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金花的一颗心跳得厉害:“青山……为什么绑你啊?”
看曹金花的表情,半是迟疑半是紧张,不像是跟青山合谋的模样,曹严华内心里忽然升起一线希望,拼命点头。
曹严华拼命示意嘴里塞着的团布,曹金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哆哆嗦嗦地帮他拿掉了。
曹严华猛地想起来她是谁了。
曹严华大口喘气:“金花妹子,我们两个人的过节儿先摆一边,人命关天的,你先把我放了。”
这么一想,她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曹土墩?”
曹金花没吭声,仔细论起来,曹严华已经逃家很久了,指不定是在外头学坏了,青山……近几年,自己好歹和青山也见过几次,真要选,她还是愿意相信青山多些,但是把人捆成这样,也确实有点过分……
自己是不是撞破什么秘密了?
曹金花举棋不定,多一分钟延误就多一分钟危险,曹严华急得额头都冒汗了,还得好声好气地跟她说:“金花妹子,你相信我,我要说瞎话,出门就叫车撞死。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乡里乡亲的,我跟你说,青山现在很不对劲……”
看到曹严华的样子,曹金花也吓了一跳,虽然根据之前偷听到的内容,有了点心理准备,但还是完全没料到曹严华会是这种五花大绑的模样。
“砰”的一声,曹金花忽然两眼翻白,然后,腿一软,慢慢瘫下来。
是亚凤他们的同党?不过,细瞅这女人,似乎有点眼熟。
曹严华心里一凉。完了,逃没逃出去,又搭了一个。
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半长头发,穿西装套裙,化淡妆,忽略那身架,长得倒还顺眼。
再然后,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帆布“哗啦”一声掀开,进来的居然不是青山。
曹金花后头,居然站着握着擀面杖的炎红砂,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顺来的,得意扬扬,看见曹严华看她,还很是自得地把擀面杖往肩膀上一扛。
这是被凶简影响了,还是被洗脑了?
炎红砂说:“曹胖胖,你个小可怜儿,看到我,激动吧?”
因为曹严华,青山跟亚凤一度起了争执,但末了,好像还是顺着亚凤的意思了——青山会时不时上山给他送点吃的,也会跟他聊天,但说话时的口吻,活像曹严华是误入歧途的人,而且态度坚决,不管曹严华是破口大骂还是拿亲戚关系央求,青山也绝不松动,问急了,只会说一句话:“你跟他们几个,还是不一样的,亚凤这是留着你呢……”
曹严华张了张嘴,忽然真哭出来了。
有人在外头掀帆布,窸窸窣窣的声音,曹严华盯着那一处看:怎么着,青山给他拿喜酒来了?
炎红砂心说:“瞧你那点出息,一万三被土埋了那么久,都没哭呢。”
曹严华难过到无以复加,眼睛模糊。青山看见他也很意外,激动地问亚凤:“我表哥怎么在这儿?”
她也知道耽搁容易生事,赶紧蹲下身子,一边留意四面动静,一边飞快地帮曹严华解绳子:“我找到一万三了,从土里扒出来的,他现在在村外。木代和罗韧还没找到,你有消息吗?”
亚凤很厉害吗?细想好像也不是,真打起来,可能还不如老蚌、野人或者项思兰来得惊险,但人就是容易阴沟翻船平地摔跤,一个一个出其不意地全折了。
曹严华点头,又摇头。
想着,大概真的是全军覆没了。
炎红砂生气了:“有还是没有啊?”
亚凤像腹部有吸盘的壁虎,紧贴着那块翻板,算计了罗韧,自己却安然回到地面。曹严华盯着她看,脑子里一片空白。
曹严华长话短说:“我最后见他们都在山洞里,两人都掉到陷阱里去了,那个洞……挺深的,可能……”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步木代后尘的就是罗韧,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对付罗韧的这一次,跟亚凤一起来的人,是青山。
情绪瞒不住,带了哭音。炎红砂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咬着牙抽掉曹严华身上的最后一圈绳。
但还是抱着希望,毕竟自己这边有五个人啊,那第三个人不知道是谁,但他祈祷绝对不要是罗韧,只要他的小罗哥在,总还是有希望的。
炎红砂说:“死不死还不一定呢,我见到一万三的时候,他也是半死不活的,后来还不是好端端的?”
曹严华一颗心凉得跟冰窖似的,这个时候,他隐约猜出,事情应该跟凶简有关。
曹严华踢腾着甩掉绳子,有点为难地看着地上的曹金花:“她怎么办?”
她说完就离开了,快天明时又回来,带着诡异的笑,向他竖起三根指头,说:“第三个。”又说,“你们也不怎么样嘛!”
炎红砂皱眉:“我在想。”
他目眦欲裂,想死的心都有了。亚凤带着笑从黑暗中走出来,说:“第二个。”
她走近的时候,听到曹严华让曹金花放了他,也没工夫去理前因后果,先把人放倒了了事。
那个洞一定很深,过了很久,曹严华才听到隐隐传来的震响。
如果把曹金花留在这儿,待会儿醒了,青山问起来,就会知道,村里又来了另外的人,把曹严华救走了。
再然后,过了没几天,木代就当着他的面,从那个翻板陷阱处摔下去了。
而且自己刚刚试探了亚凤,亚凤一定会生疑心,眼前正是一个转移亚凤视线的可疑“人选”,毕竟一万三吩咐过:“红砂,你现在是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暴露。”
两个?哪两个?曹严华想不明白,更加想不明白的是,他是一腔好意来救人的,亚凤为什么要对付他呢?
炎红砂重新入席坐下,用纸巾把伤口包好,外头又用塑料袋裹了一圈,确信不会有血腥味儿了,才若无其事般地继续拈筷子夹菜。
亚凤把团布塞到他的嘴里,面无表情,说:“还有两个。”
一对新人在伴郎、伴娘的簇拥下往这桌走了,七婶在前头领路,近前时有点不大高兴,四处张望着:“金花,金花呢?”
这么瘦小的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绳子往他身上捆的时候,曹严华被勒得额上青筋都出来了。
一时找不到,也不好怠慢客人,她赶紧凭着记忆给亚凤和青山介绍,这是谁谁谁,这是谁谁谁,到炎红砂时,说:“这是金花大妮儿的同事,今早到的,送什么资料,本来要走的,被我们留下喝喜酒来了。”
意识却没有完全丧失,迷迷糊糊间,看到亚凤抓着他的裤脚,把他往洞里拖。
青山赶紧点头致意。亚凤的眼神却深,上下把炎红砂打量了好几眼。
曹严华痛得大叫,亚凤陡然松开,手背狠狠地往他脑袋上一抽,曹严华眼前一黑,当即栽倒在地。
炎红砂一颗心乱跳,脸上还是眉开眼笑的,举着酒杯正要站起来,远处“轰”的一声。
那场景想想都滑稽,他人壮体胖,拳头也跟个瓦钵似的,亚凤的手很小,纤细、雪白,但抓在他的拳头上,指头根根如铁。
如同之前计划好的,天棚下的那堆物料塌了,堆叠起的桌椅板凳散得到处都是,青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推开左近的人撒腿就往那边跑。
一切都不对了,曹严华不敢掉以轻心,一拳挥挡开去。亚凤也不躲避,一手抓住他的拳头。
好好的,怎么就塌了呢?总觉得兆头不好,好像预兆着新人两口子过不下去要拆伙一样。七婶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赶紧招呼人过去帮忙。
她的表情怪里怪气的,语调也浑然换了一个人。曹严华心生警惕,正想问她什么意思,亚凤脸色一变,伸手就抓向他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青山脸色怪异地回来了,拉着亚凤到边上说话。
亚凤说:“那如果你出不去,他们就会进来找,是吧?”
炎红砂故意把身下的椅子往那边蹭,蹭一点,再蹭一点。
曹严华没多想,解释说自己的朋友们也很关心,自己其实是先进来打探情况的。
她听到亚凤压低声音,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怒气:“我就说不对,原来是他捣的鬼!你把他弄到这儿,都不跟我讲!”
言下之意,好像是怪他营救得不周详,也不多找几个人前后策应。
炎红砂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夹着公文包站起来跟七婶道别。
那时候,两人已经爬到山腰,距离后来被关的洞不太远,亚凤停下脚步,问他:“就你一个人啊?”
炎红砂说:“一时间也找不到Jenny,公司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然后就风云突变了。
宴席还没完,也找不到人送她,七婶客气话说了一大箩筐,硬给她塞了一提兜吃的,都是红鸡蛋、喜糖,还有印了鸳鸯图样的面饼。
亚凤一直配合,爬墙翻山,牙关咬得紧紧的,小模样儿我见犹怜。曹严华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还操心起她后续的生计,想着,要是无处可去,不如介绍给郑伯打工……
却之不恭,推辞着不要也容易让人生疑,炎红砂大剌剌拎了就走,还故意绕到青山和亚凤面前道别,祝两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把床铺布置成亚凤在睡觉的模样,确保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村口人来人往的,眼光太杂,走小路上山,先翻出去再说。
两人敷衍着笑,或许是心里有事,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他当即就决定带亚凤逃。
炎红砂昂着头,拎着大塑料袋,悠悠闲闲地穿村过巷,临近村口,撒丫子就跑。曹严华从山石后头探出头来向她招手:“红砂妹妹,这里,这里。”
亚凤捂着嘴哭出来,又撸起袖子给他看胳膊上的伤痕。曹严华气得脑袋突突的,原本因为后院没人看管亚凤而生出的疑窦消减了个干净,反而觉得是村里人可恨——把人家小姑娘折磨得都没胆子去跑、去反抗了。
“找到我的包没?”
那小姑娘听到动静,吓得脸色都白了,拼命往床上的角落里缩。曹严华一见就心软了,赶紧道明身份,说自己就是青山那个在城里的表哥。
“找到了,石头下压着,就是有点湿。”
他是偷着进村的,而且由于先入为主地觉得整个村子都脱不了嫌疑,事先也没跟青山照过面——趁人不备时施展自己刚学的三步上墙进了后院,最先见到亚凤。
曹金花靠在石头后面,垂着脑袋,还没醒。曹严华抱怨:“背过来的,可累死我了。”
曹严华悔得肠子都青了。
炎红砂甩了坡跟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鞋换上,又飞快地换下身上的小西服,把换下的衣服和没用的公文包塞到石头下头,外头扒拉了土堆挡住。
是,就是栽在亚凤手上的。
炎红砂问:“山洞还有多远?”
心情也只走极端,一会儿想着,大家伙大概都让他给害死了,自己生无可恋,不如来场山洪,一起冲了、埋了干净;一会儿又想,就这么死了太憋屈了,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能太便宜了那个亚凤。
曹严华指给她看:“半山。”
外头很热闹,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能想象得出那种喜气洋洋的模样,但曹严华的感觉,真跟躺在坟墓里没两样。
炎红砂仰头去看,曹严华提过,那地洞很深,仰头看的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不好的想象。
曹严华躺在地上,被捆得像个粽子,嘴巴里塞着团布,雨水从外头流进来,整个后背都湿了。
她晃晃脑袋,拼命想把那些不好的想法都晃出去,说:“走。”
密雨打在帆布罩的顶棚上,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