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七根凶简(大结局) > 第一卷 凤凰涅槃 第二十九章

第一卷 凤凰涅槃 第二十九章

打仗他熟,雇佣兵受训,甚至上一门课叫孙子兵法,教官一再强调“兵者,诡道也”,那以后,无数次实地作战,审时度势,哪里包抄、哪里合围,哪里奇兵突进,哪里里应外合,他都习惯得像是穿衣吃饭。

神棍说,要把对阵比作战争,这一轮,凶简使用了新的战术。

这个晚上,坐在通县最高的点位,他一直在想:绝处逢生,没有路才是找路最恰当、最紧迫的时候,这场仗,到底可以从哪里突破呢?

他是在想办法,如果心灰意冷、放任自流,也不会在这样的晚上,坐在这样的地方抽烟。

怎么样能够取出第七根凶简,同时不死呢?

风大起来,抓乱头发,罗韧帮她理顺头发,很久都没说话,末了,说:“我在想办法。”

木代伸手触到他的眉,眉头锁得让人揪心。

“会平平安安活到那么老吗?”

她说:“罗小刀,我给你讲件事好不好?

罗韧说她:“总是时不时冒怪话,老了一定是个稀奇古怪的小老太太。”

“连殊那一次,我出车祸之后,张叔察觉我不对劲,赶紧联系了红姨,把我送到何医生那里。”

说不定越亮的星,就是越糟糕的烟头。

在那里,她和何医生聊了很久。

木代也笑,说:“两个人约会,当然是你看我我看你,为什么要看星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星球,星球上说不定乌烟瘴气、异形乱跑——能看出浪漫来?”

何医生建议她学习自我催眠,目光不要胶着于外部的纷纷扰扰,要适时“向内”,了解自己。

上一次她说,天上挂的,都是星星的骸骨,所有星光都是磷火。

如何治愈多重人格?没有定论,众说纷纭,据说最有效的方法,是逐一“杀死”次人格,让它们自行消退,就像众多王侯逐鹿中原,实力最强的一个会消灭掉所有对手,问鼎主宰的皇座。

罗韧笑起来,下巴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你就是学不会好好看星星是吗?”

还有一种方法:一家独大。强到没有人敢生出争夺的异心来,自行归顺、臣服。

木代说:“如果天上有神仙,这些星星也许都是他们烦躁时扔的烟头。”

木代倾向于第二种方法,因为都是“自己”,哪怕是虚拟的不见血的“杀死”,情感上也很难接受。

酒店是通县最高的建筑,水箱之上,还要更高,视线一览无余,所有的建筑和山都在脚下,头上是天,墨蓝,伸手去点,星星伴着大风亲吻指尖。

猎豹那一次,牺牲掉小口袋,是迫不得已,但多少也松了一口气。

木代说:“楼下有蚂蚁看到烟头的亮光,会以为是星星。”

不过依然不轻松,木代2号的设定,冷冽到无情刚硬,几乎是只为强而存在,怎么样做到比它还强呢?

屈指轻弹,烟头弹飞出去,暗红色的亮光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隐没在顶楼边缘处。

有时候,木代甚至想着,就这样吧,并存了也无所谓吧。

他夹着烟,将烟蒂送到她唇边,木代含了一下,烟蒂微湿,还带着他的气息,罗韧忽然反应过来:“别带坏你了。”

但奇怪的是,她后来又自己做过自我催眠,每一次看到木代2号,都觉得另一个自己越来越势弱。

罗韧反而问她:“要抽吗?”

罗韧好奇:“你能看到她?”

木代低声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抽烟吗?”

“像是专门的会议厅,开始时,三把椅子,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后来,小口袋走了,她的椅子撤去了,就只剩两把了。”

说这话时,烟气就在木代耳边飘,带来有微微的暖意。

那是她的内心世界,绝密的会议厅,几个“自己”互相交流,也互相审视。

也亏得女孩子是纤细的,他笑:“我该穿那种大衣,穿上了,里面还能装下一个你。”

罗韧问她:“那个木代2号,为什么会越来越势弱?”

他拈了烟,另一手把她身子往怀里拢了拢,触到她冰凉的脚背,帮她脱了鞋子,握了她的脚踝,把她的脚送到自己腿上,外套拉过来盖好。

起初,木代也很奇怪,自己现在的脾气,其实是更柔了啊——开始时对一万三或者曹严华这样的人,她很没耐心,动不动就沉下脸动手,但现在,她反而很少发怒,愈沉也愈静。

罗韧说:“你真轻。”又说,“身上也凉,穿这么少。”

“我后来想通了,可能真正的强,并不是一味的刚硬。打得头破血流,打一次胜一次,那不是强。”

水箱边的铁梯有些松动,铁锈味很重,爬一步梯身就晃悠一下,撞着水箱壁发出沉闷的声响,距离还有一截时,罗韧探身抓住她的手臂,木代借力上去,伏进他怀里。

罗韧笑:“是,兵法里也说,上兵伐谋,最下为攻城,事情闹到赤口白牙抡胳膊开打,不算聪明也不算强,最多是力大。”

罗韧低下头,招了招手,似乎是让她上去。

“所以啊,罗小刀,不要强硬地去对凶简。”

木代仰头叫他:“罗小刀。”

罗韧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有深意:“什么意思?”

巨大的水箱之上,有个黑影坐在边沿抽烟,猩红色的烟头明起,又暗下,衬着黑的底色,可以看到白色的烟气升起。

“咱们现在都太恨凶简了,一直想着怎么样干掉第七根,怎么样把它封印了——就好像已经撸着袖子要开打了,面对面,鼻子碰着鼻子,看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仰头。

“你是不是应该站开一些,把这强硬的心收起来,适当换一个圆融的法子?它要杀我们,我们要杀它,目光都盯着一个死字,就看不到其他的出路了。”

酒店自配的拖鞋鞋底很薄,夜间顶楼地面的凉意像手一直挠人的脚心,木代走了几步,天台上并没有人。

圆融的法子?罗韧心念一动。

上了两层,再拐个弯,是最后一层,尽头处,通往天台的门大敞,迈过那道槛,风一下子大起来。

有些僵局死局,是要打破一些东西的,不破不立。神棍的那个“猜想”,不就建立在捣毁一个他们坚信的大前提的基础上吗?

木代扶着楼梯把手,一级级地上去。

他需要打破一些东西,一些既定的认知,一些想当然的想法。

那就是……上去了?

站开一些,圆融的法子,把强硬的心收起来,不要只盯着一个死字,每一句话,迅速在他脑子里转圜。

没有走下去,这是高层,罗韧走下去的话,要花不少时间,步音应该还有,但是听的时候,下头静静悄悄的。

木代继续认真地说:“曹胖胖他们都那么沮丧,但是我不。我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死局,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法子——走投无路,路是没了,但往上看可以飞,往下看可以打地洞,只看能不能想到吧。

他到哪儿去了呢?木代走到尽头处的楼梯间,耳朵侧向下方,听楼道里的动静。

“罗小刀,不要发愁,还有7天呢,说不准就想到法子了。”

她关门出来,小跑到电梯边,电梯数字是本楼层,应该没下去。

说完了,不见罗韧有回应,正想抬头看他,罗韧忽然伸手搂紧她,轻声说:“你别动,我好像……就快想到什么了。”

木代掀开被子下床,客厅里,沙发果然空着,她紧走几步,打开房门,走廊里空荡荡的,前后都不见人。

第二天一早,炎红砂被电话铃声吵醒,居然是罗韧打来的,让她把一万三他们都叫起来,去餐厅包房用餐。

罗韧睡在客厅,是他出去了吗?

洗漱完毕,三个人一起下楼。曹严华说,也就是吃个早饭,何至于要动用“包房”,难不成是断头餐?

因为习武的关系,她的耳力较常人要好,清晰分辨出“嘀”的电子音:关的不是室内的门,是有人出去了。

让他这么一说,炎红砂和一万三都心有惴惴,到了房间,更忐忑了,这屋子布置得金碧辉煌,一扇大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房间。

木代笑了笑,合上眼睛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抹低细的关门声。

大概是跟厨房打过招呼,早餐都已经上桌了,中式、西式都有,摆了满满一桌子,琳琅满目,像正餐规格。

这叫什么回答啊,炎红砂闷闷地,翻了个身说:“我可真不喜欢‘7’这个数字。”

服务员带上门出去,罗韧吩咐木代:“门闩一下。”

“有啊,还有7天呢。”

为了防打扰吗?一万三忽然想起了在凤子岭时看到的幻象:梅花一赵他们也是五个人,也在吃饭,其中一个满脸病容的男人,也曾专门闩上了门,怕人打扰。

“木代,你说我们还有希望吗?”

难不成要给他们开个杀身成仁的动员大会?

木代从被窝里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说:“小丫头,赶紧睡吧。”

罗韧说:“边吃边谈。”

她啧啧:“梦里,我都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呢。”

一万三不干:“你先说。”

炎红砂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以上,睁大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说:“木代,我想回家。我前两天做梦,梦见我爷爷了,爷爷还在喝他的鸡肝菊花明目汤水,我腰里绑着绳下井,绳上缀了铃铛,丁零零地响。井下好多宝石,猫眼石都像会眨眼,还有琥珀、星汉砂……”

也行,罗韧并不坚持:“昨天晚上,你们都睡了,我和木代聊了一下,聊到献祭。”

这一晚,每个人都睡得早,却都无心入眠。

果然讲到献祭了,一万三有点紧张。

……

“你们说,如果我真的自杀,献祭给凤凰鸾扣的,到底是什么?”

正想着,边上咣当一声,是一万三把碗筷推开,说:“吃不下。”

炎红砂回答:“命呗,不是说,献的是最宝贵的东西吗。”

明年这个时候,都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命为什么最宝贵?”

炎红砂拿筷子挑起一根面,好长,把手举得老高,面还没到头,像从前吃过的寿面,爷爷炎老头说,这叫福寿无边无尽。

这要怎么答啊,炎红砂莫名其妙:“这不明摆着吗,没了命,什么都没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吃的顿数屈指可数了,从前可没觉得面这么香——他低下头,猛扒猛吸溜。

“是,你惜命,是因为命代表很多东西,人生、爱情、友情、家庭、孩子……无数可能。

晚饭是酒店送餐,最简单的手擀面,里头放了小青菜、鸡蛋和木耳。普通的餐饭,曹严华稀罕似的看了好久,觉得青菜碧绿,溏心蛋饱满,面条根根劲道,连面汤翻起的热气,都透着一股亲和劲儿。

“死了的话,献祭给凤凰鸾扣的,就是这些也不止,还有血,以及一具腐烂的身体——这就是凤凰鸾扣想从我们身上拿的力量。”

昨天还有力气酒醉,今天连下楼的心思都没有。

好像就是这么回事,炎红砂迟疑着点头。

呵呵,上帝,谁去跟上帝比。

罗韧微笑:“那我都给它。”

“不一定啊,《创世纪》里,上帝创造世界,也就只花了七天啊。”

短暂的静默之后,曹严华一下子急了:“小罗哥,不是说好了不死的吗?”

炎红砂叹气:“七天能干什么事儿啊。”

罗韧说:“你别急啊。我给它的,比它想要的要多得多,我给它活的命、热的血、跳的心,还有尽可能长的一生。我这一生,活着的话,有头脑、精气、力量、朋友、源源不断的能量,难道这些还不如死了之后腐烂的一堆肉和骨头吗?”

挂电话的时候,神棍安慰他们:“也别太灰心,保不准还能想到法子的,还有七天呢。”

这……这是什么意思?曹严华半张了嘴,琢磨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死固然不好,可活着好像也没什么盼头了,沮丧之至,再烈的酒都浇不开心中的块垒。

一万三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曹严华笑得苦涩,罗韧这话,再振奋不了他。

罗韧大笑,随手一抛,如同幻象里的梅花一赵,把布包着的木简和金橙色的凤凰鸾扣咣当一声扔到桌上。

罗韧答:“谁想死?谁说要死了?”

“我一直觉得,这个凤凰鸾扣,对比凶简,未免太没用了。但是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

曹严华憋出一句:“小罗哥,我不想死。”

他拿起一根木简,抛垃圾一样,往边上一扔。

转念又一想:或许在古人看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区区五个人的性命,换来凶简几百年的被封印,也是一笔蛮合算的生意。

曹严华着急:“小罗哥,好不容易挖来的,别摔坏了。”

他真想去问问老子:你不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大圣人吗,就给后世留了个这么坑人的法子?

他屁颠屁颠去捡,木代看着他笑,然后继续为自己卷早餐饼,在摊开的薄饼里放上鸡蛋皮、黄瓜丝、肉松、培根肉,顺便刷点烧烤酱,卷得仔仔细细。

一万三纳闷:这凤凰鸾扣到底有什么用?就是讲故事,给点似是而非的提示,外加一开始“刖足”?

罗韧说:“七根凶简,指的是七道戾气,不是这七根木头。同样,凤凰鸾扣,不是指这些破铜烂铁。”

正对面的茶几上摊放的就是凤凰鸾扣,金橙色,精致、肃穆,只只鸾凤,雕得凛然不可侵犯。

曹严华刚捡起木简,咣当一声,一只鸾扣又扔了下来。

凶简不一样,你干或不干,它都近在咫尺。像阳光下裁割不掉的影子,你免疫,但身边的人个个高危——谁知道它哪天兴之所至,忽然盯上了身边的下一个谁?

怎么说是破铜烂铁呢,几千年的文物啊,就这么胡摔,可把他心疼坏了。

要真是给人打工也就算了,遇见让人糟心的老板,撂摊子不干,从此江湖不见。

一万三盯着罗韧看:“那真正的凤凰鸾扣,指的是什么?”

曹严华咬牙切齿,一句“他妈的,老子不干了”哽在喉头,不吐不快,吐又吐不出来。

罗韧抬起头,一张张脸看过去,目光交汇,微微一笑:“我们。”

戏剧性的转折,荒唐的局面:七根凶简忽然都齐了,用以封扣凶简的凤凰鸾扣也就在手边,死局靠死来破,不死不足以逼出第七根——万事俱备,各方力量把人逼到献祭的高台。

“木简、青铜扣,这些都是意向,我们才是真正的凤凰鸾扣。

也就是说,除非真死,似是而非的弄虚作假或者短暂地失去呼吸和心跳糊弄不了它。

“献祭给凤凰鸾扣,如同戾气附着凶简,只不过是把力量让度到这些青铜器上,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神棍也挺苦恼:“这跟聘婷那次不一样,你们的‘濒死’,可能会被拉回来——小萝卜不就是例子吗。”

炎红砂攥紧面前的餐巾,手有些抖。木代吃得不紧不慢,偶尔眯着眼睛对着阳光,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只是,怎么把这根凶简给搞出来呢?濒死吗?这曾经在聘婷身上奏效,这次会管用吗?

一万三嘴唇发干,喉结滚了几下,问他:“所以,最终怎么样封印凶简?”

大家居然没有太慌,呼出了如释重负的一口长气,刀悬在头上太久,还不如直接砸下来,出点血没关系,落个心安。

罗韧说:“好办。引七根凶简上身,我们,五个人,活着,封印凶简,做会呼吸、能讲话、长命百岁的凤凰鸾扣。”

原来真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