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神棍以前是来过的,记得上次来,他好像是直奔……凤凰楼。
神棍到古城来了?就说呢,刚看到小罗哥发消息,问神棍到了没有。
曹严华特意绕去凤凰楼看了一眼,大老远地,就看到有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凤凰楼歇业的门口,头枕无纺布袋,时间虽然晚,但路上还有游客,曹严华看到,有对情侣游客经过时,往地上扔了两个钢镚儿。
这听着好像是……神棍啊。
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曹严华忽然跳起来。
曹严华赶紧走过去:“神先生!”
头发卷不啦唧的、眼镜、无纺布袋……
果不其然,就是神棍,躺得那叫一个肃穆,听到曹严华叫他,只略睁了眼,又闭上了。
皮三回答:“记得,太记得了。跟个中东人似的,头发卷不啦唧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背着个无纺布袋……”
“神先生,你什么时候到的?我们小罗哥还问起你呢。”
他问了句:“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生无可恋。”
肯德基?曹严华抬起头。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神先生,你是不是丢了东西啊?”
打开了看,皮三又跳脚:“擦,这年头什么极品都有。肯德基的小票当宝一样藏着,报销啊?”
“我说了不要跟我讲话,我……”
再一瞅,里头还叠了几张纸头,明知道是钱的希望不大,还是抽出来了。
话未说完,神棍忽然“噌”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了:“你怎么知道的?”
口一打开,有个长不长圆不圆的物件掉下来,还一连好几个,皮三捡起一看,气得要骂人:“这不是有病吗,放点小木头在钱包里干吗啊?”
曹严华默默递过去两件东西。
说话间,“白毛”捡起一个鼓囊囊的旧钱夹子在手上捏了捏:“硬货啊,不是钱,什么宝贝啊?”
旧的皮夹子和一部苹果手机。
这两天,一来二去的,跟曹严华都熟了。皮三跟他打招呼:“哟,曹爷,今儿可要让你失望了,我可没遇见东南亚的。”
神棍“嗷”的一声,几乎是扑了过来,声势之大,简直吸引了半条街的注意力。曹严华吓了一跳,但还是见缝插针地问他:“神先生,是不是我小罗哥请你过来帮忙的?你知不知道我小师父……”
又一个来报告战况的。皮三,脖子上挂着个单反相机,一副摄影师的派头——实则他连开机键在哪儿都找不着,这一身打扮只是个伪装,身上硕大的相机包拉开,底朝上,杂七杂八的物事“哗啦啦”倒下来。
话还没说完,神棍又是“嗷”的一声,一把把他搂了个满怀:“曹胖胖,你简直太帅了,你怎么知道我丢东西了?”
“曹爷,大家都是同事,我们真尽力了。你自己说,要暗访,这一暗,效率当然受影响……哟,皮三回来了。”
在曹严华的心目中,“神先生”一直都是高冷的,忽然间这么热情如火,他有点发蒙。
名为小面馆,实则是个接头倒赃的交流地。
“那个……神先生……”
面前是个头上染了撮白毛的年轻男人,二十来岁,吊儿郎当,嘴上叼了根烟,两手向着他一摊:“我也没办法,没查到就是没查到,这东南亚也带了个‘亚’,大家都是一个洲的,长相不像洋鬼子那么容易区分。”
“不要叫我神先生,我要跟你结拜!从此之后,大家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一家小面馆的后门处,曹严华阴沉着脸坐在堆放的砖头上,身上散发着一种叫作“爷”的气场。
这样不好吧,这个神先生似乎辈分挺高的,曹严华结巴:“结……结拜?”
是问神棍的:“还没到吗?”
“就现在,马上!对,先要打只鸡,斩鸡头,结兄弟!鸡呢,刚才我好像看见有只鸡来着……”
罗韧长嘘一口气,把编辑好的一句话发了出去。
神棍激动万分,从无纺布袋里掏出个弹弓,目光左右那么一溜,就往就近的小树丛里去了。
猎豹可以肆意涂画他的过去,但未来,他不会让她染指分毫。
曹严华拎起无纺布袋跟着他跑:“哎,神先生……”
所以,哪怕他的过去再朽烂,这具身体再千疮百孔,他都会站起来的。
他想说:“丽江的野鸡不多,就算你看到了,也是住户散养的,这样大剌剌地去打,要赔钱的。”
他还有未来,再那个未来里,有个熟悉的影子,虽然模糊,但仍在俏生生地等着他。
咦……
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杀死他的过去。
神棍似乎已经找准目标了,正拉开了架势,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弹弓的弦拉到最紧……
有影响吗?如果放在从前,猎豹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足以杀死他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曹严华忽然傻眼了。
罗韧笑了一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那只鸡……那不是曹解放吗?
“她没有太影响你吧?”
他大喝:“等一下!”
青木有点不相信,那天,他专门查看了走廊的监控,猎豹从进到出,中间隔了不短的时间,一定对罗韧说了很多话。
迟了,小石子夹着破空之声,“嗖嗖嗖”,向着曹解放……旁边半米外的树飞了过去。
“还好。”
曹严华松了口气。
他嘘了口气,起身进屋,问罗韧:“罗,你还好吧?”
这样的准头,也太差劲了吧。
罗交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青木一直目送她下楼。
那颗小石子撞到树上,去势未尽,居然弹了开去,好死不死,“噗”的一声,正打在听到动静睁大眼睛昂起头的曹解放的脑袋上。
炎红砂手足无措的,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最后心一横,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透过单面镜的玻璃,猎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身上接满了电线的木代——她刚刚经过一轮呕吐,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青木就倚在对着门的栏杆上,一脸迷惑地看着她。
猎豹带着笑,伸出手,顺着玻璃上木代的脸慢慢画:“她怎么样?”
打完了,她长舒一口气抬头,忽然傻了。
“第一天最能扛,昨天已经不行了,对罗韧的声音、面貌图像都开始出现类似条件反射的生理性厌恶。从今天开始,不断给她播放剪辑合成的虚假片段,施受虐人物代以罗韧和她,这一过程中佐以电击和其他生理疼痛,加深这种印象的真实感……”
她跺着脚,在门口连呸几声,又抬起手,“啪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
“她会装吗?这种状态会不会是虚假的?”
炎红砂被突然冒出来的怪念头给惊呆了:自己怎么能有这样不祥的想法呢?
“不会,各项仪器记录体征,体温的变化、心率、血压、生物电都在其中,这个无法伪装。”
如果木代死了,罗韧会一辈子挂着那条项链吧?
“东西准备好了吗?”
炎红砂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罗韧的脖子上,挂着木代的那条口哨珍珠项链。
手下递了一个锦盒过来,猎豹打开,里头是一个钛合金求生哨。
这是最煎熬的时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已经查对过了,跟她原有的那个,同一型号,一模一样。”
炎红砂他们错开时间,都去看了罗韧。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但遵医嘱,尽量“卧床休息”,脸色有点白,看出来精神有点疲惫,并不想多说话,边上放着打开的电脑,据说是在等万烽火那边给他传消息,手机也一直拿在手里,间或低头查看着什么。
猎豹拈起来仔细看。
第四天的晚上,青木带罗韧回来了。
小美人儿让她传话,她照办了。
曹严华搭上的线也似乎不管用,而且炎红砂怀疑,很可能还起了反作用:光这一两天,她就听说了两起来古城旅游的泰国客人被顺走钱包的事,莫非这就是对方理解的“多多留意形迹可疑的东南亚人”?
“如果罗小刀想我,想跟我说话,让他吹响口哨,我会听见的。”
那电话就“噌”地挂掉了,再也不响。
可是,话传过去,不代表她不防。
可是居然没有,第二天,是那么平静的一天,第三天也同样,偶尔有人按照寻鸡启事上的号码给一万三打电话,一万三也没了起先的热情,懒洋洋地回答:“先传张照片过来看,我鉴定了再说。”
上一次,那句似是而非的“个个都欺负我”,让她猝不及防,险些暴露,这一次,她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要出事了,她想,一定要出大事了。
吹响口哨,会发生什么事呢?
炎红砂叹着气翻了个身。
猎豹哈哈大笑,就势把口哨攥在掌心里,然后转身离去。
…………
门外是向上的楼梯,她一级级地走着,最后推开门,进入大厅。
曹严华也生气:“那不然呢?我也就两只眼、两条腿,我一个人打听不来。这种时候,你还管人家是干什么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你懂吗?”
这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角落里有一架老式唱片机,沙发前面的茶几上,雇用的特型化妆师正摆弄着面前的头像模型,塔莎站在边上看着,见猎豹出来,欢快地奔过来,大叫:“妈咪!”
炎红砂有点生气:“曹胖胖,不是说跟过去一刀两断吗,还给鸡起了个名叫‘解放’来提醒自己,怎么又跟他们扯在一起了呢?”
猎豹伸出手,摁住冲过来的塔莎的头,随手往边上一推。塔莎打了个踉跄,怯生生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所以曹严华去大街上盯卯了。他的眼睛也毒,很快就叫他在人群中揪出了一两个“同道”,先来一手“捉放曹”。你扒人家?很好,我再扒你,扒完了双手奉上,算见面礼,然后再提要求,请务必帮忙留意:这阵子,有没有在附近什么地方,瞅见形迹可疑的东南亚人,重点是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女人。
摆弄头像模型的化妆师瑟缩了一下,险些打翻手边的取模粉。
那些在丽江晃悠着的“惯扒”,想来也是有大大小小的组织的吧。这些人整日在街上晃荡,眼睛比雷达、探照灯都灵,要是能在他们这儿搭上桥通上路,不比万烽火那边的消息网差。
猎豹打开唱片机。
干吗去了?想办法去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曹严华其实没什么门路,又不想干坐着,情急之下乱投医,打起“同行”的主意来了。
雄浑而又浩荡的音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据说乐章的第一句是引人深思的警语——命运在敲门。
炎红砂问曹严华:“你刚才干吗去了?”
乐声越来越急,像掀起了湍急的海浪。
如果是平时,大概是能在酒吧里激起轩然大波的,然而在这样火烧火燎的当口,这个坏消息被更坏的消息映衬得有些不值一提,曹严华愣了两秒,然后说:“丢了就丢了吧,要是丢了我们解放,能把小师父换回来也好啊。”
猎豹慢慢走过来。
木代没个准信儿,罗韧受伤了,凶简在猎豹身上,曹解放丢了——是的,就在睡觉之前,一万三双手一摊,对她和曹严华坦白,曹解放丢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化妆师手里拈了一小块软泥,熟练地迅速捏散在模型的面部,凹的地方补,凸的地方压,眼睑处拍了又拍,那原先呆板的头像,忽然看着熟悉起来。
老天爷,为什么最近这么多事儿呢?
猎豹问:“可以把她画得跟我一样吗?”
夜里,炎红砂愁得睡不着觉。
“可以。”