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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沈氏迟缓的应答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苏姬试探着问道,“要再弹一支曲子吗?”

苏姬抱了琵琶安静的退出。

小沈氏正说到兴头上,闻言蓦的停住了话头,面无表情的垂头捋着膝盖上的猫。

未走到殿门,便听里头小沈氏的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徐思临盆的消息传来时,苏姬正在含润殿小沈氏的住处,同她讨论音律。

苏姬脚步不由一顿,隐约听到里头的人应答,“徐妃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还不定怎么着呢,您羡慕她做什么?”

景瑞十一年,九月。

随即便又是小沈氏独特的带着嘲讽的平静嗓音,“是啊,你说我羡慕她做什么。”

宽亮便道,“杀一个婴儿太过伤天害理,我不想损这份阴德。至于你们图什么,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苏姬垂了头,忙加快脚步离开。

苏姬噎住,一时没能作答。

徐思分娩比预产期早了好几天,苏姬尚还没部署得十分完备。所幸今日她就在宫中,还来得及应变。

宽亮道,“我一个阉人,亲眷早已死绝。活着没什么奔头,死了也没什么牵挂。倒是你们,到底图的什么?”

从小沈氏殿里出来,她便去宫中一个相好的姐妹处借了更衣室,匆匆换下故意淋湿的纱裙,换上裙摆宽大的齐胸襦裙。

商议好了细节,离别前,苏姬忍不住又问道,“此事一旦暴露,牵连的人都得送命。你在宫中过得好好的,为何甘愿以身涉险?”

她站在妆镜前,望着镜中鲜红如榴花的曳地长裙,恍惚又记起小桃当年逃至徐思殿里,徐思匆匆用裙摆将她遮在桌下……

苏姬道,“我来想办法。”

她不由长舒了口气。心想,一裙之恩以一裙报之。成与不成,便看小桃的在天之灵和那个孩子的造化吧。

“翟姑姑私下找过我。若徐贵人生下男孩儿,便让我尽力留他一命。陛下不愿让徐贵人察觉,当不会让更多的人经手,最后八成会让我来处置。我确实有机会救下他。救不救得下来且另说,但若救下来了,却不能送出宫去……”

谋划时不觉着自己是在做什么大事,此刻却不由紧张。

彼此确认了身份,宽亮便将宫中诸事据实以告。苏姬的猜测不错,乐府采买孕妇,果然是为了防备徐思生下男孩儿。徐思并不知情,但她身旁翟姑姑却是知道的。

赶去同宽亮会面的路上,苏姬一路急行。临近寻芳亭外,放缓脚步查看四周有无旁人时,才觉出脚趾因过于紧绷,而僵硬冰冷起来。

苏姬从小沈氏殿里出来,宽亮果然已等在寻芳亭外。

徐思生下的是个男孩。

苏姬顿了一顿,道,“好。”

天子果然用女婴替换,并命宽亮和另一个太监处置被换下的男婴。

“姑娘出宫时,可否帮小人给家里带句话?”

临近傍晚,天已有些暗。

难怪顾淮说,她见了宽亮,自然就能认出来。

赶上秋阴时候,雨水待落不落。越到草木茂盛处,便越觉着阴气湿重。

苏姬点头——前朝宫人死的死散的散,新朝立朝后,依旧在宫中侍奉的少之又少。

鞋底同沙石粘连摩擦的声音回响在生了青苔的墙壁和假山之间。

来到沈贵人处,宫娥入殿通报,那寺人便对苏姬道,“姑娘可还记得小人?”

和宽亮同行的太监胆子小的很,兼午饭吃得不太干净,略有些闹肚子。宽亮略加哄骗恐吓,他便求之不得的让宽亮一个人去处置了。

一同引路的寺人眼观鼻,鼻观口,静默不语。

宽亮绕过假山——假山西北的桃杏坡上有个小小的花房,里头只搁着几件花锄扫帚之类。这时节花凋果落,桃李坡上没什么风景可看,故而无人往来。他便和苏姬约好了,他将孩子藏在花房,苏姬会寻机将孩子带出去。

宫娥于是满意了。

信已送去,只是时机比他们预料得都早。偏偏又赶上傍晚,不知能不能顺利。

却点头说道,“原来是她。确实美貌,然而比之传言,却又未免盛名难副。”

宽亮四下观望好了,便匆匆将孩子包裹起来,搁进层层铺垫的竹筐里。

苏姬却想,譬如海鸟止于鲁郊,让你羡慕嫉恨的君恩,于她而言也许不过是囚笼。

才要将竹筐盖起来,一抬头,就看到篱笆丛那边钻进来个肉嘟嘟的小姑娘。

引路的宫娥见她缓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随即恍然,“那是新来的徐婕妤。没见过吧?”苏姬没做声,那宫娥便继续自言自语下去,“当年便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十几年里,旁人都老了、换了,独她还是这么年轻貌美、宠冠后宫。”

宽亮脑中嗡的一响,一时连脊梁都冻住了。

她想象中徐思该是逍遥、明艳的。可事实上她每回见她,她都困顿笼中,美则美矣,却难免神色寂寥、毛羽催槁。

只同那小姑娘对视着,声音也没发出来。

在她听到的传言中,这女子本应是天上彩凤所化生,她出身于钟灵毓秀的书香门第,有着不辱门楣的、胜过天下男儿的锦绣才华,她性情灵秀快活,容颜绝代无俦。

不远处传来宫娥们焦急的呼叫声,“公主殿下……琉璃……琉璃……您快点出来呀……”

这时她又看见了徐思。

三公主琉璃这一年才一岁半,猫着身子,把胖乎乎的小手指比在嘴巴上,拙稚的道,“嘘……”

思及往事,苏姬的脚步不由放缓。

宽亮头皮发麻,不敢作声。

当然后来她长大了,便明白自己对徐思的恨和小桃儿对徐思的信一样,都只是弱者对恐惧的逃避。而她们的恨和期待,对彼时年方十四岁,和他们一样生活在恐怖中的徐思而言,未免过于沉重了。

小公主“敦敦敦”的跑到宽亮跟前,垫了脚攀着竹筐边儿摇摇晃晃的往里瞅,看清是个幼猫般的孩子,不觉“啊”了一声。

那会儿苏姬正当愤世嫉俗的年纪,生活在无尽的恐怖中。有人因此而卑弱,譬如死去的小桃儿,她到死都在幻想谁会保护她。可苏姬不。恐惧令她偏执,令她满怀怨愤。她甚至一度怨恨徐思,想她为什么还不杀了海陵王。若她真的这么好心就去杀了海陵王啊!明明她有那么多机会,却不去做,还装什么善良悲悯?!

宽亮忙道,“嘘……”

徐思没能救下她。

小公主也赶紧道,“嘘……”而后好奇的戳弄起孩子来。

后来小桃儿拼死逃到徐思面前,死时鲜血溅了徐思满身。

宽亮怕她把孩子弄哭了,也不管她听懂了没,先诱哄道,“嬷嬷们正找您呢,我领着您出去好不好。”

她记得刚被没入宫里时伙伴小桃儿教她保命的策略——若遇到了海陵王,就徐贵人哪里跑,她和旁人不一样,会救你的。

小公主睁着漆黑的大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筐里的孩子,忽然道,“奶奶……”

可她并不感激徐思。

宽亮急中生智,竟立刻就反应过来——小公主在说这孩子要吃奶。

那会儿苏姬就跪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努力把自己藏在琵琶后。那年她十二岁,生得比琵琶大不了多少,正是海陵王最爱猎杀的品类。若不是徐思的话令海陵王败了兴,她未必还能好皮好肉的活着。

果然下一刻小公主扭头便往外跑,嘴里还嚷嚷,“妈……”大概是想唤来奶妈,好让他吃奶。

那时所有人都说徐思艳冠帝京,她以为自己会见着怎样的天仙妃子,但实际上她只见着个十四五岁的柔弱的小姑娘,沉默而又格格不入的坐在海陵王的众嫔妃当中。所有人都在奉承海陵王,假装看不见满地呻吟的血人,只有她克制着恐惧拒绝他,“看人受刑,我笑不出。”

宽亮忙捞住她,掩住她的嘴,道,“嘘嘘,嘘……别让人听见,不然他就没奶奶吃了。”

她见过徐思,在很久之前。

小公主似懂非懂的回过头。

她跟着引路的宫娥和寺人一路前去,远远经过辞秋殿时,目光不由自主就望过去。

宽亮比了个杀头的姿势,“让人看见,他就没了没了……明白?”

得知她入宫,便有人来请她前去做客。

小公主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而后点了点头——确实有很多她喜欢的东西,被张贵妃看到后,就都“没了没了”。

她执掌乐府歌舞多年,天子爱她的琵琶曲,对她格外宠遇。宫中嫔妃们亦高看她一眼。

宽亮压低了声音继续诱拐,“别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好不好?”

自徐思入宫,天子重新找回了能同他一道调律奏琴的知音,便不再热衷于观赏旁人的舞乐。已有些日子没宣乐府的倡伶入宫献艺了。这一日重阳登高,天子宴请群臣,苏姬才又有机会入宫。

外头又传来了宫娥的呼叫声。

苏姬怀抱琵琶,行走在徽音殿后空寂的长廊中。

宽亮紧张的看着琉璃。琉璃则懵懂无知的看着竹筐里丑丑的,睡得沉沉的小婴儿。

苏姬这才实言相告,“天子确实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将乐府近来接连采买数名大月份孕妇的事告诉他,道,“想来是打算让她生养,却不让她知道孩子会被换掉。”又说,“如今你知道了,想要怎么办?”

看了一会儿,那婴儿只是不响不动。琉璃觉着无趣了,又听外头叫得响,便指了指小婴儿,命令,“来……”

顾淮也笑起来,道,“是……她若知道了,大概也会这么想吧。”

宽亮赶紧向她保证,“还来还来,一定让他再来找您玩。”

苏姬抿唇一笑,讥讽道,“你们这些男人啊,就连一厢情愿起来,也都透着股子酸腐的傲慢味。”

琉璃于是放心了,一扭头,“敦敦敦”的原路跑回到篱笆下头,从洞里又钻出去了。

顾淮又一愣,不知是此刻才恍悟,还是讶异苏姬竟能看破他的心境,“……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宽亮屏息躲在阴影里。

苏姬道,“因为你曾仰慕她,默许要保护她?”

宫娥们找到了琉璃,犹自怀疑,“您刚才在和谁说话?”便起身往篱笆这边儿来看。

顾淮道,“她不一样,我不一样。”

琉璃一急,跳起来踢她的膝盖,扭头撒开脚丫子“橐橐橐”的奔跑起来。

“照你这么说,天下受磨难之人,你岂不都亏欠吗?眼看她受难而无动于衷的人,莫非也都亏欠她?”

宫娥们怕再跟丢了她,忙提起裙子叫着“公主殿下”,匆匆追了过去。

顾淮点了点头。

宽亮身上衣衫被冷汗溻透,听那声音渐远,才悄悄的松懈了肩膀。

“负疚?”

苏姬躲在假山后,望着三公主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亦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顾淮想了想,道,“……是于心不忍。”又道,“相识二十余年,眼看她历尽磨难,却什么都没做过。当年尚可说鞭长莫及,如今依旧无所作为,心里……”

苏姬将婴儿绑在腿上,乘小轿出宫。

苏姬道,“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孩子?”

过北寰门时,天已沉黑。

顾淮倒不知该如何解释了,片刻后才笑出来,“是放心不下。”苏姬说破了,他便也不再遮掩犹豫,“上次回来,偶然听说她有孕在身。眼下大约快要分娩了吧。想到天子未必能容她生养这个孩子,不免要替她操些闲心。”

守门的郎将正在排查闭门,见苏姬出宫,上下一打量,便问,“换衣服了?”

苏姬便道,“回京半个月了,正事早已办完,依旧流连不去,难道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她?”

苏姬弯了眉眼一笑,眸中熠熠有辉,道,“居然看出来了?还以为你们这些人从来都不在意女人穿什么衣裳呢。”见他只盯着她的裙摆看,便作势撩裙,“不留神溅了些污水,只能换一身。怎么,还得掀起来给你看看里头换没换吗?”

顾淮一愣,讶异的看着苏姬。

她是天子跟前红人,早些年天子宴饮,还曾夜间招她入宫助兴。在宫中留到这会儿,谁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姬一曲奏完,见顾淮拎了坛子斟酒,便伸手接过来,为他满上。道,“徐姑娘一切都好。”

守将只能道,“放行。”

苏姬奏笛,顾淮独自饮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孩子绑得紧,苏姬怕绑得久了伤了性命,又怕他哭出声来让人察觉到。一路上胆战心惊。

两人便自秦淮河顺流而下,直到江上。

待回到家中,匆匆进屋将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探到他犹有喘息,才略微松懈下来。

“要喝酒,就到我船上来。”

他出生后便滴水未沾,又折腾这么半天,早已虚弱不堪。此刻终于哭出声来,却轻得如奶猫般几不可闻。

那酒坛稳稳落在美人怀里,美人抱着酒坛,自兜帽下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皎白的月色,妩媚慵懒,正是苏姬。

苏姬便挤了羊奶来喂他。他追着杯沿猛吸,但最后喝下去的,大概也就葡萄大一小口。

顾淮见那身影,不觉好笑。便拎起酒坛,往那美人身前一丢,“我听这笛声,便知道是你。”道,“请你喝酒。”

顾淮见着这个孩子,已经是第二日清早。

不多时小舟返回,有美人一身月练似的白衣,手持一枚长笛,侧膝坐于船首,面容遮盖在白色的兜帽之下。

孩子睡得很安稳,反倒是苏姬被折腾了一夜,没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小厮只好移船去问。

“现在怎么办?”她懒洋洋的问道。

他道,“你只管去问。”

顾淮道,“我已给他找好了人家。”

顾淮把玩手中君幸酒的漆杯,月色下清酒泠泠,酒中篆字如画。

想到徐思,苏姬忍不住取笑他,“不打算自己养吗?毕竟这可是她生的啊?”

小厮不解雅韵,虽应下了,却不免抱怨,“您怎么知道她在等人,又没等到?若弄错了,我白跑一趟事小,您尴尬多不好。”

顾淮只一笑置之。

他于是唤人来,道,“去问吹笛的姑娘,既然她等的人没到,可愿来同我饮一杯?”

他救下这个孩子,确实并非纯粹出自道义——若这孩子不是徐思所生,他固然也会心存不忍,但恐怕不会冒险去救。

顾淮忽就感到些许寂寞。

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何处传来悠长婉转的笛声,袅袅绕绕的缠在风里。

将这孩子送给城郊一户没子女的殷实人家抚养后,顾淮确实觉着自己同他再无瓜葛了。

笙歌曼舞大都歇了。无边朗月之下,清风吹动河畔千丝万绦的垂杨柳。

但就算是料事如神的名将,大概也无法看穿一切缘分。

夜已不浅,河上画舫靠岸停驻,红纱蒙着的灯影斜落在水面上,如水上长街。

景瑞十二年四月,天子裁撤乐府,苏姬赎身为良民。

顾淮亦不吵闹着要他们醒来,只独自换了小盏,靠在船楼的花窗边,对月小酌。

她一时没有去处,想到自己曾经救过一个孩子,便起意前去探望。

顾淮泛舟秦淮河上,船上杯盘瓜果狼藉。同席的客人们横七竖八睡了满舱。

孩子已半岁,喂得白白胖胖的,模样且出挑。孩子的养母性情亲善爱笑,不知道苏姬的身份,听她夸赞,便也与有荣焉的笑称,“谁看了都说,不像是我们夫妻俩养出来的——就不许草窝里飞出金凤凰吗?”

苏姬摇头,懒懒的,“他若想见我,就让他自己来。”

骤然脱籍从良,苏姬常觉着无事可做。寂寞时便偶尔去探望孩子,同孩子的养母一道绣着花,晒着太阳聊聊天。

侍女道,“喏。”又笑问道,“不用给顾将军下请帖吗?”

直到那一日,强盗破门而入。

苏姬沉思片刻,道,“你去打探下,买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待顾淮得到消息赶过去时,苏姬重伤,孩子的养母已然丧命。所幸孩子护在苏姬怀里,没受什么重伤。

侍女道,“可不是。说起来就恼火,前脚才说要裁减额度,花了多少功夫调教出来舞伎,说放就全放出宫了。后脚就又要买新人,以为新人是那么容易调教出来的吗?”

抓到活口一审问,才知道是顾淮的妻子静乐郡主所派。静乐郡主怀疑苏姬同顾淮有染,一打探,便认定了这个孩子是苏姬和顾淮所生。嫉妒之下,做出此事。

苏姬道,“他若有此心,我此刻便不会在这里了。不是为了我。”她依旧看着妆镜,目光有片刻寂寥,“四月里……那大概是为了她吧。”随即忽的想到什么,拾起妆台旁那一叠书信,翻拣出其中一张,再度确认了一番,才问,“前阵子乐府买过人?”

顾淮怒不可遏,欲将妻子送官。几个孩子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天子也亲自出面说清,顾淮只能作罢。

“嗯。”侍女道,“这几个月间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呀,我猜顾将军不是为国事回来的。他呀,一定是为了姑娘您回来的。”

他婚前便有风流倜傥的名声,婚后虽自认不曾做过对不起妻子的事,奈何静乐郡主得之不正,便总怀疑他心有不甘。他一退再退、一忍再忍,结果还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四月里……”

夫妻之间的关系,就此彻底破裂。

“是。记得四月里才回来过。”

所有人都认定这孩子是他的私生子,顾淮便也不再辩解。别置庭院,雇佣保姆,将孩子安顿下来。

苏姬纤白的指尖点了胭脂,在丰润的嘴唇上涂抹,目光只流连在妆镜上,“今年第二回了吧。”

待苏姬身体痊愈,便也将她接了过来,且为他打理琐事。

侍女进屋服侍她洗漱。为她梳头时便说,“顾将军回京了。”

这年冬天,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终于学会了说话。

那信上字体隽秀纤长,似字非字。她浏览好了,也不怕被人看去,随手弃于一旁。

除夕夜饮,保姆抱了他来给顾淮磕头。顾淮蘸了屠苏酒点在孩子唇上时,孩子忽然开口,字正腔圆的叫了一声“爹”。

她赤脚下床,自倒了杯隔夜的白水漱口。低头瞧见妆台前压了一沓留信,便随手翻阅。

顾淮愣了一愣,含含糊糊的应道,“……嗯。”

苏姬自红罗帐子里起身,身旁床铺已冷。她亦不大在意,打个哈欠,雪白的腰肢如猫般慵懒的舒展。

苏姬正抱着琵琶弹唱助兴,一曲奏完,便道,“不能总是阿奴、阿奴的叫他,都会说话了,差不多便给他取个名字吧。”

红日初升。

顾淮抬头望去,见城中屋宇相接,远处佛塔高耸,上与浮云齐平。恰苏姬才唱“西北有高楼”。便道,“就叫他景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