“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李怀信一听,气得要死,差点拧断那群人的脖子。谁这么阴毒,什么黑锅都往贞白背上扣?还残杀全村百姓,罪大恶极,此事一经传开,必将人人得而诛之。

在众人看来,就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欠揍样儿,气死人不偿命。

那帮弟子技不如人,又见他下手狠辣,在严厉逼问下,不得不如实招来,原来也是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的。当时枣林村破阵之后,跑出来两三个村民,倒在路上奄奄一息,浑身长满了尸斑,恰巧被路过的某位道长遇见,本想施救,却已无力回天。据那几名村民临终前说,有一名身着玄衣的女冠,手执木剑,还放出过一条巨蟒,她与一名男子联合青峰道人,将整个枣林村赶尽杀绝……

李怀信嗤笑,睨着眼,极其不屑。

区区三言两语,就让贞白成了个杀人如麻的头号邪祟!李怀信思绪无比纷乱,这样的传闻,再加上乱葬岗天罚、太行均正尺,这一系列事件搅和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贞白成了众矢之的。李怀信不得不怀疑,也许十年前,在贞白被均正尺钉入乱葬岗时,布在四方的大阵便已经完成,可是又历经了十年,到今时今日,这场阴谋仍未终止。幕后那个人,仿佛在悠久的岁月中下了盘大棋,然后按照布局,随着时间一步步推进,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

这就是有意挑衅了,另一人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道:“找碴儿是吧。”

可布阵那个人,杨辟尘,李怀信明明在识海中亲眼所见,他已经死了。不对,杨辟尘的三魂尚在人间,甚至跟自己如影随形……思及此,李怀信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后背阵阵发寒,他怕自己也是颗棋子,甚至是杨辟尘早就设置好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李怀信眼皮一抬,扫过去,“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嘴炮。”

不管那人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真相真如他猜测的这般,那么,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也一定要掀了这盘棋。

那群人直接青了脸,有人猛地奓毛道:“你说谁呢?!”

李怀信日夜兼程,脑中不断推敲着幕后的种种阴谋诡计,想要找出更多信息,奈何识海中有关杨辟尘的记忆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根本无法理顺。

“喝个茶都不清静。”李怀信阴沉着一张脸,道,“一群嘴炮,嘚嘚个没完。”

他越想脑仁儿越疼,回过头,才发现冯天慢慢腾腾的,已经落后了老远。

“烦死了。”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让正热烈讨论的众人蓦地噤声,纷纷转过头来。

“累了吗?”李怀信停下来等它,“四条腿不是应该跑得更快?”

李怀信拎起茶壶,又给它倒满,且听那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扯回长平乱葬岗,并煞有介事地说起几个月前,突然降下的十几道天雷,是因为出了个祸世的邪祟。而太行道的均正尺,就落在了这只邪祟手中。据说,她下了太行后,就一路往长平去了。他们此行前往,会集了修道百家,不仅要镇压乱葬岗大阵,还必须要除掉这只祸世的邪祟,以绝后患。

冯天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搭理他。

冯天:“汪……”

“冯小天。”李怀信无可奈何,折回去,在它面前蹲下身,“夺舍谁不好,你夺舍狗身,一时半会儿当然难以适应,都叫你别跟来了。”

李怀信稍稍走了个神,茶肆里这帮人又不知不觉扯远了。他垂头,搁在宽凳上的茶盏已空,黑狗踮起后腿,前腿架在宽凳上,保持着站姿。他问它:“还喝吗?”

不夺舍狗身难道夺舍人身?当时那种情况下自己有得选吗,冯天一急,开口道:“汪汪……”

至于师祖,他多年闭关,李怀信对他的印象已经不太深了,只记得他手执拂尘,搭在臂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像眷恋尘世之人。李怀信十岁之前,一直称他为皇爷爷,直到上了太行,皇爷爷才让他改口:“以后不能再叫皇爷爷了,应该叫师祖。”

算了,还是闭嘴吧。

对众人的说法,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说他跟皇位沾不上边儿,他从小到大压根儿都没稀罕过好吗。就看他父皇每天起早贪黑的,累死累活还要受那一帮老东西的夹板儿气,特别是议事之时。李怀信曾在御书房外撞见过几遭,文官们夹枪带棒打舌仗,而武官们又沉不住气,直接扯开大嗓门儿骂街,两拨人在御前差点就挽起袖子打起来。多闹心哪,别的不说,还要躲明枪,防暗箭,没完没了的斗争,外面乱,窝里反,天天水深火热的。这么变态的日子,谁愿意谁要,反正他是不要。每次回宫,表面上兄友弟恭的,私下里,谁没在往死里折腾?同一个爹,但又不是出自同一娘胎,那些老母亲们便每天挖空了心思带着儿子们玩宫心计,花样百出,处处暗藏杀机。他躲在太行,简直就是坐拥一方净土,对皇权之争无半点兴趣。

“沟通实在太有障碍了。”李怀信盯了它片刻,道,“要不你试着学学人话?”

李怀信坐在角落,听他们瞎掰,茶都凉了。

冯天只能腹诽道:学你个头!

这些人聊着聊着,话题一拐,又聊到了本朝二皇子身上。这二皇子和老天师一样的命途,都是被送上太行修行。只不过这二皇子既不是嫡子,后台也不硬,前途自然唏嘘,这辈子跟皇位也沾不上边儿,修行就修行了,倒没什么可说的。

李怀信见它忍气吞声,也不捉弄它了,张开双臂道:“要不我带你一程?”

而那个本可以手握皇权、坐拥江山的人,却不得不放弃帝位,出家修行,这其中是否有隐情,谁也不得而知。

冯天毫不客气,直接往他身上扑,攀着他胳膊往肩膀上踩。即将登顶时,被他一把扯进了臂弯,牢牢箍住:“真有你的,还想骑到我头上,老实点,再蹬腿儿就把你扔出去。”

“这就要看个人志向了吧,天师虽然也享无上尊荣,终归不如帝王权倾天下。”

月色如霜,寒冬未过,仍是一片萧瑟景象,远处灯火阑珊,有客栈可下榻。

另一个忍不住调侃道:“可惜啊……你们觉得,是当皇帝好呢,还是当天师好?”

李怀信一沾床就乏得睁不开眼了。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自己年幼时,看见天上飞过一只白鹤,便弃了书卷跑去追,绕着皇城内高高的宫墙,一直跑,一直跑,身后年迈的公公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二殿下,二殿下,别跑了,等等老奴啊,那边就是前殿了,您这样乱闯,莫要冲撞了圣驾。”

“可不,多了不起的一号人物,绝不是徒有虚名的。”

“那只鹤……”李怀信这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指向天空,“上面有个人。”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茬儿。”此人马上坐直了,“是那位……流云天师啊。”

“是……是……”公公已经喘得续不上话,半天才说完一句,“天师……入宫了……那位乘鹤来的……是天师的二弟子。”

“咱也不必扯那么远,就看眼前太行备受倚重,其实全赖当年本应继承大统的那位,被送去了太行修行。”

李怀信匆匆瞥了一眼,那人他竟是见过的,可惜只能看见他瞬息掠过的身影,眨眼间,便又消失无踪。

“古往今来皆如此,名利荣辱,都是要用命来挣的。”

随即梦境一转,黑夜降临,入目是一条积满残骸,被鲜血染红的河流。幼时的李怀信站在断桥上,惊恐地看着长平之役后的战场,早已吓得头脑空白,魂不附体。

话虽如此,可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理智的,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了虚名争得你死我活,不惜血流成河,更何况这号称能掌天下的均正尺。

然后一个略显苍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诱导他,支配他:“二殿下,走过去,站上去。”

“也不全然。”有人糊涂,自然便有人清醒,“太行之所以被称为天下之脊,乃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历来多少王朝统治者选择背倚太行,建立国都,从而一统宇内。都是命数,才成就了太行道今日之地位。”

他如同被操控般,无法自已,感觉心口倏地一痛,转瞬已神志涣散,瞳孔失焦,只于茫茫中看见一柄拂尘,细韧如针,扎进他的胸膛。须臾,他身体里潺潺溢出鲜血,将银丝染红。

“太行百年不衰,又被奉为国教,靠的不就是这柄均正尺?”

那声音低沉极了,响在耳际:“吾以皇室正统,天家血脉,祭大端数十万军魂,平灵怨,定长平。”

如此至高无上的权柄,谁不想握在手中?大家都有心想将门派发扬光大,所以此话一出,难免各有算计。

拂尘一甩,血洒长空,他小小的身影如同纸鸢,坠下断桥上的祭台……

“嚯。”大家来了兴致,“这均正尺,可是立国之神木啊,历来被掌握在太行手中,相当于掌握着一统天下的无上权柄。”

——贞白骤然睁开眼。

“寒山君都因此亲自下山了,肯定不会有假。”

她已置身长平,面前的景象格外熟悉,往事历历在目。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远处那座断桥上,与李怀信识海中的断桥一模一样。

“可是话说回来,”其中一人道,“太行道的均正尺,真的落到了一个邪祟的手中?”

所以,他也曾是这四灵阵的献祭之人?!

天寒日暮,山脚处的茶肆里坐了几桌人,都是持剑赶路的道门各派弟子,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乱葬岗封印破损之事。周边的城镇村子通通遭了殃,煞气还在不断地蔓延扩散,他们都是赶去助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