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寝室门,眼看着早已等候多时的室友们要来第三轮,肖四方实在坚持不住了,脱了鞋子就往床上爬。
这时候没有什么认识不认识的说法了,热情的小姐姐们淹没了肖四方长达十分钟,才在几位理智姐妹的呼喊下放她回了寝室。
“等我睡醒了,再跟你们详细说……”
不过外面的能拦,进了宿舍楼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沾枕头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八面这次倒是懂事,没连环呼她。
还是老师们有先见之明,出动保卫科的力量,才把人都拦了回去。
浑然不知肖八面此刻根本不在学院,早在她还在回来的路上时,就被一群人“请”回了家里。
肖四方等四人又把其他学院的队友送出校门,看着他们上了飞行器才算真正结束,然而一回头就被热情的同学们包围了。
全部门窗紧闭的屋内,头顶唯一的白炽灯发出前所未有惨白的光线,将人脸上的神色也映得如出一辙。
体谅大家参赛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卢隽等人也没有拖着大家说太长时间,简单地走了一遍流程,就放大家去休息了。
肖八面吞着口水,勉强挺直嵴背,把肖婶婶三人护在背后。
肖四方努力地把眼眶来的泪意逼回去,重重点头,“嗯!”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先享受属于你们的胜利果实,日后的路不会只是你一个人走。”
秘书官捧着蓝色的盒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地把盒子放在了遍布划痕的陈旧桌面上,打开盖子。
他的眼神清澈温和,已经将小小少年的心思看穿。
“陛下对肖四方在资源分配战中的表现甚是满意,为一个流民如此上进感到欣慰,因此为她和她的家人准备了一份大礼。”
“你已经尽力了,所以不要难过。”
四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盒子里的身份环上。
站在最前方的卢隽伸出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
肖大度大惊:“蓝色不是一等居民身份环的颜色吗?”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一时感动,但如果大家真的能说到做到,是不是即便真的有一百万倍那么困难,也总有能够克服的那一天?
“是的,只要你们戴上了,也就是一等居民了。”秘书官看着粗陋的简易房,捻着手指上沾染的细小灰尘,笑道:“从今往后,鸟语花香,永远地离开这片风沙。”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精神,下飞船后才听了两句肖四方就又有些扛不住了。
久久的沉默过后,肖大度攥着拳头激动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变成一等居民?”
“绝不自我放弃……”
秘书官欣然点头,“自然是真的。”
“像你们一样竭尽全力……”
“居然有这种好事!”
“我们发誓以后认真生活……”
肖大度眼睛睁得大大的,呵呵呵大笑起来,秘书官便也跟着他笑起来。
“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努力……”
笑了足有一分钟,大笑的男人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去你的吧!”
“肖四方……加油……”
他肖大度是软弱也不聪明,但不是傻子,没有人送礼是找两个人直接把他们几个从不同的地方拖到这个房子里来的。
欢迎人群后几十米的位置,密密麻麻挤着更大的一个群体,多数是年轻的面庞,高举的喇叭和声嘶力竭的呐喊甚至盖过了前方的锣鼓声。
这分明不是礼物,而是毒物!
经过特批的小型飞船直接降落在了克瑞斯学院那个闸口,前来迎接的家乡父老敲锣打鼓,在黄沙中挥舞彩带,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耍我!”本以为手到拈来,结果峰回路转,秘书官气得嗓门都粗了,“身份环都这么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了,有什么好不信的?!”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好用,颇有微词的学生们立刻服服帖帖的,还给赔笑脸。
肖婶婶看了一眼被气得都强硬起来了的丈夫一眼,开口:“他是不信这是好事,你把东西拿走吧,我们当流民当习惯了,没这个福分!”
菲碧院长:“……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到此为止,别再乱说话了,不然我扣你们奖励金!”
“拿走?”秘书官气笑了,要是真能退他还用得着辛辛苦苦跑一趟338吃灰吗?
宝柏不怕死地耸耸肩,道:“只有那些没有经历过流民队友有多么出色的傻瓜,才会一直反对流民意识苏醒。我觉得挺好的,让流民里愿意拼搏奋斗的人,替换掉内城那些光吃不干的废物。”
“我告诉你们,这是陛下赏给你们的东西,你们要是要,不要也得要!戴上身份环,把那个肖四方也带上,老老实实去主星过你们的新生活不好吗?一个个都跟上头对着干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咳咳。”突然参与进来的菲碧院长把手按在桌子中间,“适可而止啊,什么人都敢编排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四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已经成了极端分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你们也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不成?”
肖老太抖着手骂道:“你们这是强盗做派……”
宝柏:“徐诚心你考虑考虑去摆个地摊吧,就给痴男怨女分析病因应该也能赚上一笔。”
“那也是你们不识好歹!”秘书官恶狠狠威胁,“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说服肖四方乖乖领了这份赏,不然你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盛夏:“好、好像有点道理……”
他办砸了那么多次差事,这次要再办不成,就是他没好日子过了!
众人目瞪口呆。
秘书官假笑都懒得笑了,伸手一指肖八面,“你,现在就给肖四方打过去!”
“很显然。”徐诚心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一副专家做派,“我和四方在这么重要的比赛里露了脸不说,还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在网上引起了一阵风暴,包括流民群体都知道了……为了防止第二次平权运动爆发,他肯定得压制我俩啊,让我们主动销声匿迹是最好的办法。”
肖八面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发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韩思思作为代表虚心求教:“你为什么觉得陛下要解决你们?”
老太太一把年纪受不住这种刺激,一口气憋住喘不上来,在肖婶婶连续地拍打抚摸下才还魂,低声呢喃着“作孽”。
徐诚心:“根据那段采访发言分析,陛下的选择没错,他知道我无足轻重,想解决了四方再顺带解决我吧。”
秘书官眉头一皱,拔高声音大喝:“你还愣着干什么?!”
宝柏:“你们觉不觉得很奇怪啊,按理说四方和诚心都是流民,这陛下要见也应该是一起见,怎么偏偏只找四方的麻烦?”
肖八面猛地抬起头,与肖四方总是明亮有神的圆眼截然相反,略显阴柔的柳叶眼直直撞进秘书官的眼底。
卢意摇头,“别说你了,我跟她同学一年了都没见过,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话。”
“你是在虚张声势吧,四方已经拒绝过你们了对不对?你们劝不了她,所以就想拿她的家人做威胁,让我们来逼她就范对不对?”
“陛下跟她说了什么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萎靡不振的样子。”黄单小声地掩着嘴巴说道。
秘书官也不在意被他看穿,爽快点头:“是,我也只奉命行事,这事儿对你们没坏处,你照做就好何必为难我也为难你们自己?”
肖四方缩在角落里睡得天昏地暗,其余九人小声地聚在一起说话。
“不,我们为什么要逼她?”肖八面摇摇头,“我们不会逼她的,她不答应肯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是好事她绝不会不答应。”
返程的飞船起航,载着一群热血少年横穿星海,回归故乡。
“迁居主星,不是好事还能是坏事不成?小弟弟,你看看你身后这些长辈们的样子,这才几岁啊就老成这样了,到了主星,我保证你们都能活很久。”
“说起来,我们都不如那么小一个孩子有勇气,她想做就站出来了,而我们始终瞻前顾后,不得寸进。”
“要不要活很久选择权在我们,如果我们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呢?”肖八面寸步不让,“杀了我们吗?”
曾经雄心壮志带领无数星海流民建立起新秩序,让人们不再流亡得以安居乐业的人变了,无上的权力和不断衰老的灵魂毁灭了辉煌的一切。
如此不配合,即将任务破产的秘书官狠狠心,下了一剂猛药:“你真以为我们动不了肖四方,也不动了你们吗?区区几个流民,就是杀了又能怎么样?”
“你说的很好。”林遇由衷地点了点头,然后尖锐地冷笑了一声,“可惜啊,帝国制永远都不可能让这种局面实现。”
“不,你根本不能杀我们,四方现在已经红到家喻户晓,你要是朝我们动手,她一定会充分利用舆论,让你,让陛下名声扫地!”
是啊,自愿参军的人只想多杀一些异形,怎么会去考虑其他人是不是比他杀的少呢。
秘书官冷笑一声,并不在意:“是吗?那她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们的死跟皇室有关吗?空口无凭污蔑皇室,正好送她下去陪你们。”
“那就仿照公司职位,分出责任层次和待遇层次不就好了?”林深时不时停下来思索,尽可能地把每一个细节都补上,“而且现在的前线军队起码一半是强制征召的,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人选了,那些不是心甘情愿的人就不用上了,也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说法,真正想要保家卫国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
“呵呵。”肖八面笑得比他更冷,“你能说去这句话来就行……我之前也遭遇过四方带来的麻烦,她就是个麻烦精,我心里一直记着呢,所以我也记得她跟我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如果我真的觉得不对劲,就开录像,有备无患。”
“那有人觉得不公平怎么办呢?”
在秘书官震惊懊恼悔不当初的目光中,他拉出能量面板,迅速地点击了发送。
“我觉得可以。”林深又开始在界面里划拉,然后找出一段视频再次点击播放,“这是妹妹在他们学院的时候,对抗异形人的视频。我并不认为妹妹的作用比其他几个学生小,既然是分工,那就注定要承担不同的角色,为什么一定要争出一个高下呢?”
“现在,你说她还有没有证据呢?”
他难得放下威严,像普通的祖孙一样跟他交流:“好,我问你,流民是没有异能的,去了前线他们基本伤不到异形人怎么办呢?那他们仍然没法处在同一个对抗地位。”
“你……”
林遇深深地看着他总以为没长大傻乎乎的小孙子,露出一丝笑意。
肖八面拿起桌子上的盒子,朝他扔过去,“别吓唬人了,你不敢动我们的,带着你的东西赶紧走!不然这个视频泄露出去……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们都要杀了我,我拖不了皇帝下水我还不能拖你们这些人下手吗?能带一个是一个!”
林深拧着眉头,问:“这样不好吗?”
秘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走!”
“那如果像妹妹说的一样,流民也可以加入进来,填补上了这个缺口,是不是就不需要都采用快速治愈这种手段呢?这样一来,大家有没有修复的压力,变相节省了无数的精力和资源,把这些再拿出去投入到对抗异形上去,不是能让大家的安全得到更好的保障吗?”
一行人踹门离开后不久,肖八面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抹了一把迟钝到危机离开才爬满额头的冷汗。
“嗯。”
“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
“我前段时间陪我爸去做修复了,修复院里很多人疼得在叫,在哭,生不如死……这是因为前线人员不足,重伤人员数次采用高浓度氧快速治愈的原因吧?”
肖婶婶上前把门关好,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多撑一会儿?我刚觉得我儿子真的长大了,你就给打回原形了。”
林遇瞥了他一眼,问:“怎么说?”
力挽狂澜还要被亲妈白眼的肖八面委屈死了,“你就会骂我,那可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啊,你就不能多给我点掌声吗?”
林深好像永远都看不烦似的,看得都能跟着说出下一句了,依然认真地盯着屏幕,揣摩几遍后抬头问:“祖父,我们真的不可以不再一减一,而变成一加一吗?”
“嗤,巴掌声要吗?”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听着肖四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循环,良久才重新坐直身体。
她作势抬起胳膊,肖八面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躲到肖老太身后,“奶奶救我!”
看到这里,林遇退了出去。
随着危机解除也松了一口气的肖老太忍俊不禁,但也不站孙子,虎着脸道:“你妈说的有道理,一个男孩子,哪儿那么容易吓死。”
无事快快乐:流民就是贱就是恶心就是永远都无法和我们相提并论!!
肖八面:“……老爸你说呢?!”
铃响叮当:有一说一,人家强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都是她这样的流民,我愿意和他们并肩作战!
可惜,不远处挨着凳子不停发抖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心情理他。
凌菁菁:我还挺赞同她的,人也没张口就来说要平权啊,她只是呼吁而已,想要流民自己奋发图强,也想要我们不要那么针对他们,智障们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人家打算反压我们的?
两位“顶梁柱”在一人喝了一杯热水之后终于缓过来了,肖老太隔一分钟就问:“四方回了吗?”
关注点总是歪:只有我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忽然崩溃了吗,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肖八面就摇摇头,“还没呢,我估计她可能在休息,毕竟这么多天啊挺累的。”
歼异军预备役001:前线形势这么紧张,只要能打异形我才不管他娘的是什么身份!
“这死丫头。”肖老太攥着自己的手腕子,慢悠悠挪动几步,坐到肖婶婶身边,握住她的手,“儿媳妇,等她回家来也打她一顿吧,这顿不打我心里那口气就歇不下,她都惹上皇帝了,她爸都没她这么能造的……”
世界第一帅:总有傻逼秀下限,真要让流民平权了,他们人数这么多纷纷反压我们好吗?
肖婶婶哭笑不得,心想他大哥也没好到哪里去,那处罚还不是皇帝下的么。
叉叉叉偶:热门的某个杠精以及点赞他的那个群体,别动不动就拿对抗异形说事儿,你们他妈的除了在网络上做个哔哔机你们真上过前线吗?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毒打预定的肖四方第二天起来才看到视频,吓得她看了几秒就魂飞魄散地拨给了肖八面。
木工米青:不是?她难道不是在用个体代表集体?说到底她就是想平权而已!呵呵,可流民能干什么,真以为他们能和我们一起对抗异形?
连夜从外城赶回学院的肖八面正趴在课堂上补觉呢,被震动声吵醒下意识掐掉了。
德尔与希拉:她是哭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表情很绝望?
等她打第二遍才清醒过来,再次掐掉发了个信息回去。
他点开评论区看了一眼。
——把视频看完,帅气的人轻松搞定一切。
好在林遇也不想过多感伤,回到他播放的视频界面上来,视频底下的评论数和点赞数不停滚动,短短几秒钟就暴涨数十万,民众参与度空前绝后。
肖四方:“……”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事。
但在祖父追忆姑姑的时候,他也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她爬下床,一边洗漱一边三倍速着把视频看完了。
林深默不作声,他也听说过姑姑各种让人肃然起敬的事例,可斯人已逝,哪有妹妹活生生更让人想提起想亲近呢?
唰啦,啪,咔哒。
林遇也不藏着掖着,冷笑一声跟他说实话:“我有四个儿女,只有你姑姑,二十岁就考出了暗访官资格,甩了她的兄弟不知道几条街,要不是被那个姓肖的王八蛋迷了眼睛,现在至少也是个监察司长了!”
麻花状的脸盆落进垃圾桶里,发出锵的一声。
“她要是姓林,你那些哥哥包括你,我理都懒得理。”
上午放学后,肖四方特意去传统机械接了肖八面,确认没伤到一根头发丝,才把那股即将喷发的气憋了回去。
他顿了顿,斟酌了很多个更斯文的词汇,最终还是服从内心说道:“她酷毙了!”
肖八面摆摆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忘。”林深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长手长脚伸开,调出刚结束的直播录屏放给他看,“我就想知道,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在流民堆里被养成这样的……”
“放心啦,四方大胆飞,八面永相随……没办法啊,倒了八辈子霉成了你的家人,你拿命霍霍,我只能奉陪,争取死得比较靠近了。”
“我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最近的人都有点太煽情了。
林遇第一时间收好信息面板,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朝永远学不会敲门的林深看去。
肖四方吸一口气忍住鼻端的涩意,一伸胳膊揽住他的脖子,带着他往食堂冲。
大门短时间内第二次被推开。
“好嘛,姐姐带你去食堂吃大餐啦,本次比赛入账三千一百万,给你个零头当研究经费可还行?”
砰。
三千一百万的零头是……
——嗯?您这是在侮辱她呢,还是在侮辱我?
肖八面反手也揽住她的肩膀,义正言辞道:“不急吃饭的,经费先打过来就行。”
——离她远点!那些话是你叫她说的?!
约定之日前一天晚上。
——是啊,她好可爱,我很喜欢她。
时隔月余,肖四方终于又和岑薄在老地方再会了。
——你私下里接触她了吗?!
这次是肖四方先到的,她一边补为了参加比赛落下的学习进度,一边想那个一百万倍的难题。
——只是托您外孙女的福,有了一点求生欲而已。
当全副武装的岑薄带着一身寒气坐下,她抬起头发问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说,既然是皇室从中作恶,酿成这种进退两难的悲剧,那先把皇室除掉怎么样?”
——怎么会,至少说话最多的那个跟我无关[笑]
摘帽子的手一顿,落在帽檐上的微光闪了闪,宽边毡帽后露出一张兴致盎然的脸。
——记者是你安排的?
“好主意。”
——请问看到这一幕,您有什么感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