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把腿放下，他那双腿在矮脚沙发衬托下显得尤其长：「护工。」
大炮把琴放下，好奇地问：「振哥学的是啥？」
「我妈当时说男护士资源紧缺，一护难求！」李振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大炮你上，你刚高考完，多少记得几个单词吧。」
李振：「你别那眼神看我，你那什幺狗屁英语。我反正是不行，我都脱离学校多少年了，而且我专业也不对口，我学的是⋯⋯」李振说到这停住。
大炮特别坦诚：「我吧，我水平还不如我大哥。」
陆延剐他一眼。
陆延：「⋯⋯」
李振歎为观止：「得了你别说了，换个人来吧，你这说到天黑也说不明白。」
「那怎幺办，」李振头疼，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个想法，他犹豫一会儿又说，「⋯⋯其实，还有一个人选？」
这是什幺对牛弹琴现场啊？
肖珩接到电话的时候在网吧里，他那位刚出门的男朋友一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英语怎幺样？」
李振和大炮作为跟陆延相同语种的人类，听半天，也没听出来他们俩到底在讲什幺。
肖珩不知道他想说什幺，拖着鼠标说：「还行，怎幺了。」
⋯⋯
「是这样，」陆延把调音师一把拽过来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叫帕克，帕克，say hi。」
什幺Know。
调音师帕克凑到听筒边上喊：「Hi！」
Know什幺。
肖珩：「⋯⋯」
调音师一脸疑惑。
肖珩英语水平确实不错，从小国内国外到处跑，上的都是国际班。连翟壮志那个什幺课都不听的货英语考级都是一遍过。他们这帮不学无术富二代圈子里，英文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样。
李振和大炮后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唱翘着腿坐在沙发椅里，对调音师摆摆手，一扬下巴说：「Know了吗你？」
他跟帕克聊了几句，差不多弄清楚来龙去脉。
陆延虽然英文水平不咋地，但他不露短，一副「老子念的就是对的」的感觉，跟调音师聊了会儿歌曲风格。
陆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聊什幺，但不妨碍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一进门就用他蹩脚的英文打招呼道：「哈喽，this is⋯⋯」他想说这是总谱，但总谱这个词明显超纲，于是陆延最后说，「you look you know。」
LUYAN。
陆延把文件袋放下，只能自己和这位帕克沟通。
等肖珩转述完陆延的製作要求后，帕克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把手机还给陆延。陆延接过，倚在录音棚门口问：「你们说我什幺？」
只是今天许烨临时有事，抽不开时间。
电话那天是网吧嘈杂的声音，有几个学生在开黑，声嘶力竭喊「开大」，在这些纷扰嘈杂里，仔细听才能听到肖珩清脆果断的键盘声。
调音师中文说得十分迷离，陆延英文水平也不咋地，当年高考背的词早忘差不多了，平时基本都由许烨充当翻译官。
然后是男人同样果断的回答：「他说你英语烂。」
合作的原因只有一个，性价比高，再往通俗了说，就是便宜。
陆延：「⋯⋯」
他们跟这家录音棚是头一次合作。
肖珩又说：「我说你英语是挺烂的。」
混音师是个外国人，金髮碧眼，他把腿搭在调音台上，跟着耳机里的歌哼着调，哼不超过半句，游戏里的小人一头撞在墙上，话锋一转成了一句：「F**K！」
陆延想骂人，回头看一眼录音棚里帕克正在做前期準备工作、大炮背上琴随时待命，他又往外头走两步：「操，哪儿烂了，刚才我跟他聊得还挺愉快的好吧。」
到了录音棚，连混音师也坐在缩在椅子里打这款游戏，陆延这才意识到，在大胃王广告挂遍下城区车站的同时，肖珩的游戏是真的火了。
肖珩点了下鼠标：「嗯，愉快。他说搞不懂你为什幺能继续聊下去。」
人群便一窝蜂往路边涌。
到底谁跟谁聊不下去啊！
他正想跟人聊两句，有人喊：「7路来了——」
陆延觉得这才叫聊不下去。
他把嘴里的喉糖咬碎了，仔细了看了一眼，确认是身后那张巨型海报主角之一——某位天才编程师新上的那款游戏。
录音棚里，帕克做完準备工作，在里头喊他。
第三天，陆延照常出发去车站，等车的过程里余光瞥见右手边一位年轻人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有几分眼熟。
陆延没功夫跟他扯，正打算说挂了，肖珩却转了话题，问他：「今天录哪首？」
大胃王海报落实的速度相当快，第二天各大车站已经能看到肖珩手扛十斤大米的照片。
「就剩最后一首，」陆延说，「光。」
楼里电箱确实修了好几天，所幸陆延白天得忙着录歌的事儿，几首新歌录差不多了，还剩下那首《光》没录，他带着製作完的总谱，连着跑了几天录影棚。
陆延倚着墙。
次日，天光乍现，阳光从窗口一缕一缕地穿进来。
这首歌他其实在无数次的排练里已经唱过很多遍。但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想起的画面却只是在四週年演唱会散场后唱的那一遍。
陆延连梦里都是肖珩那句：可这里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肖珩那头传来摁打火机时的咔哒声，然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这首好好录。」
漆黑的夜里异常安静，除开窗外的蝉鸣，风声，夜里有人从不远处的道路上经过，砸破酒瓶、扔石子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无比清晰、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陆延下意识问：「怎幺？」
「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小破房⋯⋯要说哪儿不满意，说三天也说不完，」肖珩说，「可这里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不是写给爸爸的情歌吗。」
肖珩缓缓把陆延的手摁下来抓进手里。
不要脸。
聊到这，陆延又叫他一声：「你这确实像来参加变形记来了，文案大概就是什幺夜店精灵父母眼里的恶魔⋯⋯」陆延想到这觉得挺有意思，用手充当话筒问，「城市少爷，有什幺感言？」
陆延几乎都能脑补出肖珩低头点上烟后，漫不经心说话的样子。
「三天两头断电，不知道这回什幺时候能修好。」
帕克还在催。
「嗯。」
陆延没再多聊，挂断电话。
陆延眨眨眼，睡前对着这片漆黑，想到断电后诸多不便：「你电脑怎幺办，下个项目不是快开始了吗，去网吧做？」
这首歌录製得并不算顺利，要求越高，细节的地方就得花更多时间，大炮光吉他部分就录了十几遍，节奏、主音全靠他一个人弹。
交谈声平息一会儿。
陆延坐在帕克边上，戴着监听耳机，负责叫停，或是听完录音宣布重来。
陆延：「信不信老子给你一巴掌。」
大炮虽然对自己大哥言听计从，但录音面前也还是会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录完一段还得重录，次数多了换谁都容易有想法。
「你这腿怎幺长的，」肖珩半眯着眼睛比划，他说完挨了一脚踹，像吃饱喝足后的兽姑且放猎物一条路，彻底鬆开手，又去捏陆延的手指骨结，随口说，「⋯⋯手也是。」
陆延一向秉承有想法就说，能动嘴就不会动手的原则，于是三个人边录音边吵架。
肖珩暂时放过他，手往下挪了点。
「重来。」
陆延原先没吱声，但他下一秒头皮发麻，差点炸了：「操！你往哪儿揉！」
「为什幺又重来，大哥，我刚才弹得这遍发挥完美啊！」
「爸爸给你揉揉。」
「完美个屁，这段不对。」
「⋯⋯还行，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乱摸。」
「对！」
肖珩又问：「腿疼吗。」
陆延把监听耳机拿下来：「你他妈自己过来听一遍？」
隔了会儿。
「⋯⋯」
肖珩侧躺着，上半身衣服跟没穿一样，顺着这个角度陆延能清楚看到男人脖子里被他弄出来的几道痕迹。这少爷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子矜贵。
「再来。」
「嘶——你是狗吗。」
「⋯⋯」
陆延扔下手机，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妈的你不早说。」
等全部录完已经是晚上。
肖珩说完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把头低下去，闷声笑了半天。
帕克敲下播放键，完整的吉他旋律从音响里流出来。
陆延嘴里后半截彩虹屁强行止住，人都有些僵硬。
几人安安静静地瘫在沙发上，瘫成一排，大炮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
帕克并不知道这首歌歌词，但这旋律听了一整天下来已经非常熟悉，声音一放出来就忍不住跟着瞎哼哼。
肖珩停顿两秒说：「你不知道评论最长不能超过一百字？」
他这一哼，身为主唱的陆延嗓子也有些痒。
陆延：「你别烦，没唸完。」
-我身处一片狼荒/跨越山海到你身旁。
他忍不住打断道：「到这可以了。」
陆延的声音一出来，帕克立马停下自己乱糟糟的哼唱——虽然陆延说的每一个字他还是听不懂，但这无疑是他们交流最顺畅的一次。
肖珩原来对玩家评论真没什幺兴趣，但陆延在他耳边念，感觉倒也不错，可能是怀里这人言语间的骄傲简直快溢出来，直到陆延一条评论念了快半分钟还没唸完。
最后一个音放完，帕克忍不住向他们竖大拇指。
陆延读评论的时候会习惯性添油加醋，本来只是一条简单的「还挺好玩的」，他愣是能解读成一篇三百字彩虹屁：「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游戏，就被它深深吸引，独特的玩法，全新的体验，编程师实在厉害⋯⋯」
陆延整个人向后仰，双手展开，手臂随意搭在两侧，刚好把大炮和李振一左一右地圈起来，他动动手指头，去拍李振的肩：「走不走？」
肖珩抬了抬下巴，表示随意。
李振正低头看手机，他一把抓住陆延的胳膊肘，爆出一句：「我操！」
陆延把手机屏幕凑过去跟他一块儿看：「看评论，你要听吗。」
「操什幺，」陆延腿搭在面前另一把椅子上，「到底走不走。」
「在看什幺？」
李振哪儿还有工夫去管什幺走不走，他整个人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比赛！过阵子有个乐队比赛，你们知不知道？」
肖珩洗过澡后浑身清爽，陆延呼吸间都是沐浴露的味儿，床实在太小，两人几乎紧挨着。肖珩下巴抵在他肩上，头髮偶尔蹭在他脸上，扎得慌。
大炮：「什幺比赛？」
「⋯⋯」陆延翻个身，给他空出点位置，「你自己有床不睡。」
陆延没太在意，下城区地下乐队数目不小，平时自己闲着没事就总举办一些比赛，比如李振每年都会参加的鼓手联赛。
他走过去，示意他往里头挪点。
「不是，这个是正式的——」李振把手机递过去。
肖珩洗过澡，推门进来就看到陆延躺在床上摆弄手机。
陆延这回看清了，他猛地坐直。
陆延手指滑动两下，再往下翻，除开这帮乐队水军，真有不少路人玩家。
图片上是一档大型乐队选秀节目，暂定名《乐队新纪年》，冠军队伍将由乐队经纪人打理。宣传海报上做得很精细，除了报名事项以外，还有几位重量级人物，尤其是站中间那位穿红色礼服的女人。
地下乐队那帮人虽然退了群，毕竟多年兄弟，还是在评论区刷了不少好评。
乐队经纪人：葛云萍。
3L：⋯⋯楼上的，你们的尊严呢，不是说好不给他眼神的吗！
大炮脸都快贴在手机上了，把屏幕挡得严严实实，陆延只能看到他那头黄毛。
2L：天才编程师，这款游戏值得推荐。顺便诚邀大家去听黑桃乐队的歌曲，黑桃乐队，带给你一场重金属硬摇滚的狂欢，各大音乐APP都能听哦。
大炮惊叹：「我去，葛云萍啊！」
1L：兄弟的男朋友，支持一下。
李振点头：「流量传奇，带的歌手全是一线。」
他点进去，评论区已经有不少评论。
陆延：「链接哪儿来的？」
陆延弯腰把地上的手机拿起来，边擦头髮边往床边走，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显示製作人XH的界面。
李振脱口而出：「群里啊。」
房里没人，肖珩淋得时间比他长点。
李振说完，暗道不妙。
陆延用冷水沖了半天，才堪堪将那股热到不行的温度降下去。擦着头髮开门出去。
陆延已经把大炮那颗金黄色的脑袋推开，点击后退，退到一个群聊里。
陆延甩了甩头髮，怎幺感觉哪儿都热。
那是一个乐队群聊，名字很长很特别，叫「陆延与狗不得入内」。
水明明是凉的。
陆延：「⋯⋯」
肖珩走后，陆延一条腿踩在地面上，从水池上下来差点没站稳，他拧开淋雨器开关，低头发现大腿内侧被磨得红了一片。
李振尬笑三声：「不关我事，这群是黑桃建的。」
空间有限，肖珩最后还是没在他这挤着洗。
陆延把手机扔回去。
⋯⋯
大炮那颗头又挤过来：「大哥，我们报名吗？下个月就开始海选了。」
陆延甚至能闻到空气里那点缱绻的、难言的气味。
李振手都不由自主开始抖：「是啊，报不报？机会难得。」
浴室里光线是实在太暗，仅有的一点光也只是从窗口照进来的月色。两人只能凭藉身体的触感去记下这个场景，用手、用耳朵，用他身体的每一寸，用⋯⋯腿。
国内很少有乐队节目，甚至「乐队」这个名词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地下」就是滋养他们的土壤。他们等「机会」等太久了，不止他们，看到宣传海报的每一个乐手心情都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