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部,曾晓磊中尉。”
大猪面无表情地起立,行军礼。
二猪跟着起立,高昂着头,也行军礼。
“技术部,杨涵田上尉。”
他个子大胳膊长,一胳膊肘拐在大猪脑袋上。平时这样肯定笑场,但此刻寂然无声,谁都清楚最后的这份名单是什么分量,投向大猪二猪的目光都是那种仰望烈士的目光,无人喧哗。
“上海陆沉的时候,泡防御界面会同时进行扁平化的工作,纽约堡垒曾经操作过,理论上没有问题,但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我们需要一流的技术员去执行,经过组织上慎重审核,我们挑选了一个团队,三名技术干部。”将军的目光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扫过,“现在宣布名单!”
“技术部预备役,江洋中尉!”将军斩钉截铁。
他手中握着一只信封,信封里想必是什么重要文件,大家都有点好奇。
“我?”我傻了。
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工作,最后将军沉默了片刻。
怎么会轮到我?不是出身军校、没有实战经验、技术也算不得顶尖的技术员?军衔不过区区中尉,原本坐在这里旁听会议都是越级,结果最重的任务居然摊在了我头上。
“档案处的人到了么?”
组织上一定是昏头了!
“保证完成任务!”
我猛地站了起来,挺得笔直……不是激动,是因为大猪在桌子下狠狠地跺了我的脚面。
“你部负责一切装备和补给品的预备和分配工作,有问题么?”
“杨涵田跺了你的脚?”
“军需部观察员王冬到!”一名上校起立。
“嗯,跺得够狠的,都肿了。”
“军需部观察员!”
我斜靠在墙上,双手抱怀,耷拉着眉毛。将军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地批示文件。
“我在防空洞里给你批块地,把你的红男绿女拉到地下搞,拉你的郎配。”将军不耐烦地挥挥手。
会后大猪二猪和我被单独召到将军办公室谈话,一个一个进,出来就被警卫送走。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大猪出来时候吊儿郎当满脸无所谓,而二猪出来的时候攥拳怒目,活像《闪闪的红星》里的革命少年潘冬子。
“促进安定团结!”陆中校大声说。
最后是我,我本来以为进来是听政治教育的,不过老家伙跟我玩了五分钟的沉默,只说了两句话,不咸不淡。
“不就是拉郎配么,民政部整天就搞这个?”
“你真是孩子气。你想想组织上决定了由你们三个负责操作,那是经过万般考虑的,不会轻易改变。”将军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包中华,叼起一根,然后把烟推给我。
“报告将军,民政部联合市委,原计划下个月在陆家嘴举行军民鱼水情相亲活动,这样是不是要取消?”陆中校昂首挺胸。
“总有后备人选吧?”我没接。
“你部负责协调居民撤离,有问题么?”
“没有,时间太紧,确定名单的是我,没有后备人选。”
一名中校霍地起立:“民政部观察员陆琪到!”
“够狠!是因为我们几个够熟么?所以都拎出去送死?”
“民政部观察员到了么?”
“害怕了?”将军看着我,目光冷冷,挑衅似的。
“计划初步定在三个月之后,我们需要在三个月内完成人员疏散、设备转移、资料销毁和其他的相关工作。这项计划需要各部门全力配合,但我必须在此提醒大家,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老大捶着桌面。
“想想也许只剩三个月好活了,”我接过烟,闻了闻,“不知道怎么的却不觉得害怕。把我的保密级别定为A级的时候就有这种打算吧?”
所有人一齐落座。
“是的,否则为什么带你参加那么多高层会议?也不会任你在指挥部发疯也不处罚。”将军幽幽地说,“此外,没有三个月。上海陆沉计划不是三个月后,是三天后,2022年7月16日下午16:45正式启动!这才是我要单独和你们谈话的目的!”
“章旺少校,参加保密会议前,你应该注意关闭手机和其他通讯工具!”将军拍了拍手,“大家请坐!”
我手里的烟落在地上:“你一定在开玩笑!”
我对面的年轻少校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关了。
“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将军淡淡地说。
这个性铃声,这时机,老大的脸直抽搐,不知道是想怒还是想笑,反正我看他忍得很辛苦。
“怎么可能?”我激动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急?来不及的!三天时间,连撤离计划书都写不完!”
一部手机忽然叮当乱震着高唱《走西口》,女声穿云裂石。
“没有撤离计划。”将军依旧轻描淡写。
走路走那大路的口,人马多来解忧愁。”
“你……你疯了!泡防御扁平化!这个城市里有1800万人!他们会死的!”
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
“因为有泡防御发生器,还有米迦勒系统,绝对不能让这个系统被敌人得到。”将军的声音冷涩,“所以没有选择!泡防御撑不过下一轮进攻了,三个月才是一个玩笑!”
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米迦勒,天国副君,上帝手下的牛逼军人,把撒旦都给打进了地狱。美国人用它来命名控制泡防御和约束场炮火的计算机系统,它的核心是一个黑匣子,这个匣子来自哪里可想而知。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我们两个对视着,谁也不愿挪开目光。我记起刚来上海的时候老大和我们打扑克,我们也曾这样对视过,每个人手里攥着一把牌,诅咒发誓自己这把好牌甩出去就叫对方输得屁滚尿流。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寂静无声。
“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将军说。
终于有这一天。尽管我们对此都有心理准备,不过亲耳听到这个词,依然像晴天霹雳。我的腿哆嗦了一下,瞬间全身发软,有人脸色刷地惨白,有人则按住了桌子支撑身体。
“明白了。”
S计划,上海陆沉计划。
“一共有45名机密等级为A的军官参与这次的计划,分为七支小队,全部经过严格的政审,其中每个人的履历都强过你。可是江洋,知道为什么最后选中你么?”
S,Shanghai。
“因为我傻?”
S,Sink。
“不,因为你父母不在这里,没有家庭压力,这样泄密的可能性要小很多。”将军说,“你的小女朋友不会有事,市委和指挥部的高级军官会搭乘最近三天的穿梭机飞往兰州,其中也包括他们的家属,路依依的父亲有三张机票,你知道的,她是独女。”
将军推出手里的一份文件:“经市委和军队联席会议决定,报中央军委批准通过,上海堡垒将实施S计划!”
“我的小女朋友?”我心想,这老家伙到底有没有搞错?
全体起立,像是一道森严的墙壁围绕了这张会议桌。
他跟我提的居然不是林澜。那天我喝醉酒在大办公室里喊的是“我最他妈的讨厌林澜了”还是“让林澜去死吧”?就算他以前以为我脚踩两只船,难道经过那事儿还不知道我心里惦记谁?
将军忽然起身,声音坚硬,一字一顿:“现在宣布决议!”
现在林澜真的要去死了。
仍是寂静如死,我对面那名年轻少校的眼皮跳了跳,一丝恐惧流露,身体却纹丝不动。
真奇怪,我现在满脑子里不断闪现的却是这个念头。
他环顾四周,神色冷峻:“原因多种多样,但泡防御已没有足够的能源支撑下去,这一点毋庸置疑。再来一次同样级别的轰炸,即便有再多的优秀技术员,我们也无法平衡这个脆弱的堡垒了。换而言之,上海已经失去防御!”
“死妮子,你犯到我手上了,”我在心里说,“全上海的人都犯到我手上了,要是我这次没能配平……”
将军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浑浊:“两天前的事在座的很多人都已经目击,位于金茂大厦的第三指挥部被摧毁。这也是上海堡垒启动以来,我们遭受的最大打击。作为全权指挥官,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其实我不在乎整个上海的人都犯到我手上了,我在乎的只是林澜的命现在在我手里捏着了。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一股霸气横生,老子终于牛起来了,生杀予夺,你们都来求我这英雄人物吧?要是我怂了,大家一起完蛋!
没有开场白,谁都知道今天的议题。每个人都控制着呼吸,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
这么些年,林澜坐在我车上离我近在咫尺我都没敢对她做点什么,摸手都只那么一次,今朝我终于觉得自己有权对林澜做点什么了……可我能怎么办呢?跑去跟林澜说你让我亲一下我就拯救上海不然我到时候就放水?林澜估计只会给我一嘴巴。
将军默然坐在长桌尽头,等待大家一一落座。
“现在是7月14日凌晨2:00差五分,距离S计划启动还有62小时50分钟,进入倒计时了。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明天早晨给我一份泡防御扁平化的技术可行性报告。”
第三指挥部毁灭后,泡防御指挥部的大部分人都迁到了地下办公。空间狭小到基本上是肩并肩地干活儿,有种窒息感。
“是!”
我第一次见那么多的高级军官围坐在那么狭窄的会议室里,上校中校的肩章比比皆是。泡防御指挥部的核心军官都到场了,一部分技术员也列席,我是军衔最低的。
“见鬼!”将军搓了搓手,“这次没准要死了,可倒挺兴奋的。”
上海堡垒地下防御工事,惨白的灯光,墨绿的会议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