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的办公桌上空空如也,散落着几张白纸。
我发狂奔在中信泰富广场的楼道里,身边都是抱头奔逃的人们,有时候我和人流混在一起,有时候我和他们去向相反的方向。
我焦躁地翻着那些纸片,都是林澜练字的废纸,多数都是诗词,有的写着“故将别语恼佳人”,有的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旁边画着些缭乱的线条,你这样看是一匹奔马,那样看是只抓屁股的猴子,她一直都喜欢乱涂乱画,我们初遇的那天她也是在窗玻璃上乱涂乱画。
飞机着陆的瞬间真让人激动得要落泪,老路不曾教过我垂直降落,这也是昨晚看飞行手册学的。
故将别语恼佳人?人生若只如初见?呵呵!呵呵!一个要结婚的女人,还写这些酸文假醋的东西。
那里有个用于起降直升机的平台,对鹞来说也勉强够用,只是稍微出错就会连机带人从200米空中滚下去,连带着把大厦也给撞了。
我继续找,很多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可没有人对我说哪怕一句话,有个女孩缩在走道的角落里呜呜哭泣,看来已经完全绝望,我记得她的,北大体育中心那一晚她也在,后来调去后勤部了。我想扶她起来,可是她脚软得站不住,我只好把她横抱起来往外跑,跑到防火通道口的时候遇见一个很强壮的宪兵,我就把姑娘丢他怀里了。
没有合适的降落位置,只能采取备用方案了,我咬牙对准了中信泰富的天台。
中信泰富广场真大啊,这边的常青藤书店,那边的SPR COFFEE,九楼的战备资料室,十一楼的总联络部,二十三楼的后勤总指挥部,三十三楼的泡防御第一总控制室……我找遍了每个角落,可哪里都没有林澜。
梅龙镇广场的外墙上,那幅悬挂了两年的Burberry巨幅广告终于飘落下来,盖住了许多人。转眼的工夫,他们又从广告下面钻出来,四散奔逃。
我冲进电梯,电梯下行,我靠在电梯门上,大口喘息,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我进入悬停状态,下方就是中信泰富大厦,人潮在街头盲目地涌动,军人们也从大厦里跑出来,跟平民一样彷徨无助。我看见一个宪兵,前一刻他还吹着哨子似乎在吼着什么,后一刻他忽然扔下了哨子,混进了人群里。
电梯门打开了,门口那些干枯的花枝让我一惊,又是30楼,这个熟悉的地方。
上海会分裂为多达145个碎片,一块一块沉入地下空间,城市得以保存,那些流淌着紫光的外星生物也得以继续生存在那座地下城市里,扁平化之后的泡防御保护着那些可以输出惊人能量的东西不被德尔塔文明夺走。这是阿尔法文明提供的最终方案,它们的技术真是匪夷所思,能对地壳动手术,制造出足够容纳上海的地下空间,能看到这一幕应该是种荣幸,可惜目睹的代价很可能是自己的命。
一丝希望燃起,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冲了出去,放声大喊说林澜你在么?
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16:20,上海陆沉准时开始。
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那张大沙发上,腰挺得笔直。我欢喜得想要哭出来,想扑上去拥抱她,又想躺下好好喘口气。
南京西路开始坍塌,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地块向两侧拉开,就像几百万年之前古陆块分裂那样壮观。
欢喜持续了仅仅一秒,我猛地刹住脚步。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转身向我。那是个男人,肩扛上校军衔!我熟悉他的脸,也熟悉他凌厉的目光。
这个城市在哭泣,我能够听见那声音,从躲在弄堂角落里的孩子,到CBD区威严的大厦。
我俩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
冲击波一次次扫过地面,风速高达十二级,停在街头久不动用的私家车倾覆翻滚,所有树叶被冲击波从枝上被扯下,狂乱地翻滚,有如利刀刮过,鱼鳞纷坠。
“林澜在哪里?”我们脱口而出的是同一句话。
我的正下方,整个城市陷入了混乱,人潮涌动,却找不到自己该去的方向。白色宣传车穿行在大街小巷中告知市民如何从特殊的地道进入地下空间,但事发突然,很多人只是下意识地哭喊和奔跑。
杨建南逼上一步,神色中隐隐透着狰狞。我也没含糊,从飞行服后腰拔出了枪。
一分钟不到我就越过了黄浦江,距离中信泰富大厦只剩两站地铁的距离,我开始减速。
“小子!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别跟我玩!现在你玩不起!”我舔着牙齿。
高度50米,方向西北294度,速度0.7马赫,低空突进静安区!这很危险,但唯有这样我才能避开防空雷达的锁定,我没有练过低空突进,昨晚临场抱佛脚翻了飞行手册,上手还算顺利!
杨建南停下了脚步,直视我的枪口,没有一点畏惧的神色:“组织上给你武器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我切断所有信号,进入无线电静默,现在谁也拦不住我,除非他们用地空导弹击落我。
“别跟我耍官威!现在没用了!”我大声说。
“江洋你干什么?”大猪惊呆了。
“上海陆沉计划,你们还是启动了?”
我用尽全力推出操纵杆,灰鹰三号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偏离了最初的航线。
我狠狠地点头。
是的,我就是那种事到临头会发疯的人!
“不能停止了么?”
其实我是知道的,昨夜我和大猪二猪并排睡在机库里临时搭的行军床上,大家都有点失眠,大猪问我为什么总看着外面,我说我在想……事到临头我会不会发疯。
“来不及了,我们只是负责泡防御圈扁平化的人,剩下的41个A级军官负责操纵整个城市下沉。”
我想用这个权力怎样?
“会死很多人!”杨建南显然怒了。
而我有一架鹞,老路说得对,天上不一定是死路,捕食者通常不会攻击飞行器。财富和地位现在都算不了什么,杨建南也算不了什么,他那些穿着军礼服的漂亮照片最后不过是用在阵亡名单上,如今全上海只剩下三个豁免死亡的名额,有一个在我手里。
“如果你那时候不开炮,我们本可以扛更久一些!”
可现在都不同了,在我握住操纵杆的那一刻,我也握住了巨大的权力!上海就要沉陷了,鬼知道多少人能幸免,上海有1800万人,而陆沉计划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制订出来,纽约和新德里的案例在前,死亡率必然高得可怕。
“S计划根本就不该被拟定!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些谁也没见过的外星人的?”杨建南的声音嘶哑。
我初来上海的时候,也曾考虑过要在这座城市买个房子安顿下来,可大猪听了我的理想,冷冷一笑说,你知道那些房子多少钱么?你攒钱攒到退伍,半个厕所都买不下来!那句话对我的冲击还是蛮大的,大猪说得没错,我是住在这座城市里,但我离这座城市很远,我不属于它,更不拥有它。我甚至无权去那些住着有钱人和名流的高档公寓看一眼,看看人家的生活,我还没走到门口,戴白手套的保安就会礼貌地拦下我,除非我冒充送快递的。
“这是我接受的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忽然觉得很无力。
街道和建筑在下方高速闪过,人们从那些造价几亿甚至几十亿的高楼里跑出来,无目的地逃生,冲击波造成的尘暴圈每个都有几平方公里大,覆盖了黄浦江边一个又一个高档小区。
我哪有资格说这话,我现在这是服从命令?不,我是来找林澜的,我是来找你未婚妻的,我要带她走……他妈的我要带她走!你他妈的别缠着我!
“明白!”二猪回答。
我不想继续这种没意义的对话了,端着枪缓缓撤向电梯口,远离了杨建南的威压。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我却觉得如面对爪牙锋利的猛兽。陆军学院的高材生,国之重器,果然不是盖的。
“保持疏散直线队形,跟上我。”大猪说。
我在背后按了电梯按钮,门缓缓打开。
“明白,保持这个方向,西南区域没有受到打击!不要掉以轻心,在空中遭遇一次冲击波你们就会变成焰火!”将军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看来老家伙已经接管了塔台。
“你是来找她的?”杨建南说。
“塔台,塔台,高度800米,我们维持低空平飞,速度0.6马赫,方向西南224度,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大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现在他是灰鹰队长。
“废话。”
我后拉操纵杆,鹞式仿佛解开了束缚的鹰,冲天而起,光亮从四周涌进机舱。
“她爱你么?”
“灰鹰三号!起飞!”塔台一声令下。
“我不知道!”我烦躁地喊,“你他妈的别废话了!”
我仰望天顶,大猪和二猪的飞机已经是高空中的影子了。
“原来你也不知道……”杨建南低声说。
发动机向下方喷出惊人的气流,地勤人员都被压得贴在墙上,机翼剧震,像是随时会碎裂。
电梯门合拢,电梯继续下行,我半跪在地板上,大口地喘息。
飞马发动机高亢地咆哮,我紧握操纵杆,控制着这只不安的、会飞翔的野兽。
电梯门再次打开,是一楼的商场,玻璃门外是乱潮般的人流。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操纵鹞,灰鹰三号跟我训练用的一号不同,是单座的,我背后没有老路。我按了按胸口,那枚戒指被我串在了挂铭牌的链子上。老路你如果不死就祝福我,你如果死了就保佑我,我现在要一个人飞你宝贝的鹞式了。
我把枪塞进飞行服里,冲出了大门。我想林澜或许就在这些人里,可她不知道我在找她。我大声地喊林澜林澜林澜,可是没有人回答,满耳都是哭喊声。
“灰鹰三号确认!”我说。
回答一声啊,我是来救你的!我俩不计前嫌好不好?你爱结婚就结婚,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就是不能看着你这么死掉了,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昨晚我辗转反侧,想起城市在下沉,你躲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嘤嘤嘤嘤地哭泣我就不能忍。
“灰鹰二号确认!”
回答我啊,我都开飞机来救你了,我都要跟你不计前嫌了,回答我啊……不然你就真的要死了。
“塔台,要求紧急起飞,要求紧急起飞,灰鹰一号确认!”
脑袋里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模糊,该死的心律不齐又发作了。我靠在墙边,调整着呼吸,这时一个人被人群抛了出来,重重地撞在我怀里。
我们钻进机舱,机库顶部洞开。
“你……你……你……”我像是见了鬼,“你不是和你爹妈一起飞去兰州了么?”
只有这三架飞机被输入了泡防御扁平化的执行软件,如果它们全部沦陷在机库里,我们甚至找不到备用机。时间太短了,执行方案做得很潦草,没有考虑到此时遭遇空袭的应急措施。
我又一次撞上了路依依,有些人的相遇就跟命似的。
“起飞!紧急起飞!”将军放声大吼,“灰鹰一号、二号、三号,保持低空盘旋,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什么……什么兰州?”路依依瞪大了本来已经很大的眼睛,里面满是小动物般的惊恐。
泡防御处在亚健康的状态,第一道光流就迫使系统启动了弹性防御,弹性防御挡下了光流,但冲击波横扫了浦东机场。刚才那下还只是小意思,可以想象冲击波会一轮比一轮更强烈,我们也没有处在冲击波中心,否则已经被挤成肉糜了。
她忽然冲上来使劲抱住我的脖子,哭得全身颤抖,“你昨天晚上手机为什么关机?”
冲击波!
我摇晃着她:“你不是已经去兰州了么?”
紫光照亮天空,那是一道强大的光流击打在机场上空的泡防御界面上!三秒钟后,我感觉有人在我胸口狠狠捅了一拳。
“我不知道!他们……他们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跳窗出来,在宿舍里睡的……”
“为了准备扁平化,我们从24小时前就开始储备能量。现在泡防御薄得像张纸,上面有无数的空洞,”大猪低声说,“被它们觉察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下午的最后一班穿梭机,市委的全部高层和家属离开,而路依依翘家了。
泡防御能隔开声音。我们唯一一次听见捕食者的叫声是上海大炮开炮的时候,炮火洞穿了泡防御。
“你东跑西跑干什么?”我苦着脸看她,她呜呜呜地哭,眼泪鼻涕粘了我一手。
“声音怎么会进来?”我愣住了。
“我……我去买东西……我去买东西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们要死了?”
满耳朵都是“嘻哈嘻哈”的声音,捕食者的叫声居然穿透了防噪音头盔!
她手里的纸袋落在地上,里面的盒子翻开了,滚出来的是那条银丝缎面的Gucci领带。我脑袋里嗡嗡作响……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见鬼,为什么我老妈要在该死的7月17号把我生下来?我要是晚生半个月路依依可能已经在兰州了,大家就此天各一方,我也不欠她什么。
见鬼!刚好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德尔塔发动了新的空袭!我和大猪二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到机库门口去眺望。空中的景象叫人头皮发麻,黑压压的东西从低空云层中冲出,汇聚起来盘旋,像是一道乌黑的妖风。它们一再逼近防御圈表面,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又离开。
“没事!没事!不要怕!”我捧住她的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紧急警报,紧急警报!一级空袭,一级空袭!”
路依依还在号啕大哭,完全不能自我控制。
警报声忽然在头盔里响起,我愣了一下,看表,16:06。
“镇静!镇静!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要死,要好好活着。”我拍了拍她的脸蛋。
“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放下了。”老大切断了通话。
“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路依依呆呆地看着我,喃喃,她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
“那也只好算咯,虽然会很难过。你要明白,再怎么,也不过是两万分之一的爱情。”老大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世界上还有19999个人,你应该爱的,你根本都没遇上。”
我沉默地看她,她披头散发,小脸上沾满了鼻涕眼泪,即使这样也还是蛮好看的,真是个难得的女孩,我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我一愣:“可她要是一直不上你的车呢?”
我忽然抱过她,重重地吻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大得像是要用牙齿嗑开一瓶啤酒。
“可我当时就一辆奥迪,我不能说租一辆QQ去泡她吧?”老家伙哼了一声,“你喜欢什么女人,不就该开着一辆车跑到她门口跟她打招呼,明白坦荡地告诉她你喜欢她想跟她约会想睡她还想一辈子在一起么?难道跟你一样腻腻歪歪没完没了。”
路依依呆呆地被我吻了大概有半分钟,像是忽然醒了过来,紧紧地搂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胸口。
“追冉姐的人那么多,她也不至于为一辆奥迪看上你吧?你这么泡妞还不如我呢。”
原来女孩的嘴唇是这么柔软的,我拿飞行服袖子擦了擦嘴,挽住路依依的手:“精神了吧?精神了就跟我走!”
“你对我泡妞的方式有意见?”
“江洋中尉,你们……”有人在我旁边惊讶地说。
“所以你开着奥迪跑到音乐厅门口大声喊她的名字?”
我一扭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想了几秒钟才想起那是开会见过的陆琪中校。他和那位王冬上校一样,都不是上海陆沉工作组的成员。此刻他灰头土脸地跟着人群移动到了我们身边,大约是刚好看见我吻路依依。
“嗯。”
“百年好合!”他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张红色证书给我们。
“冉姐是那两万人里的一个?”我问。
见鬼!居然是张结婚证!我想起来了,这几天陆琪中校正满上海办快速结婚呢。
“报纸上看的,说这世界上有两万个人,你遇见其中任何一个,都会一下子爱上她。可惜很多人一辈子都未必会遇见其中之一,有的人一下子遇到两个,也不算什么好运气。”老大幽幽地说,“遇见了就遇见了吧,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的事情,军事法庭都挡不住。就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你喜欢谁没办法。”
“盖过章了,自己填个名字就行,”陆中校热泪盈眶地拍打我俩的肩膀,“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没有。”我看着他的背影。
一秒钟后他随着人流消失了。
“听说过么?世界上会让你一见钟情的人有两万个。”老大说。
我拉着路依依登上中信泰富广场顶楼的天台,天台上竟然还有一个人,他穿着清洁工的制服,正拿着一把扳手试图撬开那架鹞的坐舱盖。他双眼通红,透着隐约的疯狂。
我吃了一惊,在头盔下方的屏幕上扫了一眼,发现老大已经切换到了一对一单独通话频道,大猪二猪在旁边慢悠悠地兜圈子,没察觉我俩还在嘀咕。
“住手!”我大吼。
“你本来就是小孩,你觉得自己成熟懂事了,那恰恰是你幼稚。”老大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走远了,扶着机库大门往外眺望,嘴唇微动,谁也不知道他是跟和我们说话,“就像你对上林澜。”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你们把我们都害死了!当兵的!你们干了什么?”他挥舞扳手砸起坐舱盖来。
我把枪收回飞行服上的枪套里:“知道了,不会乱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拔出手枪,当他再次举起扳手时,我扣动扳机,子弹洞穿他的肩头,把他整个人推下了舷梯。
“组织上授权你们对任何干扰S计划的人使用武力,不过别乱比划,当心走火。”将军说。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你们当兵的,不杀我们留下我们也是死!”他在地上翻滚,凄厉地喊。
他走到我们身边,把三柄92式半自动手枪分别递给我们,5.8mm口径的高级版,原本只装配给团以上军官。我掂了掂,弹匣是满的。我双手持枪,试着瞄准,我射击成绩在预备役里排第一,但还是第一次领配枪。
我把飞行服上的急救盒扔给他,小口径子弹,非致命位置,这种程度的枪伤不会要他的命。
“笑个屁!”将军淡定地骂。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可是该做的事要做完,和是不是当兵的没有关系。”我说,“跟着广播车跑,去找防空洞。”
可毕竟不是将军那种资深老狐狸,我们仨想做出闲庭信步的样子,可站起来之后只会机械地绕着椅子走,像是被栓在椅子上的狗。过了一会儿二猪先忍不住了,“扑哧”笑了出来。
我是在看见路依依和那条领带时忽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可以偶尔发个疯,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你只是个小人物,难得能够做件大事,要珍惜这个机会。死一个人并不重要,自己死了也不重要,可有些事情不能逃避,树要发芽,人要长大。
“明白。”我们三个的声音同时在耳机里响起。
我扶着路依依登上机翼,自己首先坐进机舱。
我看见老大摘下烟用脚尖碾灭,嘴唇凑着耳麦蠕动,还跟迎面过来的人打招呼,表情别提多自然,真是影帝风度。
“没有我的位子啊。”路依依说。
老大在用秘密频道,这个秘密频道里现在只有四个人,我们三个加老大。
“怎么没位置?”我拍拍自己的膝盖,“我留了这个好位子给你。”
“起飞时间预定在16:20,不要一直坐着,偶尔站起来活动活动。”将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也不要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地勤们还以为你们只是要做训练飞行,你们这样会吓到人家。”
我二话不说地把她拉进机舱,让她坐在我的膝盖上。
飞行服开始加压,我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为我检查装备的地勤伸出大拇指在我眼前晃动,表示没问题了,我也伸出大拇指表示感谢。有人为我递过一把折叠椅,扶着我坐下,旁边就是全副武装的鹞式,地勤们扯去了它上面的银灰色防雨披。
我取出备用的飞行头盔套在她头上,捏了捏她的脸蛋。路依依笑了,我也笑了,为她拉下了面罩。软玉温香抱满怀,蛮好。我想多亏路依依是个娇小的女孩,要是林澜,就得顶着机舱盖了……
老家伙像街头少年般透着股子流氓气,沉默、睥睨、迷惘、又不可一世。听说他以前也是一流飞行员,亲身上过战场,击落过敌人。
鹞在巨大的风压中缓缓上升,我俯视着下面开始崩溃的城市,人来人往。
透过防紫外面罩,我看见将军靠在铝合金壁板上抽烟。
上海人口真是多啊,1800万人。对不起,林澜,在这1800万人里我找不到你……
地勤人员为我穿上全封闭的飞行服,围着我检查氧气管和降落伞,那边大猪二猪也被忙碌的地勤人员们围着。机库的顶部开启又关闭,做最后的测试。开启时我仰头看出去,阴霾的天空里,云像是走马那样飞快流动。
我前推操纵杆,动力全开,鹞轻轻一震转为平飞。
2022年7月16日,15:30,浦东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