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韧长嘘一口气。
很好,就该这样,这是他最理想的复仇舞台,不要用枪,一颗生冷的子弹打过去,不痛不痒,安抚不了亡魂,最好是冷兵器,坚硬、残忍,破开皮肉,饮你的血。
“木代呢?”
围笼死拳,冷兵器,两个只能活一个。
她不回答,眼神冷漠,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进来,转身关门、落锁,然后手一扬,那把开锁的钥匙从链网的孔洞中飞出去,又落在地上,发出金属质地特有的声响。
她的手里,也有一把锃亮的匕首,很小巧,20厘米不到,说是匕首不大确切,罗韧认出那是在大马和印尼常用的蛇形刀,刀身有四五处弯波,曲线如蛇,刀柄处有锯齿的三角,在近身搏斗中能卡死对方的武器。
“木代呢?”
他的表情从惊诧到冷笑:“你吗?很好。”
她还是不回答,蛇形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刀柄是镶金的,映衬着银晃晃的刀身。
罗韧回头,看到猎豹。
罗韧笑:“怎么,不说两句吗?”
然后,他的身后,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猎豹的眼睛里戾气骤起,突然间前冲两步,罗韧迅速后退,满心以为她是直取,谁知道她冲势未绝,忽然斜身踩上链网,身子扬起两米多高,然后居高临下,刀锋斜指,向着罗韧的脖颈猛插下来。
没有回答,高处的走廊上静静悄悄的,光弧涤荡在半空里,那几个人无声无息,像影子一样沉默。
罗韧猱身避开,与此同时迅速转身,两手一左一右,各掰住她的肩膀,向着地上狠狠掷去。
罗韧大笑,看向高处:“这么想看我打拳吗?挑战的是谁,又是泰国的那个拳王休曼吗?很久不见了,我也挺想他的。”
她动作极快,后背甫一接地,旋即跃起,身子一个半空翻转,借势将匕首插向罗韧的小腹。罗韧毫不留情,一脚正踹在她的胯骨上,把她整个人踹飞,撞到链网之上,但她借力、卸力极好,一手拉住链网,身子往上急滚,再一个猛蹬翻转,两脚稳稳蹬住网身,一手紧抓顶上的链网,竟像个可以飞檐走壁的蜘蛛人。
围笼死拳,哪怕是在东南亚都不常见。
罗韧脑子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猎豹的轻身功夫可真好啊。
如果不忍心下狠手,那么好,笼子不会打开,也不会有人送饭送水,活活饿死在里头,也是可能的。
高手过招,即便只是一个回合,已然神经紧绷,好在根据时间推算,兴奋剂已经起作用,他不觉得累,伤口没有知觉,反而极其亢奋。
类似古罗马的角斗比赛,两个人进场,笼子锁上,必须死一个,才能开笼。
第二回合。
打黑拳,打死拳,而且,是死拳中最激烈、残忍的一种——围笼死拳。
猎豹居高临下,又是携劲力飞扑。罗韧后撤一步,手中的匕首狠狠挥出,半空之中,她居然躬身避过匕首锋刃,长臂一伸,搭上他的肩头,整个人如同一只灵猿,从他的腋下穿过,一只手控住他的胳膊,一只手持蛇形刀,向着他的咽喉直撸过去。
虽然并不十分相似,但这场景,太熟悉了。
罗韧变招也快,向后便倒,若是寻常刀刃,自是伤他不到,但蛇形刀刀身起伏,有一道弯刃,还是在他的脖颈处拉出一道浅浅口子。
罗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轻笑起来。
罗韧怒极,倒地之后一个挪起,两腿绞住她的小腿,向着侧面狠翻,觑着她倒地之际,匕首直刺过去。猎豹避之不及,身子刚刚侧过,匕首便自她的锁骨处直豁而下。
罗韧再看自己站的地方,四根大的、打进地下的、四五米高的钢桩,顶上和四面都包上链网,角落处开了门——他其实等于是站在了一个铁笼子里。
猎豹一声痛呼,一脚蹬在他的腹部,借力滑脱出去。罗韧竟不觉得疼,持着匕首站起来。
那几个人,都走得远远的,贴墙站在暗影里,一动不动。
那一头,猎豹也抓住链网站起身来。
是巨大的废弃的厂房,生产线和机器已经被抬走,空间空旷,高处却有沿着墙壁环匝一圈的、铁丝网板架设的走道和楼梯,每隔一段,有很小的通气窗,像嵌在墙壁上的眼睛。
她的伤口比罗韧的深,鲜血淋漓,滴在地上,像小朵绽开的嫣红的花。
罗韧伸手遮在眼前,适应了片刻,然后抬头环顾周遭。
真奇怪,蛇形刀的刀柄处有伸出的三角,三角处有锯齿,是用来保护手腕的,而且近身搏斗时,方便卡死对方的匕首。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从高处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几盏强光大灯同时打开,各个方位,照的都是一处,像舞台上专门追着主角打的聚光灯,雪亮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她刚刚为什么不用蛇形刀呢?好像是并不清楚这刀有这样的功能。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摘眼罩。
有缥缈的疑惑,像半天的云一样从脑海掠过。
脚步声远去了,鼻端有铁锈和朽烂的气息,周围那么安静,静到能察觉尘埃的落下。
不过,来不及想了,第三个回合开始了。
说话间,那人重重推了他一下。罗韧踉跄了两步,站定身子。
这一次,是对冲。
他又走了一段,停下,有人上来搜他的身,从他的后腰处拔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罗韧还以为要被没收,居然没有,那人把匕首交到他手里,粗暴地呼喝了句:“进去。”
说不清是谁攻谁守,只记得冲到一处时,罗韧突然心念急转,错步闪身到她身后,一手摁住她的肩膀,另一手钳她的咽喉。她双手迅速抓住罗韧的胳膊,一个大力下拽,想把他拽个过肩翻,中途知道自己力气不够,一脚蹬住边上的链网,身子上扬,“噔噔噔”连上三步,似是想从这钳制中脱身。罗韧早料到她的意图,几乎是有样学样,与她前后脚蹬住链网,然后半身翻转,借着自身的重量,将她狠狠压跌在地上。
一定是很大的空间,厂房?
半空跌落,几乎能听到她的骨架和地面碰撞时发出的闷响。
罗韧继续被人带着走,又是沉重的开关门声,周遭蓦地一暗,咳嗽的时候,有回声。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韧再无犹疑,一只手握住她的两手手腕,膝盖狠狠压住她的腿,另一只手一翻,匕首的锋刃便压到她的喉上。
人数符合预期,中国不是东南亚,猎豹可以在棉兰横行,却不能在境内放肆。她带进来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更何况,还分了一些在外地,寻找第七根凶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罗韧咬牙,狠狠剜视她几秒,脑海中过电影般想起往事。
都是小喽啰,没有猎豹。
塔莎娇憨,红着小脸,忸怩地道:“我是爹地的小女儿,国王和王后都疼最小的孩子。”
周围还剩下……三个人。
尤瑞斯在水里兴奋地扑腾,说:“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于是车子驶离,隐约地,罗韧听到开关大门的声音,像是大的厂区厂房门口的那种特制大拉门。
青木对着他大吼:“九条命!罗!九条命!”
这里比起丽江,温度略低,湿度正常,周遭没有城市特有的气味,一定远离城市。有人压低声音对话,蹩脚的英语,在说:“车子开走,留在这里太显眼。”
罗韧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手上一沉……
罗韧笑笑,很配合。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愣了一下。
最后一段路,车速放缓,然后停下,有人拉他下车,没有摘除他眼罩的意思,枪口紧抵在他的肋下。
他看到身下的猎豹,那只没有被眼罩罩住的眼睛里,缓慢地,流出了眼泪。
真正到了见机行事、老天给命的时候。
她竟然哭了。
罗韧眉头皱起,这必然是进了乡间或者远离城市的郊外,这样的地方,是指望不上什么摄像头追踪了。
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车身剧烈颠簸,但速度不减,东摇西晃,如同脱缰的烈马,远近有狗被惊起吠叫的声音,空气中多了土壤和植被的气息。
罗韧浑身发抖,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场景:微凉的晚上,树林,木代的泪水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
提速,类似飙车,车身有漂移,这是上了夜晚但少车的高速路。
他喉结滚了一下,下一秒,几乎不受控般,一把扯掉了她的眼罩。
车子行驶平稳但车速不快不慢,这是在不得不遵守各项规章准则的城区。
他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含着泪,清澈而又明亮。
横竖看不见,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车身的颠簸和来自外界的一切动静。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巨大的恐惧、后怕,裹挟着狂喜。罗韧双手颤抖,胡乱地探向她的脖颈、耳后,她的脸上精妙地贴合着什么。那是取模粉倒出的脸部模具,他拭到贴合处,狠狠地往外扯开……
车子开动了。
有低沉的、鬼魅般的冷笑声,经由话筒和音响的传送,在厂房空旷的上空盘旋,辨不清方位和来处。
他滑稽似的想起梅花九娘的话:什么贼,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恰好遇上什么车,都是一种缘法吧。
那个声音说:“杀了他。”
罗韧心里惋惜。那可是辆好车,没来得及锁,那么大剌剌地停在十字路口,被交管部门拖走也就算了,万一遇上个运气爆棚的贼,开了就跑,不知道爱惜,横冲直撞,那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身下的木代眼神蓦地凌厉,伸出手臂,狠狠扼向罗韧的喉咙。
边上的人嗤笑一声:“有命回来再操心你的车吧。”
罗韧翻身撤开,再起身时,她已经站起来了,伸手慢慢理过头发,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把蛇形刀。
他并不紧张,问:“那我的车怎么办?”
“木代?”
上了车子,罗韧被人挟持着坐在后排,戴上眼罩。
她不回答,蛇形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