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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堡垒 第11章

所有人的脸色都煞白的,我是给吓的,而大猪那种脸色焦黄的好汉也变了小白脸,是拜酸性气体的腐蚀作用所赐。

随着“嘶”的巨响,黄绿色的高压液柱扫过整条街道,更浓烈的酸气扑面而来,空气是芥子气般的黄绿色。那种液体有些黏稠,黏在红砖墙上慢慢往下滑,液体经过的地方,墙壁的颜色变浅了!

捕食者的主攻武器居然是酸液喷射,就像吐口水,可粘到身上可不是受点侮辱那么简单,我亲眼看到一根直径20cm的铁管被喷射到一次就腐烂穿孔。

空气里无处不是酸雾的刺鼻气味,呼吸道刺痛,我处在半窒息的状态。

“喷射间歇!攻击!”拿大喇叭的宪兵高呼。

我紧贴在墙后,把最后一枚巡热导弹滑进弹槽,解开保险栓,把发射器抱在怀里。

我跳出去单膝跪下,寻找目标,扣动发射擎,再狼狈地闪回来。藏在墙后和门洞里的宪兵们也纷纷跳将出来,避开地上一摊摊的黄色酸液,对准那个大家伙开火。二猪离它最近,只有不到二十米,这骚货身上沾了点酸液,干脆把制服扒了,露出肌横膘厚的胸膛,缠上子弹带,玩命地扫射。可他的枪榴弹已经打空了,子弹对捕食者好比挠痒,我手中这架肩扛式导弹能让一辆豹式坦克瞬间瘫痪,也不过在它身上炸开了一朵稍显耀眼的火花。

“隐蔽!隐蔽!它又得喷了!”有人拿着扩音喇叭大喊。

不过蚂蚁也能噬象,我们毕竟人多,捕食者似乎也受了点小伤,花岗石似的皮肤裂开了四道口子,露出里面深红的、腮一样的东西。它的身体剧烈地膨胀收缩,应该是在吸入大量空气以求自我修复。

我话刚出口,大猪就强行刹车,车门被震开了,我抱着肩扛式导弹一骨碌滚了下去。等我爬起来,大猪二猪已经扛着重武器呼哧呼哧地向捕食者那边跑过去了。

“隐蔽!隐蔽!它又得喷了!”

“早知道你们是玩真的,我就不来了!你们他妈都是军校生,受过训练,我算什么东西啊?”

又是一轮酸液喷射,这东西的口水还真多。

这骚货满脸杀气横生,还在一件一件地从座椅后面抄出我叫不出名字的铁家伙来。

我扔掉空膛的发射器,疲惫地坐下,和对面那具面部融化的尸体相对。他穿着宪兵制服,脖子上挂着微型冲锋枪,酸液沿着惨白的下巴滴落。

“多亏是特备车辆,我们还真带了重武器!”二猪手操一件挂掷弹筒的M4,嘴里叼着枪榴弹子弹带。

我从未想过自己能那么安静地面对这样一具恐怖的尸体。目睹第一个宪兵被杀,我惊恐得忘了躲闪,还是大猪一脚把我飞踹到工商银行的门洞里,才躲过了随即袭来的酸液。捕食者的触须绞住宪兵的胸口,猛地收紧,所有肋骨在一瞬间被压碎,一个成年男人的胸口被勒得像是二八少女的细腰,鲜血和脏器都从嘴里涌了出来。

大猪一把捞住背带,头也不回。

但我现在已经不怕了,已经看得太多了,酸液……触须……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我能活到现在只是我运气好。胸口里有股横生的勇气,让我觉得自己本该和那些已经倒下的兄弟一样。既然我赚了,就不吝把赚来的这条命再押上赌桌。

“肩扛式导弹!你先拿着使!”二猪答着,顺手把一件四联装反坦克火箭扔去了前座。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摘尸体脖子上的微冲。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这什么玩意儿?”我瞪着二猪。

“谁?忙着呢!”我大吼。

一个又大又沉的铁家伙砸进我怀里,差点把我砸翻到座位下去。

“是我是我,你对面的!”

它钻进来后直扑光纤中继站……这些东西的智慧令我觉得后脊发凉。

“我靠!这要命的时候你打什么电话?”

这十分罕见,从理论上说,有可能。当泡防御遭受攻击,能量流动严重失衡的时候,某些区域可能暂时地出现孔洞,即便这个空洞维持的时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不过以捕食者的速度,够了。

“他妈的不打电话你听得清么?”

“泡防御出现过孔洞,否则这东西进不来。”我说。

我一扭头,大猪正遥遥跟我招手。大猪离我约摸二十米,躲在和平饭店的侧门里,一边打电话一边跳,跳着跳着把沾上酸液的裤子脱下来,露出两条长满黑毛的瘦腿。我确实没法直接听见他的呼喊,酸液喷射停止的瞬间,宪兵们又冲出去,抓紧短暂的间隙攻击,枪声震耳欲聋。

“我靠!!!”大猪把手机往后排座椅上一扔,野战吉普骤然加速。

“什么事?快说!”

宪兵兄弟急了:“一个班?我哪有一个班?我已经动员全部人手带着重武器往那边赶了。你也不用找什么断点,断点就在那东西屁股下面,它正坐在上面呢!”

“得赶快想办法!刚才老大电话过来,光纤一断,总部那边彻底瘫痪,兄弟们傻愣着没法做平衡。坐标(231.16,149.38),缺损严重,快要撑不住了!”

“那是你们宪兵部的事,我们技术部不管!我们是来修光纤中继站的!光纤中继站和备用通路全部都被破坏了!给我找个熟悉地形的人来,还要一个班,带我们去找断点。”

“(231.16,149.38),这……不是我们头顶么?”我脑袋发懵,最近我总是出现在光流轰击的焦点下,德尔塔文明那么看得起我?

“那是你们技术部的事,我们宪兵怎么知道?”宪兵部的兄弟也够横的,“你们有没有带重型武器来?把这个东西敲掉再说!”

我拼着危险探头出去,抬眼看向空中,光流接二连三地轰击在南浦大桥上空,被泡防御界面连续挡住。但我看不见发射光流的次级母舰,应该都悬停在高空的电离层里。按照这个攻击频率看,至少有30艘次级母舰聚集在上海上空,还好没有那天那种巨无霸级别的。

“技术部呼叫宪兵部,我们即将赶到江边。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只捕食者落下来了?”大猪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持手机狂吼。

“这次它们应该是冲着上海大炮!它们察觉了!”大猪说。

“我噻!没搞错吧?这玩意儿,派我们仨来有啥用,派三个团来也不成啊!”二猪喃喃。

“你说快,怎么快?”我也只能干瞪眼,“我现在导弹也用完了,剩下的武器只有牙齿了!我咬死它?”

它有无数肉质的触须、蟑螂背壳般的翼、花岗岩般的皮肤、一张海葵那样的“嘴”……真是丑得没药医。

“上海大炮……”大猪咬着牙,“无论如何是不能失守的!”

一只足有三层楼高的捕食者,正站在和平饭店的前门处。和平饭店半边倾塌,不知是不是这东西着陆时撞的。子弹混着轻型反坦克炮的炮弹倾泻在它身上,硝烟浓密,捕食者收拢蟑螂背壳似的两片东西,岿然不动。

“犯不着我们担心,”我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有点幸灾乐祸的欣喜,“杨建南不是牛逼么?他搞得定!我们搞定这东西就得了。”

我们距离江边还有两公里,远远地就被那景象震撼了。

熟悉的风吼声忽然降临,席卷了整个区域。

我从后窗看出去,空旷的南京西路上,女孩提着购物袋,孤零零地站在烟尘里。

我一愣,狂喜地指着天空:“好!搞定了!”

隔着2cm厚的防弹玻璃,我只能挥挥手,反正喊什么路依依也听不见。路依依拍打着窗玻璃,嘟着嘴还在说着什么,车已经发动了。她跟车跑了几步,终于被抛下。

三架鹞式以三角队形低空逼近,那毫无疑问是灰鹰小队,来的是老路和他的僚机。

“美女,江政委如果今天没有杀身成仁早晚能和你一起共进晚餐的!”大猪说着升起了四门的窗玻璃,把路依依隔在外面。

鹞的机翼下出现了盘旋的白色烟迹,开始是六道集中,随即像是马戏团的焰火那样分散开来。响尾蛇导弹在空中高速转折,角度极尽刁钻,从六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扑向捕食者。

路依依从商场里跑出来,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拍着车门:“喂,江洋!今晚还吃不吃饭啦?”

捕食者没有闪避,而是把挥舞的触手全都收了回去,紧紧地纠缠起来围绕住看似头部的突起部位,看起来就像一个害怕挨打所以抱着脑袋的小孩。

“就是因为控制不好才甩出那么漂亮的尾来!”大猪玩命抓头,“我只会开自动挡!”

爆炸声震耳欲聋,滚滚而来的热风瞬间摧散了令人恐惧的酸气,也带来了足以呛死人的低氧气氛。

“你妈的!你刚才甩尾甩得那么帅,怎么能不会开这种车?”二猪也急得上火。

我猛扑在地下,捕食者的肌体碎片如狂风暴雨扫过街面,鹞们并未停留,带着狂风低空飞越黄浦江,向着浦东方向脱离战场。

引擎野马嘶吼般轰响,就是不挪窝。大猪急得满头是汗,猛翻用车手册。

最先活动起来的是大猪二猪和我。对于宪兵们,工作已经结束,对于我们,这只是开始。

我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二猪一把把我推进车里,随后一件野战军服盖在我脸上。

捕食者三分之一的躯体粉碎,黄绿色的体液流得满地都是,还好这种酸并不对我们的军靴材质起作用,我们只需小心不要把酸液踩得溅起来。散落的肌体碎块不知能否称为“肉”,踩起来感觉像是老化的橡胶,几块大的还在缓缓蠕动。

“南浦大桥!南浦大桥!老大派我们小队支援南浦大桥!”二猪从办公楼里冲了出来,全身野战装束,军靴闪亮,浑身腱子肉在军服下晃荡,边跑边喊,“光纤中继站被摧毁了,那边顶不住了!”

好在它的遗体,我是说包括头部突起、占了它体量2/3的那一大块,似乎已经绝尽了生机,无声地瘫在地下。复旦或者上海交大生物系的教授们应该会激动得停止呼吸,这是人类迄今为止入手的最完整的捕食者标本。

“上车?上什么车?”我傻了。

“这什么东西?”二猪踩了踩地下的玩意儿。

一个人推开车门对我大喊,“上车!”那张消瘦的刮骨脸太熟悉了,是大猪。

一枚巨大的象牙状物,灰白色,钻透地面直插下去。它已经断了,截面粗得像水桶,长度估计至少三四米。这样一个东西切入地下,可以想象整个光纤中继站都被破坏掉了,难怪中信泰富的总部收不到浦东的信号。

我一头撞出大门,斜刺里一辆装备了防弹装甲的重型吉普带着刺耳的噪音刹在我面前。

“它的脚趾甲!”大猪说,扔给我和二猪一人一把铁锹,“来!沿着这根脚趾甲挖开,我们要找到光纤的断点,然后接上它。”

路依依愣了一下,然后她鞋跟敲打地面的叮叮咚咚声追了过来。

这套光纤网络是民用设施改造的,埋得不算深,我们下挖了一米就找到了还在冒电火花的中继站。

“紧急集合!”我发力狂奔,头也不回。

捕食者的智慧再度令我战栗,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进攻,狂轰滥炸的同时,这只突破进来的捕食者破坏了关联浦东和浦西的光纤中继站,就像一个占领了敌军通讯枢纽的特种兵,而且它不想让我们夺回通讯枢纽,所以伤痕累累地持续作战,鹞群来了都不闪避,就是不肯让出阵地。

“怎么啦怎么啦?”路依依在后面大喊。

好在车后备箱里就有备用中继站,我和二猪忙着做光纤断口的修复,大猪蹲在旁边调试中继站。我和二猪的笔记本都已经接上光纤信号了,跟浦东金贸大厦那边的第三指挥部建立了联系。

我几乎是蹦了起来,冲过去把提袋往路依依胳膊上一挂,拔腿向着门口飞奔。

“好了么?”我擦了把汗,问大猪。

“934。”

一擦擦下一层皮来,额头火辣辣地痛,看样子皮肤被酸雾彻底给毁了,希望别留疤。

路依依全神贯注地蹦格子,越来越远,嘴里“1、2、1、2”的念着。

不过没有时间担心这个,我看了一眼屏幕,1号缺损区还在继续扩大。1号缺损区就是我们头顶的这片天空,能量流动彻底紊乱,而且新的光流还在不断轰下。

倒不是因为林澜,铃声锋锐,只有来自7488的紧急信息才是这种提示。

手机响了起来,音乐铃声,柯受良唱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这种状况下响这个音乐有点搞笑。

急促的蜂鸣声,有手机信息进来,我懒洋洋的笑难看地凝在脸上,急忙伸手去口袋里摸手机。

“喂?老大?我们还在赶工!”我对着手机喊。

我们游荡在阳光下的商场里,重复着这种没内涵的对话,路依依拎着几个纸袋子,我也拎着几个。除了我们几乎看不到人影,路依依在窗格的光影中蹦格子,长发发梢坠着银质的米老鼠夹子,一起一落。

“别接光纤了!他妈的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老大咆哮起来像只躁狂的狮子,“那边到底出什么事!”

“哼哼!领带便宜!赔本生意不做!”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轰炸啊轰炸啊轰……”我懵了。

“拿靴子来换!”路依依冲我比了个鬼脸。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后半句话和着一股寒气被我硬生生地吞回了肚里。我无意中又扫了一眼屏幕,所有指数正在疯狂地变化着,整个泡防御界面的能量正雪崩一样下滑!照这个速度,只要五分钟能量就会减低到零,整个泡防御会像是雪融冰消那样没影儿了,整个上海将暴露在光流的直接轰击下。

“啊?我还以为你要买了送给我的。”我说。

见鬼了!能量呢?我们用于维持泡防御圈的、相当于几百颗氢弹爆炸的能量正无声地消弭!

“别贫了,走吧。”路依依又扯我。

“你他妈……”大猪看我面如死灰,也扑上来看了一眼,也说不下去了,呆呆地张大嘴巴。

“你这么说真让我不由自主地悲凉了,难道我要珍藏这条领带,在我垂垂老矣的时候组织可怜我多年兢兢业业,批我一个享受将军待遇,我才颤巍巍地拿出来系上?”

“难道是……停电了?”二猪喃喃地说。

“没关系,总能升成将军的吧?等你升成将军再穿,配这条领带。”

“这玩意儿不靠电能!”大猪“呸”了他一口,也是束手无策。

“将官的军礼服才是黑色的,你看我像是能当将军的主儿么?”

“我们这边监测到整个界面的能量在疯狂下降,迅速查实!迅速查实!”将军还在电话里吼叫,坑外传来了宪兵们骚动的声音。

“上大学前买的衣服了,扔掉就好了。我是说比较衬军礼服,军礼服不是黑色的么?”

我把手机扔给大猪,跳上地面。本该在周围警戒的宪兵们一股脑都跑到江边去了,正指着江面激动地说着什么。我跑过去看了一眼,只觉得血都凉了,森严的铁护壁正从水底缓缓上升,江流激动,水花跳跃,有如摩西辟开红海的宏大。

“我那身冒牌阿玛尼是棕色格子的。”

上海大炮!这不是它应该升起的时候,但它破江而出!

“还算有眼光!这条好,衬黑色最合适。”路依依拍拍巴掌。

直径四十米的炮口仰对天空,黑色的表面像是升温那样发出暗红色的光,温度急剧升高,大量江水被蒸发,上海大炮笼罩在浓郁的雾气之中,雾气里还有紫色的电光来往闪灭。某种极细的声音刺进耳朵里,像是细针的针锋相对刺击。

我扫一眼,拣起一条来,银色缎面的Gucci领带,斜纹。

大猪也跑了过来,还拿着我的手机。他也傻了,任手机里将军还在喂喂地狂喊也不回答。

“嗯!记得不错,表扬一下,这里面你喜欢哪条?”

“老大,没法玩了,牌都不在我们手里了……上海大炮……要发射……”大猪拿起手机,用呻吟的声音说完了这句,挂断了电话。

“这个倒是听说过,据说辛德勒出来混世界时只有两件衬衣,倒有十几条领带。”

“你说得对,杨建南牛逼,他搞得定。这下子他要把我们全部人都搞死了……”他又说,这次是对我。

路依依翻翻白眼:“你这种不懂时尚的宅男!男人的领带数目代表他的成熟度!你可以只有两身正装四五件衬衣,不过领带可是要天天换的。”

上海大炮抽提了泡防御的能量,我们为了获得一柄剑而失去了整张盾!

“压箱底呢,颜色记不太清,是个海豚图案的。我又不穿西装,要那么多领带干吗?”

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那些细针碰撞的声音现在变得震耳欲聋,像是有砂石在耳朵里滚动。

“不会吧?你都老年组了,才一条领带?什么颜色的?”

眩晕难以忍受,大脑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幻觉叠生,感觉空气中所有的粒子都在发疯跳跃。

“一条,上大学前老娘买给我的,用来配我那身阿玛尼的西装,不过是冒牌的。”

上海大炮从暗红变成紫色,紫色越来越亮,紫得发白,看起来像是被投入绝对高温的一块铁。

“你有几条领带?”路依依在那些领带中翻检。

“受不了了!”我对着大猪吼。

一个没人看管的领带专柜,木格子里一卷一卷地放着几十条领带,色彩斑斓,像是抽象派的画。

宪兵们都趴下了,说不上原因,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这么做。

我还没有说完,路依依一溜小跑,扯得我一个趔趄。

“我要看着它发射!”大猪咬牙,八字步,双腿分立,强撑着站直了,“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着约束场炮火发射的!”

“那边那边!”

我瞪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有种可怕的坚忍和……绝望。

“早说是高利贷我就不吃了,我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么……”

“没办法可想么?”

“喂!大家出来混迟早都要还,你吃了我好多顿饭的!”

“那东西不能发射的,我们都知道!杨建南那个……傻逼!”

“饶命啊,五千多的靴子,就当我没听见好不好?”

空气噪音忽然终止,黄浦江上寂静如死,这一刻我的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没办法啊没办法啊!”路依依跟着蹦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眉开眼笑,“不狠狠地暗示你肯定会当作没听懂!”

悄无声息地,紫色光柱以大约60度角直刺天空,就像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照射云端。像是一千个太阳同时从黄浦江上升起,我及时闭上了眼睛,依然能够感觉到那片绚烂的、灼热的光,脸被烫得剧痛。

我往后小蹦一步:“这个暗示真是太强了,不好这么敲竹杠吧?我月收入多少你也不是不知道。”

强光熄灭后好一阵子,我才敢睁开眼睛。刚睁眼我就仰望天空,我很清楚此刻泡防御的界面上有一个40米直径的巨大孔洞,肉眼是看不清的,因为泡防御界面本身是透明的,但我还是想看一眼。

她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非常用力地瞪大眼睛,作可爱状。

那是地狱的门,它已经打开了,致命的虫子们马上就会涌进来。

“东西再贵也没什么了不起啊,记住不记住才是关键的。”

我环顾四周,宪兵们脸上都有股子振奋的神情。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上海大炮发射,我想他们正猜测刚才那一炮是否命中了某艘次级母舰。对此我倒并不怀疑,以上海大炮的威力,当然可以瞬间毁灭一艘次级母舰,即便是上次那种巨无霸。

“太拽了吧?”我说。

不过,它也同时洞穿了泡防御界面!这就是绝对不能开炮的原因。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去看那双靴子,鼻头被压得圆圆的,脸蛋受了玻璃的寒气,泛起额外的粉色来。

无论上海大炮纽约大炮,都是一种用阿尔法文明的技术建造、被称为“约束场炮火”的重型地基武器。那是迄今我们所知的唯一一种可以无视泡防御界面的武器。它的炮火其实是一种纯净的能量,而且和泡防御的能量性质相同,两者接触时会自然而然地融合、穿透。

“我从小就是这样,逛店的时候遇到喜欢的东西我就指给那个带我逛店的人,可是他们要买给我,我就是不要。我等着他们记下来,悄悄去买了,等我过生日或者圣诞的时候包在礼盒里面送给我。”路依依说。

但是,它会在泡防御界面上留下了和炮火直径相同的巨大孔洞……30秒内,孔洞无法复原!

“喜欢又不要?”

30秒……也许不够人类抽一根烟,但足够那些东西毁掉整个上海!

“我不要。”路依依摇摇头。

大猪摸出一包中南海,递给我一根,给我俩分别点上火。

路依依用她妈妈的白金卡副卡,透支额度50万。

二猪抱起他的M4,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匣,骚货就是有这份狠劲,这是做好了跟捕食者打巷战的准备。

我愣了一下:“不买了?你不是很喜欢么?喜欢就买呗,你又不缺这个钱。”

宪兵们不再是一个劲儿地欢欣鼓舞,有的已经惊叫起来,更多的人目瞪口呆。

“正好正好,我就是36的。”路依依拉起我的手,“走吧。”

我喷出一口烟,仰望天空。

“36。”

一片黑云正在汇聚,边汇集边旋转。那是捕食者群,超级捕食者群,目测大约有三千米的高度,个体数成千上万,还有新的在不断加入,它们发出奇怪的“嘻哈”声,像是人类的欢笑又像是叹息,“嘻哈”“嘻哈”“嘻哈”,千千万万个嘻哈声重叠在一起。

“多少码的?”路依依问。

嘻哈声在天空和地面之间不断的回荡叠加,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仪式。

店员从里面探出头来:“就这一双了,合脚就拿走,三八折,5700。”

“没想到会是这幅景象。”大猪摘下嘴边的烟,言下之意看了一眼倒也不愧此生。

路依依冷笑:“搞清楚,人家那是内衣品牌,是我们女孩买内衣!你们也就是蹭着看看!”

“我也想来一根。”二猪可怜巴巴地伸手。

“你一个小姑娘也看维密天使?”

“来什么来?你丫又不抽烟。”大猪一把把他的手打开,在军服裤子上蹭开了微冲的枪栓。

“对头!”路依依一拳捶在我背上,“我也看过那张贺图!”

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可手机不在。哦,是在大猪那里。其实我只是想给某人发条信息,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算了,反正说什么我也没想好。

“是在一张维密天使的圣诞贺图上啦,姑娘只穿带水钻的内衣,还有这双靴子。”我可没调戏路依依的意思,实话实说而已。

它们俯冲而下,像是坠空的流星,千万道痕迹汇聚成坠落的天剑,直指上海大炮的炮口。

“哟?你不是不看时尚杂志么?”

3000米、2500米、2000米……它们终于突破了2000米,原本固若金汤的壁垒不复存在,那些东西想必是在狂喜吧?因为愚蠢和冒进,我们失去了防御,而它们获得了一次完整的进攻机会。

“蛮好,我也看见过这样的靴子。”我抓了抓头。

它们争先恐后,像是秘鲁寒流中高速游动的鲭鱼群,可每一个都比鲨鱼更可怕。

路依依盯着它看了很久,眼睛里光彩流溢。她转过来问我,“怎样?”

“在想什么?”大猪说,“我总在猜自己死前会想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那是一双Prada的小靴子,白色绒面,精致秀气,靴筒上还有一圈可爱的白毛。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说。

“什么东西?”我被她扯到橱窗边。

“嗯。”大猪点点头。

午后阳光不错,透过破了无数洞的穹顶照下来,路依依站在光影分界线上,未染过的头发跳荡着阳光的金色。她对我伸出手,像是要拉我。

我低吼了一声,难以忍受的眩晕再次袭来,这次来势之烈让我几乎叼不住嘴里的烟。

她一路窜到三楼,按着膝盖对我喊:“来啊来啊!老年组的同志!”

“这……这是?!”我大吼。

自动扶梯早就停运了,路依依蹦跳着上楼,发梢起落,鞋跟敲着铁板叮叮作响。

我忍住脑海中的剧痛,瞪大眼睛看向江面。江面上……一块紫得发白的铁!

可随着时间推移,空袭警报声最终取代音乐成了这个城市的主旋律。商店的库存日益减少,粮食配给也逐渐收缩,新鲜肉类换成了冷冻的,蔬菜变成了压缩的,破损的橱窗没有人修补,压抑得受不了的年轻人在一夜之间把南京西路上所有汽车的前窗敲碎了。

“杨建南……他妈的是一个地道的疯子!”大猪喃喃地说。

战争开始时,南京西路和陆家嘴附近的高级购物中心还是灯火通明的,市委领导也做了振奋人心的动员报告,表示即使外星人大军压境,上海有泡防御在,还是要保持世界级大都市的风貌。

紫色光柱再度横贯天空,此刻那道捕食者汇聚而成的黑烟距离距离上海大炮只剩不到300米,所有捕食者都被那道炮火笼罩,它们的形状在紫光中仅仅保持了不到一秒钟,而后化为灰烬,然后坍塌在空中,像被死神之手抚摩了。那些看起来无比狰狞的、来自外太空的异种,在那道紫光的照耀之下,就如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般脆弱。

这可不是一个逛街的好时节。

光柱切入天空,一闪而灭,和第一次发射的轨迹完全重叠。

我俩在中信泰富的底商里晃悠,今天路依依的装扮是驼色高领宽松裙,配黑丝袜和白色长靴,她甩着胳膊走路,把腿踢得老高。

我们怔怔地看着天空,捕食者化作的漫天灰霾被风一卷而散。

路依依翻翻白眼:“懒得教你,你还是继续自卑吧!”

疯子的战略,但也是完美的战略。杨建南从开始就蓄积了两次轰击的能源,瞄准高空中次级母舰的第一炮只是个诱饵。泡防御被洞穿之后,捕食者群无疑会优先攻击上海大炮,它们走了最近的路线,一条笔直的直线,而那条线,恰恰就是杨建南早已设定好的炮击轨道。

“我受伤了,觉得很自卑。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海藻也是香的么?”

换句话说,捕食者把自己排成一排,放在了杨建南的炮击轨道上!

“前香是豆蔻和海藻,中香是茉莉花、风信子,后香有麝香。”路依依说。

“江洋你要小心了,你的情敌是个疯子,跟他玩,没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二猪喃喃地说。

我很配合地接过路依依递来的衣袖,把鼻子凑上去摇了摇,表示我认真地鉴别了。

救护车们塞满了江边的广东路,医生护士们把一具具人体抬上救护车。他们来晚了,拖回去的大部分只是尸体。消防车也来了,强有力的水龙清洗着满是酸液的墙面。

“Giorgio Armani的男士香水,闻闻?”

这次突袭被成功击退,上海大炮二度开炮后,德尔塔的进攻立刻终结。雷达显示高空中剩余的捕食者毫不犹豫地撤离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击退”敌人的进攻,在此之前我们所谓的胜利就是用泡防御磨掉捕食者和次级母舰的耐心。

“你今天抹的是什么?”

我在捕食者的大半个尸体上踩了踩,大猪过来把手机递还给我。

路依依松开我的衣袖,一溜烟跑过去趴在卡地亚的橱窗前,盯着里面那块“卍”字花纹的纯金链坠看:“其实我娘平时用Hermes的Caleche,但我想送一瓶显得年轻点的。”

“有你的信息。”大猪看着江面,漫不经心地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在有些事上吧,说中文和英文差别不大。”

我从他的眼神里大概明白了,打亮手机:“您有一条信息来自林澜。”

“好吧好吧,‘深红’好还是‘羡慕’好?”

小野兽又欢欢喜喜地跳了出来,翻着筋斗窜上跳下,它每次都是这个德性,半点耐性也没有。大猪慢悠悠地说:“德性!看你笑的那个贱样儿。”

“拜托你说中文好不好?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么?我四级考了两次才过。”

我摸了摸嘴角,果然残留着半个笑容。真见鬼,又没忍住。

“香水!香水啊!我娘要过生日了,我想买一瓶香水送她。”

“你还活着么?”信息是这么说的。

“什……什么?”

“活着活着,捕食者倒是死了很多。”我回了。

“你说Hugo的Deep Red好还是Gucci的Envy Me好?”

那一天有点奇怪,她关心我的死活我很高兴,可我等了很久,却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