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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堡垒 第13章

“你要结婚了?”

“你干什么?”她瞪着我。

林澜愣了一下,那一刻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无论是阴谋暴露的不安还是凄凄惨惨的离别,得意洋洋的炫耀还是走上不归路的遗憾。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也许是握得太用力了,她“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可是都没有。她的瞳子很深却并不明亮,像是有一层雾把一切都盖住了。

“不值班还不在宿舍里睡个懒觉,”她掉头向我走来,“我可累了大半天了。”

她侧头避开了我的视线:“消息传得那么快,你都知道了?”

“不。”我摇头。

“连说都不说?”

“你今天不值班?”

“定得很急,建南他老爹说他已经升到上校了,也31了,该结婚了。建南就带着戒指来问我可以不可以。”林澜说,“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

不管怎么样都好吧,只要这个女人还在我的生活里……我忽然这么想。

我不说话,也不松手。

真是见鬼,我心里嘀咕。遇上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劫数,我大学时候可以为饭里的沙子跟食堂大师傅揪打,也算一个很直接的人。可是我每次遇见林澜,都是一个心情,无声无息的很安静。我承认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的存在困扰我很厉害,可每次听到她的声音收到她的信息听见她走路时候低低地哼着歌,所有的躁动不安都会烟消云散。

林澜皱了皱眉毛,用另外一只手上来想把我的手掰开。我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抓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林澜挣扎了一下,安静下来。

我说:“我……”

她忽然发作了,瞪着眼睛对着我大喊:“我今年夏天就要结婚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澜回头:“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没有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问问,”我深深吸了口气,“真的非要结婚么?”

我走了出去,转过几个弯子,悄无声息地站在林澜的背后。她双手抱在怀里,面对着没有玻璃的巨大落地窗,哼的又是一首我不知道的歌。风从外面吹进来,吹起她的头发。大片的光从窗口涌了进来,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身形吞没。

这句话要是在别人耳朵里一定以为我是疯了,不过我已经说了我想说的一切了。

我愣了一下。这里是30楼,不小心按错了,又来到了原来的第一总控制室。我伸手挡住了将要关闭的电梯门,因为听见有人在外面哼着歌。

“你发神经!”林澜说。

电梯门开了,枯萎的花枝散落在门外,

“我只是想问问!”

我疲惫地靠在电梯间里,必须得喘息一下了,心脏跳得真难受。

“你要问什么?”林澜冷笑,“你不是在乎我是不是结婚,只是在乎我跟谁结婚而已!”

中信泰富广场真是大啊,这边的常青藤书店、那边的SPR COFFEE、一楼的KENZO、五楼的POSH LIFE、九楼的战备资料室、十一楼的总联络部、二十三楼的后勤总指挥部、二十九楼的总控室……我有点气喘吁吁了,可哪里都没有林澜。

她这么说的时候真的是愤怒了,眼睛瞪得那么圆,像是一头生气的豹子。

整个泡防御指挥部都知道我在找林澜了是吧?好吧,我不在乎,我就是要找她,把这个楼翻过来也没什么!

“你说得对!”

我愣住了,然后看见刚才打牌的一大帮人正从便利店里晃悠出来,每个人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没法示弱了,玩骰子玩到此刻,盖子已经揭开,胜负已分,不能再摇下去,现在剩下的只是横下心看看结果。

“林澜是吧?”阿紫一边跑一边扭头,“我没看见,我急着赶电梯,喂喂!谁帮我挡一下门!”

“这跟你没关系,我是个女人,我有个男朋友,他很好,对我也很好,他喜欢我,要娶我,我也想嫁给他,你要我怎么办?拒绝他?就因为有另一个人想追我?”

“喂!看见……”我说。

“很好?什么叫很好?因为他是石家庄陆军学院毕业的?因为他是战斗英雄?他还是中校!哦!不是!已经是上校了!”我喊了起来,“那我该怎么办?祝你新婚快乐么?上校夫人!”

我跑出员工食堂时,阿紫正一溜小跑从便利店里出来,拿着一块巧克力在我面前晃:“抢不到来抢不到。”

林澜的脸忽然涨红了,她的嘴唇哆嗦着,哆嗦着,最后她猛地挣脱了,双手推在我胸口上:“你去死吧!”

我噻,真昏头了,把时间都忘了。

我又把她的手腕抓住:“你别嘴硬!我知道你总说谎!”

“你把我搞糊涂啦!”胖子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都快两点了,午饭时间早过了,哪还有人在这里啊?”

“我说什么谎了?”林澜寸步不让。

“你认识我吧?”我指着自己的脸,“就是那个个子挺高,经常跟我们一起下来吃饭的女孩,开始头发是大卷的,后来烫成了直的!”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说谎!你根本没去图书馆你去了火锅店,你在那里浪费时间让体育中心里上百个人等你!那些以为你很好的人根本不懂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说,“可我知道!我是不会信你的!”

“林澜?”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油汗。

林澜忽然安静下来了,她静静地看着我,居高临下,带着怜悯:“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请你吃饭、回你的信息都是别有原因的,因为我对你有意思,跟你搞暧昧,或者我干脆是个绿茶,跟谁都搞暧昧?”

胖子提着一大桶几十斤泔水,不知道是厨房打杂的还是大师傅,吓得泔水泼了一小半。

我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也许这些话确实曾经存在于我的心里,但我没法说出来,最后却被林澜说出来了。

我大步流星撞进员工食堂,抓住我看见的第一个人问:“喂!看见林澜了么?”

“我不愿意去那次动员会,是因为很多人会因为我死掉,我知道我给你们展示的只是军队的外表,实质是每场战争都会死人,军队就是消耗人命来维持运转的机器!”她反守为攻踏上一步。

一群人如释重负,一起摇头,只有一个女孩说:“刚才在员工食堂看见她了。”

“我当时根本不想招你,但是我们实在太需要人了,而你的专业确实优秀,我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决定入伍的,我觉得我欠了你的!”她步步紧逼。

“我靠……不是查你们打牌,有人看见林澜么?”

我怕了我不想听了,我想捂着耳朵逃走。

一大帮技术员围坐成圈喝咖啡,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扑克牌。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那又怎么样?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喂!”我一头冲进五楼的SPR COFFEE。

“我跟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就是告诉你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不完美,我逃课打架混社会,我的初恋男友也是出来混的,现在我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了,我要跟我男朋友结婚,你想我怎样?”

“那你自己送。”我又把文件扔还给她。

“我当时就是想多照顾照顾你!我觉得你总会长大明白事理的!不是有个富家女喜欢你么?去约会啊!去跟她说我爱你啊!缠着我干什么?”

暄暄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再也抓不住她的手了,跌跌撞撞地退后,眼前忽然发花,也许是太疲惫,也许是心律不齐的老毛病又犯了。

“别挡了!我又不是要非礼你!”我把她手里的文件抢下来,“我帮你送,你告诉我林澜在哪里。”

“压DV还是我教你的……”我喃喃地说,感觉像是胸口里所有的热量被一下子抽走了,空旷冰凉。

“喂!看见林澜了么?”我瞪着眼睛问暄暄,暄暄正捧着一叠文件从32楼大办公室往外走,吓得把文件紧紧抱在胸口。

眼前一片黑,我又听见那些遥远而又接近的声音,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请你嫁给杨建南吧……请你嫁给杨建南吧……我看到那个DV,我知道是林澜压制的,是杨建南拍的,林澜把它压制成了结婚的纪念品。

我说:“老子去找林澜!”

她找我问怎么压音轨,可真是笨,怎么也记不住那些参数和流程,我只好一次一次地重复,怎么切时间……调整参数……怎么合并音轨……最后我说这样吧,我告诉你步骤一步骤二步骤三,你无须知道每个参数是为什么这样调,你只需要一二三四五的做,于是林澜学会了。

孙权说:“老子要抗曹!”

我想她趴在她的工作台上低声念叨着步骤一、步骤二、步骤三……一段一段地切出那些DV的高潮段落,拼接起来,像是天南海北千千万万的人同声说:

就是这样!强横的气涌到胸口,恨不能把胸口都炸开。拔剑而起一剑斩下一分两半一决雌雄!还说什么?他妈的都给我闭嘴!谁也不要再说下去了!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小时候不懂那是种什么样的冲动,现在我忽然知道了。

我又想起那部叫《致命诱惑》的冷门电影,周三的半价档,我独自坐在电影院里看的。女主角爱上了英俊勇敢的登山运动员,要离开她的同居男友,她回到租住的房子,男友——某个庸碌的胖子——正翘着双腿看球赛。女人下定决心说我要离开你,男人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当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他咆哮着发作了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这个婊子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欺骗了我,而所有的话在女人面前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最后他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每周末都给你买地铁票呢。

要是有把快刀在手边我一准儿“噌”一声拔它出鞘,一刀把光驱和光盘砍碎。小时候看《三国演义》,说是赤壁之战前东吴大臣都劝孙权投降,满堂的人叽叽喳喳,只有周瑜站起来说主公你要是打我就跟你打,孙权猛地站起来,一把拔了佩剑当众斩下一个桌角,大吼说都别再劝我投降了,再劝的就跟这桌子一个下场!

真无奈啊。

我一把拔掉光驱数据线。

大猪在他的微博里说,他最喜欢的三部电影是《搏击俱乐部》,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愤怒;是《燃情岁月》,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飘离;是《离开拉斯维加斯》,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颓废。

我猛地站了起来……他妈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他妈的你们这些二逼跟你们有屁关系你们要来凑热闹?你们不知道谁是林澜也不知道谁是杨建南就敢甩嘴皮子胡说八道?

我现在明白为何当初那场半价电影中唯有那句台词打动我,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无可奈何。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我忽然放大了声音:“对不起!”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早点说明白就好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掉头就跑,跑到电梯那边使劲拍下行的键。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扎蝴蝶结的小女孩说,舔了一口手里的麦芽糖。

背后传来脚步声,我一扭头,林澜跟着我过来了,站在十米外。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扫地大妈斩钉截铁地说,重重地把扫帚往身边一搁。

“那我现在对你说,不要再来找我了。”她说得很轻,但是很坚决,我听不出她话里的语气。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剃着板寸的兄弟站在南京西路和西康路的交口,手拿一摞机票打折卡,满脸春光灿烂。

轻轻的一句话,像是一粒沙子,落地的声音,却像是打雷。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种像是从每个血细胞里渗出来的疲惫正在沿着我的血管流淌,我想坐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光驱咔啦咔啦作响,随时会散架似的,我想它在读完这张伤痕累累的光盘后就会寿终正寝。睡了一觉起来,我还是没忍住把这东西塞进光驱去,虽然这会打开林澜和杨建南的世界,那是我最不想了解的次元。

落幕了,终于落幕了。

真难过,爆那句粗口的时候,似乎眼泪都要一起爆出来。

我站在那里,和她对视。电梯来了,“叮”的一声,我转过身,走了进去,她并没有跟进来。

可是……我只是想说……我也很喜欢林澜啊……

我趴在冰冷的橱窗玻璃上,盯着那双带白色绒毛边的靴子,呼吸在玻璃上结出白雾。女店员从东侧开始逐步关闭整个商场的灯光,阴影逐步向我逼近,她最后站在我旁边,用眼角余光瞥着我这酒气熏人的家伙:“喂!别看了,关门了!”

大猪都不听我说……

“等会儿……等我……等我站起来。”我双手扶着玻璃,努力想站直了。

可是……

她不由分说地把橱窗的灯光也关了:“快点!看你也是部队的,小心通知你们领导!”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林澜真的跟我在一起,那个铁板样的男人也会很难过吧?他那么喜欢林澜的。

“部队的……也是人啊,买东西不行啊?”我觉得脑袋真重,快要把脖子压断了。

是啊,杨建南什么都是很好的,他真的很配林澜,他们两个在一起那么和谐,好像伏羲女娲,好像太阳月亮。我也相信他很喜欢林澜,我看见他和林澜并肩坐在中信泰富的员工食堂里吃饭,他掏出餐巾纸为林澜把餐具一一擦拭干净。林澜就拿着他擦干净了的勺子低头喝汤,他并不吃东西,只是侧头看着她,我都不敢想那个森冷的男人眼里能有那么多温情流露出来,春雨一般,足以滴滴答答地打落到台面上。

“你买什么?靴子?5700,就这一双了,你买?你每月多少钱啊?”女店员从鼻孔里狠狠地喷出两道热气。

大猪没有听我说下去,站了起来,以他固有的潇洒姿态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我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南京西路,唯一一辆出租车亮着“强生”的牌子经过,车后卷起淡淡的雨雾。

“帮我包起来。”我把一张卡扔出去,“36的对吧?上次也是你跟我说的吧?”

“可是……”我忽然抬起头来。

“信用卡?信用卡不给用了。”女店员捏着卡,有点狐疑。

大猪默默地抽烟,一直抽到烟蒂,才恋恋不舍地扔在雨里。

“不是,储蓄卡,我存的钱。”我的声音低落下去,“不过现在不想存了……”

“算了……”我也说,低下头去。

几分钟后她提着纸袋出来,塞在我手里,把卡还给我,又让我在一张小纸上签字。

“我苦口婆心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鼓励你勇敢上前再拼一把,我是说,”大猪幽幽地说,“算了。”

“送给女朋友?是要结婚么?”我步伐蹒跚地离去,女店员在背后说,声调柔软了许多,“那祝你们幸福。”

“现在怎么办?”

如今在上海大手笔买奢侈品当礼物的男孩,大概都是要结婚吧,她这么猜很自然。

“我靠!你强!让林澜跟你一起吃食堂!”大猪气得脸都歪了。

可我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她,目光凶险得能杀死一头恐龙。

“我们不都是吃食堂么?”

醒来时我躺在锦沧文华酒店11楼的宿舍里,眼皮真重,胃里一阵阵地痉挛。

“没的事,没恋,你还没搭上人那条船呢。可就是姐弟啊!你以为呢?你比林澜小,你还想改档案啊?而且你想一想也知道没可能啊,你说林澜甩了杨建南投了你?别人还不以为林澜疯了啊?你一个中尉,每月各种补助加起来4680块,房子是肯定没有,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多一张嘴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听见我的动静,围坐在旁边打跑得快的四个兄弟同时一脚踢开椅子,围到床边来看我。

“别说得跟姐弟恋似的,你以为娱乐新闻啊?”

大猪那张刮骨脸第一个在我眼前闪:“总算醒了,否则你就创纪录了你知道不知道?泡防御指挥部第一个喝酒醉死的人!”

“不说别的,杨建南比林澜大六岁,你呢,还比林澜小一岁。”

二猪二话不说把一份东西塞到我手里:“来来,看看!”

“我去你妈的!什么叫比较配?”我终于忍不住了,爆句粗口才感觉又能喘上一口气了。

我硬撑着瞪大眼睛,逐字逐句地读手里那张纸。

“兄弟,别想了,这个……真是难搞。”大猪抓了抓脑袋,“说真的,林澜和杨建南就是比较配。”

尊敬的指挥部各位首长:

“你别管……我爱想什么想什么。”

本人江洋,对于日前在中信泰富指挥部办公地发生的酒后闹事经过深刻反省,做出如下检讨:

“还能想什么?”大猪硬拉着我重新坐下。

作为一名服务于国家,服务于人民的解放军预备役部队军官,我没有深刻理解自己的神圣职责,把个人的情绪凌驾于集体利益和国家安危之上,置组织纪律于不顾,无视领导和同事的信任,闯入泡防御指挥部大办公室、高声喧哗、借酒滋事、毁坏公物、侵害同事……

“别拉我!我想点事情!”我心里很烦,现在只想有一张床在我面前,我可以平拍着躺下去。

在此,我表示深切的检讨和最真挚的歉意,即使用忏悔二字,也无法形容此刻我内心的难过……

“喂,我这支刚点,还剩两口。再陪我坐会儿。”大猪拉我。

我按住胸口,喉咙里“呕”的一声。

我们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

“真有那么恶心?”二猪拍着我的背,疑惑地看那张纸。

“就是啊。”大猪摊摊手。

“胃里的东西没吐干净……不是你写得恶心……”我干呕了几下,最终没吐出来。

“想不到。”我哑着嗓子。

毫无疑问是二猪仗义帮我代笔的。这是地道的“二猪章法”,大猪读书太多有点小文艺,写的东西老大都看不懂,总疑心字里行间是在骂他;二猪则是条朴实的糙汉,动起笔来一贯情真意切字字刻骨,每次看他的检讨我都觉得这人从灵魂上厌弃自己,期待阳光下的新生。

“真赞!”大猪还在唠唠叨叨,“你不看不知道那个感觉,三江四海五湖的兄弟都给凑一起了,操江西话的说完操福建话的说,操安徽话的说完操广东话的说,还有一个小孩,逗死了,拿着张纸条朗诵,‘宁南,请里夏给杨线蓝吧。’亏得杨建南都能搜集到,真用心思。有好些镜头还是战争开始前拍的,准备了很久吧?”大猪沉默了片刻,猛拍大腿,“真牛!我要是女人我也跟他了,这招你能想到么?”

不过下次他该犯错误的时候还是照犯不误。

阴雨绵绵……我真讨厌阴雨绵绵……这雨为什么总是下个不停……总是下个不停……

“我闯入指挥部大办公室了?”我按住额头。

我木然地把脸转向雨幕中。

“没说的,你一脚踢开大门,起一个势,当庭一声吼!知道的说你是喝醉了,不知道的以为你鲁智深醉打山门!”大猪击节赞叹。

他想起了什么,赶紧举手:“哥哥我可不在里面!”

“毁坏公物?”

我眼神呆滞地看着大猪,觉得这世上真他妈的没好人了,大家都骗我。

“这倒不算啥,你拿了暄暄的茶杯,以为是酒杯,狂灌一口,一把把人杯子给砸了,好像你帐后埋伏这几百刀斧手,碎杯为号要杀人。”二猪说。

静了会儿,这家伙又点燃一根烟,嘬了两口:“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有的是军官,有的是战士,更多估计是路边找来的行人,张口就是那句,特逗。都是不同时间录的,有些镜头春光明媚,有些阴雨绵绵,有的在办公室里,也有在路边,还有拍一个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家伙,一口倍儿糙的苞谷茬子味儿,笑两声,说,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你猜是谁?哈哈,是老路!”大猪顿了顿,叹口气,“你说这孙子早就知道这事儿了,怎么也不告诉你一声?真他妈的不够意思。”

“侵……侵害同事?有么?我侵害谁了。”

“不看拉倒。”大猪说。

二猪蛮自豪:“这是我的春秋笔法啊,就差写你性骚扰了!你先跟阿紫热烈拥抱,然后按着人家的双肩非要人家坐下来听你说一句话,我们大家好期待啊,都围着你等着听呐,结果你屁都没有说出来就咣地倒下去了。”

我手一哆嗦,光盘掉了下去,一路滚到下水道口才躺下,被汇流的污水冲刷着。

“阿紫……”我头大如斗,要是欺负了暄暄还好说,阿紫太能唠叨。

“好多片段拼起来的一个DV,很多人都说同一句话,猜猜他们说的是什么?”大猪踩灭了烟头,并不等我回答,“他们说,‘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高声喧哗这也算一条啊?”我说。

“什么内容?”话出口,我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形得厉害,像是风里的烛火一抖。

“问题是你喊的内容……”大猪幽幽地说。

“不回屋?在电脑上看看里面的内容呗。”

“我喊反动口号了?”

我不接烟,把食指插进光盘孔里,举到面前,看着它发呆。

“没,你说,”二猪低着头,跟背课文似的,“让林澜去死吧……”

大猪试图递给我一根烟:“别一副死了全家的样子,只是个样品而已。今天庆功会上,上海大炮指挥部的一个兄弟拿着到处问哪里刻盘比较便宜,要刻2000张,估计是婚礼上用作礼物的。我看见了,一把抢了过来。不过既然样品出来了,就是婚礼筹备阶段了,快了。”

我呆呆地坐着。是啊,我喊了,我记起来了,就像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你要喊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大猪在我旁边抽烟,我们一起坐在酒店外的台阶上,屋檐外微微的小雨。

“来,签个字!”二猪把笔塞到我手里。

左边印着两个名字,“杨建南”“林澜”,右边印着一行手写体,“我们结婚了”。

我晕晕乎乎地在检讨上鬼画符,然后一头栽进枕头里。

我死死盯着手里那张光盘,蓝色底子上印着漫天飞落的雪花,雪里两个接吻的小人儿,造型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